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劉曼麗已經被良運洋行裏琳琅滿目的各種好東西吸引住了,這裏她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了,可以往跟著高大霞來,她都更像個小跟班,這回有楊歡陪伴,心情大不一樣,隻要她看上眼的東西,楊歡都大方地要給她買下,她當然不能讓楊歡這麽破費,可人家的一片心意,卻讓劉曼麗無限受用。

留聲機裏,又放著姚莉的《賣相思》,麻蘇蘇看著在貨架前挑貨的劉曼麗,輕聲讚歎著楊歡:“你到底把這個女人拿下了,挺快呀。”

“大姐別忘了,我可是在軍統的臨澧特訓班受過特訓,記得教官對我們的要求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對這個女人,我可用心盡心了。”楊歡淡淡說著,臉上看不出悲喜之色。

麻蘇蘇瞥了楊歡一眼:“別光在溫柔鄉裏醉生夢死,忘記了自己是幹什麽吃的。”

“放心,她不過是被人吃剩的菜,我不過是逢場作戲。”楊歡露出了不屑的神色,“白天誰來拿過鼻煙壺?”

麻蘇蘇一愣:“出什麽事了?”

“傅家莊和高大霞盯上了買鼻煙壺的人,懷疑鼻煙壺裏藏著貓膩兒。”

麻蘇蘇心裏升起一絲不安。忽然,門外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麻蘇蘇伸頭向窗外看去,大吃一驚,車上下來的居然是傅家莊、高大霞和高守平,她忙讓楊歡帶著劉曼麗躲到裏屋去,劉曼麗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由著楊歡連拉帶扯藏了起來。

麻蘇蘇對三個人的到來一如既往萬分熱情,得知高守平是高大霞的弟弟,更是誇讚起來沒完沒了,讓高守平覺得渾身不自在。高大霞打斷了她無休止的寒暄:“大姐,我們來有點事問你。”

麻蘇蘇裝出慌亂的樣子:“出什麽大事了?傅先生,我可是安分守己做買賣的好人,大霞,你得給大姐作個證啊!”

“大姐,隻要你說老實話,我肯定作證。”高大霞一臉嚴肅,“今天挽霞子來買鼻煙壺的事,你記得吧?”

“這能忘嗎?你跟他鬥了半天嘴。”麻蘇蘇答道。

“姐,”甄精細衝高大霞說,“你還逼著他抽了一口鼻煙兒。這個壞蛋,就得你收拾他!”

高大霞驚喜地望向甄精細:“精細,你都知道他是壞蛋?”

甄精細興奮地說:“我當然知道了,他……”

“不準說客人壞話!”麻蘇蘇瞪著甄精細,打斷了他的話。

“大姐,你讓他說。”傅家莊伸手製止了麻蘇蘇,對甄精細和顏悅色地說:“精細,你為什麽說方若愚是壞蛋。”

“他就是壞嘛!”甄精細來了精神,“一來就磨磨蹭蹭不想走,他老對我姐起壞心,我姐根本就看不上他!”

麻蘇蘇怒斥:“滾一邊去!”

甄精細不甘心地退到一邊,高大霞與傅家莊對視了一眼,有些失落。

“真是臊死人了,這個事還扯出來了。”麻蘇蘇歎著氣,“開個店,真是不容易呀,這一天到晚什麽客人都能遇上,方先生這樣的,還算謙謙君子,有的那樣……哎呀不說了不說了,我這都半老徐娘了,還惹這種事,這老臉都快沒地方擱了。”

“大姐,還是說說鼻煙壺的事吧。”傅家莊拉回正題。

“對對對,這都扯的沒邊了。”麻蘇蘇笑著說,“方先生確實在我這裏買了個鼻煙壺。我那鼻煙壺可是從國外進口的,一下進了好幾個呢,大霞都看說明書了,我說得沒錯吧?”

高大霞點頭:“是有幾個。”

傅家莊問:“能拿一個給我們看看嗎?”

麻蘇蘇從貨架上拿下來了一個鼻煙壺,傅家莊接過來看了看:“有說明書嗎?”

