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大霞沮喪地走來,旗袍下擺一片褶皺,頭發因為出汗,也打了綹。

不遠處,贏天下賭局門前傳來一陣陣吼叫:“大、大、大!”“小、小、小!”

高大霞循聲看去,下意識地要繞開。走了沒幾步,忽然一怔,門口一張賭桌前,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正是那個讓自己惱怒了一路的小偷。

此時,小偷正死死盯住牌桌上的一個大碗,荷官把它按在了手下,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裏。荷官急速地晃動著桌上的大碗,骰子在碗裏叮叮當當地碰撞,牽扯著人心。忽然間,荷官停住動作,意味深長地環視了眾人一圈,小偷立時大喊起來:“大、大、大!”

在眾人惡狼般的目光盯視中,荷官猛地開碗,短暫的安靜後,炸響的歡呼和沮喪,小偷懊惱地捶著牌桌,忽然感到脖領子像是被人從後麵揪住了,讓他整個身子偏離到一邊。小偷惱火地回頭,剛要開罵,忽然怔住了。是高大霞。

高大霞扯著小偷的衣領走到一旁,小偷拚命掙紮,突然感覺腰下有硬硬的東西一頂,高大霞低吼:“再不老實,一槍嘣了你!”

小偷一下子怔住,目光下移,高大霞的衣服裏,支楞起的是一杆硬硬的“槍”,小偷立時臉色煞白。

“還我錢包!”高大霞一臉殺氣。

小偷苦著臉:“都輸了……”

“我不管,你去給我贏回來!”

“我沒有本錢呀姐。”

高大霞氣得哆嗦起來,衣服裏的“槍”也跟著哆嗦,小偷嚇得兩腿發軟,急忙說道:“姐,要不你要給我點本錢,我保證加倍贏回來還你。”

高大霞瞪著小偷:“你要贏不回來呢?”

小偷抖了個聚靈:“你斃了我!”

高大霞怒視著小偷,目光停留在他脖子間的一團金光上,那是一串分量不輕的金鏈子。小偷剛要伸手去捂金鏈子,卻被高大霞一把扯了下來,掉頭便走。小偷慌張地追了上來:“別介呀姐,這可是我家祖宗傳下來的保命大金鏈子,要是沒了,我祖奶奶能要了我命!”

“不還錢,我今天就是你祖奶奶!”高大霞手上的“槍”一指,押著小偷朝牌桌走去。

“幾個錢的事呀,至於動槍嘛,太不講究了……”小偷哭喪著臉。

同一時刻,一場秘密的接頭計劃正在兩條街外的茶點鋪子悄然進行。與賭場前的喧囂嘈雜不同,茶點鋪子內平靜祥和,一雙纖細的手用報紙包裹起一根哈爾濱紅腸,圈彎了盤在禮帽裏,遞給了一個年輕人。

“記住。”一個聲音低沉的女人說,“門口2號賭桌玩的是‘小人老虎槍’,你把帽子放在桌上,要是有個大連口音的人坐到你右手拿走帽子,那就是接頭的人。”

一張中年女人嚴肅的麵孔在陽光下逐漸顯露。一頭燙過的烏發,一身利落的短身打扮,她叫麻蘇蘇。

年輕特務不時點頭,餘光卻不時描向麻蘇蘇的身後,一個長相怪異的年輕男子正捧著大碗在喝麵湯,脖子上挎著的女式挎包分外紮眼。他叫甄精細。

“去吧。”麻蘇蘇吩咐道。

年輕人把禮帽扣在頭上,起身走開。

喝著麵湯的甄精細轉過頭來:“姐,再不喝麵條子就泡囊囊了。”

麻蘇蘇看著年輕特務離去,從甄精細頭上取下包來:“走。”

甄精細愣了愣,目光落在手裏的麵碗上:“還剩這老些哪,不能糟蹋好東西……”

麻蘇蘇像是沒聽見甄精細的不舍,自顧走開,甄精細無奈起身,看看麵湯,又端起碗喝了兩大口,這才放下碗追了出去。

牌桌前的熱鬧還在繼續,叼著煙的荷官不失時機的動員著眾人下注,脖子上金光燦燦的大金鏈子反射著光芒。小偷盯看著荷官的脖子,滿臉沮喪。

高大霞朝小偷的後腦勺上拍了一把:“老溜號兒你能贏回金鏈子嗎?押呀,等菜哪!”

