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海浪呼嘯著滾滾而來,在礁石上拍起巨浪。千瘡百孔的中國大地上,也在上演著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
收音機裏,在播發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聯名發布的《向全國進軍的命令》,在國民黨反動派拒絕簽訂國內和平協定以後,人民解放軍將向尚未解放的廣大地區,進行空前規模的大進軍。這則《命令》,敲響了國民黨反動派滅亡的喪鍾,吹響了解放全中國的號角。
會議室裏,李雲光激動地向大家介紹著最新戰況:“經過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我們殲滅並爭取起義、投誠、接受和平改編國民黨正規軍144個師,非正規軍29個師,可以說,國民黨賴以維持反動統治的主要軍事力量已經基本上被消滅。三大戰役的勝利,切切實實地奠定了人民解放戰爭在全國勝利的基礎!”李雲光激動地環視著眾人,“尤其是淮海戰役,成為殲敵數量最多,政治影響最大、戰爭樣式最複雜的戰役。在這裏,我要向同誌們轉達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兼代政委粟裕同誌的一句話。”李雲光掏出筆記本,“他是這麽說的,淮海戰役的勝利,要感謝山東老鄉的小推車和大連的大炮彈!”
朱工程師興奮地站起來:“不光粟裕同誌表揚了我們的大炮彈,我剛去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參加了第二次全國兵工會議,其間,朱德總司令和開會的代表共進午餐,正好跟我們一個桌!”
“哎麥呀老朱,你都跟朱老總一個桌吃飯了?”高大霞來了精神,“快說說,都吃啥了?”
“大霞!”傅家莊提醒了一句,意思是說她這時候問這個不合時宜。
高大霞卻不覺得:“我就問問嘛,行吧朱工,你回頭告訴我吃的什麽,我好做給大夥吃!”
傅家莊示意高大霞趕緊坐下,對朱工程師說:“老朱,別聽高大霞滿嘴跑火車,快說說,朱老總都吃啥了……”他的話一出口,眾人大笑起來,傅家莊連忙改口,“不是,朱老總都說啥了?”
在又一陣的笑聲裏,朱工程師環顧眾人說道:“朱老總特別表揚了建新公司,說咱們做的炮彈在幾個戰場都用上了,前方反映很好!會議其間,少奇同誌單獨接見了我,他說,大連建新公司支援人民解放戰爭,工作做得很好,中央很滿意!”
“首長們的這些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褒獎!”傅家莊激動地說道。
“同誌們,各位首長對建新公司的高度肯定和鼓勵,是大連這座城市的榮光,一定要記入曆史的史冊!”
李雲光的話,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他壓了壓手勢,接著說道:“鑒於革命形勢日新月異,建新公司的工作也已經步入了正軌,經過組織研究,決定即日起,傅家莊同誌、高守平同誌撤回大連公安總局。”
眾人有些不舍,朱工程師開玩笑說,好在高大霞還在,大家還能吃上她美味的海麻線包子。
在眾人的哄笑中,李雲光注意到高大霞的情緒有些失落,他站起身說道:“本來,我還想會後單獨跟大霞同誌說一件事。不過,看到大家這麽挽留她,我就在這裏宣布一下吧。”
高大霞緊張起來,傅家莊和高守平也盯住李雲光,不知道他要宣布的是什麽事情。
李雲光朗聲說道:“鑒於我們長期對高大霞同誌的考察,以及她在建新公司工作期間的優秀表現,經過研究,織織決定,正式將高大霞同誌調到公安局,另行安排重要工作!”
