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壞心情不需言明

葛萱因為住校,自行車給小棠用了,周末回家都搭江齊楚的車,無形中又被他救了一回。袁虹不願意葛萱去網吧玩,總覺得那不是什麽好地方。葛萱自己也不想再一玩一宿,明天大半天都睡過了,許歡要是找她,聽出來她在睡覺,又該說改天了。坐在後座上心有餘悸,“你要不催一嘴,我真不知道怎麽跟蔣璐對付,估計最後又得跟她走了。”

江齊楚漫不經心地,“耳根子就軟。”

葛萱不會拒絕人,這確實是很大的毛病。可知道問題所在,不一定就能找出答案。她無奈地歎氣,好在還有人能三番五次從旁幫忙。“哈哈,蔣璐都恨死你了。你記不記得中考那時候,你弄得她一個字都沒抄著,現在想起來還罵呢。”

經過身邊有認識的同校同學,看見江齊楚帶著葛萱,促狹地猛按一串車鈴,飛快經過。葛萱捂著耳朵,嗬嗬傻笑。

江齊楚臉上也有笑,很明顯,背對著葛萱,他不怕她發現。

夜晚的寧靜被這群呼嘯過市的學生撕破,本來就不算寬敞的馬路,有車輛被自行車隊堵住,不耐煩地鳴笛,趕不走路障,隻憑添吵鬧。路旁烤羊肉串的小販拉著長腔,聽不懂的吆喝。孜然獨特的香氣浸在空氣裏,招攬生意比掛霓虹燈匾都有效。

江齊楚肚子咕嚕一聲。葛萱聽得清楚,大笑,“豬!”感覺到蹬車的頻率變慢,摟住他的腰,探頭四望,找到煙最濃的地方,“往前騎。電話亭那兒,過道。”話一落車速激增,也不知他看到目標沒有。

幾個燒烤小攤被下自習的學生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江齊楚擠進一個相對人少點兒的攤位前。葛萱推著車子跟了過去,在上風處靠邊支停了車,倚坐在後座上等著。

肉串是現烤現賣,在碳火上滋滋滴油,火苗串得老高,一派旺相。葛萱看看旁邊沒烤的串,對那發白的肉色產生懷疑,“這是羊肉嗎?”

攤主笑道:“是狗肉我還賠了呢。”

葛萱點頭,對江齊楚說:“不是豬肉就行。”

江齊楚瞪她一眼。

攤主不懂這倆人的令子,盡責保證,“放心,咱家這肉,回民都敢讓吃。”他雙手各抓了十幾根簽子,遞了一把給江齊楚,“是回民嗎?”

“不是。”葛萱代答,“主要是不能讓他吃同類。”

攤動一愣,大笑起來,配合著開玩笑,“不能不能,放心吃。”

江齊楚把肉串分了一半給葛萱,自己的那幾根又分成兩手抓,左右開弓塞了滿嘴的肉。

葛萱看得都忘了吃,這是真餓了,他平時都不愛吃肉,有素的絕不沾葷的。“晚上放學我看你騎車子回家了,沒吃飯啊?”

江齊楚搖頭,吃光的簽子插進旁邊的垃圾筒裏,嘴騰不出來說話,用手指給攤主又比了個數字。

葛萱說:“那跟我回飯店整點東西吃吧,這玩意兒也不頂幹糧。”

江齊楚搖頭拒絕,咽下食物說:“禮拜五這點兒吃飯的肯定多。”問大汗淋漓的攤主,“你家沒有烤餅嗎?”

“烤餅太慢了,我這也沒個座兒。”揚起下巴指向對麵巷子,“你要吃上那些室內燒烤去,裏麵啥都有,不過烤串兒肯定沒我這兒地道。”

江齊楚連連點頭,結了賬問葛萱:“你餓不餓?我是給你先送回去,還是跟我吃完再走?”