“這還用說明書?”高大霞從傅家莊手裏拿過鼻煙壺擰開,“虧你還留過蘇,這玩意兒都不會用。”說著,她把鼻煙壺放在鼻子下,深吸了一下,鼻翼抽搐了幾下,響亮地打出一個噴嚏。

突然乍響的噴嚏,把裏屋一直在聽著外麵談話的劉曼麗嚇了一跳,她的胳膊下意識一顫,撞翻了手邊的衣架,楊歡迅速伸手去抓,奈何還是慢了一步,衣架轟然倒地。

沉悶的一聲轟響,也嚇了外麵的人一跳,高大霞警覺地看了眼麻蘇蘇,朝裏屋奔去。

麻蘇蘇慌了,快步跟在後麵:“沒事兒呀大霞,準是屋裏鬧耗子,我這裏吃的東西多,耗子也多。”

高大霞快走了幾步,一把推開了裏屋房門。

“大霞,你這就不講究了!”麻蘇蘇追了上來,臉色煞白。

房門大開,眾人魚貫而入。

房間裏空空****,隻有衣架歪倒在地上。麻蘇蘇看到房間裏不見了楊歡和劉曼麗,臉色緩和了一些:“這耗子都成精了,衣架都能碰倒了。”她上前扶起衣架,自顧自念叨道,“這東西也不穩當,三個爪的玩意兒就是不行。”

高大霞心裏的懷疑仍未消除,她掃視了一圈房間,目光停在牆角的大立櫃上,雕刻著華麗鳳凰的櫃門微微開了一線縫隙,在無風的房間裏微微晃動著。

櫃子裏,掛杆上的旗袍遮住了瑟瑟發抖的劉曼麗,楊歡張開雙臂環抱著她,兩人以其住呼吸,警惕地聽著外麵的動靜。櫃子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沉重,顯然是有什麽人正在走來。

“大霞,”麻蘇蘇的聲音傳來,“這屋裏就我一個人住,沒什麽好看的,出去坐吧!精細,你去洗幾個蘋果,再撿點鬆子、榛子,給大霞和傅先生帶走。”

“大霞,這是人家臥室,走吧。”傅家莊也在勸著高大霞。

腳步聲停住了,大約是傅家莊的話起了效果,劉曼麗和楊歡提起的心剛要放下來,櫃門卻猛地拉開,刺目的光亮驟然撒了進來,楊歡的身子大半暴露在外。高大霞伸手抓住背向自己這個男人的肩膀,用力拉了幾下,男人奮力抵抗,高大霞卻不肯罷休,楊歡終於拗不過高大霞,隻得回過頭來,露出似笑非笑著的一張難堪臉龐。

高大霞驚得一把合上櫃門,麻蘇蘇趕緊上前推開高大霞,低聲哀求道:“大霞呀,能給大姐留點臉嗎?”

高大霞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傅家莊不由分說拉著她出了房間,出了洋行。

麻蘇蘇尷尬地跟了出來,拽住要上車的高大霞,欲言又止。高大霞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大姐,我……我也嚇一跳。”

“我這臉,今天算是丟盡了,臊死人了。”麻蘇蘇捂住臉,“大霞,你可千萬別跟外人說呀,算姐求你了。”

高大霞看著麻蘇蘇,輕聲說:“大姐,你倆的歲數……你能下得去手啊?”

麻蘇蘇帶著哭腔:“姐求你快別說了,現在有個地縫,我都能鑽進去!”

傅家莊發動起汽車,高守平喊高大霞上車,在麻蘇蘇一迭聲的哀求中,高大霞上車走了。

汽車轟鳴著消失在街道遠處,麻蘇蘇歎了口氣,回身進了洋行。

裏屋的房間裏,櫃門敞開著,劉曼麗癱軟在櫃子裏,嚶嚶地哭著。櫃子外的楊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勸著她已經沒事了,有他楊歡在櫃門裏擋著,高大霞應該沒看見她。

劉曼麗轉過身來,伏在楊歡肩頭,哭得更傷心了。

麻蘇蘇匆匆進來,誇張地又拍大腿又跺腳:“你說你們倆,這鬧得叫什麽事呀,為了你倆,我把屎盆子都扣到自己頭上來了,劉小姐,這件事,可不能叫大霞知道呀,她得埋怨死我,哎呀我這幹得叫什麽事呀,趕上‘水滸’裏的王婆了……”

“姐,我們可不是潘金蓮和西門慶,我們是真心相愛!”楊歡辯駁道。

“可拉倒吧,”麻蘇蘇不屑地揮了揮手,“真心相愛還用往櫃子裏鑽,為了你們倆,我這一世的清白,算是全毀了!”