高大霞的淚水湧了出來,為了這一天,她已經等得太久太久。
《向全國進軍的命令》,麻蘇蘇和方若愚都從收音機裏聽到了。兩人站在海邊,望著天邊灰色的雲層,心裏沉重得像是壓著一塊鐵。
“這才幾個月,國軍的百萬精銳就這麽喪失殆盡,現在,共產黨已經飲馬長江,我們的首都南京恐怕保不住了。”方若愚的眼裏泛出絕望的神色。
“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是要堅定革命意誌呀。”麻蘇蘇的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硬氣。
方若愚苦笑:“軍隊完了,黨也就完了,黨國就更完了。你我眼看就要成為喪家犬了,還說什麽堅定意誌。”
“方若愚同誌,不要忘了,大半個中國還在我們手裏!”麻蘇蘇厲聲道。
“麻蘇蘇同誌,你也不要忘了,兵敗如山倒,現在已成摧枯拉朽之勢的我們!”
麻蘇蘇不語,半天,歎了一口氣:“我承認,軍事戰,我們是失利了,但是僅靠軍事上的勝利,共產黨也贏不了天下。”
“難道我們黨國還有什麽回天之術嗎?”
“有,當然有。”麻蘇蘇眼裏射出一道冷光,“大姨最新指示,我們要在大連和共產黨這群土包子打一場經濟戰!”
“經濟戰?”方若愚愣住了。
麻蘇蘇說:“打仗,我們打不過共產黨,可想得天下,光靠打仗是不可能的。共黨都是從山溝裏冒出來的土匪,隻會動刀動槍,連算盤珠子有幾個都不知道,哪還有打經濟戰的腦袋。”
方若愚笑笑:“我也不會算賬,這經濟戰要是打的話,我這個外行得靠邊站了。”
“小方呀,你不能靠邊,大姐還需要你敲鼓提提氣哪。現在這種局麵,我們最怕的就是泄氣。”麻蘇蘇挽住方若愚的胳膊,“有你在,大姐就有底氣、有勇氣。”
方若愚茫然地看向大海,霧氣茫茫,他看不清遠方。
麻蘇蘇說的經濟戰,說來就來了,公安局情報科的專家,破譯了南京國民政府的一份電報,他們印刷了大量的蘇軍通用劵,準備投放大連市場。毫無疑問,這批蘇軍通用券一旦投放市場,勢必造成大連物價飛漲,經濟混亂。
李雲光得到這個消息,情緒低落:“在軍事上,在政治上,我們黨是行家裏手,這已經通過勝利得到了驗證。可在經濟上,我們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不通可以學,學則通。”傅家莊說,“我們共產黨人也不是天生會打仗,現在不照樣把國民黨兵打得屁滾尿流?李副政委,我們共產黨是最擅長學習的,有多少年大字不識的紅小鬼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現在都能指揮千軍馬萬了。”
李雲光讚同道:“你說得好,我們就要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在學習中強大自己。我堅信,我們不光能打贏軍事戰政治戰,也能打贏經濟戰!”
對打經濟戰,高大霞卻一臉不在乎,她有她的理由:“國民黨的飛機大炮,我們都不怕,還怕他幾張紙錢?”
傅家莊提醒道:“大霞,不要小看了這幾張紙錢,這些紙錢一旦全部投入市場,必將引起金融混亂。”
“混亂有什麽可怕的?我們現在就是要打碎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高守平激動而熱切,“別說亂了,就是碎了都不怕!”
傅家莊搖頭:“守平,你的這種觀點是錯誤的。你知道國民黨為什麽會一夜之間兵敗如山倒,一敗塗地嗎?”
“這還用說,民心所向唄。”高大霞搶著說。
“你說的沒錯,是民心所向。”傅家莊點頭,“那你知道國民黨的民心是怎麽丟的?”
