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暮色四合。

高大霞雖然早就想過劉曼麗會有再嫁人的一天,可當她真要向前邁出這一步的時候,她還是有些不舍,她要替劉曼麗把把關,千萬不能讓這個苦命的女人被騙了:“嫂子,你要找,就找個正經的男人,人家要是有老婆有孩子,就拉倒吧。”

劉曼麗佯裝不樂意:“你說什麽哪?我找的,可是溜光水滑的大小夥子。”

這句話讓高大霞吃驚不小,以劉曼麗這個年紀,要找個條件相當的未婚男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她的好奇心再度被吊了起來,恨不得馬上見到劉曼麗嘴裏那個溜光水滑的大小夥子。

劉曼麗推辭不過,隻好說了實話:“他今晚去山東,等回來吧。”

高守平得知嫂子在外麵有了人,心裏頓時空了一般,見他一臉的失落,高大霞安慰道:“這是好事,咱總不能讓嫂子守一輩子寡。”

高守平點頭:“那肯定不希望。我就是舍不得她走,老覺得嫂子就應該是咱們高家的人。”

“不論嫂子嫁給誰,都永遠是咱的嫂子。”高大霞淚光閃爍,“她要是真走了那一步,咱高家就永遠是她的娘家。”

躲在門口的劉曼麗聽著姐弟倆的話,早已經淚流滿麵。她平複下自己的情緒,故意提高嗓門咳嗽了一聲,推門進去。

高守平叫了聲嫂子,低著頭慌亂地走開了,他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當著劉曼麗的麵哭起來。

高大霞也好不到哪裏去,劉曼麗一進來,她便轉過身去,生怕劉曼麗看出她的難過。其實,劉曼麗的難過,是高大霞和高守平體會不到的,一想到今天楊歡去公安局的事,劉曼麗心裏便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是愧疚,是自責,還有懊悔。

總背對著劉曼麗,高大霞也覺得不妥當,她對著桌上的鏡子,掩飾地撥起頭上的白發。

劉曼麗輕歎一口氣:“白頭發不能拔,拔一根長十根。”

“長一百根也得拔,我可不想當白毛女。”高大霞照著鏡子尋找著白發,“這年輕輕的,頂著一頭白毛兒,人家好當我是老太太了。”

“不是老太太,你也不年輕了,還當自己十七八啊。”劉曼麗上前,扒拉著高大霞的頭發,發現了一根,她把頭發捏住,一使勁撥下,高大霞眉頭一皺,“哎呦”了一聲。

“這麽痛,你這一下拔了幾根呀。”高大霞回頭看看劉曼麗的手心,“你看你看,還有兩根黑的,你仔細著點,黑的本來就越來越金貴了。”

“再上點歲數,白的也越來越金貴,你一樣舍不得拔了。”劉曼麗輕歎道,“這日子說慢也慢,說快也快,我剛嫁到高家的時候,你還紮了兩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烏黑發亮,羨慕死個人。想想就像是昨天的事,這幾年,你白頭發確實多了,哎,愁人白發自生早,這些年你也不容易,破褲子纏腿一堆事,能不操心才怪了。”

“我天生的操心命。”高大霞對著鏡子裏的劉曼麗說。

“你是愛操心,愛操心的人都心眼好,刀子嘴豆腐心,壞不到哪裏去,這一點呀,咱姊妹倆倒是像。”劉曼麗沉浸在回憶中,“記得上你們家第二年,快到年根的時候我病倒了,家裏攢了一堆換洗的被褥衣裳,院子裏的自來水管凍爆了好幾天,你知道我愛幹淨,埋了咕汰過不去那個年,就推著拉煤的平板車大包小卷上老鱉灣去破冰洗衣裳,還抓了兩條鯽魚回來熬了一鍋湯。那天是臘月二十七,風大,雪大,凍死個人,你穿著一身紅棉襖進院的時候,我眼淚就下來了。”

“不對呀,我記得我一進屋你就劈頭蓋臉給我臭嚼亂罵了一頓,說我跟你有仇,要是掉進冰窟窿裏死了也就罷了,凍個半死不活還得連累你一輩子。”

劉曼麗敲敲高大霞的腦殼:“你個沒良心的,我那不是埋怨你不該去嗎?出個好歹咱家的年還有法過啊?”

