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高大霞醒來時,聽說傅家莊在高度室裏被關了禁閉,看守是公安局的小丁。高大霞找過去要見傅家莊,小丁為難,說見麵必須得李雲光同意,高大霞開導小丁,傅家莊沒犯啥大錯,頂到天也就是受劉有為事件的牽連,等過幾天出來了,傅處長還是傅處長,你小丁還是他的手下,小丁果然被高大霞的話打動了,同意她隔著門跟傅家莊說說話。高大霞卻得寸進尺,讓小丁離門口遠點,小丁警覺起來,怕她幹出搶人的事來,那自己就受到牽連了,高大霞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我是怕你在這害羞。”
小丁一頭霧水道:“害羞,我害什麽羞?”
高大霞指指裏麵的傅家莊:“我倆是兩口子,不得說點外人不能聽的話啊。”
支走了小丁,高大霞還沒等回身,傅家莊就在裏麵喊起高大霞,問她傷得怎麽樣。高大霞說自己都能編瞎話騙小丁了,你說能怎麽樣,她現在覺得對不起的人是傅家莊,要不是自己為劉有為求請進建新公司,傅家莊也不至於受到牽連。
“不說這個吧,”傅家莊趴在門上,對著門縫說,“我這才關進來一個晚上,就體會到被自己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了。大霞,這幾年,你太不容易了。”
高大霞眼裏一熱:“被冤枉的滋味是不好受,可這幾年裏不是還有你嗎?你一直給我撐著腰,我我沒覺得多不容易。”
傅家莊自責:“我撐得不夠,遠遠不夠。”
“是,是不夠。”高大霞抹著眼淚,“你這個人呀,就是屬知了的,到了關鍵的時候,就會哼哼唧唧往後縮。”
“我有嗎?”
“當然有,上回咱倆被壓在倉庫下的時候,你和我說了那麽多話,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我一直也沒等來你的話落地砸個坑。”
傅家莊知道她說的是結婚的事,尷尬不起。
高大霞對著門裏說:“我看出來了,不能讓你屬知了,得讓你屬螞蚱。”
“怎麽講?”傅家莊不解。
高大霞用手擺出抓螞蚱的動作:“我要摁著你,螞蚱隻有摁著,才聽話。”
傅家莊“噗嗤”一聲笑了。
高大霞氣衝衝地追問道:“你不願意?”
“願意,我願意。”傅家莊點著頭,額頭撞在門上,嘭嘭作響。
兩人就這樣說著話,好像隔著的房門並不存在。
“我想好了,等你出來了,咱倆就成親。”高大霞說。
“這麽急?”
“怎麽?你還想當知了?”
“不,我當螞蚱,當螞蚱。”傅家莊急切地說。
麻蘇蘇想了,能把劉有為和大令送出城的人,隻有吳姐,讓吳姐把兩人送到藏身在旅順口的虎頭那裏,她也就了卻一樁心事。
麻蘇蘇想到的虎頭,她雖然未曾謀過麵,卻從大姨那裏知道他是國民黨東北行營遼寧先遣軍第四獨立團的團長汪百川。國民黨大連市黨部被蘇聯紅軍取締後,賊心不死的敵人就將市黨部轉入地下,他們以市黨部骨幹力量為基礎,網羅敵偽殘餘社會渣滓建黨、建軍,汪百川的這支隊伍,主要在旅順、普蘭店、複州城等地活動。麻蘇蘇將劉有為和大令送到虎頭那裏,也是想讓虎頭看住兩人。
吳姐來了,她不光開來了蘇軍警備司令部的軍車,還帶來了兩套蘇軍的軍裝。
“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能不能出去,就看你倆的造化了。”麻蘇蘇對劉有為和大令說,“出了城,吳姐會告訴你們怎麽樣去旅順口找虎頭,他會把你們安排好的。”
甄精細抽泣著拉住麻蘇蘇的胳膊:“我不想讓大令走。姐,你答應過我。”
“她不走就得死,你希望看到大令死嗎?”麻蘇蘇嗬斥道。
甄精細怔住了,他不舍得大令走,但更不希望大令死。他擦去眼淚,為大令整理著那條情侶圍脖。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就像一根刺,直紮大令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大令雙眼模糊:“精細,等革命勝利了,我會來找你。”大令擁住了甄精細,眼淚湧出,“精細,對不起。”
劉有為急了:“這怎麽還抱上了?你都是孩子他娘了,大令,走,走啊!”不由分說,他拽開大令朝外走去,甄精細要追趕,被麻蘇蘇位住。
大令和劉有為在前,麻蘇蘇拉住了跟在後麵的吳姐:“劉有為太鬼了,我擔心他出城之後,能拐著大令遠走高飛,這兩個人都不留了吧。”
吳姐不信:“不能吧?大令可是受黨國栽培了多年。”
“你別忘了,她現在還懷著身孕,什麽事也大不過這個。”麻蘇蘇想了想,“要不這樣吧,你帶上精細跟著他們,如果他們去找虎頭固然好,如果他們起了二心,就地槍決!”