“我知道,貪汙腐敗、橫征暴斂。”高守平掰著手指數起來。
“還有呢?”傅家莊問。
“還有什麽?”高守平問。
“還有就是因為物價飛漲導致的民不聊生。抗戰以後,國統區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一天能翻好幾倍,錢不值錢,工人領薪水都得用麻袋裝。我給你打個比喻,四六年的時候,南京城內的稻米價格是抗戰勝利前的500倍,到了後來,一麻袋的紙錢連一碗米都買不到。”
“真的?”高守平難以置信。
“當時,國統區的老百姓有句隨口溜,‘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這說明什麽?說明國民黨人心盡失。”傅家莊說,“國民黨也是黔驢技窮了,隻要我們讓他們這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他們就再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了。”他建議高守平去搜集一下這方麵的資料,寫個內參,讓更多的人了解一下通貨膨脹的危害。
高大霞仰慕地看著傅家莊,這個優秀的男人,真的要屬於自己了嗎?她有點不敢相信。
晚上,袁飛燕專門回來了一趟,文工團明天要去沈陽演出。她說來家跟父親告個別,方若愚知道,女兒回來肯定不光是為告別。
方若愚猜的不錯,袁飛燕收聽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後,越發擔心父親再不自首就來不及了。方若愚不想聽下去,說他的腦子很亂,再說他也不存在自首不自首的問題,這些年被高大霞盯得緊,他一件壞事都沒幹成過。
“爸,雖說你沒幹壞事,但是這改變不了你是國民黨特務的事實!”袁飛燕一臉焦急,“你隻要把事情說清楚,共產黨是會給你一個寬大處理的,爸,你不能再錯過機會了,時間拖得越久,你隻會越被動!”
方若愚不想寒了女兒的好意,敷衍說等她從沈陽回來,自己一定給女兒一個交待。
情報科又截獲了一份國民黨的電報,三天之後,蘇軍通用券將會運到大連。
“既然電報我們都能破譯,拍電報發電報的特務就抓不著嗎?”高大霞想不通這個事。
傅家莊解釋,這是因為敵特的電台總換地方,不好確定在哪裏。
“方若愚進進出出,不像有電台的人。”高大霞琢磨著。
傅家莊笑了,揶揄道:“樓上樓下住著,是不是覺著他順眼了?”
高大霞沮喪地苦笑:“是啊,越看他越不像特務了。我在哈爾濱的時候,可能確實看錯人了。”
“是與不是,時間會給出答案。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通用券。”傅家莊說。
“要想搞壞大連街,來的通用券不應該少了,”高大霞想起什麽,“是走水路還是陸路?”
傅家莊說:“從北邊來。”
高大霞說:“那就是陸路了。陸路的話,十有八九得從城子疃走,那是北邊進大連的唯一路線。”
高大霞說的城子疃,二十多年以後被稱為城子坦,這是一座有著五百多年的古鎮,老大連人常說:“先有城子疃,後有青泥窪”,足以證明此地的源遠流長。早在明代,這裏便是衛戍邊關的堡壘,因為便利的水陸交通而逐漸繁榮起來。最鼎盛時期,曾有數百白帆在碧流河上來往,熱鬧得猶如移動在水上的集市。
古鎮有一座大橋橫跨大河,清晨的陽光灑在橋頭石柱上,上麵鐫著幾個大字:城子疃大橋。古鎮有城複村,住著多是高姓人家,其中就有高大霞家的遠親,所以高大霞對這裏特別熟悉,站在大橋上,高大霞向傅家莊介紹:“那是黃海。漲潮的時候,橋下流的是海水,退潮的時候,流的是河水。”又一指古鎮,“鎮子裏有條魚市街,既賣海魚,又賣河魚,一會兒,我去給你和同誌們買點吃的墊墊肚子。”
“真是塊寶地。”傅家莊讚歎,“你說的必經之路,就是這裏?”
“南去大連,北往沈陽,必經這裏。用老話說,這裏是咽喉之地。”
此時,幾輛卡車正朝著有“咽喉”之稱的古鎮城子疃駛來。車上的袁飛燕指揮大夥迎風唱著《解放區的天》,卡車載著一路歡聲笑語而來,行至城子疃大橋時,隊首的卡車放慢了車速,橋頭的哨卡上,傅家莊帶著戰士在檢查著過往的車馬貨箱。
“傅處長!”遠處傳來喊聲,傅家莊循聲望去,是文工團的邢團長。
“老邢?”傅家莊愣了愣,他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熟人,聽說他們從沈陽回來,挑起大拇指說,“你可沒白叫老邢,都演到沈陽啦!”