劉曼麗捂著臉轉身跑了出去,麻蘇蘇朝楊歡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追出去,讓他完事再回來。

吉普車在夜幕下的街頭奔馳,車廂裏的氣氛莫名沉悶,傅家莊開著車,坐在後麵的高大霞看著窗外閃爍的流光,一言不發。副駕駛上的高守平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姐,櫃子裏到底是誰呀?是男的吧?”

傅家莊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高大霞:“我就看見半拉肩膀,大霞,你看見了嗎?”

“別問了。”後座傳來一聲沉悶的回應。

高守平好奇地轉過頭:“那你是看見了?是誰呀,姐。”

高大霞不耐煩地給了高守平一巴掌:“行了,別嚼老婆舌啦!”

“怎麽是嚼老婆舌呢?”高守平不滿,“有什麽情況你應該如實說出來。”

“你姐不說就別逼她了。”傅家莊按住高守平,“有必要說的,她就說了。”

吉普車繼續行駛,車裏安靜下來。高守平好奇心難耐,卻又不敢多問,心裏急得直發癢。半晌,黑暗中傳來高大霞的一聲歎息:“真想不到,麻蘇蘇能幹出這種事,”她木然地看著車窗外,嘟囔著,“都這把歲數了,想想真替她臉紅。”

高守平終於明白過味來,回頭試探著問:“裏麵……真是個男的?”

“你說哪?”高大霞喝道,“女的還用往櫃子裏鑽?”

高守平嘿嘿笑了兩聲,再不敢往下問了。

月光鋪平了幽深的馬路,夜色下,劉曼麗抽泣著走來,身旁的楊歡在勸解著:“對不起曼麗,都怪我,沒把你保護好,嚇著你了。”他遞上手絹,“別哭了。”

劉曼麗停住腳步,悲傷地搖了搖頭:“不怨你,我是哭我自己。”

“為什麽?”楊歡不解。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她高大霞,可剛才在洋行裏一聽她說話,我還是心裏發虛。楊歡,我怎麽覺得咱倆在一塊,不大對勁呀?”

楊歡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你想多了曼麗,咱們在一起多好啊,說說笑笑,要多高興有多高興。”

“不對,就像麻蘇蘇說的,潘金蓮和西門慶在一塊,肯定也是有說有笑,要多高興有多高興。”劉曼麗眼裏流露出幾分不安,臉上的悲傷越來越濃,“我怎麽就成了潘金蓮呀,她好歹還有個武大,我都守寡好幾年了,這是要冤死我呀!”

楊歡攬住劉曼麗的肩頭:“你聽那個老死婆子胡說八道,她就是嘴損,心毒,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別這麽說人家。”劉曼麗捂住了楊歡的嘴,“剛才要不是人家護著,咱倆非露餡不可。要是那樣,我在高大霞麵前可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劉曼麗抹著淚水,顫著聲說。“我不糊塗,楊歡,我怎麽想都沒想明白,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了。”

“曼麗,有時候,愛上一個人是說不出理由的。”

“那不是瞎胡亂愛嗎?”劉曼麗**著鼻子,“要是這樣,我不敢愛,我怕閃了自己,緩不過勁來,那可就沒法兒活了。”

楊歡滿懷深情地將劉曼麗擁在了懷裏,言不由衷地說:“曼麗,我知道這麽些年你都是一個人過的,你心裏的苦,就讓我用愛一點點給化掉吧。”

劉曼麗緊緊貼著楊歡的胸膛,聆聽著他平緩的心跳,輕聲說:“歡,你這麽說,我更覺得對不起你了。今天晚上,我就應該光明正大地拉著你的手,給傅家莊看,給高大霞看,給守平看。”

“曼麗,愛情是私人的事情,咱還是先別這麽高調吧。”

“你怕什麽?”劉曼麗仰頭看向他。

“我,我不是怕。”楊歡幹咳了兩聲,“我想好好保護咱們的愛情。”

劉曼麗疑惑:“偷偷摸摸叫保護?”