小偷麵色漲紅,還在猶豫。

“再沒人押,我就開啦。”荷官催促道。

“快呀,我還著急辦事兒哪!”高大霞捅了小偷一把。

小偷臉都憋成了醬紫色,抿著嘴仍是猶豫不決。高大霞滿心的悶火,一把搶過小偷手裏的錢拍在桌上:“大!”

“小,準是小!”小偷低聲爭辯。

“小個屁!”高大霞反手就是一記手刀,“你都輸幾回了,聽我的,大!”

荷官用一個磨得鋥亮的煤鏟子鏟走錢,眾人便七嘴八舌地大喊起來:“大、大、大!”“小、小、小!”

高大霞的情緒被點燃,也跟著“大、大、大”地瘋魔起來。

“嘩啦”一聲,荷官開碗,有人率先爆出興奮的一聲:“大!”

高大霞尖叫一聲,開心地歡呼起來,小偷也萬般興奮,兩人不由擊掌相對。

二人的興奮,都被街道對麵二樓窗簾後的傅家莊盡收眼底。

傅家莊看著樓下的賭局,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那小子在馬迭爾旅館出現過嗎?”

“沒有,他可能是幫手,在這等著配合吧。”前進帽說。

傅家莊問:“在馬迭爾旅館就她一個女的?”

“這能差嗎?在旅館見過她的又不止我一個人。”前進帽回頭看著身後的幾名手下,“這麽漂亮的女人,誰過目能忘呀。”

“指定是她,錯不了!”“錯不了!”身旁的年輕人異口同聲地附合。

前進帽盯著高大霞:“當時她老鎮定了,肯定是老姨夫,沒跑兒!”

牌桌上的賭局仍在繼續。荷官再次扣下大碗:“押大押小,麻溜點啊。”

小偷看了看一旁的高大霞:“姐,這回大還是小?”

“大!”高大霞不假思索。

“大!”小偷豪氣衝天地拍下錢。

荷官用煤鏟子鏟走錢,人群再度喧嘩起來,小偷隨著眾人喊叫著:“大、大、大!”

荷官開碗,這回又是“大”。高大霞興奮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大碗都跟著晃動起來。

傅家莊看著此刻像打了雞血似的高大霞,忍不住笑了。

前進帽看了看手表:“快一點了,接頭的特務,該來了吧。”

前進帽的話音還未落,一名手下朝街道上一指:“哎,來啦,這個是!”

來的正是麻蘇蘇安排的那個年輕特務。他走向2號桌,找了視野好的地方,四下張望了一番,才摘下禮帽,端端正正地放在右手旁。

傅家莊鬆了口氣。

前進帽說:“他的接頭暗號都對,這是在等‘老姨夫’,抓人吧。”

傅家莊說:“再等等。”

前進帽說:“還等誰呀?接頭的就是那個女人,要不她跑這來幹什麽。”

傅家莊有些猶豫:“看她上不上2號桌吧。”

“她要是上了2號桌,就一定是老姨夫!”前進帽回頭吩咐兩個手下先過去盯住現場。

在高大霞的指點下,幾場賭局下來,小偷輸多勝少,心情不錯,可高大霞還是嫌慢,這樣賭下去,不光贏不回火車票錢和馬迭爾旅館的住店錢,就是贏回來了,也要誤了三點的火車,小偷獻上殷勤:“有快的呀,姐,你今天財運旺,那咱上2號桌,小人老虎槍,那裏賭得大。”

高大霞看向2號桌,那裏的戰況看上去不大激烈,她點了點頭,隨著小偷走向2號桌。

“果然是老姨夫,行動吧!”前進帽興奮起來。

傅家莊按住前進帽:“再等等!”

街對麵,高大霞站到了年輕特務右手邊,在與荷官說著什麽,年輕特務的目光越過麵前橫空竄出來的高大霞,看到麻蘇蘇出現在不遠處的羊湯攤位上,身後跟著甄精細,手裏擎著一根冰棍,邊吃邊看著四下的熱鬧。

麻蘇蘇在背對著傅家莊視線的位置坐下,甄精細坐在一旁。

麻蘇蘇觀察著四周,目光落到贏天下門前的2號賭桌上。

“姐,咱又吃飯啊?”一旁的甄精細吸溜著冰棍。

麻蘇蘇衝小二一招手:“來碗羊湯。”

甄精細驚奇地看了麻蘇蘇一眼:“姐,我吃不下了,撐得慌。”

麻蘇蘇瞅了眼甄精細,也不言語。甄精細小心翼翼地說道:“姐,你忘了?我都吃兩回餉飯了……”

“吃你的,別廢話。”麻蘇蘇不由分說把筷子拍在甄精細麵前。

“姐,你咋對我這麽好,一個晌午吃兩頓飯……”甄精細嘿嘿笑起來。

前進帽按捺不住了,目光死死黏在高大霞和那個年輕特務身上:“傅哥,快行動吧,老姨夫肯定是她,錯不了!”

