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若愚閃身進了傅家莊的辦公室,回身鎖上房門,直奔到辦公桌前,看到那份高大霞的檔案袋,這份檔案,他在從哈爾濱回大連的列車上,已經見過一次,當時沒有把它銷毀,想不到現在居然成了陷害高大霞的一把利刃。方若愚把檔案揣進懷裏,剛走到門口要出去,走廊裏卻傳來一陣腳步聲,伴著高守平的聲音:“傅處長和李副政委出去辦事了,放在他桌上就行。”

外麵傳來開鎖的聲響,方若愚慌張回身,踮著腳尖疾步奔向辦公桌後,把高大霞的材料扔回桌上,急忙蹲下了身子。幾乎與此同時,房門開了,高守平和一個女機要員進來,朝著桌子走來,兩人在辦公桌上翻找著什麽,高守平從桌邊拿起一份文件:“在這。”遞給女機要員,兩人又朝外走去。

方若愚從桌縫看著兩人走到門口,高守平剛要關門,回頭看了一眼,又返回身來,徑直朝著辦公桌走來。方若愚設想著馬上要暴露的各種情形,心髒狂跳起來。高守平站在桌邊,拿起的卻是要滑落到地上的高大霞檔案,他看了看,猶豫再三,還是放下了,轉身走去,帶上了房門。

方若愚驚出一身冷汗,直到腳步聲遠去,他才起身,抓起高大霞的檔案又揣進懷裏,在門口確認走廊裏沒有異常聲響,這才拉開一條門縫,閃身出去,關上了房門。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方若愚反鎖了房門,打開檔案袋,從裏麵抽出材料。他細細審視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有些模糊的印章上,他拿起從萬德福那裏拿回來的胡蘿卜,比量了一下印章大小,胡蘿卜顯然是小了一圈。方若愚想了想,抄起電話給麻蘇蘇打過去,沒等麻蘇蘇跟他客套完一句帶話,他就急促地說:“你不是要辦進口商品資質證嗎?馬上過來。再給我捎根品相好點的新鮮胡蘿卜,直徑不小於五厘米。”

麻蘇蘇知道,商品資質證書並不是什麽要緊事,老姨夫這麽著急找他,一定另有任務。

高大霞做了半天萬德福的工作,老萬還是不肯接受劉曼玉:“你不跟我我也認了,你嫂子,還是找別人吧。”

高大霞還是不肯放棄:“劉曼麗人真的挺好,除了嘴不饒人,其實這也不算是毛病,一天到晚悶葫蘆,那日子更沒法過。你們倆要是成了,咱就都成一家人了,多好。”

“快拉倒吧!”萬德福看著高大霞,“原來你不答應,借口是怕輩分亂了,讓春妮和守平為難。你嫂子進來,輩份不一樣亂了套?”

“那不一樣,我嫂子是外姓,嫁了你,她就從守平的嫂子變成了丈母娘,大不了我委屈點兒,在你和劉曼麗跟前降了一輩。”高大霞認真地說道。

萬德福抱拳給高大霞作著揖:“我求求你,這個事到此為止,往後也別提了。”

高大霞以為她這一通攪和總算有了成效,提醒道:“既然這個事不提了,那春妮和守平的事,你也不能在中間橫挑豎擋了。”

萬德福眉頭一皺:“這不行。”

“怎麽就不行了?”高大霞掐著腰,“老萬,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我總覺得你通情達理,不是個小心眼的人,沒想到,你為自己的小九九,還和親閨女算起小賬來了!”

“我反對他倆在一起,和我的小九九沒關係。”萬德福別過臉去。

“那總得有個理由吧?來,你說說,你的理由是什麽?”高大霞把萬德福的臉掰過來。

萬德福看著高大霞:“你覺得我是為和你在一起,才反對守平和春妮的事,對不對?”

“不對嗎?”

“不對。”萬德福搖搖頭,“我反對他們來往,是為春妮好。”

高大霞茫然:“你這個當爹的都不遂女兒的心意,能說是為她好?”

