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從李雲光辦公室出來,傅家莊向高守平下達了任務,並提醒他:“革命不能光有不怕死的精神,還要有豐富的知識儲備。這次中央要在大連印刷《共產黨宣言》、《毛澤東選集》,等於給我們提了個醒,什麽時候都不要放棄學習。”

高守平為難道:“流血流汗我都不怕,就是這讀書學習……”

“方若愚教得不好嗎?”

“他張嘴就是‘子曰’,他一‘子曰’我就犯困。”

“還是你重視不夠。”傅家莊批評道,“毛主席說過,少年學問寡成,壯歲事功難立。意思是說,學問是革命的後勁。你要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我們在蘇聯留學的時候,先生就告誡我們,一天不學習問題多,兩天不學習走下坡,三天不學習,就應該覺得沒法活了。”

“誰讓你沒法活了?”高大霞推門走進來。

“姐,進屋應該先敲門。”高守平不滿地提醒,“而且你怎麽又隨便進公安局了?萬叔放進來的?我得說說他。”

高大霞不悅:“你膽肥了,還敢管老萬了。”

傅家莊看向高大霞,問她有什麽事,高大霞說:“你剛才不是催守平學文化嗎?”

傅家莊說:“不光守平要學,我也要學,你也要學,每個革命同誌都要學。毛主席都說了,學識是無窮盡的,要活到老學到老。”

“現在學,是臨上轎現包腳。”高大霞來了精神,“人家有為的腳早就包好了,我就覺得應該讓他先上轎。”

傅家莊一怔:“他不是在文工團飯店嗎?”

“他也不能總在食堂煙熏火燎吧?我琢磨讓你給找個好營生,讓他幹革命走正道,主要是他自己也有這個想法。”

傅家莊猶豫:“有這個想法當然好,現在到處在打仗……”

高大霞聽著不對味了:“你不會是想把有為送上前線吧?”

“最能淬煉一個人的,是戰火,最能熏陶一個人的,是硝煙。我覺得,追求進步的年輕人,就應該接受戰火和硝煙的洗禮。”

“這道理我懂,可有為不能上戰場。一是曼麗死了,劉家就剩下有為一根獨苗了。更重要的,有為身板不行,哪有打仗的架勢?”

“他成天吊兒郎當,除了好吃就是懶做,上戰場也是個邋遢兵。”高守平嘀咕著。

高大霞瞪了高守平一眼:“你沒資格瞧不起有為,他念過書開過炮仗鋪,還認識那個發明炸藥的什麽爾,一說什麽爾,有為有的是話,他們倆可能關係可好了。”

“他說的是諾貝爾?”傅家莊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高大霞眼睛一亮:“對,對,就是諾貝爾。你也認識?這個人人緣不錯呀。”

傅家莊琢磨著:“這麽說來,把劉有為放在文工團食堂,確實是屈材了。既然他家開過鞭炮廠,也算沾邊兒,建新公司有他的用武之地。”

高守平提醒:“建新公司是兵工廠,他去合適嗎?他姐畢竟和楊歡……”

“你怎麽不說他姐還是你高守平和我高大霞的嫂子?”高大霞不悅,瞪著高守平。

高守平不好再反駁了。

“傅家莊,你剛才可是說過,有為在食堂屈材了。”高大霞又把話題拉回到劉有為身上。

傅家莊終於下了決心:“可以讓他去材料車間當個配料員,也算是人盡其才。”

風聲呼嘯,卷起海浪湧來,在鬼斧神工的排石上掀起了半人高的水牆。

麻蘇蘇望著海浪,幽幽歎道:“天下大勢就像這大海,一旦風起,必定浪湧。”

方若愚看了她一眼:“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起風了。”

麻蘇蘇得意地笑了笑:“豈止是起風。現在國軍已經對共軍展開全麵進攻,現在已經形成排山倒海之勢,國軍是節節勝利,共軍是節節敗退。目前看來,委員長一統江山指日可待。”

方若愚的神色輕鬆下來:“看來,我們的出頭之日到了。”

“860萬對120萬,結局可想而知。”麻蘇蘇聽著遠空的驚雷,“也許過不了幾天,共產黨的問題就解決了。不過,共產黨還真把大連當成了天堂,竟然要在這裏印刷《共產黨宣傳》和《毛澤東選集》。”

“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方若愚警覺。

麻蘇蘇不屑:“不就是幾本破書嘛,你怎麽和大姨一樣,都如臨大敵了。”

方若愚看向大海:“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這是《共產黨宣言》的第一句話。大姐,共產主義這個幽靈可了不得,我們不能大意呀。”