高大霞笑道:“我逗你哪,我當然知道你是好心,我一進屋你就把我拉進被窩裏,一邊罵一邊往被窩裏塞了兩個熱乎乎的水鱉子逼著我發汗,火炕燒得都快成熱鐵板了,也不讓我出來,那一鍋鯽魚湯你逼著我全灌進了肚子裏。”

“你還有臉說,你捂在被子裏哭了半天,你哥來家看見我在爐子前給你烤棉襖棉褲,還當我把你怎麽著了哪。”

兩人笑了,都笑出了眼淚。高大霞說:“我那是想起了早死的娘,小時候我和守平一頭痛腦熱,她也是把火炕燒得燙人,熬一大鍋薑湯或是魚湯,讓我倆喝了蓋在被子裏發汗。她從來都是一邊嘴裏罵著我倆,一邊沒好聲氣地逼著我們出門多穿衣裳,就怕再給凍著,重了茬。”

劉曼麗瞪著鏡子裏的高大霞:“我才比你大幾歲,才不當你娘哪。”

高大霞動容:“嫂子,你就是這張嘴不饒我,也奇了怪了,別人說我罵我我都受不了,也就是你,管刺管擼我都不生氣,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對守平好,對這個家好。嫂子,你知道我在牡丹江那幾年最想你是什麽事嗎?”

“你兩腳抹油跑那麽老距遠,我上哪知道你想什麽事,反正好不了。”劉曼麗握住高大霞的手。

“最想和你拌嘴。”高大霞歎道,“那些年,我和我爸提著腦袋在外麵幹革命,讓你在家天天提心吊膽,心驚肉跳。”

“我再心驚肉跳,也趕不上你和咱爸危險。沒革命前,你替老高家操心,這革命了,又替國家操心,要是沒有這麽多操心的事,你也不至於沒成家就漲這麽些白頭發。”

“革命能勝利,別說白幾根頭發,就是白了頭,也值呀。”高大霞眼裏閃動著希冀的光。

“那就讓勝利早點來吧。”

“快了。”高大霞說,“大連街的特務抓光了,咱大連就太平了。”

劉曼麗捏住白頭發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高大霞回頭:“怎麽了嫂子?”

劉曼麗回過神來,揚了揚手裏的白頭發:“又一根!”

高大霞回過頭去:“其實吧,有白頭發也不能說都是為革命操心操的,我自己的亂事也不少。”

“大霞,你的婚事確實得上點心了。”劉曼麗收斂住慌亂的心緒,“老萬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傅家莊那裏你可得抓點緊,老這麽晃晃悠悠,倒了吃虧的可是你。”

“你別說我了,還是說說你自己吧,嫂子,你現在有了主兒,往後我和守平都得改口了,管你叫姐,管人家叫姐夫。”高大霞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大適應這個稱呼,“雖說咱是姑嫂,我從來都覺得你比我哥親,咱倆更像打打鬧鬧的親姐熱妹,既然是姐妹,我就得多說你幾句,往後你說話辦事可不能太由著姓子來,得有個女人樣,別跟我似的,三不動就破馬張飛,胡攪蠻纏,無理也能攪三分。什麽事呀,都得多替姐夫想想,多給姐夫留點麵子,別大呼小叫,嗷嗷八三兒,你是去給人家當媳婦,不是去給人家當媽。”

高大霞絮叨著,忽然怔住了。空氣中傳來隱約的抽泣聲,鏡子裏,劉曼麗眼角的淚痕在燈下閃閃發亮。

高大霞回過身:“怎麽了嫂子,我哪句話說得不中聽了?”