葛萱不餓,但也跟他去了燒烤店。“我這手勤勤的,回飯店一見人多就想伸手,我媽嫌我忙叨她算差賬,老攆我去樓上待著。”

“她是心疼你,上一天學還幹活兒累得慌。”

葛萱笑,“不,她確實是嫌忙叨。我給打了好幾回盤子,有一次還把啤酒摔爆了,瓶渣子迸滿身。”

江齊楚驚出一頭汗,“你毛毛躁躁的……”

“我不是想提高點兒效率嗎?就一趟多拿了幾棒兒。”

“還跟我說貪多嚼不爛。”他搖頭,吃光最後一塊兒肉,扶過車把自己推車。進了巷子,照例還是找人少的店麵進。

葛萱故意不適時宜賣精明,“人多說明做得好吃。”

江齊楚說:“我的要求是能吃就行。”坐上桌卻咬了自己舌頭,除了吃的,還點了瓶啤酒。葛萱揶揄他,他並不在意,倒滿一杯,問她,“喝不喝?”

“好。”葛萱答得俠氣。抬頭看對麵江齊楚,竟然是第一次跟他單獨喝酒。

點的食物尚未烤熟,他兩杯酒下肚了,再滿上一杯,看看瓶底,隨手倒進葛萱那才減了一口的杯中,“剛才那家的串兒太鹹了,你不覺得嗎?”說著舉起空瓶叫酒,行為似乎就理所當然了。

葛萱拖個長音,“我覺得——”你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喝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江楚?”

初中畢業那會兒,葛萱整天跟同學出去吃吃喝喝,江齊楚替她擋了不少酒。葛萱其實知道他不愛喝酒。

他甚至也不像她一樣,喜歡和同學在一起的熱鬧。他那麽熱衷,隻是為了陪著她。在這點上,他且一日不言明,她也不會去說破,兩人這樣做朋友,彼此關心,更加有意義。說起來,這麽些年,江齊楚除了學習,真沒什麽可讓她關心的。雖然有時他隻是不想讓她來關心。畢竟人都會有心事,又不是先知,很多事情料不到,很多人看不透。但他壓得深,不想讓她問,葛萱也就不過問。

勉強別人直麵不想觸及的問題,不叫鼓勵發泄,那叫討厭。

這一回他總算是肯自己表現出來,盡管看上去還是不太磊落,葛萱倒也能理解這個悶孩子擰巴的個性,問完話,耐心靜待他度過掙紮的過程。

江齊楚自然是想好了才肯說,這一過程沒持續太久。第二瓶啤酒被送來,悶脆的開瓶聲之後,他說:“我媽又找了個男的,結婚了。也是林場的。”

果然,事情沒悒怏到一定程度,他不會找她說。

在知道他家的事之後,葛萱從不主動提及他母親,江齊楚自己也絕少說起。她剛才也猜著極有可能是他家裏的事,想不出是這種情況,有些措手不及,把握不好用什麽表情麵對他。

“早怎麽沒聽你提起?”

他抬頭看她一眼才回答:“我也剛知道沒幾天。”

沒幾天?葛萱摸摸流海,“我沒去上課那天,你找我,是不就想說這事兒?”

江齊楚沒否認,“你不是說,哪天我回林場,帶著你去揪托巴嗎?那天正好我媽讓過去吃頓飯,我想你要是睡醒了,正好一起去。”

葛萱恍恍記起他那天的反常,不具意義地哦了一聲,傻傻問道:“她那天是正日子?”

他笑她不通世故,“辦什麽正日子,都四十來歲的人了,就是親戚吃個飯,認認人。”

葛萱記得他是下午來電話,晚自習也來上了,林場說近不近,他回一趟不可能就待個把鍾頭,除非——“後來你也沒回去?”

“啊。”

“你爸不讓去?”

“那他沒說。他知道了還告訴我,那邊要找我過去,讓我大方的。”

葛萱想不到他那二五八萬的老子,能囑咐出這麽一番話來。

像是聽到了她的腹誹,江齊楚應和道:“是吧?我也沒想到他反應是這樣的。”笑一下,“原來我都一直覺得,是我爸不對。”

“現在反過來怪你媽了?”她望著他眼色猜測。

“也說不上怪她……”他想了半天,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後來說,“她也顧慮一下我什麽樣感受吧。”

“得怎麽顧著你呢,江楚?你爸媽之間的事,我不了解,但你清楚。我覺得你媽但凡能跟你爸對付著過,不會把你扔在這兒,自己回去。”葛萱想起自己媽媽,那麽要強的人,為了供她和小棠上學,寄人簷下,看親戚臉色。

為人子女,為人父母,都不可以自私的,否則就愧對掏心待你的人。

江齊楚兀自糾結,兼顧不到觀察葛萱的表情,聽她聲音低落,隻當是為自己的事憂心。他無意煩她,可有些事情屯積在心裏黴變,除了她,他找不到其他人可說。

葛萱問他:“那你考慮過她嗎?她還那麽年輕,給自己打算一下,不能理解?”

