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是天神,因妒墮入輪回道

時值刮煙炮的大三九天,許歡沒騎摩托,打了個出租來接葛萱。袁虹正巧也要回飯店,一車載過去了。

袁虹聽葛萱說,許歡和她原來就是同一個小學的,後來幾次見麵,均扮演半個救命恩人的角色,加上又是兩個孩子的老師,也沒把這大個子當外人。路上閑聊起葛萱今天的考試,這將近一個月沒上學,還不知道能考個啥樣。許歡隨口說,反正都是複習,自己在家看書的話,耽誤不著。

葛萱心想他這話說得夠陰險的,要是自己這回真考不好,那不就說明了她這陣子在家沒學習嗎?膝上攤著一本文言文翻譯冊子,翻得嘩啦作響。

袁虹一眼就瞧出她心思來,“看不看的,那誰知道了。這回我也不管你,反正高考給我像樣點兒就行。唉,這時候出這麽一碼事兒,耽誤著課,你說多鬧心吧。”

許歡勸道:“起碼人好好的,沒摔壞,比啥都強。咱葛萱底子擺在這兒呢,個把月的落不下。”

袁虹應一聲,“也是。這孩子今年也不犯啥說道。”

許歡說:“沒事,今年眼看就過完了,來年指不定就轉運了。否極泰來麽。”

袁虹眼睛亮了亮,“這麽小歲數,懂得可不少呢。倒是當老師的。”

許歡笑笑,“也是聽大人說的。我考學那年,趕上場大病,當年考場都沒進了,就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一灰心也沒複讀。當時我媽就跟我說,人的運勢就像星星一樣,有時在天頂,有時在天底,有那麽一個轉動的周期。好運壞運都不會長久,教我凡事要學著看開一點。當時聽不進去,現在想起來,有些事不看開點兒,還能怎麽辦?”

袁虹點點頭,想起家裏這幾年來,也是時好時壞,如今最大的指望就是兩個女兒,葛萱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就不知自己供不供得下來。一時陷入了沉思,車開到飯店也沒注意,還是許歡先開口讓車停下。

袁虹一下車,葛萱就崇拜地嘲笑許歡,“大仙兒!”

許歡搖頭,“我不是,我看不開。所以我希望你能看得開。”

葛萱聽得雲裏霧裏,疑惑地問:“那看開了,不就真成仙了嗎?”

許歡笑道:“成仙不好嗎?仙都沒煩惱。”

葛萱想了一會兒,神秘地說:“說不準我真有什麽仙質呢。我媽說我小的時候,她還沒生小棠,我也就剛會走路吧。我們家在山根底下住,有一回她領我出去溜噠,我在道邊撿一根一根柴禾,突然指著旁邊說:‘媽,媽,貓——’我媽一看,是一個大黃鼠狼領著兩個小崽兒,站在地裏瞅著這邊。不是說黃鼠狼挺神叨的嗎?我媽當時嚇壞了,想拽著我走,還不敢動彈。後來看那黃鼠狼也沒惡意,大的那個好像還笑眯眯的,兩手抱在一起,像作拜那樣。完了看我也學它合手在那兒拜。沒一會兒它們就嗖嗖都跑了……”

前排的出租車司機噗哧直樂。

葛萱看他一眼,也跟著笑,“能不能是我媽編故事哄我啊?我小時候聽她講的。”

“不能。小葛是大仙兒。”許歡一肘撐在車窗位置,手托著下巴朝她笑,“落了這麽多天的課,期末考試要能還考個第一,我就信你有仙質。”

葛萱自信滿滿,“你剛才說的星星轉動周期,我覺得很科學。我平時月考都不行,一到期末這樣的大考試,發揮就超常。你等著早晚三柱香把我供起來吧。”

許歡哭笑不得,“冒虎氣……”

葛萱隻想到那是仙的待遇,給他這麽一罵,才恍覺說法冒失,臊得把臉埋進書包裏不敢見人。司機笑得一腳油門踩過了學校大門口。葛萱不等車停穩,推門下去,也沒管邁出的是不能吃力那隻腳。

相傳神仙沒有疼痛這麽低級的感覺的,在這一點上,葛萱不具備仙的特質。疼得手忙腳亂,雪裏一滑,溜坐在地上,腦袋磕著車門邊角,抱頭哀嚎,手裏那本臨陣磨槍的書被風吹跑。許歡隻關心她有沒有傷到舊患,完全不理會別的。

葛萱推他快去揀,那是江齊楚的書,不能給丟了。

許歡惱火道:“等下再揀!”捏捏她的腳踝,“疼嗎?”