萬德福猶豫著,聲音有些怯意:“守平幹的是革命工作,光榮是光榮,可是,太危險,我不想我的女兒將來……”

高大霞理解了萬德福話裏的含義,臉上現出一絲慍色:“萬德福,你這不是在咒守平嗎?”

萬德福忙說:“我隻是說萬一。”

“萬一也不行!”高大霞有點惱了,“照你這套歪理,幹革命的都不能成家,都得打光棍都得當寡婦?”

“我、我,我為了女兒,是自私了點兒。”萬德福結巴起來。

兩人都沉默了,萬德福知道剛才的話傷了高大霞,幽幽歎了口氣:“春妮她娘死的時候,我答應過她,要讓春妮過上安穩的日子。”

高大霞不語,萬德福接著說:“這些年,我常常想,要是春妮她娘嫁的不是我,或許就死不了了。”萬德福眼圈泛紅,“這些年,我常夢見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臨死時說的話,她讓我護好春妮,不讓春妮遭一點罪。”萬德福抹著眼淚,“為了春妮,我就得對不住守平了。”

“這個事,我怕你管不住春妮。”高大霞氣呼呼地說完,朝外走去。萬德福悶悶不樂地跟在後麵。

高大霞感覺剛才的話可能說重了,便放慢了腳步回身等著萬德福,看見他走路的樣子,高大霞有些難過:“你腿腳不靈便,有什麽事就讓守平幫你幹。”

萬德福不接高大霞的話茬,還糾結著剛才的問題:“咱倆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你怎麽這麽磨嘰,給個老娘們都不換。”高大霞的火氣又升騰起來,扔下萬德福自己走了。來一趟公安局不容易,她還得去看一個老熟人。

對方若愚來說,做一份逼真的假檔案不是難事,難的是他已經篡改完了高大霞的材料,麻蘇蘇的胡蘿卜還沒來。方若愚焦急地一遍遍從窗戶裏朝公安局大門口張望,總算是看到麻蘇蘇從一輛疾駛而來的出租車上下來,跑進了門崗,她在門衛處登了記,急三火四朝辦公樓走來。

方若愚估摸著麻蘇蘇上了樓,出去將她引進辦公室,慌亂地插上門銷。

麻蘇蘇從包裏拿出胡蘿卜:“幹什麽這麽著急忙慌的?這可不像你小方辦的事。”

方若愚接過胡蘿卜看了看,拿起刻刀利落地切出了一道水平麵,麻蘇蘇看到高大霞的檔案材料,隨即明白過來:“怎麽,你要用胡蘿卜刻印?這東西水分太大,容易看出來。”

“就是要讓他們看出來,這樣高大霞才說不清楚。”方若愚專注地刻著印章,“對了,有個事我咬不住,高大霞是從牡丹江回來的,共產黨管牡丹江的組織應該叫什麽?”

“滿洲省委呀。”麻蘇蘇不假思索地回答。

方若愚搖頭:“叫滿洲省委肯定不對,七八年前,我就掌握過一份共產黨的文件,他們把滿洲省委分成了北滿、南滿、吉東三個省委和哈爾濱一個特委。”

“我想想啊。”麻蘇蘇思忖著,“牡丹江肯定不歸南滿和哈爾濱特委。”

“那就剩北滿和吉東了。”

“吉東。”麻蘇蘇遲疑道,“應該是吉東。”

“那應該刻中國共產黨吉東省委員會。”

“不是北滿?我有點咬不準了。”

“就刻吉東吧。”方若愚拍了板。

“怎麽這麽急?”