“你讀過《共產黨宣言》?”麻蘇蘇問。

“很多人都讀過。”方若愚沉聲說道,“孫中山先生、宋教仁先生也讀過,孫先生旅居倫敦的時候,就敦促留學生研究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宋教仁先生在自己發表的文章中,還摘譯引用過《共產黨宣言》裏的內容。”

“看來,這些年我忽視學習了。”

“大姐謙虛了,其實,你比我更了解共產黨。”方若愚感慨道,“他們很會鼓動、蠱惑。《共產黨宣言》裏一句‘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口號,就贏得了民心,結果就是沙皇倒台,列寧上台。這在世界範圍內,開了一個極壞的先列。毛澤東繼承了馬克思的衣缽,喊口號成了他的拿手好戲。大姐,你回頭想想共產黨的曆史,往往都是毛澤東的一句口號,改變了一個時期的方向,他們當初在南昌造反失敗後,喊出了‘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從此,開始武裝割據,占山為王;當國軍對他們進行圍剿,把他們壓縮在巴掌大的地方,連他們自己都喪失信心的時候,毛澤東又喊出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下把他們的精氣神提起來了,再後來,他們被我們剿得四處逃竄,他們喊出的口號竟然是‘北上抗日’。”

麻蘇蘇讚許地看著方若愚:“沒想到,你對共產黨的曆史還這麽了解,很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方呀,我沒有看錯你。”

“我們不能小瞧了他們的口號,更不能小瞧了《共產黨宣言》和毛澤東的文章,他們一旦把話說到老百姓的心坎上了,後果就可怕了。”

麻蘇蘇點頭:“所以,大姨指示,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共產黨宣言》和毛澤東的文章化為灰燼。”

下班前,方若愚接到袁飛燕的電話,說他們從山東演出回來了,方若愚要給女兒擺接見宴,袁飛燕不想回去見到高大霞,父女倆約定去馬克西姆吃西餐。飯桌上,一桌子的豐盛美食引不起方若愚的興趣,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女兒身上:“你回來了,我的心就放下了,外麵太亂了。”

“大連也不太平。”袁飛燕切著盤子裏的一塊小牛肉,“國民黨特務一直在暗中搞破壞,就說楊歡吧,誰也想不到他能是特務啊,他算是把我們文工團的臉丟盡了。”

“是啊。”方若愚敷衍著點頭。

袁飛燕抬起頭,與方若愚的目光相撞,她一字一頓地說:“爸,我想入黨。”

方若愚心裏一慌,臉上裝得波瀾不驚:“我覺得,你既然是文工團的主演,主要精力還是應該放在業務上,政治上的事,還是不要參與。”

“爸,你說得不對。”袁飛燕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我覺得,作為一個無愧於時代的有誌年輕人,活著的最大價值,就是投入到政治革命的洪流之中。”

“現在小鬼子都被打跑了,你還革誰的命。”

“當然是革地主老財還有資本家的命!”袁飛燕激動地說,“隻要是不平等的,都要革。”

“燕兒,你還是太年輕,有些人情世故不懂,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人在,就一定不會有絕對的公平。要是有絕對的公平,誰還爭著當官?要是有絕對的公平,誰還忙著去經商賺大錢?”

袁飛燕反駁:“我革命不是為了當官發財!”

“燕,聽爸爸一句話,那些事情,真的很沒有意思。你現在最大的事情,是找個可靠的男朋友,成家立業。”

“找男朋友可以,不過,我可不是急著成家,我要找的是革命伴侶。”

“伴侶就是吃喝拉撒睡,哪分什麽革命不革命?”

“怎麽不分?”袁飛燕大聲說,“傅家莊就是把革命事業放在第一位。”

“你的事,跟傅家莊沒有關係。”方若愚臉一板,“你們倆年齡相差太大了。”

“隻要誌同道合,年齡不是問題。”袁飛燕自信地說。

“燕兒,我是過來人,過得橋比你走的路多,吃得鹹鹽比你吃的白麵多,聽爸一句話。”方若愚頓了頓,“這自古以來都是勝者為王敗者寇,現在,國共兩黨已經開戰,我可聽說,高歌猛進的是國民黨,不是共產黨,你這時候一頭紮進共產黨的懷裏,要是將來共產黨真敗了可怎麽辦?”

“越是這時候,我越要站出來。爸,得民心者得天下,共產黨敗不了。你想想,當年日本人囂不囂張,厲不厲害?可最後怎麽樣?還不是被我們趕出了中國?”