葛萱被他這一凶一柔弄得不知所措。

“你哭什麽呀?”他好無奈,伸手把她摟進懷裏。

“……”她想提醒他,這是學校門口,可是,被許歡這樣擁抱著,葛萱根本連氣兒都喘不上來。口鼻全抵在他堅硬的鎖骨上,隻有眼睛還能使用,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那本書在地上翻滾,越滾越遠。終於停在一雙行走的腳邊。

腳步停下,書被人彎腰拾起。

江齊楚撣著上麵的雪土,看到封麵上自己的名字,微微屈著眼,頂風望向它衝過來的方向。橫空裏遇上兩道意外的視線,他手指微僵。

書落到地上,繼續前行。再沒什麽阻擋,速度比剛才更快了。

許歡沒送葛萱進教室,叮囑她考完試如果發現腳脖腫起來,要立刻去醫院。看站在她身邊的江齊楚,想想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坐回車裏。出租車卷起一蓬雪,開走了。葛萱和江齊楚並肩走著,問他怎麽沒騎車子。江齊楚說丟了,也沒說丟在了哪兒,什麽時候丟的,隻留心看她腳下。發現她又穿上了那雙七八公分厚底的鞋子。

兩人一起進班級,竟沒人起哄。一是已經對開他倆的玩笑疲乏了,再則是都紛紛忙著應試,打小條的,往桌上寫字的,臨時壓題的……沒功夫理他們。不過也有像平時上課一樣悠閑的人,蔣璐就是其一。

考試前不緊張的有兩類人,葛萱這種無所畏的,以及蔣璐這種無所謂的。蔣璐高一的時候也作弊,到了高三成天考試,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連抄都懶得抄了。要不是隋豔金一大早開車把她送到學校,她今天根本都不想來。書包裏背了一支筆,一把半透明的塑料管,到了班級就開始疊星星,五顏六色的攤了一桌麵。聽見有同學跟江齊楚打招呼,抬頭看見他和葛萱,詭秘一笑,捏了顆星星拋過去。

江齊楚看見她的動作,伸手給接住了,托在手裏掂一掂,路過她的課桌,丟還進那堆繽紛裏,“真有閑心。”

更有閑心的是葛萱,不會疊,坐在蔣璐前座的空位上,回頭給她查數。一樣顏色一樣顏色地分開成小堆,最後捧了一大把說:“這個顏色的好多啊。”

蔣璐的同桌在她挑堆的時候,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此刻再聽到這句話,當時驚了,因為葛萱手裏那捧星星,明明有紅的,有綠的。“你色盲啊葛萱?”

葛萱無辜地看著他,“罵我幹什麽?”

蔣璐把手裏剛疊完的那顆托到她麵前,“這是什麽色兒的?”

“紅的呀。”

“這個呢?”

“綠的。”

同桌二人麵麵相覷,沒問題啊。再看葛萱捧著的那把兩參兒的,蔣璐試探地說:“把紅的挑出來。”

葛萱張大嘴,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話,兩手貼近桌麵,慢慢分開,星星從縫隙中漏下去,鋪散開來。葛萱一手拿起一顆,左看右看,都是紅的啊……考試預備鈴響,期末是分班考試的,班長讓同學們抓緊去各自的考場。葛萱對著那五十來顆星星,挑得要吐了,還有一半沒挑完。監考老師拿著試卷進來了,使不得不放棄這項活動,拿了紙筆去隔壁班級考試。

而重新分類的兩堆裏,依然是紅綠交雜。

蔣璐收起星星,問慢走一步的江齊楚:“葛萱是色盲?”