劉曼麗淚中帶笑:“我就是,怪舍不得這個家的。”

“哎呀,你又不是嫁到多老遠,大連街就這麽大,再遠能遠到哪去,這個家的鑰匙你也有,想什麽時候回來就回來嘛。姐夫還能不讓?他要真不讓,我去找他算賬,給你撐腰。我不行,還有守平,讓他拿著槍去,我就不信姐夫不怕,他膽兒再大,得有多肥!”高大霞眼裏也含了淚光。

劉曼麗俯身環抱住高大霞,顫聲道:“大霞,嫂子沒和你處夠呀!”

高大霞攥住劉曼麗的手,說:“我也是。”

兩個人都不在說話,默默地抽泣著,仿佛這樣,劉曼麗就會永遠留在這個家裏,兩個人就能夠和往常一樣鬥嘴,吵鬧,直到老去。

劉曼麗有了新歸宿,高大霞覺得有必要和故去的父母和大哥高守泰說一說,她翻箱倒櫃找出些父親和大哥的遺物,拿到就近的巷口燒起來。她撿了個樹枝在地上劃了個圈,蹲在地上剛劃著火柴,一個戴著禮帽的身影從旁邊匆匆跑過去,帶滅了剛燃起的火苗,高大霞抬眼看去,那個人影已經跑遠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化了妝的楊歡。夜幕降臨,他按照麻蘇蘇的吩咐,帶著膠卷來洗白天在劉曼麗那裏偷拍下的情報。一進照相館,他亮出手裏的微型相機時,店老板立即傻了眼,央求楊歡到別家去洗,楊歡拔出手槍,槍口泛著冰冷的寒光,店老板不敢再拒絕了,哆嗦著接過相機,進了暗房。

楊歡要跟進去,店老板推開暗房,為難地看向楊歡,裏麵的地方確實太小了,一個人都轉不開身子。楊歡帶上門,在外麵等候。過了一會兒,楊歡聽到裏麵沒有動靜了,敲了幾下門,也沒有回應,楊歡慌了,推開暗房的門,店老板已經不見了,他找了半天,發現暗房裏一道暗門,通往街麵。

地上,跳動著忽明忽暗的火焰,高大霞孤零零的影子也跟著忽短忽長,她喃喃述說著心裏的話:“……嫂子有人了,那個男人什麽樣我沒見過,不過,我知道嫂子心高,一般人她也看不上,過幾天,嫂子說領把那個男人領回來給我們看看。”高大霞往火堆裏添了兩件衣物,“哥,你千萬別生嫂子的氣,這些年,她守著高家把守平拉扯大,不容易。咱高家的人明事理,知是非,她畢竟年輕,咱不能把著高家的門,不讓她出去……”

風起,火苗升騰,火光映在高大霞的臉上,一片斑駁。

高大霞用樹枝支楞起燒著的衣服,繼續述說著心事:“爸、媽、哥,還有個事兒,我一直憋著,就是我的組織關係,叫敵人調包了……”高大霞的眼淚湧出,抽泣起來,“別人都看我整天樂樂嗬嗬,其實我心裏苦呀,我那都是裝得,我得裝得像,不能讓使我壞的敵人知道我垮了,被他們打敗了,說我高大霞經不起考驗。可……可我真得覺得苦,覺得累,累得快撐不住了。”高大霞嗚嗚哭著,“老萬都走了小半年了,怎麽還沒回來,他就是去牡丹江做個外調,不應該這麽長時間,時間越長,我越害怕……這個事再沒有個結論,我真要撐不下去了……”

