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西方有句諺語,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現在,免費的洋房來了,大連的老百姓是否會欣喜若狂呢?當李雲光興奮地抖動著手裏的電報,宣布中央同意大連市委提出的在市民中開展住宅調整運動的消息時,與會的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為即將見證一個曆史時刻的誕生而自豪。傅家莊介紹,日本投降以後,在大連的25萬多僑民成了棄民,經過中美蘇三國的努力,已經陸續將他們遣返回國。

聽到25萬僑民這個數字,許多人都大為驚訝,日本人還真是把大連當成他們自己的家了,怪不得他們一度還厚顏無恥把大連劃進了日本的版圖中。現在,這25萬僑民被遣返走了,騰出的房子夠多少中國人住啊。

傅家莊將調查的戶籍資料進行了公布,大連的基層政權采取4級製,這四級分別是市、區、坊、閭。其中,區有5個,中山、西崗、沙河口、寺兒溝和嶺前。目前,劃出3786個閭,每閭平均20戶,這樣算來,全大連就有75720戶人家。

“同誌們,我們這次分房行動意義重大。”傅家莊站起身來,目光從與會人員臉上一一掃過,“《論語》中有‘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之說,這‘不均’是對比出來的,這次搬家運動,也要講究個‘均’字,要讓盡可能多的人住盡可能好的房子。”

“一下子要解決全市居民的住房問題,這個難度可不小。”有人提出了疑慮。

“全部解決當然辦不到。”傅家莊說,“市委經過研究,決定將住在勞工房和貧民屋的窮人,作為搬進洋房的第一批人員。這些人長年住的都是‘風來透、雨來漏’的勞工房、貧民屋,改善他們的住房,是當務之急。”

眾人都為市委的這一英明決定叫好,李雲光說出了上級領導這樣安排的深層原因:“大連被日俄統治四十多年,很多老百姓還是會有不同程度的懼怕心理,讓他們一下子搬進洋房,可能會有顧慮,而勞工房、貧民屋的工人和城市貧民,他們是真正的無產者,會更加擁護這次搬家運動!”

“咱們的搬家運動一定要搞得大張旗鼓,搞得如火如荼。”傅家莊大聲提議,“我們要把大連的搬家運動打造成樣板,以供將來我黨占領大城市以後借鑒。”傅家莊讓高守平展開一張居民公布圖,他指著一處標紅的區域說道,“這次搬家運動,我提議從最受矚目的南山區域開始,這裏是日本僑民的主要居住地,原來住的大都是日本官員和商人,這一帶的房子,已經成片成片空出來了。”

傅家莊的建議,贏得一片喝彩聲,不過他後來的話卻又讓大家擔心起來,傅家莊說:“我們在大張旗鼓的時候,也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防止敵特狗急跳牆,破壞搬家運動。”

城市的清晨,是從報童的吆喝聲中開始的,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揮舞著手裏的《人民呼聲》報,高聲呼叫著:“看報啦看報啦,從草屋到天堂,共產黨讓窮人住洋房!”

公安局門前的告示欄下,聚集了好奇的市民,洋房還能白住的事,大家不敢相信,住進日本人的洋房,更叫人後怕。

傅家莊一直擠在人群裏,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看到告示前聚集的群眾越來越多,他走到前麵亮明了自己的身份,針對剛才大家議論的焦點話題,一一進行了解答,很多年輕人歡欣鼓舞,恨不得立即就住進洋房,可年紀大一些的群眾卻還是掛腸懸膽顧慮重重。傅家莊原來想到這件事的推動會有阻力,但現在看來,要喚醒被殖民統治了四十多年的人民,還是需要些時間和耐心。

