出走

“喂~”

“喂~”

“傳我幹嘛?”

“你在哪呢?”

“在家吃飯了啊。”

“你昨天跟你爸在哪吃的飯啊?”

“啊?飯店啊,幹啥?”

“哪個飯店?”

“問些沒用的!下午再說。”

“別掛別掛,叫叫兒不是用初中的書嗎,萬明啟有初三的,我幫她借來啊?”

“啊……借來吧。”

“你臉上……”

叢麗榮盛好了飯,不悅地看著女兒,“楊毅你快過來吃飯,下午不上課了是吧?”

“等我接完電話的!”楊毅拋過去一句,接著問於一,“你臉上的傷……”

“快吃飯吧,下午再說,啊?”

“你臉上的傷……”

“什麽傷~嘴旁邊是上火起的大泡。你就跟我磨嘰!趕緊吃飯去!”

“……”

“快去。”

“於一,我有點事兒想問你。”

“嗯?”

“你跟叫叫兒——”

“怎麽了?”

“再說吧,我先去吃飯。”

“去吧,一會兒你媽又該罵你了。”

“拜拜。”

“這個嘮啊!”叢麗榮給女兒夾菜,“一到吃飯你就淨事兒。”

“我不吃這個。”楊毅一筷子把青菜甩回盤子裏,濺起一圈油。

叢麗榮想也沒想地一拳錘在她肩膀上,“你是不是作呢?你爸沒在家你得瑟別說我削你!”

“我不想吃菜。”

“去吧你愛吃啥吃啥去,沒人管你。好賴不懂呢,什麽玩意兒!”

楊毅掉了淚,一滴一滴落在手捧著的飯碗中,鼻子抽搭抽搭,沒有哭出聲。

“憋回去!”叢麗榮斥咄著,“長那二兩半肉,一天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不吃滾犢子!”

楊毅吞下口水,止不住眼淚,一雙筷子在碗中無意識地搗來搗去。

“你十好幾了楊毅,什麽小孩兒啊!一天四六不懂!人家孩子中午都在小吃部食堂對付,我現坐車回來給你做飯,你還老大不樂意了。明天中午你也別回來吃了,誰家飯好吃上誰家去吧。你看哪家孩子像你這麽挑食,長得沒個豆兒高,自己還不知愁呢。”

這下可忍不住了,渾圓的淚珠劈裏啪啦往下掉,楊毅哭著大吼:“就是不吃!就是不吃!”

“不吃拉倒!”

“就是矮了!矮也不吃,死也不吃!”啪地一聲放下筷子,起身跑回自己屋裏,趴在**嗚嗚哭起來。

就是矮了就是矮了!喜歡個兒高的憑什麽還親她!學校裏季風他們也笑她矮,現在連自己媽都說她沒有豆兒高!都已經吃那麽多菜長了八公分,他們還笑她,還老損她!什麽人哪都是!楊毅哭夠了,抹幹了眼淚兒坐在**拿郭富城擦鼻涕。郭富城黑黑的眼睛不知道是同情她還是心疼她,一閃一閃,楊毅又哭了,抱著它說:“咱倆走吧。”

下午第一節課鈴響起,叢家盯著手表,暗想她那神奇的表妹今天怎麽沒掐好點兒。

後邊季風正和張偉傑愉快地商量著下課了去哪玩,今天沒有跟班,看碟或是打牌機都行。於一兩隻腳踩在椅子橫梁上,手抱膝蓋,眼盯著一處正走神,聽到季風的話扭過頭來。“什麽沒有跟班?”

“是我沒跟班兒……”看見物理老師已經推門而入,季風壓低了聲音,“你就有了!”

沒聽懂的話他不理,隻是盯著楊毅的座位看,“刺兒呢?”

“你還想她,哈哈。”馬上就會想整死她了!

賈大嘴的課,沒人敢說太多閑話。但教室裏明顯已經有好幾個人坐不住了。於一趁老師回頭踹了季風一腳,季風昏睡中醒過來,條件反射地看了講台一眼,沒好氣地瞪著腳的主人。

於一問:“她說她下午不來了?”