火快熄滅了,高大霞強忍著情緒,又往火裏填加了一件衣服,火勢又起。

“爸、媽、哥,你們要是在天有靈,應該知道傅家莊。”高大霞的聲音溫柔起來,“那是個好男人,他知道我苦,總在暗裏幫著我,可我的曆史不清白,他也沒辦法。有時候,他明知道我胡攪蠻纏,也由著我性子,我知道,他是想讓我放鬆放鬆,發泄發泄。我知道自己有時候也是蠻不講理,過去你們在的時候,我能跟你們耍耍橫,賴賴皮,你們都是讓著我,哄著我,現在,不知道怎麽了,我不順心的時候,就不由自主把傅家莊當成了出氣筒,好在人家度量大,到底是留過蘇念過書的,不稀跟我計較——爸、媽、哥,你們別笑話我,現在一天不見傅家莊,我這心裏還空落落的。”

高大霞的臉緋紅:“原來住在咱家院裏,天天能見著他,還沒覺得怎麽樣,我搬進小洋樓了,見他的次數少了,還怪想的,好在還有去公安總局打聽老萬情況的借口,能去見見他。”

火盆裏的火光忽然跳動了一下,高大霞的臉色被火光映得通紅:“爸、媽、哥,你們別笑話我,這個男人,確實是把我的心給偷走了。”

火苗跳躍,高大霞感到久違的輕鬆暢快。當看到剩下最後一件衣服時,高大霞說出了最後一個心思:“你們要是在天有靈,還得幫我拿個主意,告訴我怎麽才能讓挽霞子這個狗特務顯形。這個人太能裝了,都把傅家莊給爭取過去了,嫂子和守平,更是叫他擺弄得團團轉,他說什麽他倆信什麽,老覺著是我不講理,故意找他的茬。你們說,能真是我錯了嗎?”

風又起,火苗躍動,灰燼飄散。高大霞歎著氣:“你們這是說我錯還是對呀?”

話音剛落,一輛汽車行駛過來,帶起的灰燼迷住了高大霞的眼。車上下來的是高守平:“姐,還沒燒完?”

“完了,我都替你念叨了,哥答應嫂子改嫁了。”高大霞擦擦眼淚。

高守平苦笑:“說得像真事兒似的。”

“你這是去哪?”

“我不跟你說了嘛,晚上給總工會糾察隊的工人演出《白毛女》。”

“我跟嫂子去看看吧,要不她在家瞎尋思。”

“行,跟我車去吧。”

巷子裏有人影跑出,正是照相館的店老板,看見穿著警服的高守平時,如同遇到救星,大喊著有特務。暗房角落,一扇隱蔽的暗門敞開著。

高守平吹響了警笛,安排警察封鎖了青泥窪街的各個道口,提槍和高大霞趕到照相館,裏麵早已不見了楊歡。

楊歡躲到了良運洋行裏,他心有餘悸地喘著粗氣:“真沒想到,一個洗照片的店老板警惕性都這麽高。”

麻蘇蘇歎著氣:“這恰恰說明共產黨的可怕,他們搞人民戰爭,搞得處處草木皆兵,讓你我步履維艱,寸步難行。”

“大姐,共產黨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發現了膠卷裏的內容,一定會查到劉曼麗頭上,然後再順藤摸瓜,我就危險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對劉曼麗就一點信心都沒有?”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個。大姐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我和她不過是露水夫妻,甚至,連露水都談不上。”楊歡哀求著,“大姐,快想個法子,讓我跑吧!”

“荒唐!”麻蘇蘇怒斥道,“虧你還是從軍統局臨澧培訓班畢業的,難道你的教官就沒告訴過你,什麽叫臨危不亂!”

“高調誰都會唱,那是因為那把要命的劍沒有懸在你頭上!”

“懸在你頭上,就等於橫在我脖子上。”麻蘇蘇怒其不爭,“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就知道你一旦被共產黨抓獲,估計辣椒水還沒喝老虎凳還沒坐,你就把我供出去了!”

“看大姐說的,跟真事似的,姐的命,我十條也頂不上你一條。”

“歡哪,”麻蘇蘇口緩下來,“不管你這話是真是假,我都當真話聽了,這樣吧,你對姐有這份心,我也得保住你的命,今天晚上你不是演出完就坐船上山東嗎?我給你做主了,你就便跑吧。”

“謝謝大姐。”楊歡感激地拱著手,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劉曼麗呢?”

