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井外的精彩

這一年春節趕得早,3月開學的時候,農曆已出了正月。江齊楚算是過完了年,才離開家鄉。二月二的這天,他找葛萱去剪頭發,兩人頭發長短差不多,但葛萱頭發長得慢,同樣是一個多月沒剪,江齊楚幾乎是換了個發型。理發師看他們一對進來,玩興大發,刷刷刷給兩人按同一模子處理了。葛萱看著江齊楚的長鬢角大笑,“這個,好**啊。”

理發師說:“現在流行男的梳長鬢角。”

葛萱讚許地表示:“流行很好,別讓省會大城市人把咱當農民了。”

江齊楚去哈爾濱上學的事,葛冬洋夫婦倒是很高興,認為他懂得規劃自己的人生了,是長大的表現。袁虹說葛萱,“你將來考上哈爾濱那幾個重點就行,別考太遠了,上學離家近點,找工作的話再往遠了打算。”

江齊楚走的這天,二十多個同學來送他,尚未經曆過此種生離的高中生,在站台上擠擠嚷嚷,甚至幾個男生也紅了眼圈。旁邊也有不少外地上學返校的,頂多是家長寶貝稀罕地跟著,誰都沒他這份兒排場。

葛萱笑得直揉眼睛,“太誇張了,他又不是嫁到那邊兒去。”

江齊楚也說:“是啊,再過半年,你們也都天南地北上學去了,回頭一看,還數我離得最近呢。”

大家心裏都有數,一樣是去外地上學,概念又不同。他們走得再遠,年節總是會回家來,江齊楚則不一定了。

火車鳴笛催人啟程,江齊楚拉過小號拉杆箱,挨個兒觸過圍在自己身邊的人,捶捶肩膀,拍拍手掌,轉身跳上車廂,隔著乘務員與大家擺手,“回吧。”眼一垂,望到被眾人刻意擠推到最前麵的葛萱,伸手在她發頂揉了揉。

葛萱抬頭看他笑容輕淺,長鬢角襯得下巴尖細,隱隱還有分少年的女相。這男生笑起來總是抿著嘴,眼色沉靜如同雨雲。葛萱心裏一疼,撥開他的手,低頭將發型整理服貼。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情緒都飛揚不起來。葛萱插著口袋走在最後麵,一路走一路審視前方同學留下的腳印,一個複一個,重疊繁雜且不完整。但是因為這些腳印,她有了路。雪花大片大片飄下,葛萱喃喃抱怨,“怎麽3月份了還下這麽大的雪?”

人人都在感傷離別,就隻有她抱怨天氣,格格不入惹人罵,蔣璐瞪她,“你可以假裝不存在一會兒嗎?”

葛萱一驚,忙將雙手掏出來,空空如也抖了一抖,做出拉高擋布將自己遮住的動作。

蔣璐透露,“我聽我爸說,老江家那洗石廠賣給市裏了。”

一個男同學打趣道:“江子這算不算‘攜巨款潛逃’啊?”

眾人紛紛笑起,笑裏有傷懷,各據心思。葛萱找不到江齊楚那樣的笑臉。

江齊楚到哈爾濱當天,安置好住處,給葛萱來過一次電話,報了平安。之後每周末晚上新聞聯播的時候打來電話,內容大致,讓人疑心是事先錄好的磁帶,定時定點撥通她家電話播放。

葛萱有幾天連著夢到江齊楚在車廂門口的那個笑容,隔幾天又夢到比人腦袋還大的蜘蛛,醒來看到下鋪同學月色下發絲淩亂,嚇得心噗噗亂跳,整晚睡不著。上課犯困,一模考試成績奇差。

袁虹看不懂試題,隻看考卷上觸目驚心的紅叉成網,緊張葛萱又不知根由,問她是不會,還是又犯了暈場毛病。葛萱說我老是做夢,描述了那蜘蛛顏色,依稀記得還長有茂密的腿毛。袁虹心說這也不衝著什麽了,去大仙那兒解夢,結果真求了道符回來。寸方大的一貼,黃符紅線,拴係在葛萱脖子上。葛萱愈看那符愈怕,愈發夢得古怪,終於有一天驚醒了再睡不著,爬下床去走廊看書。

五更半夜仍有不少同學熬夜複習,聲控燈一滅,咳嗽四起。鄰寢的同學看到葛萱出來,低嚎:“葛萱你還學啊,讓不讓人活了?”