“你不說老姨夫是男的,坐車跑了嗎?你們還追了半天。”傅家莊想再核實一下。

前進帽語氣堅定:“那肯定是打馬虎眼。”

傅家莊點頭:“有這個可能,我在蘇聯的時候,沒少遇到過這種事,經常是兩個特務一起出現,一主一次相互打掩護。”

“你是說逃走的那個是次,這個女人才是主?”前進帽問。

傅家莊不語,還是盯望著賭場。小偷手裏抓了幾張牌,還在猶豫著打哪一張時,高大霞一言不發地觀察著對手,果斷從小偷手裏抽出一張牌甩出,贏下了這一局,兩人興奮地擊掌慶祝。

“冷靜觀察,分析對手,蓄勢待發,果斷出擊!”傅家莊低聲讚歎。

“評價這麽高?你是瞅見人家漂亮就思想動搖了吧。”前進帽在一旁嘟囔。

“胡說什麽?注意階級立場。”傅家莊揚了揚眉毛。

前進帽嘿嘿一笑,用肩膀撞了撞傅家莊:“你心眼子不正啊傅哥,誇獎咱們也沒用過這些狠詞。”

“我是就事論事。這個女人道行不淺,一進場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身在賭局,心在接頭,找了個幫手,就是為了一會兒好進退自如。”

前進帽連連點頭:“可不,鬼心眼老鼻子多了,要不能在馬迭爾旅館騙過我們弟兄幾個?”

“快動手吧!”手下忍不住催促。

“不行,必須等他們接完頭再動手,一招不慎,我們就前功盡棄了。”傅家莊盯著街道。

“傅哥,我都讓你說糊塗了,那她到底是不是老姨夫呀?”前進帽茫然。

“她要接頭就是。”傅家莊注視著街道。忽然,他的瞳孔微微縮了縮,神色凝重起來,雜亂的人堆裏,緩緩走來了又一個戴著禮帽的人。禮帽遮住了方若愚的麵孔。

傅家莊的目光又落在高大霞身上。

賭場上,小偷沮喪地把手裏的牌甩在桌上。這一局他輸了。一旁的高大霞給了小偷一巴掌:“血笨,滾一邊去!”說著話,一肩膀撞開小偷,顯然是準備親自上陣。小偷哭喪著臉閃到一邊。青年特務聽到高大霞嘴裏的“血笨”,怔了怔,朝這邊湊過來。

挽起旗袍下擺,一腳踩在凳子上的高大霞氣勢如虹,一如江湖女俠,她單手按著紙牌,嘴裏念叨著:“小人老虎槍槍槍,今天不贏我不回家!”說著,猛然翻開了一張“老虎”,贏下了對家的“小人”。

荷官用鏟子把錢推到高大霞麵前:“厲害啊老妹兒!”

高大霞手一揮:“別說沒用的,發牌!”繼而又朝對家大喊:“出牌呀,我還趕火車哪!”

青年特務輕聲咳嗽了一聲,碰了碰高大霞:“你是大連人吧?”

高大霞漫不經心地看了眼特務,點點頭。

“他倆說話了!”前進帽一捶窗沿,興奮地大喊起來。

傅家莊點頭:“收網!”