方若愚全神貫注地刻著字:“我是從傅家莊辦公室偷出來的這份材料,他和李雲光去蘇軍警備司令部開會了,得搶在他們回來之前弄好。”

“那趕緊刻你的。”麻蘇蘇拿起高大霞的材料看著,“這份材料我們在火車上見過呀。”

“對,就這個。”

“當時給毀掉就好了,不至於有這個麻煩。”

“當時更應該毀掉的是高大霞!”方若愚忿忿地刻完了最後一個字,“現在倒好,多了個活祖宗!”他舉起印章打量著,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

麻蘇蘇把紅印泥遞過去,方若愚用蘿卜章沾了沾印泥,摁在一張白紙上。麻蘇蘇拿起白紙,對著光線檢視了一下,低聲笑笑:“不錯,可以亂真。”

“那就蓋了。”方若愚拿過假材料,在上麵按下了印章。

麻蘇蘇觀察著材料上的印跡:“有點太新了。”

“還得做做舊。”方若愚忙著手裏的事。

“你慢慢弄吧,我去趟衛生間。”麻蘇蘇起身朝外走去,隨手帶上房門。

安德烈把傅家莊和李雲光找去,是為商議遣返日本僑民的事。日本戰敗後,日本政府在中國遺棄的僑民達三百多萬人,其中東北占了80餘萬,一個大連就有25萬之多。全國各地的日本僑民因為被他們的政府遺棄,都在饑餓和疾病中煎熬。抗戰勝利後的中國,百廢待興,百業待舉,盡快遣返日僑,無疑是明智之舉。

從蘇軍警備司令部出來,上車後傅家莊說了一個想法,大連的25萬僑民遣返後,勢必會騰出大量房屋,用這些房子來改善老百姓的居住條件,應該受到市民歡迎。李雲光含笑點了點頭:“你這個想法與市委不謀而合,韓光書記已經向上級匯報了,準備在市民中開展住宅調整運動。”

兩人根據安德烈介紹的日僑遣返計劃,大致拿出一個推進住宅調整運動的規劃,由李雲光去向市委做匯報。傅家莊開著吉普車回公安總局,一進院子,門衛老錢就告訴他,有個姓麻的女人來找過他,說是要辦進口商品資質證,傅家莊猜出老錢說的人是麻蘇蘇,問他人去哪兒了,有錢說不出,傅家莊估計麻蘇蘇十之八九應該在辦公室門口等自己。

方若愚審視著做舊的假材料,雖然時間倉促了一些,整體看上去還不錯,乍一瞧與原件差別不大,他把原件塞進抽屜,假材料裝進檔案袋,又纏好細繩,隨手放在一旁,這才收拾起刻刀、沙紙和印泥,塞進了麻蘇蘇的挎包裏。

身後傳來推門聲,他以為是麻蘇蘇回來了,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沒事了,你回去吧。”

“你沒事了,我的事還沒完哪。”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方若愚心裏咯噔一下,回頭看去,推門而入的是高大霞。

“你來幹什麽?一驚一乍的,這是要嚇死誰呀!”方若愚聲音發著顫,手在背後胡亂抓了份報紙,蓋在檔案袋上。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高大霞看著他,“你這大臉臘黃,剛才幹什麽了?”

方若愚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猜測應該是麻蘇蘇回來了,他提高了嗓門,藐視理直氣壯大聲說:“這是我的辦公室,我想幹什麽幹什麽,你高大霞管得著嗎?”

走到門口的麻蘇蘇聽到方若愚的大聲斷喝,大吃一驚,她知道這話是在提醒自己,抽身想走,又想到挎包還在方若愚桌上,而她在門口的登記又是來找傅家莊的,這要是茬口對不上,她和方若愚都要難看。

麻蘇蘇還在想著如何應對,房間裏又傳來高大霞的聲音:“你成天躲在這裏,一準兒幹過不少壞事。”

“你別血口噴人!”方若愚厲聲吼道。

“你這怎麽還有胡蘿卜?”高大霞的這一聲質問,不光嚇壞了門外的麻蘇蘇,更讓屋裏的方若愚嚇得魂飛魄散,因為高大霞盯住的,正是他剛才用來刻印章的胡蘿卜,印章的小頭衝著高大霞,正麵對著窗戶。

“這……這是剛才老萬給我的。”方若愚伸手去拿胡蘿卜,不料,高大霞手伸得更快,一把抓走了胡蘿卜,冷笑了一聲:“怎麽,你還想收買老萬是不是?”