葛萱實話實說,“我也不想學啊。”但她一閉上眼睛,就跟掉進了妖怪洞似的,夢境清晰得第二天早上起來吃不下飯。

鄰寢還當她是說不學就會被其他同學攆上,笑道:“看不出你這麽爭強好勝呢。”

葛萱若是爭強好勝,隻想考大學出人頭地的話,或許反倒不會無端端發這些夢。她不怕高考,但她不願麵對高考帶來的江齊楚那樣的分別。喜聚不喜散是大多數人的天性,葛萱不想體驗這番矛盾。

奈何天不理會人心,四季照變,雪化了春紅,悠悠轉暖的一日一日間,高考愈近,周遭莫不狼狽窘迫。一件以生理疼痛來克服心理負擔的典型案例,發生在葛萱她們那屆文科班的狀元身上。

十幾年了,文科班幸得天降一位男狀元,卻在5月的一天清晨裏,把幾張滿分試卷扯碎撕飛,而後爬上籃球架子,橫向撲了下來。結果當然沒摔死,還要支付壓彎球筐的罰款,在教導處走廊麵壁複習。較為難得的是,這位才子拖一雙紅布夾板固定的手臂,出入教室食堂,依然眼波清冷,旁若無人。使蔣璐之輩傾服,不安好心地上前搭話,討回不屑白眼數個。葛萱怕才子被氣犯病,當眾做出難堪的事,便阻止他們幾個沒深沒淺的撩閑。得到才子意味深長的一瞥,嚇得再不敢閑事。

蔣璐瞅著才子的背影,好生同情,“同樣是好學生……”看看葛萱,“你就沒人那份真髓。”

葛萱的性子一直是被稱為不求上進的,因為她花在學習上的時間並不多,還有一點小貪玩。旁人總覺得,她如果多花些功夫,成績會比現在更好。實際葛萱也曾這麽想,尤其到了這半學期,有時會硬著頭皮去看書,效果不好,是一定的。

葛萱畢業上班之後,偶然想起兒時一件傻事。三四歲的時候,她曾貪嘴把一瓶果味鈣片全嚼了,袁虹嚇得趕緊抱她去醫院,大夫說沒事,“你讓她吃吧,也不吸收。”總結說來,學習這件事,就像補充維它命,攝取量是固定的,你吃得再多也沒用,不吸收的。

可在當時那個大夥比著賽刻苦的年代裏,葛萱不能明白這個道理。便時常為自己的不夠刻苦而去刻苦,這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葛萱很久都沒考過第一名了,但她仍是出類拔萃的,教過她的老師,無一不喜歡這謙虛憨厚的孩子,隻是出於考大學的出發點來說,希望她能再用功點兒。眼下有學生頂不住壓力出事了,葛萱的不上進換個說法,成了心理素質好的榜樣,廣受老師推崇。就連才子都伸出紅色木乃伊似的手臂,攔住葛萱說:“我能跟你談談嗎?”葛萱笑眯眯地逃掉了。

高三紀律抓得鬆了,蔣璐她們玩得更肆無忌憚,葛萱莫名其妙就跟著逃起課來;再有倆來月就陣前撕殺而後各奔東西了,卻有一幹居心叵測的追求者翩然而至;寢室裏又遭了賊,據查說是內鬼,同寢之間互相猜疑;六一節快到了,一二年級同學每天下午在操場上練團體操,高三的所有文體活動以及自習時間,全被各考試課老師占去講習題;上課嘮嗑的樂趣再也找不到了,同桌位置一直沒有再安排別的人坐過來……

考生的生活理應隻有兩種,在學校學習,以及在家學習。葛萱從不覺得日子多麽枯燥,隻是常常夢到蜘蛛。

有一種疲倦,夜裏反側。

許歡對葛萱的大腦皮層好奇極了,為什麽會沒完沒了的夢到蜘蛛?在宿舍被蜘蛛嚇著了?還是——“很喜歡蜘蛛?”

葛萱一臉被抬舉的驚慌,握著聽筒開始結巴,“沒……沒那麽另類的。”

許歡嘀咕,“那怎麽會夜有所夢?”