傅家莊的話音未落,前進帽已然衝出了房間。

街麵上,方若愚朝著贏天下賭場匆匆走來。另一頭的羊湯攤上,麻蘇蘇卻嗅出了異常,覺察出人群中有幾個年輕人神色緊張,他們的目光不時看向對麵樓房的窗戶,似乎是在等待什麽人的指令。麻蘇蘇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窗邊的窗簾微微掀開了一條縫隙,隨即又悄然閉合。麻蘇蘇心底一驚,多年從事秘密活動的直覺讓她預感大事不妙,從包裏取出錢扔在飯桌上,起身要走。旁邊甄精細滿嘴掛著粉條:“姐,我沒吃完,不能糟蹋好東西啊。”

“去火車站等我。”麻蘇蘇說著,從女式挎包裏掏出一頂寬大的男式絨線帽,又把挎包塞給甄精細,匆匆離開。

甄精細看著麻蘇蘇背影,低聲嘀咕:“姐哪都好,就是老糟蹋好東西……”

人群中的麻蘇蘇利落地挽起頭發,扣上了厚厚的絨線帽,閃進胡同。

賭場內,高大霞歡呼了一聲,與小偷擊掌相慶。

“這下夠了!”她興奮地看著麵前贏來的紙錢,已然堆起了一座小山。

一旁的小偷滿臉欣喜,抓起錢便往兜裏揣,高大霞急了:“你搶啊!”說著伏下身子壓住錢,忽然看到桌上的禮帽,從錢堆裏抽了兩張票子扔給年輕特務,“帽子我買了!”

沒等年輕特務抗拒,高大霞已然不由分說地抓過了禮帽。

突然,槍聲響起,呼嘯的子彈聲劃破了空氣,擾亂了大街上的喧鬧,旋即一片大亂。高大霞手忙腳亂地往禮帽裏抓著錢,小偷和眾人上前哄搶,高大霞急得大喊起來:“我的錢,別搶呀!”說著狠狠瞪著小偷,“我斃了你!”

小偷像是想起高大霞有槍的事,抓了一把錢向後躲去。特務被洶湧的人潮衝散,拚命想朝高大霞擠過來,卻難如願。

槍聲響起的一瞬間,傅家莊便知道行動已經暴露,他推開窗戶魚躍而出,踩著矮房跳了下來,身手矯健。

前進帽帶著一幹手下風風火火地撲向賭場,年輕特務掏槍反擊,衝在前頭的前進帽手下一個虎撲衝了上去,特務手裏的槍滑落在地。一片混亂中,高大霞緊緊捂著滿禮帽的紙票朝賭場深處退去。

“砰”一聲,年輕特務一腳踹開了撲在他身上的人,一個翻滾抓起地上的手槍,一麵開槍一麵尋找隱蔽物高大霞。人群中的方若愚向賭場眺望了一眼,轉身隨著人流跑開。

街道盡頭出現了蘇聯士兵的身影,尖利的口哨聲劃破了空氣。

五大三粗的荷官跑進賭場,凶悍的臉上布滿畏懼。年輕特務殺紅了眼,提著手槍四下亂竄,卻怎麽也找不到高大霞的蹤跡。傅家莊舉槍衝了進來,特務一愣,撞開後窗匆忙逃跑。傅家莊躍上窗台,緊追而去。

小巷裏,麻蘇蘇打空了一個彈匣,把手槍藏在懷裏,從巷口探出頭來,卻碰上前進帽帶著人追來,麻蘇蘇閃身拐進巷子裏。

街道上,蘇聯士兵成群結隊地湧來,漸漸控製了局麵。荷官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一直躲在櫃子後的高大霞攥著禮帽閃身跑開。

傅家莊在一條胡同裏追上了年輕特務,本指望從他嘴裏套出接頭人老姨夫的身份,卻讓躲在暗處的麻蘇蘇先下了手,一槍結果了年輕特務的性命。人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就夠讓傅家莊窩火的,讓他更惱火的還有那塊爺爺傳下來的歐米茄手表也在行動中摔壞了,這可是他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家當。

遠處的麻蘇蘇幹淨利落地處理完自己人,收槍便走。傅家莊一路追出了胡同,卻不見麻蘇蘇的人影,站在胡同口的老頭驚慌地看著持槍的傅家莊,渾身不住地打著哆嗦。

“大叔,剛才的人長啥樣?”傅家莊急促地問。

“一個女的。”老頭顫著聲指了指下前麵的街道。

傅家莊看著街道上穿梭的人流,知道要找到那個女人比登天還難,現在最好的辦法,應該就是趕緊回到賭場,興許能從那裏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

方若愚在街上兜了一圈,又朝賭場走來,迎麵過來的是麻蘇蘇,兩人打了個照麵,麻蘇蘇機敏地拐上了街道。方若愚愣了愣,匆忙追了上去,可跟著拐了兩條胡同,麻蘇蘇不見了,他正疑惑間,身後忽然傳來微弱的呼吸聲,一把手槍頂著方若愚的後腰上。

“為啥跟著我?”麻蘇蘇冷聲問道。

“我看共產黨在追你。”方若愚高舉雙手以示清白。

麻蘇蘇一怔:“你是誰?”