江齊楚說,“色弱。”

他也是偶然發現的,葛萱能分辨出單獨存在的紅和綠,趕上兩樣顏色一起出現了,就有點蒙。好比歐洲那些國家的三色旗,看得她混亂無比,幾乎沒有一個能記住的。她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這毛病,也沒人給她指出。江齊楚是沒打算告訴她,覺得這種小事也算不上病,讓她知道了,也是無端地發愁。那麽其他人呢?比方蔣璐,認識了十幾年,到今天才問出這句話。

其實與葛萱比較親近的朋友,普遍和她本人一樣粗心。江齊楚又想到今早校門口那一幕。許歡明知道她腳有傷,還能讓她跌倒,與其說是粗心,不如說沒責任心。他對葛萱,到底是怎樣一種心理?

江齊楚已一早就知道,在他們二人之間,自己隻能旁觀,可他做不到袖手不理。葛萱受傷那天,在迪吧門外遇到許歡,他曾試著探問。許歡聽得出來,態度卻並不明朗。像葛萱眼中的紅和綠一樣,彼此莫辨。

他不放心,一直看著她,並且以為這份守護的時限,能持續到她確定幸福的那天。葛萱被許歡抱住時,羞紅的臉,在白雪映托下,漂亮得刺眼。那種刺眼應當算是幸福吧?那一刻在她的視線裏,他隻想掉頭走開。

今後她將怎樣,也不再多看。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張寫滿英文單詞和葛萱名字的數學卷紙被撕碎,堆在攤開的掌心中,風一吹,雪白紙片向上翻飛,徒增了雪勢。

江齊楚的決定,葛萱很快就有所察覺,既而是滿腔無理邪火。

葛萱記得自己跟江齊楚吵過架,還不隻一次。說來很過份,從不與人動氣的她,獨獨對江齊楚格外苛刻,說穿了,這叫做恃寵而驕,麵對一個喜歡自己的人,難免任性。江齊楚的喜歡有多久,葛萱說不出,但十分篤定。她未曾想過要霸占這份感情,甚至常常在他麵前提起許歡,希望江齊楚明白她意願的二人關係為何。

江齊楚明白了,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你了。這是人之常情,為什麽她要氣憤難捺?

葛萱遭受冷落的感覺非常明顯。是相伴得太習慣了吧,往常的假期裏,她兩天不找他,第三天他就會想出節目來捉她。這個寒假,幾乎沒接到他一通電話。

葛棠終於忍不住問起來:“江哥回林場了呀?”

葛萱厚道地說:“死不死誰兒子……”穿衣洗臉,準備去小飛店裏剪頭發。

葛棠嚇了一大跳,暗自斷定這倆人結梁子了,感到很稀奇。葛萱一走,她就給江齊楚打電話,座機占線,那麽是在家裏沒出去了?撥通手機,問他:“剛才給誰打電話啊,一直占線?”江齊楚說在上網。那麽就是很閑了?葛棠問:“你咋不來我家玩?”

江齊楚說:“買了幾張遊戲,在家閉關修煉呢。”

葛棠撇嘴,“修成精沒啊?”

“沒有,這不上網問人家要有沒有攻略嗎?”

聽筒裏傳來劈啪敲鍵盤的聲音。葛棠心想你跟我裝什麽裝?你打字有這麽快嗎?於是不再同他迂回,“江哥,你過年要去林場嗎?”

敲打聲沒了,江齊楚也一時答不上來,思索地嗯著。

葛棠若無其事道:“你來我們家過年吧。去年你在這兒住那幾宿,晚上陪我爸喝酒放炮,他從正月一直念叨到臘月。你看著吧,過兩天就得找你來。”

江齊楚笑笑,“再說吧。我姥來過幾次電話,說我要不想去我媽那兒,就上老舅家跟她過年。”

“哦。那你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爸朝他們單位的人要了倆鵪鶉,讓我今天燉了。”

“你們吃吧,我惦記著打通關。”