“又不是我想要夢到。要是做夢一定會夢到自己想見的東西就好了。”那也不用怕分開,反正想夢就能夢到。

許歡大笑,“是啊,那天天都能夢到我了。”

電話這邊他看不到,葛萱一張小臉,紅得像喜蜘蛛肚子。“你不是東西……”

許歡隻是笑,葛萱便無故跟著笑起。

笑聲擾到一旁看書的葛棠,沒好氣瞪她姐一眼。

葛棠也進了中考的最後衝刺階段,假期乖乖待在家裏複習,那個即將高考的倒沒她這份自覺,興高采烈預備進山打獵。葛棠忍不住分神提醒她,“山裏現在蛇蟲可多了。”

葛萱喜道:“對對,就是去抓蛇。”壞心眼地把五指捏成蛇頭狀,手臂在妹妹麵前做出僵硬的蜿蜒姿勢。

葛棠最怕沒腳的動物,狠狠踹開她,威脅道:“你得瑟別說我給你告咱媽。”

葛萱笑嘻嘻地,“不帶嚇唬人的。”

葛棠翻個白眼,許大個兒算是將她姐最招人煩的開朗性格,都給挖掘出來了。

北方的5月還是一個可以進行踏青活動的季節,山上草未長,樹枝抽芽,野花氣勢龐大,燦爛了滿山滿穀。許歡開車進山,車裏除了葛萱等一行遊人,還有兩杆違禁攜帶的鉛彈氣槍。葛萱擔心,現在是扔在備箱裏看不到,待會兒開槍,給護林人招來怎麽辦?許歡笑她的膽小,“怕什麽?這麽大一座山,等他找來,咱早就跑了。再說有消音器呢。”

葛萱呆呆道:“你帶的還真齊全……”在金嗓子他們的大笑聲中,恍悟被騙,“又不是職業殺。”

混血兒為她解釋,“給守林的倆錢兒就行了,反正這幾年山上也沒啥可打的,開槍也就是鬧一聽響。”

小飛罵道:“死色胖兒,就知道欺負小葛。”

許歡捏捏葛萱下巴,“待會兒上山了機靈點兒,別讓黑瞎子抓走了。”

葛萱不服,“哪來的黑瞎子,我又不是沒上過山。”

金嗓子逗弄她,“小葛你真上過山嗎?去年去漂流,進大山裏看見野知了,是誰嚇得小臉煞白,非說是蒼蠅遭了核輻射。可樂死我了。”

葛萱無力地狡辯,“……是故意逗你樂呢。”

車停在山腳下,幾個人各自背了食物和水,說說笑笑出發。金嗓子開路,像模像樣地拿把登山杖,山不陡,僅千來米的高度,但是沒有明顯山路,一冬天無人踏足,更是成了座野山。金嗓子在前撥開路麵的枯枝荒蔓,外加尋找獵物,眼前一有躥動,立刻端起槍來備戰。另一杆槍在葛萱肩頭扛著,她並沒發現人以外的活物,可是一見金嗓子的動作,也跟身邊的混血兒和小飛一樣,僵著不敢動,生怕驚跑了什麽。

隻有許歡不配合,哢嚓哢嚓踩著樹枝走過去。金嗓子大罵,“靠,兔子讓你嚇跑了。”

許歡不屑,“屁!那是鬆鼠。”

小飛解除警備,“大寶你什麽眼神兒,耗子兔子都分不清,還打獵呢?別回頭見一大活人,抬槍當熊給處理了。”

金嗓子撂下槍,堅持說是兔子,反正獵物已經逃逸,空無對證。

葛萱彎腰拾起一座半尺來高的鬆塔,“不過這兒肯定是有鬆鼠。”

金嗓子說:“不過我剛才看見的肯定是兔子。”

許歡看著葛萱手裏那顆鬆塔,伸手指挑一挑表麵的鱗殼,“這裏麵都空了。”

“對啊,所以說有鬆鼠麽,就是它們幹的,把鬆籽全摳跑了。”低頭在殼下撿出一粒籽,舉著對許歡說,“看,這個準是沒瓤的。鬆鼠可神了,空殼的從來都不要。”