“既然你對劉曼麗這麽沒有信心,我替你把她辦了吧。”麻蘇蘇眼睛裏現出殺氣。

楊歡欲言又止。

“怎麽,你還憐香惜玉起來了?”麻蘇蘇眼裏的寒意像是能凍結空氣,“楊歡,不要忘了,我讓你和劉曼麗是逢場作戲套取情報,不是讓你假戲真做鳳凰於飛。”他拉開抽屜,摸出一把手槍來。

楊歡一怔:“大姐要親自動手?”

“為了你,我隻能鋌而走險了。”

“大姐,還是我自己來吧。今晚我就去山東演出了,她答應過我,晚上去給我送行。”

麻蘇蘇冷笑:“她這真是耗子舔貓鼻子,送上門找死呀。”

“要不……晚上的演出,我就不參加了吧。”楊歡怕回文工團,袁飛燕和方若愚找他的麻煩。

“你不去誰演穆仁智?這不是擎等著露餡嗎?”麻蘇蘇分析道,“她死在你宿舍裏,最早被人發現也是明後天,那時候你早到了煙台,有什麽好怕的。”

“那,那今晚我就硬著頭皮上吧。”楊歡給自己壯著膽。

衝洗出來的交卷內容,讓李雲光震怒。一番縝密的分析之後,所有疑點都集中在劉曼麗身上。可是,劉曼麗卻失蹤了。高守平想起高大霞說過,要和嫂子一起去看晚上八時的《白毛女》,也許嫂子應該在演出現場吧。

誰都料想不到,今晚,一場波雲詭譎的戲中戲,即將在宏濟大舞台拉開帷幕。

麻蘇蘇看到街麵上的戒嚴消除了,才把楊歡送出青泥窪泥,楊歡本想回宿舍簡單收拾一下再去宏濟大舞台,不料剛下出租車,就看到一襲華麗旗袍的劉曼麗已經等在宿舍門前了。他把劉曼麗帶進房間,劉曼麗回身插上門銷,單刀直入問他是不是按高大霞說的密碼,偷開了保險櫃,看了那份《籌建兵工廠骨幹專家表》。

麵對劉曼麗的逼問,楊歡隻得褪去偽裝,承認自己偷拍了文件。

“我要告你,讓傅大哥把你抓起來!”劉曼麗瘋了一樣捶打著楊歡。

“曼麗,你要告我的話,你早告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楊歡將劉曼麗擁入懷中。

劉曼麗奮力抗拒著,淚水噴湧而出,打濕了楊歡的胸膛。

“曼麗,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也知道我是愛你的。”楊歡柔情地說著,要親吻劉曼麗。

劉曼麗躲閃著:“你要是愛我,就不該這麽對我!從頭到尾,你都在利用我……”劉曼麗抽泣起來。

“我承認,開始的時候,確實有,可後來,特別是現在,你明知道是我害了你,你還沒有告發我,曼麗,對不起,我傷害了你的感情。”

“現在對得起我也不晚。”劉曼麗抓住楊歡的手,“走,你跟我去自首!”

楊歡苦澀一笑:“曼麗,你要知道,在中國,國民黨才是正統,共產黨才是匪患。在這個世界上,哪有正義向邪惡低頭的道理?”

“邪惡的是你們,共產黨幹的事,都是為老百姓謀幸福!”劉曼麗義正言辭。

“曼麗,你中共產黨的毒太深了。現在,國軍捷報頻傳,共軍節節敗退。共產黨已是秋天的螞蚱,沒幾天蹦躂頭了。”楊歡握緊劉曼麗的手,“跟我走吧,咱們去南京,去上海,去重慶。”

“看來,我上了你這條船,你就沒打算讓我下了。”劉曼麗甩開楊歡的手。

“為什麽要下?曼麗,咱們這條船是不沉的愛情之舟,我們要坐著這條船尋找到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幸福!”