楊歡無奈道:“文工團有規定,現在不準談戀愛,誰談開除誰。”

“這是什麽缺德規定?”劉曼麗激動起來,“我看你們那個邢大胖子,一看見高大霞就眉來眼去,恨不得一口吞進肚裏,他自己都那個德性,還有臉不讓別人找對象?”

楊歡露出一副苦相:“官大一級壓死人,領導嘴大,沒辦法呀。”

“這事我讓高大霞找邢胖子說,他聽她的。”劉曼麗氣衝衝說道。

“別呀,千萬別說,邢胖子就愛給人穿小鞋,高大霞一說,我在文工團就呆不下去了。”楊歡嚇得臉色發白。

劉曼麗豪氣衝天地一揮手:“呆不下去拉倒,我養著你!”

“這可不行,曼麗,你得讓我保留點男人的尊嚴。你放心,等時機成熟了,我就從團裏辭職,找個更好的去處,咱們再堂而皇之地戀愛、結婚!”

聽楊歡這麽一說,劉曼麗又低聲抽泣起來。

“又怎麽了?”楊歡按奈住自己的不耐煩。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能高興個半死。”劉曼麗抹著眼淚,踮起腳尖,在楊歡嘴角邊留下一個帶著淚痕的輕吻,又拱進了楊歡懷裏。楊歡一手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一手悄然擦拭著被吻過的臉頰,眼裏現出了幾分難以掩飾的厭惡。

傅家莊把高大霞送到家,他和高守平還要回公安局值班,車也沒下,便直接走了。高大霞進了院子,看見劉曼麗房間黑著燈,以為她睡著了,正想進屋,聽到動靜的劉有為倒是出來了,說劉曼麗一直沒回來,這幾天回來都挺晚。

高大霞警覺起來,她沒聽傅家莊或是高守平說最近讓劉曼麗加班的事,她懷疑劉曼麗在談男朋友,這個消息讓劉有為頗為亢奮:“她跟傅家莊好了?我姐還真有手腕啊。”

“瞎想什麽,我剛才跟傅家莊在一起。”高大霞說。

劉有為越加驚訝:“啊?你倆好了?”

眼見兩人的話頭接不上,高大霞沒了繼續詢問的心思,黑著臉回屋了。

到了半夜,劉曼麗總算回來了,她摸著黑躡手躡腳抬步上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喝:“嫂子!”

劉曼麗嚇得一哆嗦,原本還佝僂著的身子立即直了起來,回頭對著黑影說:“你怎麽還沒睡?最近單位的事太多了,加班加點都幹不完。”

高大霞過來:“辦什麽事也不用這麽晚吧。”

“都是秘密的事,你打聽我也不能說,這是紀律。”劉曼麗虛張聲勢地說完,抬腿上樓。

高大霞跟了上來:“嫂子,你老這麽晚回來,我和有為,還有守平,都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別操心啦,我這麽大個人,還能丟了?快回去睡覺吧!”劉曼麗小跑著上樓,開了門進去,重重地又關上房門。聽到高大霞下樓去了,劉曼麗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她按著狂跳的心髒,心裏升起一絲愧疚,悵然若失地倚坐在炕邊,對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發起呆來。

楊歡這一晚上忙得不輕,把劉曼麗送回家,他又按麻蘇蘇說的回到了良運洋行,甄精細開門一見是他,沒好氣地說:“這麽晚你還來幹什麽,有事明天說。”

楊歡不耐煩:“滾一邊去!”