許歡不信,捏過那粒鬆籽,抹了抹表麵灰塵,扔嘴裏一咬,果然是個癟籽,撇臉把一嘴的碎殼吐出去。

“喲,小葛懂得不少呢。”金嗓子他們幾個頗覺意外,才還批評這姑娘缺乏野外知識,她就給露了一手。

葛萱赧笑,“聽一同學說的,他家在林場。有一回還給我抓了個鬆鼠,我用大盆扣在外邊,第二天一看,在地底下挖個洞跑了。原來鬆鼠也會打洞的。”

幾個人聽得無語,小葛果然沒常識。“耗子當然會打洞,你把它扣地上,不跑才怪。”

葛萱嗬嗬笑,江齊楚當時也是這麽說的。

江齊楚送鬆鼠拿來的時候,是用一個鐵籠子裝的。當天晚上袁虹回來,一看這倆孩子越玩越過份,又開始鼓搗起耗子了,說啥不讓養。小棠支招,說先藏起來,反正媽也不總在家,等她走了再拿出來。兩人找了一個洗衣服用的白鐵皮盆,把鬆鼠抓進去扣起來,空籠子擺在窗台上障眼。袁虹一走,姐妹倆犯了難。鬆鼠從籠子裏抓出來容易,抓回去可費勁了,盆沿掀起來,一個沒抓著就得躥沒影。葛萱給江齊楚打電話,他都能從那麽大的林子裏把這小玩意兒抓到手,從盆底下抓它更沒問題。

電話裏聽完情況,江齊楚就說:“得,沒了。”

出去掀了盆子,隻見一堆鬆散小土包,鬆鼠早就遁了。

後來到底是沒再養奇怪的寵物,到了夏天,江齊楚又送來一對兔子。水潤草豐的季節,動物很容易存活。小棠說還是喜歡兔子,願意養就養著,養膩了就把它吃掉。

背著槍和一些瑣碎回憶,葛萱越走越慢,漸漸落到最後邊。

許歡也放慢速度,卻不叫她快走,隻是歪著頭看,直到她自己回神,衝他咧嘴笑笑。

“想什麽?”他問。

“沒什麽,天暖和了,我想著在院裏養點什麽。”

“你這閑心夠大的,不考試啊?”

“考完了再養啊。再說它活它的,我考我的,誰也耽誤不著誰。”

“考完試就去外地念大學了,還怎麽養?”

“還有小棠在啊,現在不也是她在養?”

許歡笑笑,“她上了高中課程也緊,才不會給你管那些零碎兒。”

葛萱倒忽略了這一點,萬一小棠也住校怎麽辦?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可以讓我爸給喂。其實小棠也沒怎麽管那兩隻兔子,都是我周末放假了,和江楚去割草,割一大編織袋子,夠一禮拜吃的。籠子也是我放假回去刷,她就隻管填草填水,還掛一個飼養員的名兒,回頭燉兔子理直氣壯地吃得最多。”

許歡對這一點最難理解,“你養點兒什麽東西老惦記吃!”

“江楚說兔子活不了幾年,還不如趁肥的時候吃了。”葛萱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件事,“噢——所以你才不給我小狗崽兒。”

許歡有一絲崩潰,“大黃是公的,哪兒來的崽子?”

“哦。”還以為他是怕她給吃了。

前麵響了兩槍,驚起一片飛鳥,金嗓子的咒罵,混血兒的尖叫,小飛哈哈大笑。許歡茫然地望著前方,“靠,大寶佯了二怔的,別是槍走火打混血兒身上了吧?”

那天他們起早上山,中午登上最高點,鋪了格子台布野餐。葛萱拿一把小刀切午餐肉,一見混血兒舉相機,忙把臉背過去,嘴裏嚷著:“別別別,我這姿勢照過相了。”笑著講起小學春遊的事。大夥都是一個小學出來的,時代對比,說起來很有趣。小飛說色胖兒到五六年級後,集體活動總被調去照顧低年級孩子,很少和他們一起玩。金嗓子被這話點了個激靈,突發其想地問:“小葛比我們幾個沒小幾歲吧?你上學那年,我們畢業了嗎?色胖兒有可能還給你們當過護班生呢。”

葛萱握著小軍刀,手背揉揉額角,“是吧,嗬嗬。”扭頭看躺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的許歡。