“啊?啊,沒有啊!”真的,這丫頭跑哪去了?

一個紙條跳過來,叢家家頭也沒回地偷偷打了個手勢。季風揉著眼睛,彎腰撿起來:羊呢?

不一會兒紙條傳回叢家手中,季風歪歪扭扭地寫著:讓狼吃了。

這小子!叢家將紙條搓成一團,曲耀陽斜著眼睛看同桌:“你跟那紙有仇啊?”

楊毅是遲到慣犯,但從不曠課,他跟季風兩人互相監督,絕不會留這麽長一條小辮子給對方回家告狀的機會。怎麽回事兒?

一下課,季風就在於一和叢家合力驅趕下去給楊毅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人接。睡死了啊?一直打一直打,打到預備鈴響了才飛回教室,對叢家搖搖頭,回到自己位置上,又對於一搖頭。

於一這一中午都在想那丫頭在電話裏莫名其妙的言語,“什麽意思啊……”

季風撐著下巴,也開始犯嘀咕了,怎麽回事兒呢?她沒那麽大膽兒頭一天開學就逃課,她家也沒事兒……那也不能是她自己病了啊,中午還好好的。難道是食物中毒?眼睛一跳,不能找叫叫兒給於一說媒去了吧?懸,那丫頭有保媒拉線兒的癮。可也不能曠課去啊,再說她不上課,人家叫叫可眼瞅高考了,不能跟她瘋。

“楊毅哪去了?”江豔一進教室就發現缺席者。第一桌空了,誰看不見啊?

班級幾十雙眼睛一起刷刷地向季風看來,其中就江豔一雙。季風苦笑,“老師,楊毅請假,她食物中毒了。”

楊海國正在廚房裏給老婆打下手,一邊聽她抱怨女兒中午任性不懂事。咚咚有人敲門,叢麗榮說:“那小崽子肯定又沒帶鑰匙。”

一開門卻是季風。楊海國向後看了看,“唉?俺家兒子呢?”

“她……”在沒在家這種話也不用問了,季風結結巴巴,“說值日,晚回來,我告訴你一聲。”

“喲,出息了,上好十來年學了沒聽說她值過日。”

“啊。”這借口也實在不咋地。

“是不是沒寫完作業讓老師留下了?”叢麗榮攪著雞蛋從廚房走過來。

“沒有~頭一天開學哪有作業啊?真是值日。我回家了啊。”關門轉身,看見楊毅的車子停在院子裏。

壞了,人哪去了這是?回家一頓打電話,礦區她常串門的家家戶戶找了個遍,也沒人影,季風慌了。楊毅雖然一天嘻嘻哈哈,但像這種不著調的事兒她還從來沒幹過。車子也沒騎,可見根本就沒上學去,就算曠課也該在放學點兒準時回家才是,除非她皮子緊了,想讓家裏知道她曠課。

“小四兒!”叢麗榮急衝衝進了屋,手裏拿一張作文紙。

背麵用藍黑鋼筆水寫著十個大字:“此處不留爺(換行)自有留爺處!!”落款“我走了”。

季風望天。她果然皮子緊了。

“你說這丫頭讓不讓人操心?”叢麗榮頭疼地坐在沙發上,“中午說了她那麽兩句,就給你來這出兒。”

“你也是多餘,她不愛吃青菜你還老做。不吃就不吃唄。”楊海國對女兒雖然不惜拳打腳踢,但都屬於一種獨特的疼愛人的方式,實際上對女兒可以用溺愛來形容的。眼見孩子留書出走,一氣之下也忘了選擇語氣,直接衝老婆吼起來。

“什麽不吃就不吃,還不行管了呢!”叢麗榮可不管他是什麽狀態,“她想咋地就咋地還得了,你一天就慣著吧。這孩子現在一說一倔的,可有主意了。楊海國你慣吧。”

“別吵吵!”孫少華做著和事佬,“先找孩子。這黑燈瞎火的能跑哪兒去?四兒,你趕緊給你們同學打電話,她晚上放學跟誰走的?是不是上同學家住了?”

“對啊,你不說她值日嗎?”