他急著否認,“我沒說怪她有這些打算。”停頓片刻,低頭倒酒,沿著杯壁小心翼翼注入,不讓酒花泛起。“是,我又不跟她一起過,她找什麽樣的,犯不著我……能不能先跟我言語一聲?拍完板兒的事,還拿過來商量什麽呢?”

江齊楚是極其內向的男生,安靜著高興,安靜著不高興,心情很難從行為上表現。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嘴唇微抿,神態盡量輕鬆。但葛萱看得出他的埋怨。

他向來寬厚,難得的埋怨,竟然是針對母親嗎?葛萱真的體會不到他此刻心情,她想告訴他的是,“爸媽怎麽樣,沒有你評價的份兒。”

這說法專製,且很盲目,但事實就應如此。父母盡可以做得不對,孩子如果再去記恨,該是一個多麽可悲的循環啊。江齊楚現在想不通,肯抱怨已經很好了,起碼她知道從何開解,他若能聽得進去最好,聽不進去,她就聽他繼續抱怨。

總之,她不想江齊楚的人生成為一出倫理悲劇。

從燒烤店出來,江齊楚已有醉意,磨磨蹭蹭,到巷口二三十米的路程,走了好幾分鍾。葛萱擔心他再過會兒酒勁上騎不了車子,催他快回家。他堅持先把她送到飯店,看著她進去,沒有馬上離開,支著車子,在門外又坐了很久。

葛萱站在玄關處,隔著門玻璃看他。

燈箱照映下的背影,垮著兩肩,無所事事的樣子。

袁虹對進來半天卻不往裏走的葛萱感到奇怪,“你扒眼兒看什麽呢?”

明知道外麵的人聽不見,葛萱還是下意識地以指壓唇,走到吧台,指著門外模糊的人影說:“江楚。”

袁虹看了一眼,沒看清,視線重新落回葛萱身上,“你怎麽這麽半天才回來?”聞到她衣服的煙熏味,“去吃羊肉串了?”

“嗯,還喝了幾瓶兒,那不門口醒酒呢嗎。”

袁虹嘖嘖兩聲,“這家夥……趕緊上樓去脫了洗洗睡覺。”

“待一會兒。一肚子食兒怎麽睡啊?”葛萱想跟她說江齊楚的事,才一張嘴,服務員過來結賬。

袁虹揮手趕她,“不睡覺就上門口跟那孩子嘮嗑兒去,別在這兒忙叨我。”

葛萱撇撇嘴,“我起早貪黑對著他,有啥嘮的?”拎著書包上樓去了。

房間正好是挨著店門的這側,來到窗邊往下看,店門口早已沒了江齊楚的影子。葛萱不放心,又往他傳呼留了條信息:到家給我回電話說一聲。

掛了電話躺在**,沒睡意,指甲在顴骨上劃來劃去,百無聊賴地聽著皮膚被刮撥的細微聲響。臉頰忽生刺痛感,葛萱低呼一聲,爬起來照鏡子,果然是弄破了一顆不知何時冒出的青春痘。她從沒長過這東西,不知道怎麽對付,擠了半天,用紙巾擦擦,一點一點的**微微發黃,也不是血。皮膚被擠得灼傷一樣辣疼,洗了條涼毛巾,敷在痘疤處。老實躺了一會兒,酒精找上來了,腦子缺氧人犯困,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迷糊著撓撓臉頰,被指下異樣的觸感驚醒,鏡子裏一看,昨天那顆不起眼的小痘,一夜間繁殖了十幾顆出來,尖尖小小,手一碰就破,指尖沾到的還是那種膿水類的**。再沒常識也知道這不是青春痘了。葛萱心裏害怕,蹬蹬蹬跑下樓,“媽,你看我臉上什麽呀!”

葛棠看著姐姐的臉,一半白皙紅潤細膩有光澤,一半撲滿了結著膿痂的小皰疹。那疹子不能細端詳,越看越想拿把銼子來給磨平。

葛萱也不躲閃,光明正大地惡心她,“銷魂嗎?”