“唉,你跟我橫!”甄精細揮起拳頭要打人,被身後的麻蘇蘇喝住,楊歡跟著進了裏屋,甄精細氣得隻能對著楊歡的背影空耍了一通拳腳。

楊歡一進屋,便哀求麻蘇蘇:“大姐,我實在演不下去了,你就換個人吧,我求求你了,姐,你叫我幹什麽都行,隻要別跟劉曼麗扯在一起。”

麻蘇蘇慈祥地看著楊歡:“小楊呀,好演員是不挑搭檔的,我相信你是好演員,一定會把這出戲演好。”

“可我跟她……都是我在生演哪姐,太痛苦啦。”楊歡一臉難受。

“那你得跟人家劉曼麗學一學,人家可是真情投入,假演要是一旦露餡,那就前功盡棄了,這在你們文工團裏,算是演出事故吧?”麻蘇蘇倒了一杯桔子汁遞給楊歡,“喝吧,這可是進口貨,富含維生素ABCDEFG,對皮膚好。”

楊歡接過杯子,並沒有喝:“大姐,這個事真的求您再考慮考慮,難度太大,我確實演不下去了,一想到她那張臉,我都吃不下飯……”

“那是你餓輕了。”麻蘇蘇拉下臉,眼裏透著寒意,楊歡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麻蘇蘇不耐煩地說,“小楊,你太不專業了。就這麽點破事,你偏讓我苦口婆心說半天啊?”她打著哈欠走到床前,坐了下去。

“大姐,是我不對。”楊歡放下手裏的杯子,怯怯地湊上前去……

高大霞做好早飯端上桌來,讓劉有為去喊劉曼麗,劉有為說剛才喊了,劉曼麗說不吃。

“我去看看。”高大霞讓劉有為吃完飯去大菜市買點菜,告訴老賈少炒點菜,最近去文工團吃飯的人越來越少了,菜買多了浪費。

劉有為嘟囔:“你一天到晚在外麵忙,也不管食堂了,就老賈做飯那手藝,連我都不如,誰還吃啊?”

“哎,哪都缺不了我呀!”高大霞長歎了一口氣。

劉曼麗賴在炕上不起來,為的就是避開高大霞,沒成想她還找到炕頭上來了。聽說劉曼麗沒生病,高大霞斷言她準是有心事:“說給我聽聽,我幫你破破。”

劉曼麗扭了扭身子,被子下傳來她悶聲悶氣的回應:“你讓我清靜點吧,趕緊走。”

“你這樣我哪敢走啊。”高大霞掀開劉曼麗的被角,“有什麽事你就跟我說,咱倆還有什麽好瞞的。”

劉曼麗從被窩裏鑽出腦袋,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大霞,我求求你趕緊出去,我就想自己躺一會兒。”

劉曼麗越催自己走,高大霞越想弄明白劉曼麗的心思,直著問是問不出什麽結果來了,那就找點劉曼麗感舉的話題吧,高大霞想起昨天晚上在良運洋行親曆的故事,便神秘兮兮地說:“嫂子,我給你說個稀奇事,保準你樂意聽,你說要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寡婦屋裏,藏一個二十七八的小夥子,還藏在大衣櫃裏,他們倆能發生點什麽事?”

被子裏劉曼麗心一緊,隨口慌張地駁斥:“別胡說八道!”

“怎麽是胡說八道哪,是我昨天執行任務的時候,親眼見的。”高大霞古怪地低笑起來,“小夥子就藏在櫃子裏,這兩個人,我還都認識。”

劉曼麗嚇得一哆嗦,一把拉開被子,盯著高大霞:“大衣櫃裏藏的兩個人,你都看見了?”

高大霞樂了:“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一聽這種花邊事就來精神頭了。行了,起來吃飯吧,我還有事呐。”

劉曼麗一把抓住高大霞的手:“你看見兩個人是誰?”

高大霞搖頭:“不行,不能說,一說人家往後就沒法做人了。”

“你不說他們倆就能做人了?”劉曼麗急切地坐了起來。

“我不說破,別人誰知道?他們倆總不能自己跑出去說吧?”

劉曼麗欲言又止,頓了頓,焦急地說道:“說也沒什麽,一個寡婦,一個小夥,一個願嫁,一個想娶,也不丟人。”

高大霞打量著劉曼麗,發覺自己好像是不認識她了:“嫂子,你太了不起了,這都能想開?他倆可是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二十七八,女的都能給小夥子當媽了!”

“你說的是他倆……”劉曼麗放下心來。

高大霞疑惑:“你當我說誰?”