時冷風嗖嗖,吹動他輕薄衣物,頭發站起來瑟瑟搖晃,幾絲白發光線般耀眼。

小飛也看見了,又說:“色胖兒你這頭發怎麽越來越白?回去驗驗血吧,我懷疑你有啥病。”

許歡閉目養神,不過沒放過機會奚落她,“真不會說話,難怪都三十了還嫁不出去。”

金嗓子揀了現成的笑話,樂得很歡,“飛你夠歹毒的,咒我胖哥有病,沒良心。這次我尋思小葛都出來玩了,就想給蔣迪和她老妹也帶上,色胖兒說你跟那小姑娘不對付,都沒讓找她,就怕你不來。”

小飛別別扭扭地領了情,嘟囔:“我幹嘛不來啊?怕她啊?”

金嗓子笑道:“你看,說說脾氣就來了。”

混血兒納悶地問:“真的,飛,你跟蔣迪關係那麽好,怎麽就半拉眼兒瞧不上她老妹?”

小飛答道:“不是一路人。”

許歡回頭看她們,丹鳳眼裏盡是壞心思,看似不相關地來了一句,“蔣璐比蔣迪漂亮啊……”

小飛惡狠狠吼他:“滾!”

混血兒打圓場,“咱小飛是幹啥的?就是靠把人拾掇漂亮活著的,讓你說的還完了呢。”

小飛指他鼻子罵,“色胖兒你最缺德。姑奶奶我就那麽怕讓人比著?”

混血兒道:“就是,那小葛也漂亮啊。”

小飛嗤一聲,“小葛又不那麽欠了欠了的呢~”

葛萱想問那蔣璐怎麽欠了欠了的,覺得不太合適,嘴巴張了又合,低頭把午餐肉切得稀碎。

金嗓子看著那盤能端去喂魚的肉,歎口氣,“小葛讓你們誇得,明顯心不在焉了。”

葛萱吐吐舌頭,“哪有?”

混血兒很懂配合老公轉移話題,“是不是出來玩還惦記學習呢。”

葛萱急著否認,“沒有啊。”其實她本來也有打算,這次回去以後,到高考前的假期,再不能整天地玩了。被她這麽一說,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看得出來,小飛給她台階,“你這陣子是得收收心了,好好用用功吧,考不上大學,色胖兒就罪過了。”

“是啊,小葛你可別讓他耽誤你。”

“咱這一幫咋也出個大學生,俺幾個算是廢了,你就帶著眾人的希望,前進吧。”

“真的小葛,我現在都老後悔沒好好學習了。見著上大學的同學,聽人家那說話嘮嗑,再看自己,整個兒一屯子人,跟人說幾句不夠鬧笑話的。”

許歡聽不下去了,“靠”了全體一句,往嘴裏塞兩片麵包,含糊罵道:“這一個個裝得,老有正事兒了。”

小飛還嘴,“就你不裝,窮耍個性兒,學著學著不學好了,我要是你家老頭兒,直接打死你個不孝子。小葛你可別像他那麽沒出息。”

葛萱一點兒也不覺得許歡沒出息。許歡懂得很多,她和他在一起時有種近乎崇拜的心情。可是考大學,還是必要的,葛萱說不出原因,隻知道這是眾望所歸。

應該要好好學習,就好好學習,應該考上大學,她便茫茫然努力著。記得當時有一部電視劇叫《北京夏天》,講一群人在大學裏的生活和戀愛。袁虹總會說:“你看人那生活,多有意思啊,你倆好好學著吧。”

對於現狀無比滿足的葛萱,覺得自己的生活比電視裏演得也不差,沒有任何不美滿。

那個年代的她真的很容易幸福,說是井底之蛙也好,她所理解的這整個世界,不外乎頭頂一方天,藍色也足夠,偶爾還有白雲點綴,鳥雀飛過,朝陽雨露都可盡情享受。這種自以為飽覽了整片天空的滿足感,其實非常真實。

你不知道井外的精彩,當然也就不感覺井裏有多單調。

後來的葛萱,滿足感漸漸稀釋了。就像跳出井口的青蛙,看到的越多,反襯自己所擁有的,也就越少。又沒有回到井裏的決心。

幸福在掙紮中被拉得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