邢團長自豪地說:“咱們的《白毛女》在沈陽特別受歡迎,場場都爆滿。”
“傅處長好。”袁飛燕跑來。
“咱們的白毛女來了。”傅家莊開著玩笑。
“飛燕這回可嚐到了當大明星的滋味,在沈陽城都不敢出門了。好幾家戲社,都要挖她去哪。”邢團長得意起來。自家的演員出彩,他這個團長臉上也有光。
傅家莊笑道:“拿槍上馬,硝煙彌漫,下馬唱歌,太平盛世。現在都搶文藝人才,說明太平日子要到了。”
“還是傅處長總結得好,有水平,有高度!”邢團長誇讚道。
眾人在說笑,袁飛燕卻有心思:“傅處長,我能單獨跟你說幾句話嗎?”
“當然能。”傅家莊說。
高守平過來,小聲問文工團的車是否要檢查,還沒等傅家莊表態,邢團長就說車上除了人,就是道具,沒啥好查的。
傅家莊笑笑:“老邢,你們也別搞特殊,例行公事吧。”
邢團長臉上掠過一絲不快:“傅處長,你還信不過我們哪!”
袁飛燕沒等邢團長把話說完,拽著傅家莊走到一旁。聽說袁飛燕要說方若愚的事,傅家莊笑到:“他現在可是大連街上的紅人,救火大英雄,有這樣一位父親,你應該自豪。”
“可他原來……”袁飛燕張了張嘴,說不下去了,父親慈愛的目光在她腦海裏閃。
“你是說他原來當舊警察的事吧?”傅家莊接過袁飛燕說了一半的話,“放心吧飛燕,那都是老皇曆了,他隻要不是漢奸,不是國民黨特務,當時也沒做過傷害老百姓和共產黨的事,我們都會既往不咎。對了,聽說你準備向組織靠攏,要求入黨了?”
袁飛燕點點頭。
“好啊。”傅家莊誇獎道,“這是每一個進步青年的正確選擇。我們的革命大家庭,也需要像你們這樣有知識,有文化,有才能的青年加入進來,充實黨的新鮮血液!”
袁飛燕垂下眼簾,將滿腹的心事默默咽回肚子裏。
高守平帶著人檢查對文工團的車輛進行檢查,讓打開假山後摞著的幾個裝道具的木箱子,邢團長不滿地嘟囔:“剛才傅處長還說太平日子就在跟前,這轉眼就草木皆兵了。”
高守平一一檢查過木箱,沒發現異常,允許他們過去,汽車剛啟動起來,邢團長看到高大霞提著一些吃食過來了,大聲喊著,眾人親切地跟高大霞說著話,高大霞把手裏的吃食分發給大家,邢團長聽說高大霞調到公安局了,更是替她高興,邢團長小聲問在這裏設卡幹什麽,高大霞臉一板:“老邢,你這是讓我泄密!”
邢團長連忙陪著笑:“好好好,不問,不問,你這派頭呀,跟在文工團當官的時候一樣!”
文工團的車隊到達大連,已是傍晚時分。邢團長催促著眾人趕緊把東西卸了。
大春有氣無力地嚷嚷餓了一整天,吃完飯再回來幹也不遲,眾人附合,邢團長答應了,一大幫人呼拉拉走了,邢團長看看車上的東西,讓金青雇幾個人,把東西抬進劇場。
傅家莊帶著人在城子疃大橋檢查到天黑,還是一無所獲,高大霞說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那批通用券怕是已經進了大連。
安德烈一聽說通用券有可能已經到了大連,立即緊張起來:“我的天呀,傅家莊同誌,你應該知道,這批偽造通用券的殺傷力不比任何槍炮的威力小,它們一旦入市,整個大連必定物價飛漲,那就太可怕了。到時候,大連就會成為美英等國嘲笑侮辱蘇聯的標靶,傅家莊同誌,我們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傅家莊看看一旁的高大霞,說道:“我們倆連夜過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個解決之道。”
安德烈一臉焦急:“如果這批通用券已經到了大連,就會很快上市,我們能商量出什麽辦法?”