“行了行了,你這還有點幹革命的樣子嗎?東家長西家短,嚼這些沒有味兒的老婆舌,你不嫌臊得慌啊!”劉曼麗掀開被子,拿過衣服。

“我這不是為了哄你嗎?”高大霞疊著被子。

“我好好的用你哄什麽?”劉曼麗穿著衣服,“一天到晚又上班又做飯累死累活,我想歇會兒都不行,你看你在這得吧得吧沒完沒了,煩死人了。”

“行行,怨我,不該傳老婆舌。”高大霞疊好被子,摞到炕櫃上,“嫂子,這個事你可千萬別往外說啊。”

“我跟誰說去?你當我是你啊?”劉曼麗白了她一眼,“再說,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高大霞來了精神:“嫂子,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是誰?”

“不想。”劉曼麗板著臉。

“我不信。”

“不信拉倒。”劉曼麗跳下地,“我餓了,做什麽飯了?”

“剛才你說不想吃。”

“現在想吃了。”劉曼麗抓起外套,推門出去。

方若愚昨天晚上做過手腳的那批軍用被服,上午就要裝車走了。隻要這批物資運走,方若愚就算完成了大姨交待的任務,至於運到前線後再出什麽狀況,就不會查到這裏來了。

傅家莊看著工人們搬出被服,在清點著數量,方若愚在一旁指揮著大家裝車:“仔細點啊,這可是運往前線的物資,咱們解放軍戰士驅寒保暖打敵人,可都指著這些被服了!”

“傅家莊!”寒風中傳來一聲大喝,方若愚周身不由一顫,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他與傅家莊一同循聲望去,果不其然,高大霞氣喘籲籲地從遠處跑來,手裏著一個小鐵桶,一晃一晃地到了眼前。

“大霞,你幹什麽?”傅家莊看了眼高大霞拎著的鐵桶。

高大霞喘著粗氣,看了方若愚一眼:“我就覺著今天得出事。”

傅家莊吃驚,壓低了聲音問道:“出什麽事了?”

高大霞一指裝車的被服:“這還不是事啊?我再晚來一步,被服就運走了。”

方若愚不滿地過來:“高大霞,你管得也太寬了吧?物資公司真應該給你開份工資了。”

“你不用說風涼話,這些被服在倉庫裏,你肯定是沒少惦記。”

“我當然得惦記,我是保衛科長,出了事我能沒有責任嗎?”

高大霞冷笑:“肉在狼的鼻子底下放著,肯定早晚要出事,早早運走,早早了心事,免得夜長夢多賊惦記。”

“對呀,運走好,免得天天有人借這個由頭往我頭上潑髒水。”方若愚反唇相譏。

“好了,不要爭了。”傅家莊說,“抓緊時間裝車吧。”

工人們剛要動手幹活,高大霞大喊一聲:“等等。”

傅家莊焦急:“大霞,你別這樣。”

“我還是擔心這批被服出事。”高大霞口氣堅決。

“這都要運走了,還能出什麽事?”傅家莊皺眉。

“這就是沒事找事。”方若愚沒好氣地說。

“我還就沒事找事了。”高大霞從鐵桶裏拎出了一個罐子,打開一看,裏麵盛滿了漿糊。

傅家莊探身看了一眼:“你拿漿糊來幹什麽?”

高大霞又從桶裏拿出一摞紅紙,這是她昨晚連夜裁剪好的,上邊寫著編號。

傅家莊還是沒明白她要幹幹什麽,疑惑地問道:“你要幹什麽?”

“我要給這些被服編上號,一旦出了問題,就能順著這些數字把根揪出來,那樣的話,”她一指方若愚,“肯定就是他搗得鬼。”

“你……簡直是滿嘴胡言!”方若愚嘴上強硬,心裏卻不由地發慌,要是按照高大霞的這一招來辦,事情還真是會敗露,他大聲嗬斥,“你這不胡鬧嗎?好好的被服包,貼上這個像什麽?”

