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若愚下班回來,就伏在書桌前寫標語,翠玲做好飯,他吃了幾口,又開始寫起來,翠玲收拾完碗筷,幫忙裁著宣紙,許久不用的裁紙刀有些生鏽了,翠玲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報紙裹著的長條東西,打開來居然是一把匕首,用這個裁紙,果然輕便了不少。

外麵傳來急驟的敲門聲,方若愚聽了聽,忙收拾起標語,去院子裏開門,來的居然是傅家莊和高大霞,方若愚剛跟傅家莊寒喧了兩句,高大霞卻搶先奔進了屋裏,方若愚顧不得跟傅家莊多說,大喊著:“高大霞,你幹什麽?”追了進去。

高大霞闖進屋來,把在桌邊裁宣紙的翠玲嚇了一跳,然而高大霞的注意力都在牆上。

果然,牆上還貼著一幅正楷書法,她興奮地回身,衝著跟在方若愚身後的傅家莊大喊:“看,在這!”

“高大霞,你這叫私闖民宅!”方若愚怒聲高喝,“傅處長,你們公安局不能這麽袒護她呀!”方若愚一回頭,看到翠玲嚇得麵色臘黃,握在手裏的匕首打著顫。方若愚看到匕首,暗自大驚,這把匕首,高大霞在火車上給麻蘇蘇和甄精細切過麵包,傅家莊也見過,高大霞回到大連當晚,大令從她家搶回的包袱裏,就有這把匕首。方若愚後悔當時沒有把匕首處理掉,居然讓翠玲給收拾起來了。趁著高大霞和傅家莊的注意力都在字上,方若愚湊近翠玲,奪下匕首,塞進了一摞宣紙下麵。

“傅家莊,你看這字,跟反動標語上的一模一樣!”高大霞興奮地盯視著牆上的大字,看也沒看方若愚。

傅家莊端祥起來,牆上的字,確實是一幅正楷書法,隻是內容已經由原來的“霞思天想”變成了現在的“霞思雲想”。一字之變,還是下午高大霞去找方若愚寫“今日住洋房,明天見閻王”時,方若愚意識到標語裏的“天”字與家裏掛著的“天”字如出一轍,下班回來,他便寫了一幅“霞思雲想”,做舊後替下了牆上“霞思天想”,果然,高大霞還真來做起了這篇文章。看到高大霞的一通胡攪蠻纏,方若愚觀察著傅家莊,發現他已經在為高大霞的胡鬧感到尷尬了,可笑的是,不明就裏的高大霞還纏著傅家莊讓他主持公道,傅家莊終於不耐煩了,說出那幅字裏根本見“雲”不見“天”。

高大霞愣住了,轉頭看向牆上:“這不就是‘天’嗎?怎麽成‘雲’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方若愚搖頭晃腦念起了古詩,傅家莊從中聽出了他的得意。

“你念什麽歪經!”高大霞聽不下去了,大聲喝斥著。

方若愚低笑了兩聲,語氣裏帶著嘲諷:“我說你天、雲不分,可憐至極。”

“那這回的字就不是上回的,這回是你現改的!”高大霞回過味來。

“胡說!”方若愚大喝,“我這牆上掛的從來都是‘霞思雲想’,什麽時候掛過‘霞思天想’?”

“霞思雲想,霞思天想,都不錯。”傅家莊湊上前去辨認著字跡。

“不錯什麽?往後你不準寫我的‘霞’!”高大霞朝方若愚叫喊。

本來就擔心傅家莊看出端倪的方若愚,從高大霞的話裏找到救命稻草,他居然上前一把扯下了牆上的字,三兩下將宣紙扯碎:“這個霞字,確實鬧心!”說著,他疾步出去,拿開燒著煤氣的水壺,將紙團扔進了煤氣灶裏,火苗立時躥了起來,吞噬了宣紙。

“你這是銷毀證據!”高大霞怒喝著跟出來,宣紙已經化成了灰燼。

沒有了證據,方若愚的底氣更足了,他指著門外朝高大霞吼出一個字:“滾!”

高大霞回身衝著傅家莊大喊:“刺鍋子,他銷毀證據!”

傅家莊讓高大霞的舉動搞得顏麵掃地,悄聲勸她出去等著自己,高大霞卻執拗不走,剛才她光顧了跟牆上的字較勁了,這時候才注意到桌前的默不做聲的翠玲,居然就是在自家門外燒紙的那個女人:“鬧了半天,你倆是一夥的!”