《人民呼聲》報上刊登的《從草屋到天堂》,方若愚一早上就見到了,他既敬佩共產黨使出的這個大招可謂四兩撥千金便能收買人心,更預感到大姨馬上就會采取行動,扼製搬家運動的開展。果然,沒到中午,麻蘇蘇的電話就來了,約他到上次海邊見麵的地方會合。方若愚找了個借口走了,出物資公司大門時,他特意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沒有什麽異樣才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沒料到的是,高大霞今天臨時抓了邢團長的差,已經尾隨上他了。隻是從沒有幹過跟蹤這種事的邢團長沒有經驗,在海邊公路還是被出租車甩下了。好在高大霞看到方若愚在前麵下了車,去找起來應該不會太費事。

麻蘇蘇給方若愚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上次方若愚去跟她說了高大霞在被服包上編號的事,麻蘇蘇也意識到如果那批被服出了事,方若愚就得暴露,所以希望大姨想個辦法,大姨還真是辦事,說今天晚上等列車過了山海關,就派人把火車炸毀,這樣一是給蘇聯人和共產黨一點顏色看看,二則也保護了方若愚。這個消息讓方若愚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他問麻蘇蘇約他見麵還有什麽事,麻蘇蘇說起共產黨的搬家運動,恨得咬牙切齒:“他們這是空手套白狼,拿著小鬼子倒出來的房子,籠絡窮鬼們的心!”

方若愚點頭:“這倒也不是壞事,沒房子住的老百姓總算可以安居樂業了。”

“糊塗!”麻蘇蘇嗬斥方若愚,“想當年,共產黨不過是靠著幾杆破槍占山為王的土匪,後來他們靠什麽發展成黨國的心腹大患?還不就是因為在農村‘打土豪、分田地’?現在,他們又把這一套搬進城了,這是要動搖黨國的根基呀。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千方百計阻止搬家運動!”

“怎麽阻止?”方若愚問。

“傳單我已經安排人印了,還得寫些標語。”麻蘇蘇打開帶來的皮包,居然裝著宣紙和筆墨,“咱們這些人裏,數你的字最好。”麻蘇蘇把宣紙鋪在船板上,往一個碗裏倒著墨汁,“共產黨分房,不光登了報紙,在日本人居住區,肯定還要寫布告貼標語。他們貼我們也貼,在字上,一定不能輸。要讓那些窮鬼看看,到底誰是土包子!”

方若愚有些不情願:“那也不用跑到這來寫呀。”

“那就去你家寫。”麻蘇蘇要收起東西。

方若愚連忙按住:“這就挺好,易攻易守。”

麻蘇蘇歎著氣:“要是不急,我也不會喊你出來。這不要跟共產黨搶時間嘛,人家有報紙,咱沒有說話的陣地,隻能印點傳單,寫點標語。”

方若愚拿起毛筆,在碗裏浸著墨:“大姐,你的心機可真不少。”

麻蘇蘇看著方若愚:“我的心機隻用在共黨身上,對你小方我可是不動心機,隻動真心。”

一聽這話,方若愚慌忙岔開話題:“大姐,寫什麽?”

麻蘇蘇臉色一沉:“就寫‘今日住洋房,明天見閻王’!”

方若愚心下一沉,這十個字還真是叫人聽上去就不寒而栗。

方若愚不愧是多麵手,麻蘇蘇帶來的宣紙,很快就寫完了大半,麻蘇蘇收拾著寫好的標語,一抬頭驀然從礁石縫隙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竟然是高大霞。

海灘上的高大霞四下張望,顯然是在找人。麻蘇蘇把標語塞進包裏,方若愚慌張間打翻了盛著墨汁的碗,灑出的墨汁染黑了方若愚的手掌與衣服前襟。方若愚狼狽地脫下外套,擦拭著手上的墨跡。

“你先走。”麻蘇蘇手裏的動作慢了下來。

方若愚一怔:“你要幹什麽?”

麻蘇蘇伸手按向腰間的匕首:“既然她來找死,那就成全她,你也揭了這塊狗皮膏藥!”