“哎呀你來吧。葛萱這個點兒出去了,晚上飯夠嗆能回來吃,就我和我爸在家。那小鵪鶉燉一個不夠,倆還吃不了,你來正好。”

“我去可能不夠吃。”

葛棠暗喜,“來吧來吧,我再做一油燜尖椒。”

江齊楚這回沒再說什麽。

葛棠盤手望著電話,看來還真出情況了,他竟然從頭到尾都沒問那一句“你姐呢”。

江齊楚倒是沒她那麽勤於算計,而且他到葛家的時候,葛萱也確實還沒回來。葛棠揮一把菜刀正肢解小鳥,他見狀趕緊把刀接過來,三兩下剁成小塊。電話鈴聲大作,葛棠轟他退下主廚位置,去接電話。

江齊楚擦幹手走進大屋,低頭看來電顯示,是他印象較深的一串手機號碼,委實不想接這個電話。小棠卻嚷嚷:“快接,快接,葛萱給震鈴調這麽大聲,聽得好牙磣。”

他接起來,假裝不認識,“你好。”

“……”電話裏分辨聲音的短時沉默,證實了使用手機的人是葛萱。

她果然是和許歡在一起。

葛萱聽著江齊楚的聲音愣住了,這家夥真行啊,去她家都挑她不在的時間。

許歡睨到她咬牙切齒的模樣,“沒人接?”

電話裏同時催促,“哪位?說話啊。”

葛萱回答許歡:“不是……”耳邊哢嗒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發泄是那樣一種情緒,你可以攢著,忍著,一旦開了頭,要想停下來,就相當困難了。這跟排泄的原理很類似。

江齊楚的妒意就是如此。

之前他甚至能與許歡對麵抽煙,談論葛萱,但是現在,隻聽到他們二人的聲音在同一個聽筒裏傳出,都覺得難以忍耐。

破舊但幹淨的沙發上坐下來,望著屋內熟悉的擺設,忽然心生不舍。

他喜歡葛萱,也喜歡這屋裏屋外,喜歡葛家爽朗的家長,以及廚房裏那個人精似的小丫頭。可是他有種預感,對葛萱的感情一日不得善終,以上這一切可能都會被自己推離自己的生活。

葛棠知道電話肯定是葛萱打來的,按她日常習慣,吃飯時間到了還不回,是要來電話報備的。特意支使江齊楚去接電話,就是想聽聽他們對話語氣如何。停下切菜,側耳聽了半天,根本沒有說話聲,葛棠躡手躡腳挪步到方廳張望。

江齊楚不知何時已把電話掛了,人坐在沙發裏,雙手垂於身體兩側,倚著靠背,盯視屋頂的眼神有點呆。

葛棠心一激靈。自己是不是惹什麽禍了?難道說葛萱又跟許大個兒去玩了,江齊楚剛在電話裏得知這件事,深受刺激?可他為什麽受刺激,葛萱和許歡好,他又不是不知道。再說聽葛萱那語氣,明顯是在生江齊楚的氣。葛棠實在搞不懂這是什麽狀況,咬咬嘴唇,回到廚房,橫刀拍碎一瓣大蒜。看著四分五裂的蒜肉,第一次對葛萱和許歡的事,產生抵觸心理。

鵪鶉還在鍋裏咕嘟著香氣,葛棠和江齊楚在方廳下跳棋。後大門哐啷一聲,江齊楚以為是葛冬洋,落了棋子起身去迎。卻見葛萱大搖大擺走進來,“我一不在家你就做好吃的。”手也不洗就去掀鍋,“啊,你都給燉了。幸虧我回來了。”她拿了勺子去舀湯嚐味道,咂咂嘴,喜滋滋地笑,為美味感到幸福。又從書包裏掏出一袋散裝冰糕,獻寶地交給妹妹,說這大冷天吃冰淇淋的人可多了,她買這一袋還排了半天。