葛棠幹笑,“你現在很適合梳個古裝片裏大俠的發型,就一半流海耷拉下來,把臉遮上的那種。”遺憾地撥撥她的短發,“得瑟給頭發剪了幹什麽吧?”

葛萱嚇唬她:“過給你哦。”爸常教育她們,嘲笑別人的病,就會把病過到自己身上。

她家的教育總是這種不科學,但對葛萱來說非常有效。葛棠明顯沒她那麽容易受蒙蔽,她爸還說罵人會長尾巴呢,也沒見滿大街褪毛猴子直立行走。拿了藥膏往她臉上塗,葛萱痛得想躲,又不敢躲。葛棠捏著棉簽更加小心,塗完一遍,手心全是汗,坐在旁邊擦手,看她那攬鏡自照的姐姐,“你明天還上課去嗎?”

葛萱猶不識愁,“幹嘛不上?又沒長腳底下。”

原本一顆無甚大礙的小皮疹被擠破了,輕微化膿感染,結果引發急性濕疹。大夫說一兩周之內,水皰可自然幹消,隻是要提防再感染。蔣璐問:“那會不會留疤啊?”

葛萱倒沒想過這問題,回想在醫院裏,大夫好像也沒提到這點。

斜後桌那個女生聲音尖銳地插了一句:“葛萱就皮膚最好了,可別再弄出什麽痘啊疤啊的。”言外之意,皮膚再差點,就沒得看了。

蔣璐白了她一眼,轉回臉笑著對葛萱說:“你主要是長得太白,落點疤就能看出來,要像她那臉色兒,不就不用擔心了?”

“她”指的就是那個話裏有話的女生。被蔣璐這麽一噎,頓時尷尬地隻能回應,“是啊,你這疹子消了之後,紅印肯定挺明顯的。”

葛萱嗬嗬笑,“大夫說不能沾水,我好幾天不洗,灰頭土臉的,也明顯不到哪兒去。”

有幾個女同學替她惋惜,“還笑呢!這都快毀容了。”

“你可加點小心,真弄坑坑窪窪的怎麽辦啊?”

“就是啊,留印子還好,時間長了能下去,就怕你手欠再摳破了。”

“這點兒罪遭的!你說就長一痘痘,擠它幹什麽啊?”

江齊楚座位被蔣璐占去,隻能站在過道裏,審視這一圈嘰嘰喳喳的女生,“你們不嫌惡心嗎,都圍這兒看?”

隔壁桌的男同學責怪那群不懂事的,“人家心疼不讓說了,你們還不趕緊該幹啥幹點啥去?”

“哈哈,放心吧江子,葛萱就是落滿臉疤,也比別人臉上的疤白淨兒。”

葛萱忍不住捂臉,扮出一副哭相,“你可別嚇唬我……”

大家說說笑笑,各自回到座位準備上課。

蔣璐看著江齊楚,笑容玩味。

江齊楚隨意一轉眼,和她瞅了個正著,收回視線,見葛萱仍然捂著那半邊臉,提醒一句:“碰破了。”

葛萱扁著嘴,歪頭看他,“很惡心嗎?”

他目光遊離。

葛萱繼續逗他,“很惡心你,太不好意思了。”

江齊楚低著頭,“別沒完……”笑意不在臉上顯露,眼中光色卻柔和。

別人說什麽,她都好脾氣地不在乎,隻可著他一人欺負。或許她自己還沒有覺察。

他卻為這不經意的發現,莫名喜悅。

葛萱還真沒把臉蛋兒當回事,就是因為不在意,有時候會完全忘了那些水皰,針刺的瘙癢勁兒一上來,想也不想就去抓,疼得唉喲喲直叫,把黑板前講課的老師都嚇一跳。江齊楚在旁邊盯著也沒用,誰也說不準幾時發作,應了那個詞兒:猝不及防。眼見她手抬起來,想攔也晚了。他又不能把她那兩隻手抓進自己手裏握著。

大夫預言一周內有所改善的症狀,不見絲毫起色,並且從臉頰擴散到了額頭。葛萱終於也有點急了,這些個祖宗太難伺候,碰不得摸不得的,又不讓沾水,每天隻能用濕毛巾擦臉,還得躲著它們。更重要的是疼,夜裏翻身,不小心蹭到臉側,愣能給激醒過來。氣得躺在炕頭直流眼淚,差葛棠再去買點口服藥。葛棠跟她惱了,“咱媽說這藥裏邊有激素,不能多吃,你二啊?”