“不行,大姨那邊炸裝被服的火車,你這邊殺了高大霞,是頭豬也能想到這兩件事都跟我有關。”

麻蘇蘇想了想,把匕首塞進包裏:“還是你想得周到。”她看到包裏的標語,“這點標語貼出去和撒芝麻鹽沒什麽區別。小方,晚上你再辛苦點兒,回家加班吧。”她把剩下的宣紙推給方若愚。

“我家裏有紙。”方若愚把宣紙塞進麻蘇蘇包裏,“你快走。”

麻蘇蘇剛要起身走,又匆忙蹲下了。高大霞繞過礁石,正朝這邊走來。

“看來,不想讓她死都不行了。”麻蘇蘇殺意又起,從包裏摸出匕首。

“我引開她,你走你的。”方若愚說著,迅速脫起了上衣。

麻蘇蘇不由愣住了:“你要幹什麽?”

高大霞離棄船越來越近,眼看著不過兩三米的距離了。棄船另一邊,突然站起一個光著上半身的男人,佯裝沒有看見近在咫尺的高大霞,徑直朝大海跑去。

“挽霞子!”高大霞一眼便認出了那個背影,跟著朝海邊追去。

穿著短褲的方若愚一頭撲進了大海裏。初冬的海水透著一陣刺骨的涼意,方若愚不由打了個寒噤。他有意忽略了高大霞的喊聲,將盛過墨汁的碗塞進海裏,而後開始拚死搓洗著手上的墨汁。

高大霞的目光全然被方若愚吸引,船後的麻蘇蘇趁機跑向礁石後麵。

方若愚見麻蘇蘇安全離開,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悠然地在海裏暢遊起來。

岸邊,高大霞氣衝衝地朝他大喊:“挽霞子,你滾上來!”

方若愚繼續對高大霞視而不見,一個魚躍紮進海裏。

高大霞怒上心頭,抄起一塊鵝卵石,奮力扔進海裏:“挽霞子,你給我上來!”

方若愚從水裏冒出頭,手裏攥著一個碩大的海參,做出了一副驚訝的神色:“高大霞,你怎麽在這?來遊泳啊?換好衣服下來吧,不過,你最好先在岸上活動活動,抻開筋骨再下來。”

“你別給我裝蒜,滾上來!”高大霞大喊。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方若愚並攏五指貼在耳邊,大聲回應。

海麵下,方若愚的另一隻手飛速揉搓著手裏的沙子,漆黑的墨跡在海水裏漸漸暈染開來。

高大霞威脅一般揮著拳頭:“少廢話,你上來!上來!”

“啊?你要下來?”方若愚誇張地大喊,“對,你好好活動活動,咱倆一起遊,做個伴!”

“你混蛋!”高大霞羞紅了臉。

“什麽?你要管飯?太好了,謝謝你!”

“你想得美!”

“啊?還要加個雞腿?”

高大霞氣得跺腳:“你給我滾上來!”

“什麽?扔上來?”方若愚舉了舉手裏的海參,“那你接著——”說著,奮力扔了上來。

一個流著水的碩大海參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重重砸落在海灘上。

“幫我看一下,別叫人拿走了啊!”方若愚一個翻身紮進了海裏。

高大霞氣惱地抓起海參,甩手又給扔進了海裏。

礁石後,麻蘇蘇看著二人玩鬧一般的對峙,疾步走開了。

“挽霞子,你到底上不上來?”高大霞不耐煩地嗬斥。

“我好不容易來碰回海,你讓我再撈點海貨不行嗎?”方若愚踩著水,高聲喊著,他看到麻蘇蘇已經走運。

“好,你撈吧。”高大霞不再羅嗦,回身走到棄船褲,抱起方若愚的衣褲就走。

“哎,你幹什麽?放下,放下!”方若愚急了,揮開臂膀往岸上遊來。

高大霞頭也不回頭,猶自往前走著,卻有意放慢了腳步。

方若愚赤著腳追了上來,岸上的石頭硌得方若愚呲牙咧嘴:“別走,把衣服給我!”