她打從進屋起,就異常聒噪,並且看也不看江齊楚一眼,就好像這屋隻有她和小棠,以及鍋裏那對碎了屍的鵪鶉。

江齊楚站在窗前,食指在布滿水汽的玻璃上畫一筆回頭鳥。畫完一隻又一隻,再極有耐心地一一擦去。

近在眼前,卻不跟你對視——分明是小孩子吵架。

葛棠為自己的這個發現感到無聊,摘下圍裙說:“江哥把桌子收拾了,我去小賣店取幾瓶啤酒,等我爸回來咱就吃飯。”

江齊楚說:“我去吧。”他對花錢的事總是比較主動的,這一點和他爸很像。

他一出門,葛棠準備隨便找個理由把另一個也趕出去,蹲在碗櫃前假意翻看,“醬油……”門開冷風縱入,一抬頭,葛萱已經不見了。

江齊楚聽見身後咯吱吱踩雪的聲音,步伐節奏熟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刻意放慢腳步等她。葛萱幾步趕上來,同他肩並肩。胡同小路一經雨雪更難行走,隻有中間一溜被踩出來,兩側路況莫測,白雪下不定掩著什麽瓦石路障。江齊楚往邊上讓了讓,把平整的路麵留給那雙驚悚的厚底鞋。

葛萱忽爾心情大好,行為也開始雀躍,走兩步一出溜,看得江齊楚提心吊膽,“你老實點兒。”她扭頭看他,疏忽了腳底下,收不住勢跌了一跤,一屁股坐碎鄰居家門前憨態可鞠的小雪人。

江齊楚別開臉,不忍看她的笨拙。

冬天穿得厚,又承那雪人做了減震墊子,葛萱全然不覺痛,抓起充做雪人手臂的半截小條帚打掃衣服,笑嘻嘻調侃他,“你倒是老實,冬眠呐?”

江齊楚說:“前陣子去了趟哈爾濱……”

她為他刻意閃躲的眼神皺眉,“幹嘛?”

“看學校。”他接過那把破條帚頭,撣著她褲子後麵的雪漬。

“喲?”葛萱沒有侮辱人的意思,不過他這麽積極操心學業,真令她欣慰。“看了哪個學校?”

“一個學電腦的職業中專。”

“電腦?”那學完了畢業出來,是跟許歡一樣做計算機老師嗎?葛萱點點頭,“倒也不錯……”

不過這個沉悶的家夥,真的能教學生嗎?他的課堂上,學生隻怕比老師說得還多。講一道題,應該選A,學生問:老師,為什麽不選B?江齊楚的話,可能會說:那就選B吧。

想想都覺得好笑。

葛棠完全笑不出來,“他說要去那個學校了嗎?”

“嗯,說是都看好了,也托熟人打聽明白了。嗬嗬,這真是出息了。”葛萱趴在枕頭上,語氣像說自己家懂事的孩子,“我以為沒江叔管著,他念完高中就說啥都不會再念下去了呢,還在想等考學的時候怎麽勸他。”

葛棠無可救藥地看著被窩裏嘮嘮叨叨的姐姐,“葛萱,高中和中專是同等學曆,江哥要是打算念完高中,就直接去找大專了。”

葛萱的笑臉僵住,足足半分鍾才過渡成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

葛萱想起中考給江齊楚補課的那段日子,盛夏裏浮燥的溫度,他安於每天頭頂大太陽騎著車來回折騰,隻為裝樣子哄他爸開心。江齊楚曾說過很怨恨他爸把他媽氣走的行為,但實際上,對於江盛的期望,他再不情願,也總是盡可能地去做。這對父子的感情,葛萱是在江盛去世後,才逐漸明白。

江齊楚就像一艘裝備精良的航船,可以抵抗任何惡劣條件,保持浮在海麵上,也可以比別的船更快速地前進。可是它沒有方向。江盛是他的舵手,推一推,他動一動。江盛不在了,現在的江齊楚,隻是看著周圍的船隻來往,看著自己行走十餘年,卻從未正視過的這片海,茫然無措。

葛萱問他:“你想好了嗎?小棠說中專根本不是學習的地方。”

江齊楚說:“想好了。”

葛萱又問:“你就不能等半年,考個大專嗎?再破的大專,也比中專強啊?”

江齊楚沉默。

葛萱其實還想問,你就這麽等不得,是不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