“你還是年輕,沒經時事。聽爸一句話,這個世界充滿了爾虞我詐,其中,政治就是最大的騙局,革命呀、理想呀,就是政治這個騙局裏最大的噱頭。你要是信了,你就得吃虧栽跟頭,鬧不好,還要丟了卿卿性命。”

袁飛燕不屑地一撇嘴:“你就嚇唬我吧。”

“不是嚇唬,這可都是爸爸掏心窩的話。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騙你,包括你的子女,唯一不能騙你的,就是你的父母。”

“爸,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袁飛燕不耐煩了。

“那你想聽什麽?”

“我想聽你說一些咱們家的事。”

方若愚警覺:“咱們家什麽事?”

“我要向組織匯報思想,需要了解咱們家的過往。”

方若愚沉默,鬧了半晌,他的一番口舌全白說了。

方若愚沒回來吃晚飯,高大霞還挺不得勁,總覺得該幹的什麽事沒幹,高守平打趣道:“我看方先生都好成了你生活裏的一部分了。”

高大霞沒好氣地說:“我是希望他回來給你講‘子曰’,這一陣你忙我也忙,他就趁機偷賴耍滑,不想教你。”

其實,高守平說的沒有錯,現在的方若愚就像鹽一樣,離開了他,高大霞的日子就沒了鹹淡味兒。等到九點多鍾,高大霞終於聽到腳步聲,便躡手躡腳上了二樓,不想,卻與袁飛燕打了照麵,高大霞寒喧著問文工團什麽時候從山東回來了,演出是否順利,袁飛敷衍了兩句,問她還有什麽事,高大霞說:“你爸好幾天沒正經給守平上課了,讓他給守平再講講‘子曰’。”

袁飛燕冷冷地說:“子曰,食不言,寢不語,我爸已經‘寢’啦,講不了。”

“‘寢’了?”高大霞不解。

“就是睡了。”

高大霞恍然大悟:“睡叫‘寢’,這個我得記住。你前麵還‘曰’了一個什麽?”

“孔子還說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睡覺的時候也不說話。”

“吃飯不說話,這個能做到,睡覺不說話,那管不住呀,說夢話怎麽辦?孔子這回‘曰’的不準。”高大霞咕噥著下了樓。

“等一下。”袁飛燕叫住高大霞,猶豫了一下,問高大霞怎麽寫入黨申請書。

高大霞打量著袁飛燕,搖了搖頭:“你這家庭條件不行。”

袁飛燕臉上現出一絲慍色:“怎麽不行?追求進步是每個有誌青年的權利。”

高大霞想了想,點頭表示了認可,她的目光越過袁飛燕看向方若愚的房間,雙眼倏地一亮:“飛燕,想加入黨組織,就要對組織說實話。”

袁飛燕說:“這一點我保證,有一說一。”

“那就好。飛燕呀,入黨申請要家庭背景寫清楚,尤其是你爸的曆史,必須寫得明明白白,可千萬不能對組織有任何隱瞞,組織可是要調查的,要是你撒了謊,隻怕這輩子都入不了黨。”

在高大霞的指點下,袁飛燕奮筆疾書完成了入黨申請,請高大霞過目,高大霞認不了幾個字,裝模作樣地說:“你還是念念吧,念,才能念出對黨的深情。”

“也好。”袁飛燕清了清嗓子,大聲念道:“尊敬的黨組織,我叫袁飛燕,是文工團的演員。”

“停。”高大霞打斷,“這些情況黨組織都知道,你要念組織不知道的,比如家庭出身。”

“下麵就是了。”袁飛燕繼續念著,“在組織麵前,我願意做一個透明的人,我的父親叫方若愚,以前雖然在關東州警察部任職,但是,他從沒有幹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相反,他還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保護了我黨的同誌。”

“停停停,別念啦!”高大霞喊停了袁飛燕,“你這說得都不是實情呀!”

“我這可是實事求是。”

“你這是什麽實事求是?你爸的事情就沒說清楚。”

房門“呼”地推開,門口站著目光陰冷方若愚,“飛燕,上樓睡覺!”

“哎,你來得正好。”高大霞來了精神,“你快跟飛燕說說,你是怎麽潛伏下來當國民黨特務的,她好記下來。”

方若愚厲聲喝道:“飛燕,上樓!”

袁飛燕見方若愚翻臉,隻得拿起紙筆,跟著方若愚上了樓。高大霞追出來:“飛燕,你可得經得起考驗呀!”

袁飛燕跟著方若愚進了屋,方若愚惱火地一把搶過袁飛燕手裏的入黨申請書:“吃飯的時候就跟你說過,不要去湊這個熱鬧,你就是不聽!”