高大霞這才回過身來,見方若愚光著身子,臉上飛起一團紅暈:“不要臉!”反手把衣服摔向方若愚。

“明明是你搶走我衣服,怎麽還我不要臉了?”方若愚高聲質問著,俯身撿起了衣裳。

高大霞別過身去:“你先穿上衣裳!”

“我這身子還沒幹,等會兒再穿。”方若愚晃了晃白花花的大腿。

“你!”高大霞一時語塞,“你臭不要臉!”

“我臭不要臉你還一天到晚往我身上貼。”方若愚搖搖晃晃地套著褲子。

“你放屁!”高大霞大喊道。

方若愚無奈地歎氣:“你看你,一個姑娘家,雖說是老姑娘了,一直嫁不出去,也不能張嘴就屁啊臭啊不要臉啊,這不好。”

高大霞漲紅了臉:“你管不著!”

“我當然管不著,我也不想管。”方若愚套上襯衣,拍了拍衣角的沙粒,“我就拜托你別來纏著我就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追著我,要嫁給我哪,咱倆這歲數……”

“你閉嘴!”高大霞忍無可忍,上前舉起了巴掌要打下來,可沒等巴掌落下來,她便發現手上沾著的墨汁,一下子愣住了,她抬手聞了聞,臉上流露出了厭惡的神色,“挽霞子,你衣服上沾的什麽壞水,蹭我一手。”

方若愚心裏發慌:“是臭油子吧,也許是船上的柴油。你看你,要是不拿我的衣服,就沾不上了,這還把我衣服也弄上了。”

高大霞奔向海邊,用海水洗著手上的墨跡:“臭哄哄的,我怎麽聞著像墨汁。”

“這大海邊,怎麽能有墨汁,你也太能想了,就是臭油子,臭就對了。”方若愚強調。

高大霞抓過岸邊的海菜搓洗著手掌:“你急三火四跑到這來,不是就為洗海澡吧?”

“我一年四季有空就來遊幾下,即強身健體,順便還能碰個海。”

“放著班不上來碰海,怎麽,特務經費不夠用,得靠碰海掙錢?”

“你又說歪了,我上哪弄特務經費呀,也沒人給呀。”

“你看,你總算承認自己是特務了。”高大霞抓住了把柄。

“我承認什麽了?”方若愚不明就裏。

“剛才你說還沒拿著特務經費,就先來碰海掙點錢。”高大霞指著方若愚撈上來的海參、鮑魚,“這要賣到大館子裏,確實能換幾個錢,夠你買一個半個情報的吧?”

“那行,我都送給你,你給我個情報。”方若愚撿起一個鮑魚扔在高大霞腳下,蹲下收拾著地上的海參和鮑魚,“晚上就著小酒喝兩杯,再睡一覺,想想就美呀。”

“哪天不幹點壞事,你是不是都睡不好覺?”高大霞被海菜搓洗的兩隻手,已經染成了綠色。

“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我不跟有毛病的人一般見識。”方若愚拎著衣服和海鮮起身要走。

“站住!”高大霞追上來,伸過手:“我今天出來,忘拿錢了,你給我一毛錢車錢。”

方若愚氣得哭笑不得:“我憑什麽給你車錢?”

“我來追你,車錢就得你出。”

“你,無稽之談!”方若愚被高大霞的強盜邏輯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不給,我就跟著你上班。”高大霞理直氣壯地向前逼了一步。

方若愚苦笑:“我回家,你也跟著去呀?”

高大霞也咧嘴一笑:“去,正好把你衣服裏的海鮮煮著吃了。”

方若愚的笑容凝在了臉上,心下暗想,世上果真是不要臉的流氓最不好惹,而比不要臉的流氓更不好惹的,大概就是不要臉的女流氓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方若愚翻出錢包來,“錢我給你,你就別再騷擾我了,行嗎?”