“此前在大連使用的通用券,應該有編號,能拿到編號範圍嗎?”傅家莊問。
安德烈表示這個不難,他打了個電話,很快拿到幾線數字,是在大連流通的通用券編號範圍,傅家莊鬆了口氣,認為有了這個,就有辦法讓國民黨費盡心機運來的假通用券成為廢紙。但高大霞卻有顧慮,一旦偽造的通用券也在編號範圍裏麵,還是真假難分。
剛才還為找到辦法而高興的安德烈又發愁了,不過,高大霞隨後又給出了一個解決之道,她建議把老百姓手裏的蘇軍通用券都蓋上印章。
安德烈搖頭:“這可不是簡單的事,大連這麽多老姓,蓋不過來。”
“發動群眾可是我們黨的拿手好戲,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高大霞信心滿懷,“再說,隻是新錢蓋印,舊的不用蓋。”
“新錢市麵上不會太多吧?”傅家莊問。
“我們已經兩年多沒有發行新的通用券了,應該很難見到。”安德烈說。
“這就更好了。”高大霞高興地說,“即使誰家存了新的,也沒有多少。蓋印的繼續當錢用,沒有印的,就成了廢紙。”
“就不怕特務渾水摸魚也跟著蓋?”安德烈仍是不放心。
高大霞說:“他們要是敢出來蓋,狐狸尾巴就得露出來。你們想想,老百姓家裏才幾個錢?還得是嘎巴新的,特務運來的又是多少?”
“大連的有錢人也不少。”安德烈皺眉。
“是不少,可誰能傻到把那麽多錢放在家裏招賊?就是不怕賊,也怕老鼠啃呀。”高大霞說。
“大霞說的有道理。”傅家莊說,“有錢的,要麽把錢換金條了,要麽都存進銀行了。”
“就是不換金條不存銀行,自己正道上來的錢,也敢光明正大蓋印。”高大霞思路越發清晰,傅家莊朝其投去讚許的目光。
三個人連夜商量出了具體的蓋印細節,安德烈送走兩人時,發出了一個邀請,他明天晚上要在警備司令部禮堂舉辦一場舞會,向瑪絲洛娃小姐求婚,希望傅家莊和高大霞能來見證他人生最幸福的那個時刻。
“小瑪同誌得高興壞了,我們一定來!”高大霞替傅家莊接受了邀請。
安德烈神秘地說:“瑪絲洛娃小姐還不知道求婚的事情,我希望二位能替我保密。”
傅家莊和高大霞從蘇軍警備司令部出來,安德烈要送他們回去,被傅家莊拒絕了,這麽好的夜色,他要和高大霞一起走一走,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兩人認識了這麽久,並肩漫步在安靜的街道上,還是第一次。
“人家小瑪比我小那麽多,都要結婚了,真幸福呀。”高大霞的話裏不無羨慕。
“沒想到安德烈竟然如此浪漫有情調。”傅家莊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高大霞。
“你好歹也在蘇聯留過學,就沒跟著人家學學?”高大霞攬住傅家莊的胳膊,傅家莊的心狂跳起來。
“學什麽?”傅家莊心不在焉地問。
“蘇聯老大哥的情調和浪漫唄。”
“以前……我也懂,現在不會了。”
“怎麽不會了?”高大霞疑惑。
“因為認識了你。”傅家莊止步,含情脈脈地看著高大霞,“浪漫都是在天上飄著的,可你不一樣,你接地氣兒。”
“你就是轉著彎兒說我土唄?你看我穿這一身製服,也不比小瑪差。”高大霞原地轉了個圈,展示著自己的身姿。
“苞米麵肚子,料子褲子,說得就是你們大連人,舍得穿,未必舍得吃。”傅家莊低笑。
“那你還說我土?”高大霞捶打著傅家莊。
傅家莊一把攬住高大霞:“我是說你實在,踏實,會過日子。”
“去你的!”高大霞推了傅家莊一把,咯吱輕笑起來。微風搖曳著樹影,夜色下傳來陣陣輕快的嬉戲打鬧。