葛萱特別委屈,“那病沒好,藥就停了,我臉就這樣了啊?”

葛棠揚著手裏還沒扔掉的棉簽,“這不剛抹完藥嗎?”

“外用的根本不管用!這邊抹下去,那邊又冒出來了,你看這腦門兒。再這麽下去,下禮拜回來你看著,肯定得撲滿臉都是……”

葛棠擦藥膏時就看出來,有些根本是硬給碰破的,也懶得跟她多說,“行行行你別嚎了,我去給你買還不行嗎?”打了個電話給袁虹,報備一番。得到允許後,對炕頭那個哭精說:“這藥能吃出依賴性,你不怕就吃,吃得胖頭腫臉的。”

葛萱說:“那也比這麽爛了強。”

葛棠聽得不舒服,雖然這時討論病發的原因很沒意義了,還是忍不住狠狠罵她,“葛萱兒你手真欠!”

葛萱也沒話辯駁,盡責囑咐道:“還買三片就行。”

葛棠沒好氣,“我想多買,人家還不一定賣呢。你待著吧,老實點兒,給那點兒藥膏都蹭掉,更好不了了。”找出那空藥盒,揣著正準備出門,電話響了,接起來應一聲,回頭問葛萱,“電話接不接?”

“誰啊?”

“大個兒。”

那是她們這茬學生對許歡的稱呼。葛萱爬起來,擦眼淚。

葛棠急忙警告:“別碰著臉!”

許歡聽見葛萱濃濃的鼻音,覺得這丫頭最近哭得真頻,逗弄的心情,全轉成了擔憂,“好點兒沒?”

葛萱吸著鼻子,“你怎麽知道的?”

許歡說:“我聽葛棠說的。”

葛萱心裏一驚,想起葛棠曾問過自己:和微機老師怎麽回事。顧不上再哭,惶惶問道:“她為什麽跟你說?”

許歡輕歎,幾不可聞,“因為我問的。”白天在學校,他恰巧在走廊與葛棠走了個頂頭,隨口問她一句:你姐最近功課挺緊的吧。她說是,出一臉水痘都不敢請假。

葛萱鬆了口氣,“不是水痘,是濕疹。完全破相了。”

許歡笑笑,“真的嗎?我看看。”

葛萱反應極快,又不敢確信,直到聽見摩托響,也分不清是聽筒裏,還是後院傳來的。

他嘀咕:“喲,葛棠給大門鎖上了。”電話掛斷。

拿鑰匙出去,一推門,看見許歡從圍牆上跳下來,葛萱發愁地說:“這連你擋不住,還能擋賊嗎?”

他拍拍手,笑臉頑皮,“賊有我這麽矯健嗎?”視及她的臉,怔住了。電話裏聽她說破相,還沒當真,這麽看來並不誇張。

葛萱在他的視線下,第一次為容貌感到自卑,“很惡心嗎?”

他眉毛深皺,手指拂開她流海,彎下腰仔細查看額頭上的情況,“怎麽這麽嚴重?”

“不知道呀。”大量淚水晃動在眼眶裏,眨一眨眼就溢出來。

“別哭。”他小心抹著她的眼淚,“沾上水再感染了。”

潰瘍麵沾水會減緩愈合,是常識,葛萱卻鑽了牛角尖,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這不能沾水?”

許歡就勢說:“我以前也起過,幾天就好。不哭了,噢?”

她點頭,“不落疤嗎?”

“不能。你別碰出血就行,這都是表皮的傷。”

“也不留紅印嗎?”

“不留。”接收到她質疑的目光,他摸摸臉,“我這是粉刺的印兒。”他不記得自己長過粉刺,但也沒細看過自己的臉,怕有痘疤一類的痕跡誤導她。

葛萱盯著他光滑的臉,“我倒沒看見什麽印兒……是不是因為你黑,所以看不出來?”

許歡真不知道這話是誇是諷,掐掐她光滑的那側臉頰,“你白!”

葛萱對讚美自己膚色的話,比較漠然,她其實隻想聽他說一句,留疤了也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