傅家莊也認出翠玲,疑惑地看向方若愚。

方若愚歎了口氣,看著高大霞說:“她和你們家的緣分深著哪。當年你放完‘天火’跑了,我救下了你嫂子和高守平,可她男人在你家院子裏,被日本人一槍要了命!”

高大霞扭頭看向翠玲:“所以,你才總去給你男人燒紙?”

翠玲驚慌地看著高大霞,嘴角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她男人不在了,我就接濟一下她的生活。她過意不去,常過來幫我做點家務。”

傅家莊明白了:“這麽說,她是你同事的遺孀了。”

“誰知道他是安的什麽心,別聽他的。”高大霞上前拉住翠玲的胳膊,“大姐,你也是苦命人,今天我給你做主,你說,他是不是一直都欺負你?”

方若愚的怒火再次被點燃:“高大霞,你欺人太甚!”

高大霞認定翠玲必然受到了某種不為人知的欺壓,急切地搖晃著她的肩膀:“你說,大膽說!”

翠玲臉上的驚恐之色越來越濃,她猛然推開了高大霞,跌跌撞撞地撲出了門外,高大霞要去追趕,被方若愚一把拉住,他氣得哆嗦起來:“都說好男不跟女鬥,高大霞,我今天就不是男人一把!”說著,居然揮手打了下來。

傅家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方若愚揮下的手臂:“方科長,你幹什麽?”

高大霞卻笑了,她盯著方若愚像是在挑釁:“我說到你痛處了,都狗急跳牆啦!”

傅家莊一把拉開高大霞,朝她吼道:“你全我閉嘴!”

高大霞被傅家莊的斷喝嚇愣了,猶豫了一下,擠出一個“哼”字,惱火地扭頭離去。

方若愚依然怒不可遏:“傅處長,你給我評評理,警察署,公安局,我都幹過,她這麽一天到晚死纏爛打,別說是現在,就是小鬼子的時候,也是犯法的,這叫侵害人身自由!”

“你們之間是有一些誤會。”傅家莊坐到剛才翠玲坐過的桌子旁。

方若愚緊張起來,傅家莊麵前的宣紙下麵,就壓著那把匕首,他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傅處長,你不應該用誤會這個詞,太中性了。她對我就是**裸的騷擾!”話一出口,方若愚意識到自己的表述似乎存在著些許歧義,“啊,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打擾了我的工作,幹擾了我生活。因為她,我所有的一切全部亂了套。如果我方若愚真是國民黨特務,你們怎麽查我,怎麽跟蹤我都沒有問題,就是把我抓回警察局——抱歉,抓回公安局大刑侍候都完全可以,我都一句不帶喊冤的。可事實呢?她沒有證據,就是胡亂猜測,想一出是一出,這不是要把我逼瘋嗎?我一個大男人,叫她氣得火冒三丈,又不能對她怎麽著,打不得罵不得,好男不和女鬥嘛。可她倒好,抓鼻子上臉,還真以為我是怕她了惹不起她了,這就是好賴不如嘛!你看她今天晚上,你都看見了,明明是在無理取鬧,居然還理直氣壯,拿著不是當歌唱!傅處長,我就不明白了,她那麽足的底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她今後如果再繼續無事生非,我可真不客氣啦!”方若愚故意慷慨激昂越說越激動,以表明自己的強硬態度。

方若愚表演得很好,果然吸引著傅家莊的目光,沒有讓他去注意宣紙下的東西。

“看來,方科長有預案了。”傅家莊看著方若愚,麵無表情。

“有什麽預案,對這種人,我真是黔驢技窮。”方若愚的語氣軟下來,他無可奈何地擺擺手,“算了,我這也就跟你喊兩嗓子,出出悶氣,傅處長別見怪。”

“沒關係,有怨氣就發出來,這比窩在心裏好。不過,方科長還是要相信那句話,清者自清。”

方若愚現在不敢再跟傅家莊糾纏別的事,隻想讓他趕緊離開桌旁,離開自己的家。方若愚長歎一聲:“不說這些鬧心事了。傅處長大晚上跑來,不會是像高大霞一樣,來為標語的事興師問罪吧?”