高大霞的預感挺準,十多個裝著通用券的麻布袋此時就擺在良運洋行的地上,這些東西藏在文工團的假山裏,瞞過了哨卡的檢查,進到了大連,護送這批通用券的人,居然是金青。
“早就聽說過三姨的威名,今天終於見到了真麵目,不容易呀。”麻蘇蘇親熱地拉著金青的手。
“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露麵。我的上家是吳姐,她死的突然,我一時斷了線,好在以前聽她說漏了嘴,才知道良運洋行是我們的聯絡點。所以就直接把通用券送過來了,這批貨我不敢留在文工團的假山裏,誰要是一搬動假山,自然就會發現重量不對,那就暴露了。”
“是啊,轉移出來好,到了我這裏,就安全了。”
“你也得趕緊把這些東西分發出去。”金青提醒道,“留在店裏,還是不安全。”
“三姨放心,明天它們就會流通到市麵上,到時候大連的金融市場也就亂套了。”
“那我回去了。”金青朝店外走去。
麻蘇蘇起身相送:“上次看到楊歡在舞台上被槍斃了,我就知道文工團裏還有我們的人。”
“我那也是逼不得已。”金青歎了口氣,“共產黨發現劉曼麗死在楊歡宿舍,楊歡自然是死路一條,我結果了他的性命,一是給他一個了斷,更重要的,是保護了更多的同誌,這樣看來,他也是死得其所。”
“是啊,要不是你當機立斷,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呀。”麻蘇蘇心有餘悸。
“幸虧有一把真槍,我不過是給槍裏放了顆子彈。”金青輕描淡寫地說。
翌日,報紙上的一條消息給了麻蘇蘇當頭一棒:《首次使用的新通用券,一律加蓋蘇軍警備司令部專用印章》。
金青是從邢團長那裏得知的這個消息,邢團長一上班宣布了兩件事,一是應安德烈邀請,文工團全體成員當晚去參加蘇軍警備司令部的周末舞會,二是誰有新通用券都交到金青手裏,由她統一去蓋章。
金青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麻蘇蘇,讓她晚上配合自己去蘇軍司令部演一出戲,這個主意固然不錯,可麻蘇蘇怎麽進去成了難題,金青給她出了個主意,可以搭袁飛燕的橋過河。
麻蘇蘇把金青的這個招數一說,方若愚就惱了:“我不允許你們打飛燕的主意!”
“小方,這時候不是講兒女私情的時候,你要為黨國大計考慮!”麻蘇蘇毫不讓步。
“不行,我們的事情,跟飛燕無關!”方若愚回絕得斬釘截鐵。
麻蘇蘇冰冷如霜:“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我直說了,這個橋,我搭定了!”
方若愚也不含糊:“誰要敢動飛燕一根頭發,我就跟他魚死網破!”
“那我也撂下一句話,今天晚上袁飛燕要是不肯配合,她就別想再見到你了!”
“無恥!”方若愚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咆哮著撲了上來,他狠狠卡住麻蘇蘇的脖子,“你不讓我好過,我就殺了你!”
麻蘇蘇奮力掙紮著,臉色憋得紫青。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瓷瓶狠狠砸在方若愚的後腦勺上,他身子一歪,朝前撲了兩步,重重砸在地上。
“姐,你沒事吧?”甄精細慌亂地攙扶起麻蘇蘇。
“果然是魏延,腦瓜子後麵真長了反骨!”麻蘇蘇一邊咳嗽,一邊撫揉著被掐紅的脖子,還不忘朝方若愚踢去一腳。
“怎麽辦?”
“扔到櫃子裏去!”麻蘇蘇瞪著地上的人,語氣陰冷,“老姨夫,你護女心切的本事我見識了,我倒要看看,你家的袁飛燕是不是也能護父心切!”