“她……”季風招了,“下午根本就沒去上課。”

於一和叢家都來了,萬明啟在東城的職高住校,也被季風一個傳呼叫了回來幫著找人。礦小和六中附近的遊戲廳、台球廳、旱冰場、碟屋,所有楊毅可能出入的地方找了個遍。那麽大個活人還能像鉛筆道似的被橡皮擦沒了?

“邪了!”萬明啟一米九幾的大個子晃悠晃悠,拿著楊海國的手機又要給楊毅家打電話問人回來沒有。

叢家攔住他:“過會兒再打吧,我老姑都要哭出來了。”

“這丫頭怎麽回事?”萬明啟看著季風,“就是跟海嬸嘰咯兩句就跑了?以前哪次賭氣到飯點兒一準回來,個兒不見長脾氣可不少長。”

“你可別再提這個兒頭的事了。”季風緊了緊衣服,3月天的晚上還是挺冷的,“就是因為中午她媽訓她挑食不長個兒才跑的。”

“能嗎?”萬明啟也是和他們從小玩到大的,對楊毅的脾氣了如指掌,“這話廠礦這幾個人一天到晚說,她早就聽麻了,因為這點事兒能走?”

“還有我爸也天天說。”叢家也覺得不可能,“楊毅一上我家吃飯我爸就說,她以前還吹自己是一寸短一寸險,後來知道愁了也就是不讓說,沒見有啥大反應啊。我老姑指定又說她別的了,她一天可能管這姑娘了。”

“她那樣不管行嗎?”季風想著楊毅那種個性,三天不打都能上房揭瓦,“小時候跟她爸拌嘴差點沒把房子點著。”

“那也不能老那麽管啊?”她也覺得楊毅太驢性,但自己姑姑的脾氣也不怎麽好。“楊毅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你說嚴重了她也鑽牛角尖兒!”

“她可得那麽長心!”

“甭管她因為啥走的,趕緊找著人是真的。”萬明啟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連忙打斷。“海叔說家裏親戚家電話都打遍了,沒說有去的,你們再想想,她平時還愛往哪兒鑽?”

“於一,”叢家轉向一直抽著煙沒出聲的人,“她沒給你打傳呼嗎?”

季風和萬明啟費勁的眼神中,於一搖搖頭。

“那你們倆平時出去玩,還認識過什麽人沒有?”

於一搖頭。

“她能不能上你家找你?”

季風終於忍不住了,“她上小鍬家幹啥?瘋啦?”

叢家瞪他一眼,接著對於一說:“你再看看傳呼,她要是沒地兒去,肯定能找你。”

萬明啟到底是局外人,新知識接受得快,叢家的話讓他眼睛閃了閃,“什麽意思啊家家?”

“她一共就認識這麽兩個半人,現在誰家也沒有,親戚家也沒有,她沒地兒去還不想回家,不去找於一還能找誰啊?”

“中午給我打傳呼來著。”於一仔細回憶著那段略有點反常的對話。

“什麽時候啊?上課之後嗎?”叢家家目露一些希望,“那你沒去給她回話嗎?”

“不是,中午吃飯時候傳的,我回話她就一勁問我臉上的傷……”於一想起季風早上抱著羽絨服回座,還有緊隨其後一臉刨根挖底兒的小尾巴,轉向季風問,“早上叫叫兒給你送羽絨服,讓她瞅見了吧?”

“啊。”季風有點暈,話題怎麽突然轉到叫叫兒身上了。

“你怎麽跟她說的?”記得這小子曾經想過一套找揍的理論。

“就是……”季風抓抓頭發,讓小鍬知道了也沒啥吧?“什麽時候了你問這幹嘛?”

“你說我追叫叫兒,才和那幫人打仗的,你是後遇著的?”於一把昨天季風提出但被他否定過的那個借口說出來。

“不能吧?”叢家傻眼。

季風豁出去了,“唉呀那我還能咋說!她知道有這事兒沒帶她,肯定得跟我爸告狀。”

“你瘋啦季風!”叢家一巴掌拍過去,“你為了自保就跟楊毅說她男朋友追別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