“像什麽沒關係,隻要這些被服將來不犯毛病就行。”高大霞理直氣壯。

方若愚還要反駁,傅家莊製止了他:“方科長,我覺得這也是個辦法,真出了問題,也能追本溯源。”

方若愚張了張嘴,無奈地點頭:“行吧。”

傅家莊招呼眾人,按照高大霞的建議,把每個被服包都貼上了標號,裝車運走。目送著車隊出了物資公司大院,高大霞舒了口氣,方若愚借口還有事要辦,匆匆走了。

傅家莊送高大霞回文工團飯店,路上,高大霞打聽起萬德福去牡丹江的事,傅家莊說還沒有消息,高大霞低聲說:“我這冤枉能背多久,就看老萬什麽時候能把證據拿回來,但願別讓我背著黑鍋去見馬克思就行。”

傅家莊說:“現在形勢不穩,戰火四起,雖然東北還有不少城市被國民黨盤踞,好在牡丹江在我們手裏。”

高大霞回到飯店,見老賈還沒上灶,就自己上灶炒了幾個菜,劉有為**著鼻子,說菜味就是不一樣,老賈有些不屑,“文工團都是大鍋飯,哪用那麽多講究。”

“這可不行啊老賈,”高大霞批評道,“咱們是後勤人員,不光要讓大家吃飽,還得吃好,他們吃飽吃好了,才有力氣演出,才能好好宣傳革命道理。”

老賈笑笑,不再說什麽。高大霞忙完手裏的活,見劉有為拎著暖瓶要去劇場打水,便喊住他,要自己去,說有幾天沒過去看看了,劉有為欲言又止,看著高大霞拎著暖瓶走了。

高大霞是來找楊歡的,昨天晚上楊歡出現在麻蘇蘇房間的衣櫃裏,讓高大霞越想越覺著不對勁,自己雖然不是文工團的指導員了,但團裏演員的思想工作,她還是不能不管。

見到楊歡,高大霞還在為難怎麽開口,楊歡倒是主動提起來,說他還想去找高大霞,解釋一下昨天晚上事。

高大霞沒料想楊歡態度竟如此淡然,忙表態自己會為這件事保密,楊歡一笑:“其實,也不用保密,本來就沒什麽。”

“這還沒什麽?”高大霞驚訝地看著楊歡,“你和麻掌櫃差那麽大歲數……楊歡,我可得批評你兩句,你還年輕,好日子長著哪,得為自己負責呀。再說,你家裏要是知道這個事,也不能同意呀!”

“我就去買點東西,怎麽還家裏不同意?”楊歡一臉困惑,“這跟我和人家掌櫃的歲數差多少,更沒有關係吧,大姐,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高大霞狐疑地盯著楊歡:“誤會?我誤會你倆了?”

“我聽你這意思,不太對。”楊歡說。

“那你怎麽躲進櫃子裏去了?”高大霞問。

楊歡臉上現出了幾分窘迫:“團裏不讓我們晚上往外跑,我昨天在店裏碰到你,怕你跟邢團長打我小報告,我一時慌張,就……就藏到人家櫃子裏去了。”

高大霞緊盯著楊歡,見他神色如常,再想想麻蘇蘇昨晚的表現,便說:“哦,要真是這麽回事,我就放心了。這真是燈不挑不亮,話不說不明,幸虧咱倆今天把這個事說開了,要不然,我真以為你是小時候沒人疼,大了想找個媽哄著哪。”

楊歡聽出高大霞這是在用話敲打自己,駁解道:“大姐你多想了,我還要尋找自己的意中人。”楊歡不動聲色地編織著謊言,“這種話,大姐可千萬別給我說出去呀。”

“那不能,絕對不能。”高大霞打量著楊歡,“就憑你這模樣,又是咱文工團的台柱子,想找什麽樣的找不著。對了,我看你對飛燕不錯,她好像……”

“人家看不上我。”楊歡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立即垂頭喪氣了。

“她看不上你那是她的事,你看上她該追就追。像飛燕這麽又漂亮又有文化的姑娘,是個男人都眼紅。你不抓緊去追,就是給別人留機會。”

楊歡露出一抹笑來:“大姐說得對。”

“等我再看見飛燕,我也跟她說說。”高大霞解決了一個纏繞在心裏的疑團,轉身走了。

楊歡慶幸自己編了一宿的這個謊言,算是蒙混過關了,他在心裏暗罵高大霞是個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