傍晚時分,麻蘇蘇換上了一身華麗的晚禮服,正對著鏡子左右欣賞,鏡子裏竟出現了大令的身影。相比上次分別,小腹微微隆起的大令滄桑了許多,神情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
麻蘇蘇親熱地扶著大令坐下,柔聲說道:“你走這幾個月,我一直擔著心,二姨不講究呀,怕你和劉有為遠走高飛,聽說居然還起了殺念。”
大令冷笑一聲:“起殺念的好像不光是二姨一個人。”
麻蘇蘇聽出大令的弦外之音,花言巧語道:“我想你是誤會了,當時我派精細去,就是知道精細能幫你防著點二姨,讓他在關鍵時候護著你。”
大令不想深究過去的事,她說虎頭知道來了一批通用券,已經跟大姨說了,讓她過來取一些,沒有錢,虎頭也調動不了他的部下。
看來,虎頭還全然不知道蘇聯人和共產黨針對這批通用券做出的舉動,麻蘇蘇讓大令等在洋行,她得去蘇軍警備司令部裏走一趟,拿不到印章,放在洋行裏的通用券就是一堆廢紙。
“正好你和精細好好說說體己話,他呀,心裏隻有你!”臨出門時,麻蘇蘇貼心地對大令說。
從一見到挺著肚子的大令起,甄精細的眼淚就沒斷過。大令忍著淚水,強作歡顏,說聞到蒸包子的味兒了,她餓了。甄精細這才想起,麻蘇蘇蒸的一鍋排骨包子應該好了,他趕緊去廚房關了瓦斯,撿出一盤剛出鍋的包子,放到大令跟前,讓她快趁熱吃。
大令抽泣起來,甄精細從大令一雙婆娑的淚眼裏,讀出了千言萬語,他躲閃著大令的眼神:“我……我去給你拿頭大蒜。”甄精細轉身要走,被大令一把拉住。
甄精細看了眼大令的肚子:“快吃吧,別餓著孩子。”
“精細,對不起。”大令哽咽著,泣不成聲。
“是我,沒有福氣。”甄精細紅了眼圈,起身要走,他害怕再多停留一刻,淚水會克製不住地流出來。
大令忽然從後麵緊緊抱住了甄精細。甄精細一動不動,默默感受著身後傳來的體溫,還有滴落在脖頸後麵溫熱的淚水。大令嗚嗚哭著,蒼白的臉頰緊緊貼在甄精細的脖子上:“精細,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
甄精細淚如雨下,回身熱烈而有力地擁住了大令:“有你這句話,我就……就知足了。”
兩個可憐的人,相擁在一起淚流滿麵,空氣裏隻剩下了抽泣聲。
外麵響起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大令放開甄精細,讓他去看看是誰,自己躲進了裏屋。
來的居然是高大霞和傅家莊,兩個人都是一身盛裝,一個旗袍飄飄,一個西裝革履,好一副郎才女貌的模樣。本來兩個人打算直接去赴安德烈的舞會,臨行前,傅家莊打量著高大霞的裝束,目光落在她天鵝般的脖頸上,覺得還需要一條漂亮的項鏈來映襯她的美麗。於是二人便匆匆趕過來了。這裏果然沒有令他們失望,傅家莊為高大霞挑選了一條珠墜項鏈,一戴到高大霞的脖子上,立即襯托出主人的典雅和嬌柔。甄精細一個勁兒地點著頭說好看,他知道麻蘇蘇也戴了這款項鏈走了。
想到麻蘇蘇,甄精細隨手把盤子裏的包子撿進紙袋,麻煩高大霞要是在舞會上見到麻蘇蘇,讓她墊墊肚子。
“麻掌櫃也去舞會了?”傅家莊問。
“不知道啊。”甄精細搖頭。
“那你叫上我捎什麽包子。”高大霞疑惑。
“她戴著跟你一樣的項鏈走了,能不去一個地方嗎?”甄精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