麻蘇蘇的分析沒有錯,劉有為確實起了異心:“大令,我們跳出了麻蘇蘇的手掌心,就千萬不能再往虎頭的手掌心裏跳了。”
“你要幹什麽?”大令悄聲問。
“隻要出了城,我就帶著你還有咱們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銷聲匿跡。大令,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你想想,他們都想把你當人質,他們還有什麽壞事幹不出來?我想明白了,跟著他們,隻有死路一條,隻有逃,才能給咱們的孩子一條生路。”
大令不語,想著劉有為的話,知道他分析的沒有錯。
雖然開著開著蘇軍警備司令部的軍車,大令還是在城邊哨卡被攔下了,好在事前吳姐給她準備了一套齊全的手續,士兵也沒有發現藏在汽車底部的劉有為,她還是順利過了哨卡。
軍車駛到一片小樹林旁,停下了,劉有為狼狽地從車底下爬出來,氣喘籲籲地上了車:“再不停車,我非掉下來被你碾成肉醬不可。”
汽車又開出一段路,到一個岔路口,一邊是去旅順口,直行是到金州,大令看看劉有為,腳下一踩油門,衝金州方向駛去。遠遠地,吳姐拉著甄精細的車疾速而來,她見前麵的車變了路線,大為惱怒,狂踩著油門追了上來。
大令從後視鏡裏看到一輛汽車越追越近,知道那是吳姐的汽車,不由心慌起來,汽車也跟著打起了擺子。吳姐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著槍探出窗外,子彈呼嘯而出,打在前車軲轆上,前車劇烈搖擺扭動失去控製,衝向了路邊的一棵大樹。
大令艱難地從破碎的車窗裏爬出來,迎接她的是吳姐手裏的槍口,她惱火以給了大令一記耳光,大令掙紮著要去救還在車裏的劉有為,被吳姐製止,拖著她朝自己車裏走去,爬出來的劉有為大叫著大令的名字,吳姐扔下大令回身要去收拾劉有為,大令將吳姐撲倒,惱羞成怒的吳姐爬起來,舉槍對準大令,扣動了板擊,一聲槍響撕裂了寒冷的夜空,伴隨著劉有為的一聲悲痛嘶吼。然而,倒下去的不是大令,而是吳姐。
大令睜開眼,見到跑過來的人居然是甄精細。原來,吳姐過哨卡時怕被發現,讓甄精細躲到了後備箱裏,剛才吳姐光顧著追趕大令,沒管後備箱裏的甄精細,他忙乎了半天,總算出來了,好在他出現得及時,從吳姐槍下救出了大令。
“快走,槍聲一響,共產黨好追來了。”甄精細扶起大令,查看著她有沒有受傷。
“大令!”劉有為一瘸一拐地跑過來,衝甄精細作輯,“兄弟,謝謝啊,謝謝。”
“滾蛋!”甄精細一腳踹倒劉有為。
跌坐在地的劉有為惱怒:“給你臉了?放開我老婆!”
甄精細舉槍對準劉有為:“你再說一遍!”