傅家莊這才想起被耽誤了許久的正事:“是這樣,麻煩方科長回憶一下,運走的那批被服送到十五號庫之後,到裝上火車之前,還有誰進過庫房。”

方若愚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少頃,搖了搖頭,“想不大起來了,需要的話,明天上班我去查一下,把進出過庫的人員名單列出來交給你。怎麽,那批被服,出什麽事了嗎?”方若愚小心地問道。

“今天晚上,裝被服的火車,在山海關一帶被國民黨給炸了。”

“那可是蘇聯人的火車,他們也敢炸?”方若愚大驚,心下卻是一陣竊喜,可很快,傅家莊的一個動作,又讓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傅家莊注意到宣紙下鼓起的一塊,居然掀開了宣紙。好在,宣紙下麵,隻有一把裁紙刀。方若愚暗自鬆了口氣,剛才一定的自己的慌張被翠玲看出來了,匕首才被她轉移走了。

傅家莊從方若愚家出來,門口不見高大霞,這個倔強的女人,應該是被剛才自己的怒吼氣跑了,他匆匆告別方若愚,發動汽車順著沿路尋找起來。

汽車下了黑石礁的一段坡路,又開了不遠,傅家莊便看見不遠處晃動著一個沮喪的熟悉背影,他按了幾遍喇叭,搖下車窗說了一堆小話,高大霞還是不予理睬,傅家莊火了:“我還要去局裏開會,你快點兒。”

高大霞這才不情願地上了車。兩人都沉默著,半天不語。

“你這脾氣,真得改改了。”傅家莊打破了僵局,“剛才在方若愚家,你那就是蠻不講理。”

“明明是天,他偏說是雲,你為什麽不幫我?”高大霞質問。

傅家莊苦笑不得:“我不幫你能帶你來嗎?再說,那就是雲,是你記錯了,我怎麽幫你?”

“我記錯了,有為也記錯了?”高大霞又激動起來,“他就是心虛,才偷天換雲,要不然,幹什麽給燒了?就是怕我看出毛病來。”

傅家莊知道高大霞不會輕易認輸,再爭辯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放心吧,還是那句話,他要真是狐狸,早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汽車拐出過了街角,在臨海的大道旁疾馳起來。

“你把我趕出來,又跟挽霞子說什麽了?”高大霞問。

“沒什麽。”傅家莊眼神黯淡下去。

“不說拉倒,能對狗特務說,倒對我保起密來了。”

傅家莊歎了口氣:“那批被服,在山海關出事了。”

高大霞一驚,旋即激動起來:“我就說嘛,得提防著點挽霞子,你就是不聽,這回好了,晚了吧?”她頓了頓,“不對,不晚,咱不是都給被服貼上號了嗎?隻要是貼號出的事,都是挽霞子幹的,他都得兜著!”

“拉被服的火車都炸了,上哪去查編號。”

高大霞驚住了。

今天,方若愚感覺自己像運籌帷幄的諸葛亮,幾件差點敗露的事情,最終都化險為夷了,情不自禁間,他嘴裏悠然哼出的,也是諸葛孔明的唱詞:“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方若愚正沉浸在孤芳自賞的幻境裏,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方若愚拉回到慌亂的現實世界,莫非是高大霞又殺了回馬槍?她這回又要鬧什麽幺蛾子,方若愚飛速地想著各種可能和對策,出了屋子,院門外響起的卻是袁飛燕的聲音:“爸,開門哪。”

袁飛燕一進院,就問高大霞和傅家莊是不是來過,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袁飛燕慌了,跑進屋朝牆上一看,不見了那幅“霞思天想”的大字,袁飛燕不由心下一沉:“爸,牆上的字呢?”

“撕了,有個霞字,看著心煩。”方若愚輕鬆地答道。

袁飛燕從挎包裏掏出一張反動標語,鋪在桌上,盯看著父親:“這是不是你寫的?”