劉曼麗盯著楊歡,眼裏的憤怒一點點化解,半晌,她輕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天地可鑒!”楊歡舉手發誓。

劉曼麗歎了口氣:“喝杯酒吧,今天晚上是咱倆在大連的最後一天了,得記住這個大日子。”劉曼麗說著,走到桌前打開帶來的一瓶紅酒,她用身體掩護,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將藥粉傾倒進了酒瓶裏,白色的粉末迅速溶解在紅酒瓶裏,又隨著紅酒一同倒入了兩個高腳杯子。

楊歡看著劉曼麗遞來的酒杯,推辭著說不喝了,他怕耽誤了一會兒的演出,得馬上走。

“就一口,喝完你再去。”劉曼麗執意堅持。

楊歡從劉曼麗急迫的眼神裏,嗅到了危險氣息:“女士優先,你先喝。”

劉曼麗搖動著高腳杯,酒杯裏的酒液如血。她柔情地看著楊歡,喝下了高腳杯裏的紅酒,幾滴酒液沿著她的嘴角滑下,似鮮血流淌,劉曼麗示意道:“該你了。”

楊歡端起酒杯,搖動著酒液:“團裏有規定,演出前不能喝酒,我怕團長聞著酒味。”說著,他把酒杯緩緩放下,“曼麗,等離開大連,我一定陪你喝個痛快,咱們不醉不休。”

劉曼麗急了:“就這麽一口酒,能有什麽味,喝吧!”她抓住楊歡放下的酒杯,往他嘴裏塞去。

楊歡抿著嘴躲避,神色變得冰冷。

“喝呀,你喝呀!”劉曼麗近乎癲狂。

楊歡猛然推開了劉曼麗:“你瘋啦!”

劉曼麗確實瘋了,她抓起果盤裏的短刀,朝楊歡刺來:“我殺了你,狗特務!”

楊歡閃身躲開,撲空的劉曼麗跌跌撞撞地倒地,爬起來,又揮著短刀再次刺來。

楊歡反手抓住劉曼麗的手腕,奪下短刀,捅向劉曼麗。劉曼麗身子一顫,定定地望著楊歡,空氣瞬間被凝固了。

“曼麗,你……你這是何必哪。”楊歡看著劉曼麗腹部汩汩流淌的血液,一臉無辜。

劉曼麗踉蹌著逼過來:“你,你一直都在騙我。我犯了大錯,對不起大霞,對不起傅大哥,對不起守平。”突然,劉曼麗再次撲來,“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楊歡又一刀捅了過去,這一次,動作毫不遲疑。

劉曼麗癱軟在地,流淌的鮮血,浸濕了她華麗的旗袍。

“劉曼麗,這都怨你自己,本來我們的人要殺你,是我攔著,想把你偷偷帶出大連,給你一條生路,可你偏偏執迷不悟,還想毒死我。”楊歡的眼睛裏湧出淚水。

“我要跟你……一起死!”劉曼麗的呼吸加速,用盡力氣吐出一句話。

“你想跟我殉情?”楊歡苦笑起來,“我們倆怎麽可能在一起,我愛的人是袁飛燕,可我得不到她。曼麗,你應該想到,我愛的是你在公安局的位置,我是想拿你的情報。”

劉曼麗淒然而笑,目光漸漸變得渙散:“我,我要了一輩子強,還是活,活成了笑話。”

楊歡看著她,眼裏流露出了幾分不舍、憐憫,甚至還有些痛苦。

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楊歡,楊歡!”

“誰呀?”楊歡驚道。

來的是門衛,說邢團長急壞了,讓找到他趕緊去化妝,楊歡說要收拾一下,門衛等不及了,要把他親自押送到團裏。楊歡無奈,隻得關燈跟著走了。房門閉合的瞬間,他看向倒在牆角的劉曼麗,她大瞪著的兩眼透露出絕望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