劉有為嚇得一個激靈,立即閉了嘴。
“熊蛋包!”甄精細鄙夷地罵道。
“精細,你別回去了,跟我們一起走吧。”大令勸道。
甄精細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咬住嘴唇痛苦地搖搖頭:“我得和我姐在一起。”
“你……你怎麽還這麽死心眼?”大令像怨怒,“她對你不好,你不知道啊!”
“姐救過我的命,我不能丟下姐。”
“你真是個大傻子!”大令的罵聲裏帶著愛意,更帶著訣別的意味。
“他不走拉倒,咱們走!”劉有為推著大令上車。
滿眼是淚的大令剛要上車,突然一聲槍響,大令身子一震,肩頭綻開了一團血花。
甄精細回頭看去,見吳姐一手支著身子,艱難地舉著槍還要射擊,甄精細朝著吳姐連開了兩三槍,吳姐仰麵倒地。
甄精細衝到車前,見大令肩頭汩汩湧著鮮血,臉色蒼白。
“上醫院吧,現在就上醫院!”劉有為驚慌失措地按著大令的傷口,鮮血從指縫裏噴湧而出。
“上醫院就是送死。”甄精細提醒。
“不去更得死!大令,你不能死,你還懷著……”劉有為抹著眼淚。
“去旅順口。”大令艱難地做出決定,“找虎頭。”
劉有為反對:“這是自投羅網,不行,不行,咱們還是趕緊跑路吧!”
甄精細一腳踹開劉有為:“你彪啊,大令都中槍了,你帶著她能往哪跑?”
“可,可到了虎頭那裏,更跑不了啦!”劉有為又哭起來。
“好歹虎頭那裏還能給她治一治,上別處誰敢治?養好了傷,你們不會再跑啊!”甄精細教訓起劉有為。
劉有為如夢方醒,一個勁兒地點頭:“對對對,還是精細精!”
“快上車,我送你們去旅順口!”甄精細果斷地下了命令。
天快亮的時候,甄精細回來了,麻蘇蘇聽說吳姐被共產黨打死了,哽咽起來。
甄精細安慰她:“姐,你哭一會兒,再睡個回籠覺吧。”
因為吳姐開的車和用得身份都是蘇軍警備司令部的,安德烈帶著人來認領了屍首,李雲光說,昨天晚上哨卡公安人員聽到槍聲趕過來的時候,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當年在接洽函上做手腳的那個女軍官,應該也是她。”李雲光斷言。
安德烈點著頭:“當時,高大霞認定我們司令部有內奸,我隻排查了在編人員,是我大意了。你們的高大霞很了不得,見到她,我一定要給她道歉,說一句對不起。”
李雲光說:“能挖出潛伏的特務,是我們大家都願意看到的結果。”
“高大霞被押到刑場那件事,在死刑犯名單上做手腳的,也應該是她。”安德烈不無愧疚,“好在高大霞同誌沒出意外,遺憾的是,我們的機要員達裏尼,被暗殺了,罪魁禍首,一定也是這個女人。”安德烈看著四下,問道:“怎麽沒有見到傅家莊同誌?”
此時的傅家莊,還被禁閉在調度室裏。他百無聊賴地查看著桌上的炮彈生產單和調度記錄,突然被兩份單子上的數據吸引住了,他抓過紙筆,對照著數據飛速計算起來,隨著計算結果的逐漸明朗,傅家莊眼裏現出了驚恐之色,他發現,用問題引信生產出的啞彈,絕不止那幾箱試驗彈。他奔到門口,拍打著房門,讓小丁趕快放自己出去,他有急事要找李雲光。
“傅處長,李副政委天不亮就帶著高科長走了,像是有什麽急事。”被喊醒的小丁還有些昏昏沉沉。
“那你想辦法找到他,越快越好!”傅家莊喊著。
“李副政委臨走前,還讓看好你,說他處理完事情就回來,你再等等吧。”小丁打著哈欠,“處長,我去食堂吃個飯,回來給你捎點啊。”小林說著,轉身慢悠悠走去。
傅家莊急了,拍打著房門:“你別走呀小丁,別走,再不放我出去,第一批啞彈就要運上戰場啦,這麽大的事故,誰都擔不起責任!”