“老姨夫。”方若愚沉聲回答。

兩人核實了彼此的身份,都放下心來,對突然冒出來的高大霞,方若愚並不陌生,他清楚地記得,三年前關東州廳警察部抓捕放火團成員的懸賞令裏,高大霞的頭像便在裏頭。

“幸虧你認得她,否則,咱們的名單要是落在共產黨手裏,一百多號大連市黨部的黨國精英,都活不了啦。”麻蘇蘇一想到此,立即感到後怕。

“快把那份名單給我,我還要趕3點回大連的火車。”方若愚心裏,還惦記著臨上火車前,去“洋蔥頭”的聖索菲亞大教堂看一眼。

一聽到方若愚說到名單,麻蘇蘇心下一驚,她在心裏禱告,但願藏在紅腸裏的那份名單還在賭場裏。

麻蘇蘇和方若愚趕回賭場時,荷官和一個夥計正在收拾爛攤子,麻蘇蘇把方若愚關在了大門外,她不想讓遠道而來的老姨夫看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荷官開始見一個半老徐娘闖進來還不大高興,直到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抵住了荷官的脖子時,他才知道這個老女人來者不善:“姑奶奶,您老賭癮再大,也不至於動刀子吧……”荷官顫著聲說。

“有個女人,三十歲上下,拿著個禮帽,見過吧?”麻蘇蘇問。

荷官點頭如搗蒜一般:“見過,那女人手氣真壯,贏了一帽子的錢……”

麻蘇蘇神色一凜,手裏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她人哪?”

荷官脖子上已然隱隱滲出了血絲來,聲音越發的驚恐:“拿著帽子跑了……”

麻蘇蘇目光森冷,手裏的刀子一劃,一股鮮血噴到了牆上。躲在角落裏的夥計嚇得瑟瑟發抖,麻蘇蘇拎著手裏還在淌血的匕首,又逼了過去。

賭場外,方若愚焦急地看表。大門緩緩滑開,麻蘇蘇出來,身上沾著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拿到了?”方若愚皺了皺眉頭。

“人跑了,沒猜錯的話,她拿到名單,應該急著回大連。”麻蘇蘇低聲說。

“那肯定是坐三點鍾的車,正好,我也是這趟車。”

麻蘇蘇看了方若愚一眼:“看來,我得跟你上火車了。”

麻蘇蘇和方若愚離開沒多久,傅家莊和前進帽也來了賭場。一進門,二人看到血腥的現場,立時愣住了。

“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前進帽滿臉憤恨。

“不光心狠手辣,還特別狡猾,她居然聲東擊西殺了個回馬槍!媽的,本來以為這次行動天衣無縫,沒想到讓她給攪得稀巴爛!”傅家莊臉色陰沉,覺得窩囊,可他同時斷定,這個女人拿到情報後,應該會坐三點的火車趕回大連。

“在火車上動手更好,她還沒處跑了。”前進帽說。

“火車上有蘇聯紅軍管轄,怕是不能直接動手。這個女人太狡猾了,隻能智取,拿到她手裏的名單,就是勝利。”傅家莊說。

前進帽心有戚戚地看了看地上的屍體:“這個女人狡猾凶殘,在火車上你可得小心點。”

“沒關係,我們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回到大連,也休想遁形。”傅家莊說。

高大霞匆忙回到馬迭爾旅館,用贏來的錢交了住宿費,剩下的錢再去買張火車票還有富餘,有意思的是,她拿回的禮帽裏,還有一根報紙包著的紅腸,她本想扔下,可聞聞並沒有異味,便又用報紙重新包好,塞進了皮箱裏。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趕往火車站去了。

站前空地上,甄精細依照麻蘇蘇的吩咐趕來匯合,他手裏舉著一支吃了一半的冰棍,脖子上還掛著麻蘇蘇的女式挎包。

步履匆忙的高大霞從他身旁擦肩而過,快步進了車站。買了車票,高大霞徑直上了車。車廂的過道十分擁擠,她提著箱子艱難前行。找到座位後,高大霞艱難地舉著皮箱要放到行李架上,鄰座的一個中年男人紳士地起身幫忙。

“謝謝啊。”放好箱子,高大霞對著中年男人點頭致意。

中年男人笑了笑,坐在高大霞對麵,方桌上放著幾個鼓鼓囊囊的紙袋子,裝滿了大列巴和紅腸,還有一份報紙。高大霞輕聲問:“買這麽老多紅腸?”