方若愚避開袁飛燕的視線,低頭審視著標語,低聲讚歎道:“好書法。”

“爸,我是問你,這是不是你寫的,沒問你書法寫得好不好。”袁飛燕逼問。

方若愚抬起頭,臉上現出一絲詫異:“你可真高看你爸了,我可寫不出這麽好的字。”

袁飛燕觀察著方若愚的臉色:“這個天字,跟原來牆上的‘霞思天想’的‘天’字一樣。”

“一樣那不太正常了嗎?”方若愚神色淡然,“全天下的楷書都是跟著‘顏柳歐趙’學的,寫不像還不對了哪。”

袁飛燕又從挎包裏掏出幾張信紙:“我比對過了,這幾個字和你給我寫的信裏麵的字很像。”

“像不等於是。”方若愚不假思索地說,“何況,我給你寫的信都是用鋼筆字,這是毛筆字,怎麽可能一樣?顏真卿、柳公權那時候可沒有鋼筆。”

袁飛燕的疑惑卻並未消退:“不管用什麽筆,一個人寫字的習慣不會變。”

“毛筆寫的是大字,鋼筆寫的是小字。這一大一小,講究不同,寫大字要緊密無間,寫小字要寬綽有餘,正如古人所說,作大字要如小字,作小字要如大字,講究多著哪,這要大小都一樣,反倒不對了。”方若愚侃侃而談。

“真不是你寫的?”袁飛燕問。

“當然不是了,燕兒,難道你連我的話都不信了?”方若愚真誠地看著女兒。

袁飛燕不語。

方若愚沉思了片刻,推測女兒也許是受了高大霞的什麽蠱惑:“我明白了,肯定還是高大霞散布的謠言,她今天還去過物資公司,非說這字是我寫的,真是要了命了,簡直就是個女無賴!”

“她為什麽單單懷疑你?”袁飛燕道出了心裏的困惑。

“不是都和你說過嗎?就因為她在哈爾濱遇到一個特務像我,就沒完沒了啦,一有機會就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都成習慣了,她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壞事都按到我頭上。”方若愚忿忿地敲了敲桌子。

“那個人真不是你?”

方若愚仰頭長歎了一口氣:“燕兒呀,你讓爸說多少遍你才能信?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吧,爸要是壞人就會賴在公安局不走了,在那裏好歹有把槍給我壯壯膽,到了物資公司,我就是個平頭老百姓,所以高大霞欺負起我來才這麽肆無忌憚。”

袁飛燕搖了搖頭:“高大霞厲害是真的,不過,她倒不像是個不講理的人。”

方若愚板著臉道:“她跟別人講不講理我不知道,在我這裏,她就是個癩蛤蟆,跳在腳背上,不咬人膈應人。”

“那總得有個辦法解決吧?”

“能怎麽解決?我過去是關東州廳的舊警察,本來就膽兒虛,現在當權的是他們共產黨,我敢跟她高大霞叫板嗎?”

“高大霞早不吃香了。”袁飛燕輕聲說,“她現在在接受組織調查,還有人說她是漢奸。”

“這個事我也聽說了。”方若愚沉吟道,“不過,他們組織懷疑她沒有道理。”

袁飛燕詫異地看著方若愚:“你還替她說話?”

方若愚苦笑了一聲:“一碼歸一碼。她組織說她假革命,我這個外人不好說什麽,但是說她是漢奸,我第一個不信,畢竟,高大霞當年參加放火團,燒的飛機可真是小鬼子的,這些事都有案可查。”

方若愚的話,讓袁飛燕感到意外,她盯視著父親,讓方若愚都有些茫然了:“怎麽了燕,你這麽看著我。”

“爸,我對你應該刮目相看了。”袁飛燕抿嘴一笑,“你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方若愚尷尬地笑了:“這把我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是說,你宰相肚裏能撐船。”袁飛燕笑盈盈地說。

“這丫頭,還學會拍你老爸馬屁了。”方若愚敲了敲袁飛燕的腦門,他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這麽開心地和女兒聊天了。

傅家莊把高大霞送到家門口,還要回局裏開會,臨走時,說想吃海麻線包子了,高大霞故意氣他:“想吃也沒人包,你還是吃你的壞豬大油吧。”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她還是有點高興,這個饞嘴的男人跟剛來大連的時候比,確實變了不少。

回到家,高大霞發現劉曼麗還沒回來,這時候了,她還能去哪?問了幾次她是否有了新儀的男人,她也不承認,或許她還是想等到正式確定了關係,再公布吧。以嫂子的精明,她看上的那個男人應該不會太差。