門外傳來小林的笑聲:“傅處長,我知道你想騙我,你還是等李副政委回來吧。”
“別走呀,小林,別走啊!”傅家莊惱怒地用拳頭砸著房門,聽著腳步越走越遠,他大吼起來,“你混蛋,等我出去就開除你!”
“現在放你出來,我馬上就得被開除。”走廊深處,傳來小林懶散的應答。
傅家莊狠狠捶打著厚重的房門,卻已經無濟於事。他看著手裏的調度表,上麵清晰地注明,運載那批炮彈的輪船將在七時整從大連港啟航。傅家莊看看手表,還有四十分鍾開船,這時候,那批炮彈應該已經上了輪船。
“來人哪,來人!”傅家莊奮力地捶打著房門,喊聲在空****的走廊裏回響。
就在傅家莊徹底絕望的時候,走廊裏響起一陣腳步聲,傅家莊豎起耳朵聽了聽,眼睛倏地一亮,來得人是高大霞,他激動地大聲喊叫起來,高大霞快步過來:“別喊啦,一晚上見不著我就急成這樣,你也不怕別人笑話。”
傅家莊急促地打斷了高大霞的自作多情,簡明扼要地講明了事態的嚴重性,讓她趕緊設法把自己弄出去,阻止那批問題炮彈駛離港口。
高大霞說剛才還在門口碰見小丁了,她去找他要鑰匙,傅家莊說了剛才被小丁拒絕的事,高大霞讓他別管了,小丁肯定會給她鑰匙。
高大霞確實拿到了小丁的鑰匙,不過她是把小丁哄騙到廚房,說是給他加了小灶,趁小丁被美食迷惑的當口,高大霞用一把大炒勺砸暈了小丁,拿走了鑰匙。
放出傅家莊,兩人上了吉普車,風馳電掣地衝出了建新公司的大院,衝出來的一路,可謂阻力重重,最後撞壞了工廠的大門,才算徹底突出了重圍。
汽車在街道上風行虎掠,還剩十分鍾船就開了。
“大霞,你把我放出來,可是犯了大錯誤!”傅家莊迎著疾風大喊。
“我願意!”高大霞的發絲在風中翻飛,“你的心可真夠大的,關個禁閉都能算起賬來。”
“這一筆賬算下來,算出我一身冷汗。”
“其實也沒那麽可怕,那批啞彈即便運走了也沒多大事,大不了給煙台打個電話拍個電報,告訴他們等幾天,造好了新的再送過去。”
“你說得簡單,造炮彈需要時間,運輸需要時間,前方戰場的戰事瞬息萬變,能等得起嗎?”
“也是,那麽大的輪船空跑個來回,少說也得兩三天,再說,得浪費多少油啊,咱們的物資現在還這麽匱乏。”
“這麽些賬,是能算出來的,還有算不出來的。別說炮彈晚幾天送到戰場,就是晚一個鍾頭,晚一分鍾,都不知道會犧牲我們多少同誌,更可能影響到整個戰局的走向!”
吉普車追風逐電駛來,大連港碼頭大門口,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全副武裝的公安戰士持槍荷彈,嚴陣以待。碼頭上傳來悠長的船笛聲,高大霞臉上一白:“完了完了,到點了,船開啦!”
門口的戰士們看著一輛吉普車衝了過來,緊張地齊刷刷舉起槍來,吉普車帶著刺耳的刹車聲戛然停下,高大霞被晃得差點撞向前窗玻璃。
“我是公安局的傅家莊,不能開船!”傅家莊大聲喊道。
高大霞大喊:“船上的彈藥是啞彈,不能運走!”
戰士們麵麵相覷,傅家莊看向塔樓,隻見旗手正朝著輪船揮旗,風中的汽笛聲越發急促。
“完了,船要開啦!”高大霞急的直跳腳。
傅家莊突然拔出腰裏的手槍,朝著塔樓上旗手的扣動了板擊。
塔樓上,旗手揮動的旗子驟然斷開,旗子翻滾著墜落下來。
眾戰士舉槍,傅家莊一把抱住高大霞,兩人麵對著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