中年男人一笑:“來哈爾濱一趟,都得捎點紅腸和大列巴。”他指了指窗外,“不少人都在買。”

高大霞朝車窗外看去,對麵月台上,一個攤子前圍了不少人,她猶豫著要不要去買,中年男人看透了她的心思:“要買就快去吧,時間應該來得及。”

高大霞感激地點頭,起身要拿行李架上的皮箱,中年男人熱情地幫忙拿下箱子,高大霞從裏麵拉出了包袱,又關上箱子,中年男人重新把箱子放回行李架,高大霞連聲道著謝,擠下了車箱。

車站外,一輛出租車疾馳而來,停靠在站前,方若愚和麻蘇蘇下車,小跑著進了車站。

“姐——”甄精細眼前一亮,遠遠地大喊起來,追趕了幾步,想起什麽,回身掏錢衝著賣冰棍的小販喊道:“再拿一根!”

候車廳裏,通往月台的門前排起了長隊,方若愚對麻蘇蘇揚了揚手裏的皮包:“通關證怎麽辦?不能讓我拿回去吧。”

“行李房有我們的人。”麻蘇蘇接過皮包,“你快買車票去,估計你的高大霞已經進站了。”

“怎麽就成我的高大霞了……”方若愚不滿地嘀咕了一聲,走開。

甄精細跑進候車廳,邊吃著冰棍邊四下裏張望。回頭時,看見麻蘇蘇站在檢票口前,與他隔著二三十排長椅。甄精細興奮地大喊起來:“姐——姐——”

甄精細的喊聲被嘈雜的環境吞沒,他看見麻蘇蘇和一個男人進了檢票口,情急之下踩著一排排的長椅蹦跳著到了檢票口前,二話不說便要往裏闖。

“票!”檢票員堵住了進站的小鐵門。

眼看著麻蘇蘇的身影在蒸汽與人潮之間變得模糊不清,甄精細慢慢堆起一臉難看的哭相:“我姐不要我了……”

檢票員一愣,旋即歎了歎氣:“進去吧,別忘了上車補票啊。”

甄精細破涕為笑,抹了把眼淚,開心地跑進站去。在他身後,傅家莊匆匆趕來。

方若愚和麻蘇蘇走來,方若愚低聲說:“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老姨。”麻蘇蘇說。

“老姨?”方若愚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困惑,“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吧……”

麻蘇蘇不屑地撇嘴:“‘老姨’是我代號。”

方若愚樂了,麻蘇蘇一瞪眼:“笑啥?”

“我這個‘老姨夫’,總算見著‘老姨’了。”方若愚揶揄道。

“看來,咱們倆還挺挺有緣。”麻蘇蘇意味深長地說道。

站台裏,彌散的蒸汽阻隔了視線,一列火車緩緩停靠在月台上,臨窗的旅客拉開了車窗,替車邊的旅客接過行李箱。

方若愚和麻蘇蘇走來,方若愚問:“你要跟我到大連吧?”

麻蘇蘇說:“在火車上除掉她,拿回名單給你,我就回哈爾濱。”

方若愚麵露難色:“你的人死了,得另派個人跟我回大連吧?”

“眼下顧不上這個,先找到高大霞再說。”

方若愚點頭:“對,不除掉這個瘟神,我在大連也呆不下去。”

麻蘇蘇打量著人滿為患的車站,麵露難色:“這一火車的人,不好找呀。”

方若愚突然站住腳步,閃身躲在一個柱子後麵:“瘟神來了。”

麻蘇蘇循著方若愚的目光看去,高大霞正繞過月台,朝著另一個月台小跑而去。

“虧你還叫老姨夫,讓個老娘兒們嚇成這個熊樣。”麻蘇蘇不屑。

方若愚有些尷尬地搖頭:“不是,她一看見我,非得大喊大叫不可,你還怎麽動手?”

麻蘇蘇盯著高大霞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陰翳:“紅腸一定在她包袱裏!”說著,從腰間抽出刀來,藏在袖子裏,快步朝高大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