袁飛燕委屈地紅了眼圈,“我追求政治進步,怎麽能說是湊熱鬧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在的高處就是共產黨組織!”

“高處高處,高處有什麽好?蘇東坡早就說過了,高處不勝寒!”

“杜甫也說過,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袁飛燕奪過申請書,倔強地頂撞著父親。

萬春妮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申請入黨的事,父親居然也不同意,萬德福給出的理由是女兒思想不成熟,離黨的要求差得太遠。

這個夜晚,萬春妮和袁飛燕都失眠了,白天兩個人見麵的時候,說過要一同進步,沒想到兩人居然遇到了同樣的難題,兩位父親竟然不約而同都成為自己追求進步的絆腳石。

早晨一上班,方若愚去向孫經理匯報出差的事情,一進屋,便看見孫經理手裏拿著本嶄新的《毛澤東選集》在看,一問才知道,中共中央在大連印刷了一批《毛澤東選集》和《共產黨宣言》,這批書籍現在就存放在物資公司6號倉庫。方若愚回來了,這倉庫的保衛工作,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上回爆炸,就因為你去采購糧食了,要是你在家,特務指定鑽不了空子。”孫經理誠懇地說。

“這一回保證萬無一失。”方若愚打著保證,說話的時候,眼睛卻不離孫經理手上的《毛澤東選集》。毛澤東主席的這本著作,方若愚早就聽說過,作為對手,他太想了解赤色共產黨的精神力量所在了。“經理,這本書能不能……”方若愚指著自己,討好地跟孫經理笑著。

孫經理明白過來,揶揄道:“你個老方,胃口還不小,不瞞你說,為了這套書,我是厚著臉皮好話說盡,才從傅處長那裏討來一套。”

方若愚忙說:“我也不是要,是借,再說,好書哪能獨享,應該分享才對。”

“那先借你一天。”孫經理大方地書遞了過來,方若愚高興地雙手接過,像得了寶貝。

跟方若愚看到精神食糧如饑似渴的表現不同,劉有為看到碗裏清亮如水的稀飯,不滿地發起了牢騷:“姐,這稀飯也太稀了點吧,米粒不用扒拉都能數過來。”

高大霞頭也不抬地剝著手裏的大蝦:“稀飯又不是幹飯,能數過來就對了。”

“天天都是蝦呀魚的,誰老吃能受得了。”劉有為嘟囔著,“有錢不花,就不怕長毛呀。”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吃蝦呀魚呀你還光想吃大米白麵呀?”高大霞把剝好的大蝦肉沾了點醬油,送進嘴裏,“過日子,吃不窮穿不窮,打算不到一世窮。你和守平都老大不小了,我不得給你倆攢錢娶媳婦呀?”

“你這是替守平打算吧,我還八字沒一撇哪。”

“在我心裏,你和守平一個手心一個手背,有他的就有你的。”

劉有為頓時來了精神,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有姐這話墊底,我就不心慌了。姐,你看,我能不能先預支點娶媳婦的錢?”

高大霞眼一瞪:“前兩天不是剛給過你嗎?有為,不是姐說你,你手也太散了。”

“這不是馬上要到建新公司上班了嗎?總得有個革命新氣象吧。”劉有為理直氣壯地說。

“革命新氣象是幹出來的,不是穿出來的。”

“人是衣服馬是鞍,我不精神點,也給你丟臉呀?”

高大霞不語,覺得劉有為的話不無道理,她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從衣兜裏翻出5塊錢,扔到桌上,劉有為高興地一把抓過去,嘴裏一迭聲地謝謝姐,叫得無比親熱。

劉有為早就打算好了,有了錢,他就去找良運洋行的麻掌櫃,看著高大霞的麵子,她也能給自己置辦一套高檔又不貴的好西裝。

劉有為猜的沒錯,他一進良運洋行,麻蘇蘇就認出他是誰了,看著劉有為不時偷看來店裏找甄精細的大令,麻蘇蘇挺反感,她拿了錢給甄精細,想讓他帶著大令出去下個館子逛個公園,劉有為一聽大令要走,故意說:“我大霞姐讓我來的,她讓我找麻掌櫃幫我挑身好西裝。”

甄精細鄙夷地瞥了劉有為一眼:“大霞姐她弟才不長這德性哪。”

“你閉嘴!”麻蘇蘇不悅地嘀咕著,“煩死了,老愛說真話”話一出口,她也覺得不大合適,忙對劉有為賠著笑臉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心思都在大令身上的劉有為卻不在意:“什麽意思不重要,我來呀,就是想置身行頭。”