“哪這麽多廢話,快掏錢。”高大霞一瞪眼。

“要錢還這麽氣粗。”方若愚掏出一疊紙票,剛要撿出一毛錢,高大霞幹脆一把抓過全部紙票,扭頭便跑。

“強盜!”方若愚氣得直跺腳,朝前追了幾步,心下升起一絲警覺,停住了腳步。見高大霞轉眼跑沒了影,方若愚匆匆回過身,朝著棄船疾步走去,將現場布置了一番,這才離開。

大半天時間裏,傅家莊帶著公安局裏好字好的幾個人,一直在寫大標語,高守平羨慕地看著,隻能打打下手,傅家莊趁機給他和幾個年輕人上起課來:“毛筆字是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貴文化,字好比是一個人的臉麵,是給不曾謀麵的陌生人的第一印象。”說著,他把毛筆遞給高守平,“來,你寫幾個。”

高守平一下漲紅了臉:“我這字可拿不出手,像狗爬一樣。”

“那就多練練。”傅家莊指著身旁的幾個小夥子,“你們還年輕,得多學點文化。毛主席早就說了,幹革命要靠兩杆子,一個是槍杆子,一個是筆杆子,少一個杆子都不行。”

“我隻知道毛主席說過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沒聽說出筆杆子。”李雲光有些疑惑。

傅家莊不由莞爾:“毛主席曾誇獎在蘇聯留學的左權同誌,說他吃的洋麵包都消化了,是個‘兩杆子’都硬的將才,這‘兩杆子’,說的就是筆杆子和槍杆子。”

李雲光點著頭表示認可:“《漢書》裏有句話說得好,馬上打天下,馬下治天下,肚子裏沒點墨水,是治不了天下的。”

傅家莊寫著標語,跟李雲光提了一個想法,讓文工團幫忙,到居民區進行宣傳演出,動員群眾搬新家,住洋房,這個提議一出口,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

傅家莊是在文工團飯店找到邢團長的,他來的時候,劉曼麗也在,她是借著午休時間來找楊歡的,哪知道楊歡沒來吃飯,劉曼麗也不好問邢團長楊歡去哪了,拉著臉很是失望。劉有為問她怎麽了,劉曼麗哼哧了半天,找了個借口,說來的時候,在車站上碰到有特務散發反動傳單,自己受了驚嚇,她悄聲說:“長這麽大,我從來沒見過天上能掉下餡餅,掉下來的,隻有砸腦袋的冰雹。這洋房能白住,我也有點不大相信。”

“姐,你打小可就是有便宜一定要占的主兒,今天算是反性了。”劉有為像是突然不認識自己的姐姐了。

劉曼麗白了他一眼:“該占的便宜我占,不該占的便宜,我可不占。”

姐弟倆正說著話,看見門口停下輛吉普車,下來的是傅家莊,看到劉曼麗也在,他還有點意外,劉曼麗說她怕晌午飯店人手不夠,特意跑來幫忙的,要是早知道傅家莊過來,就搭個便車了,也不至於半路遇上特務撒傳單,差出鬧出人命來。

傅家莊警覺,問是怎麽回事,劉曼麗自知自己的話有誇大的成份,便往回收著口,說好事辦好也難,就像共產黨在農村分地主的土地,也有農民不買賬,他們怕地主的還鄉團回來秋後算賬。

“可不是嘛,還鄉團回來就把分到地的人好一頓收拾,用苞米秸子猛戳農民的嘴,那血流的,嘩嘩的。聽說還有活埋的,唉,浮財不好吃呀。”劉有為滔滔不絕地說著,像是親眼所見,聽得劉曼麗不由打了個寒噤。

傅家莊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有為,這種事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劉有為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傳單:“你們看看吧,這上麵寫得清清楚楚,‘今日不勞而獲住洋房,明日小鬼索命見閻王’,這誰還敢住呀?”