劉曼麗找了一天楊歡,總算在文工團宿舍門前堵到他了,楊歡不太高興她找到這裏,問她有什麽急事,劉曼麗紅了眼圈,先是問他昨天晚上藏在麻蘇蘇家的事,高大霞有沒有找他的麻煩,因為她從高大霞的話裏,聽出來她好像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楊歡輕描淡寫地承認了,說自己編了個謊話,因為逃避排練開了個小差,怕高大霞發現才藏進櫃子裏的。

“放心吧,她不知道裏麵還有你。”楊歡擁住了劉曼麗,讓她趕緊回家休息。

“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沒說哪。”劉曼麗說的要緊事,是要洋房:“歡,咱倆結婚得有新房子呀,這是多好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楊歡被結婚的事嚇著了,支吾著不知該怎麽說。劉曼麗看出楊歡的態度:“怎麽,你不想娶我?你是不是嫌我老,我醜?我沒有錢?”

“不是不是!”楊歡慌忙擺著手。

“就是!”劉曼麗眼圈一紅,委屈地抽泣起來,“我怎麽這麽傻呀,我早該想到,你怎麽能看上我一個寡婦。”

楊歡心下的厭惡近乎到了頂點,他克製著自己,不能顯露半分,他溫柔地抱住劉曼麗,柔聲勸慰道:“曼麗,你別瞎想,你是大我幾歲,但是女大男小有福呀,女大一,抱金雞;女大二,金滿罐;女大三,抱金磚。”

“我大你七歲。”劉曼麗抽了抽鼻子,一臉委屈地說道。

“那更好,女大七,笑嘻嘻。”

劉曼麗噗嗤笑起來,擦著眼角的淚水,楊歡柔情似水地說道:“以後不許再說自己大了。”

“那你為什麽還不和我結婚?”劉曼麗低聲問。

“不是不結,隻是不是現在結。”楊歡歎了歎氣,“你看看現在,革命正如火如荼,形勢一片大好,你再想想,這個時候,作為我這樣一個熱血青年,如果置身事外,隻想著自己的小家,是不是有愧於這個偉大的時代?”

“結婚也不耽誤革命嘛,當初高金柱和我不也……”劉曼麗自覺失言,謹慎地望向楊歡:“歡,我不該提他。”

楊歡大度地搖搖頭:“沒事,誰沒有個過往呀?曼麗,這樣吧,今天回去,我就向領導請示一下。”

劉曼麗興奮起來:“真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楊歡把劉曼麗攬進懷裏。

劉曼麗依偎在楊歡胸前,柔聲說:“洋房的事我來辦,不用你操心。”

“這可不行,團裏沒批準咱們結婚之前,我要是擅自要了洋房,就是犯自由主義,要倒黴的!”楊歡苦鄭重地說。

劉曼麗沮喪地垂下頭,心情轉眼又變得低落起來。

傅家莊回到公安局,李雲光已經在辦公室等著他了,說到拉被服的列車在山海關一帶遭到國民黨小股部隊的突襲,兩人都很沮喪,李雲光推斷,敵人的這次行動,顯然是有預謀的。

傅家莊警覺:“你是說,他們跟大連的特務相互勾結?”

李雲光憂心忡忡地點點頭:“這一切,很可能是大姨在暗中操控。”

“按理說,國民黨應該知道運送這批被服的火車是蘇聯人的。他們炸車,一定會惹惱蘇聯人,可明知不可為還要為之,這就奇怪了。”傅家莊思忖著,“下這麽大的本錢,有點不劃算。”傅家莊把在方若愚家了解的情況匯報後,說明天他再去物資公司要一個被服存放期間,進入過15號倉庫的人員名單,但願從中能找出點蛛絲馬跡。

李雲光盯著傅家莊:“你就為這個事專門去了方若愚家?”

傅家莊猶豫著說:“還有別的事。高大霞懷疑,反動標語是方若愚寫的。”

看到傅家莊沒有往下說,李雲光便到了結果,他不滿地敲著桌子:“高大霞老這麽幹,非把方若愚逼急了不可!”

一天之內,讓老百姓談房色變,也算是有效阻止了共產黨搬家運動的推進,麻蘇蘇雖然奔波了一天,今晚還是覺得心情不錯,留聲機裏,飄**著輕挑綿長的歌聲:“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靡靡之音中,麻蘇蘇跟楊歡和吳姐翩翩起舞。屋外,甄精細帶著大令,在貨架前翻看著女人用的各種飾品。

“你喜歡哪個,隨便拿,我說了算。”甄精細小聲說。

大令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去:“吹牛吧你,老姨那麽厲害,還有你得瑟的份?”