甄精細橫豎看不慣劉有為,擠兌道:“我們這不賣鍋碗瓢盆。”

“誰要買鍋碗瓢盆了?我馬上要到建新公司上班了,那可是軍、工、廠!”劉有為忍不住顯擺起來,故意把軍工廠幾個字說得一字一頓,唯恐大令不知道自己是個人物。

“軍工廠”這三個字一鑽進麻蘇蘇的耳朵,馬上提起她的精神,她喝住了要離開的甄精細和大令,讓他們一起幫著劉有為挑一身好行頭。

幾個人一堆忙活之後,劉有為終於西裝革履了。麻蘇蘇打量著劉有為,誇張地稱讚道:“好,真好!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甄精細冷笑,在他眼裏,五短身材的劉有為著實糟蹋了那套昂貴的西裝。

劉有為神氣地挺直腰板,斜楞著眼睛問不屑的甄精細:“怎麽?不好看?”

“好看,好看。”麻蘇蘇連忙陪著笑,一把將甄精細拽到了一邊。

甄精細跟著麻蘇蘇的年頭不少了,早已經猜出麻蘇蘇對劉有為這般殷勤必是另有所圖,便老實地垂下了眼簾,悶聲不吭地拉著大令溜到了一邊。

麻蘇蘇笑臉盈盈地看著劉有為:“有為,你剛才說去建新公司上班,幹什麽呀?”

“配料員。”劉有為整理著西服衣擺,漫不經心地回答。

麻蘇蘇做出吃驚的表情,恭維道:“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

劉有為驕傲地甩甩頭發,眼裏流露出幾分得意:“那是,當初我家裏開過鞭炮廠,要不是那時候小鬼子管製火藥,鞭炮廠也不至於倒閉,我更不至於被逼得去文工團食堂跑堂。現在好了,建新公司成立了,把好多小鬼子留下的化工企業還有鋼鐵企業給合並了,像我這樣懂炸藥的人才,共產黨打著燈籠都難找!”

“可不是嘛,有為,往後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呀!”麻蘇蘇肉麻地吹捧著。

“走著看吧。”劉有為故作謙虛地說著,眼睛看著櫃子裏的手表,目光最終定格在一塊勞力士表上。

麻蘇蘇順著劉有為的視線看過去,從櫃子裏拿出手表,親自戴在劉有為的手腕上,嘖嘖有聲地讚歎道:“有為真是好眼光,這正宗的瑞士貨,太配你這身西裝啦,提神,提氣,一瞅就是大幹部。”

劉有為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光滑的表盤:“這個,不便宜吧?”

“什麽便不便宜,戴著吧,你上班了,也算我這做大姐的一份心意。大霞不容易呀,一個人忙裏忙外,還要管著你和守平吃喝拉撒,我也總想幫她一把,大霞要強,一直都不讓,你這不正好給我個機會嘛。”

劉有為猶豫起來:“大姐,這不合適吧。”

“我跟大霞這交情,還說什麽合適不合適。”麻蘇蘇像是想起什麽,低聲囑咐道,“有為,這事千萬別跟大霞說,她要是知道了,你這表可就……”

劉有為明白麻蘇蘇的意思,忙不迭地點頭:“放心吧大姐,我嘴嚴。不過,這,這太不好意思了……”

大令過來擺放著貨物,劉有為的兩眼又被吸走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麻蘇蘇從劉有為看見大令的第一眼,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剛才她聽說劉有為去了建新公司上班,更是沒讓甄精細帶著大令走,現在,她得給劉有為的欲望再加把火了。她喊過來大令,從貨架上拿下兩個頭花給她戴上,轉身朝劉有為招了招手:“有為,麻煩你幫著看看,哪個好看。”

劉有為光顧著看大令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等麻蘇蘇又說了一遍,他才回過神來,尷尬地紅著臉,結結巴巴地應聲道:“都、都好看。”

甄精細看不過去了,過來喊大令出去,麻蘇蘇看出劉有為的著急,讓甄精細再領著劉有為去試試皮鞋,示意大令跟自己進了裏屋。

甄精細覷到劉有為一直看著大令的背影,呆愣丟魂的樣子,心裏生出一陣厭煩,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他,惡狠狠地嗬斥道:“看什麽看?眼珠子好掉出來了!”

劉有為回過神來,尷尬整理西服,眼神卻抑製不住地直往內室方向飄。遺憾的是,麻蘇蘇把門一關,隔絕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