“看來,國民黨特務的妖言惑眾還真有一些作用。”傅家莊看完傳單,向邢團長說起來找他的目的,邢團長一口答應,表示要把文工團的精兵強將都拉出來,為這次搬家運動盡一份力。

兩個人正在商量著演出的具體事宜,高大霞回來了,手裏拿了好幾張反動傳單,說是在宏濟大舞台門口撿到的,並言之鑿鑿地認定,這標語就是方若愚寫的,還是在海邊寫的,她認為的證據,就是標語上的墨汁臭味跟自己在海邊聞到的一樣,說著還把自己的手伸到傅家莊和劉曼麗鼻子下,讓他們對比著標語好好聞聞。

“拉倒吧,你這手上除了海青菜的腥味,哪有別的味。”劉曼麗推開她的手,“再說了,墨汁除了臭味,哪還有別的味。”

高大霞讓劉曼麗幾句話就整啞火了,不過,看著標語上的字跡,她倒是又想出個辦法,自己跑去找方若愚了。

當她把反動標語拍在方若愚辦公桌上,讓他照著寫一份時,方若愚蒙了,上麵的字體規規整整,正是他親手寫下的“今日住洋房,明天見閻王”。

“你有毛病啊,這種反動標語,我能寫嗎?你就不怕我舉報你?”方若愚板著臉嗬斥道。

高大霞冷笑:“裝得挺像呀,這不就是你寫的嗎?”

“你又往我腦袋上扣屎盆子!”方若愚推開標語。

“你是不敢寫了,怕寫出來一對比就露餡了吧?”

“我要是寫出來,你就誣陷我寫反動標語,我才不上當!你走,走!”

“你不寫,就證明原來的就是你寫的,你害怕了,怕我比對出來。”

方若愚氣得笑起來:“我怕你比對?你大字不識幾個,還能比對書法?你可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風大風小不關你事,你要想證明清白,就趕緊寫,不寫就是心裏有鬼!”高大霞拍著宣紙,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派頭。

方若愚無奈,隻得順從了她,他知道,不把這個瘟神打發走,自己一下午都不會得到安寧。送高大霞出門時,方若愚特別叮囑:“你要是真喜歡我的字,我給你寫幅好的,你再找家好一點的裝裱行裝裱起來,行話說的好,三分畫七分裱。”

“你等著吧,我還會找你的。”高大霞拿著字,徑直去公安局找到傅家莊,她把字往桌上一擺,得意地稱這是自己逼著方若愚寫的反動標語,這就是證據。

傅家莊一看桌上的字,就笑了,原來的反動標語是楷書,方若愚寫的是草書,這根本沒法比對,高大霞看了又看,也失落地發現兩幅字確實長得不一樣。

從公安局出來,高大霞還是不甘心,拿著字去找在排練的袁飛燕,讓她看看這兩幅字是不是一個人寫的。

袁飛燕對父親的字再熟悉不過了,無論是楷書還是草書,都能看出這是父親的筆跡,可擺在麵前的是兩幅反動標語,她怎麽可能承認這兩幅字與父親有關:“一個是楷書,一個是草書,這兩個天字,就大不相同。”

高大霞將信將疑盯著正楷的“天”字,越看越覺得這個字似曾相識,忽然間,她眼睛一亮,在方若愚家,她和劉有為分明見過牆上就掛著這個‘天’字。她匆匆回到飯店,從後廚裏喊出劉有為,讓他給自己個準話兒。

劉有為看了半天也拿不準,高大霞氣得給了他一巴掌:“你腦袋裏是漿糊啊,這都記不住?當時你還跟我說,他牆上還有我一個‘霞’字。”

高大霞的提醒,讓劉有為想起確實有這麽一回事,不過是不是一個字,他也咬不準。但是看到高大霞一臉渴望的神情,就哄她高興一回吧,劉有為肯定地點著頭:“對,錯不了,我這眼力件,過目不忘!”

有了劉有為的證言,高大霞覺得拿到了上方寶劍,再去公安局找傅家莊時,底氣也足了,她逼著傅家莊帶人去抓方若愚。兩人正為這件事爭執不已,李雲光來電話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傅家莊還真是不得不親自去見一見方若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