“就因為老姨厲害,正事兒才多。”甄精細朝屋裏瞥了一眼,“她根本管不過來店裏的破爛事。”

大令興奮起來,欣喜的神色不再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軍統殺手,倒像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一旁的甄精細不由得心跳加速。

“大令,二姨對你好嗎?”他問。

大令猶豫了一下:“還行。”

甄精細聽出了大令語氣裏的勉強:“那就是不好唄?”

大令垂下了頭,沒有回答。房間裏傳來了吳姐的笑聲,大令臉上的神色變得越加低落。

甄精細鼓起勇氣,正色說道:“她要對你不好,我跟大姐說說,你來洋行吧,正好咱倆在一塊兒。”

“大姐能讓嗎?”大令不大相信。

“能,大姐對我可好了,我說什麽她都聽。”甄精細急切地說道。

大令笑了笑,對甄精細的請求不置可否,低頭撥弄著琳琅滿目的小首飾:“哪個好看?”大令晃了晃銀光閃閃的小手環。

“都好看。”

“挑一個。”

“不用挑,你都拿走,一天戴一個,輪著戴。”

大令朝甄精細吐了吐舌頭:“大姐不得罵死你啊!”

“我都說了大姐對我好。”甄精細扯下了一個紙袋,“我給你裝起來。”

裏屋的門響,吳姐和麻蘇蘇出來,甄精細一下子慌亂起來,一股腦抓起一把首飾塞進紙袋裏,不由分說推給了大令:“快裝起來。”

“真沒事啊?”大令不安地問。

“沒事兒。”甄精細豪邁地拍了拍胸膛。

話音方落,吳姐和麻蘇蘇已然說著話過來了,吳姐問:“那明天共黨的搬家活動,不需要我了唄?”

麻蘇蘇說:“白天讓他們折騰吧,咱們晚上幹點活。精細,傳單哪?”

“都備了好,姐。”甄精細應和道,從櫃台底下拎出了兩捆傳單,大令接了過去,兩人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覺察出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情愫,又都悄然掩埋在了心底。

一輪朝陽緩緩升起,照開了黑夜。

小院裏,高大霞做好早飯,趁傅家莊和劉曼麗還沒起來,在水池前洗起衣服,高守平急匆匆從外麵闖進來,一看就是出了什麽大事,顧不上高大霞攔著,就叫醒了傅家莊:“滿大街都是特務的傳單,南山分房現場那邊,很多洋房門上、窗上都是血,老百姓都說那裏的洋房裏鬧鬼!”

“鬧鬼也是國民黨特務鬧的鬼。”傅家莊穿著外衣,和高大霞、高守平一塊從屋裏出來。

“今天的分房活動還能搞嗎?”高守平擔憂地問。

“當然要搞。”傅家莊說,“我們不搞,就中了敵人的圈套,今天的活動不但要正常搞,還要大搞,要讓群眾對我們重拾信心。”

高守平麵露難色:“想讓群眾馬上消除恐懼,放心搬家,我覺得有困難。”

“在我眼裏,這都不叫困難。”高大霞看向傅家莊,“你沒放過羊吧?”

“這都急死了,你還扯上放羊了……”高守平埋怨高大霞。

高大霞沒理高守平,繼續說:“羊群不聽話的時候,羊倌隻要把頭羊擺弄明白就行了。”

傅家莊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找個領頭羊?”

高大霞拍了拍胸脯:“不用找,我就行。”

“你?”高守平苦笑。

“對,我就行。”高大霞說,“我高大霞在放火團幹的那些事,好多老百姓都知道。我要是先搬進洋房裏住,這事就能一傳十,十傳百,全大連街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姐,你哪有這麽厲害。”高守平拉著傅家莊要走。

高大霞抬手給了高守平一巴掌:“我放火燒小鬼子飛機是假的啊?”

高守平躲著高大霞的巴掌:“我不是說你那時候不厲害,可你們放火團的行動都是隱姓埋名幹的,誰知道?你要說你是開海麻線包子鋪的高掌櫃,興許知道的人能多。”

高大霞想了想:“這倒也是。”

傅家莊一直在琢磨高大霞的話,利用一下名人效應,說不定還真是一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