方若愚緊張地盯著高大霞手裏的胡蘿卜:“我,我收買他幹什麽,你別瞎說。”

“老萬可是久經考驗的革命戰士,想收買他,你打錯了算盤!”高大霞瞪著方若愚,咬下一口胡蘿卜,紅彤彤的印章迎向方若愚。

方若愚的心倍受煎熬,他懊悔剛才動作慢了,沒把胡蘿卜搶到手,他懊悔剛才收拾刻刀、沙紙和印泥的時候,沒把胡蘿卜一塊塞進麻蘇蘇的挎包裏。他還在痛恨責備自己的大意時,高大霞又有了新發現,她看到了麻蘇蘇的挎包:“女人用的包,怎麽跑到你桌上來了?”

“朋友的。”方若愚迅速看了一眼挎包,好在包口是合上的,看不到裏麵的東西。

“朋友?你還有朋友?”高大霞又咬了一口胡蘿卜,“你的壞蛋女同夥吧?說,她藏在哪了?”說著四下掃視起來,還繞到桌後,看向桌下。

方若愚這才注意到,報紙蓋著的檔案袋還露出一截,他大喊一聲:“你有沒完沒!”猛然抓起桌上的材料一摔,不偏不倚壓住了檔案袋。

“你吼什麽,是不是心虛?”高大霞瞪著方若愚。

麻蘇蘇感覺方若愚已然招架不住高大霞了,她跨進門口,佯裝驚愣:“喲,大霞?”

高大霞循聲回頭,也是一愣:“大姐,你怎麽在這?”

“我來找傅家莊傅先生。”麻蘇蘇笑吟吟地過來,“他不是公安局的大官嘛,我麻煩他幫我辦個進口商品資質證,不巧的是他不在,正好在走廊碰見方先生了,我就來這等會兒。”

高大霞指指桌上的挎包:“這是你的?”

“我的,我的,剛才上了個廁所。”麻蘇蘇伸手要拿包,被高大霞一把攔住,麻蘇蘇猛然看見她手裏攥著的印章胡蘿卜,眼裏現出一絲慌亂。

“大姐,你打開包看看,他動沒動手腳。”高大霞沉聲說道。

“看你說的,方先生不是那樣式人。”麻蘇蘇看向方若愚。

方若愚的眼裏透出緊張。

“大姐,你快看看包裏有什麽東西少了,有什麽東西多了。”高大霞催促著。

麻蘇蘇不自然地幹笑了兩聲:“大霞,這是幹什麽。”說著,伸手又要拿包。

高大霞按住挎包,“你不看,我幫你看。”說著,她放下胡蘿卜要拿挎包。胡蘿卜慢悠悠滾落在一旁,掉落在地,高大霞剛要彎腰去撿,一隻迅猛有力的大腳踏碎了胡蘿卜上,還在上麵碾了幾下。

高大霞剛要發火,方若愚先發製人的怒喝已經響起:“高大霞,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方若愚怒氣衝衝地瞪著高大霞,急促地喘著粗氣,像是內心掀起了巨大的憤怒。

“你抽什麽風?”高大霞被方若愚突如其來的叫喊震住了,緩了緩,她倒是有些平靜了,“這包,我還就要看了!”

方若愚一把按住包:“這是我的地盤,你說了不算!”

“你說了更不算!”高大霞的倔勁兒也上來了,兩人一個要奪包,一個不肯交出,麻蘇蘇心下焦急,攔住了方若愚:“方先生,你就讓大霞看看吧,我這包裏啥也沒有。”

“就因為沒什麽,才更不能讓她看。”方若愚朝麻蘇蘇使了個眼色。

“不讓看,就是有問題!”高大霞一把撞開麻蘇蘇。

麻蘇蘇無奈的歎了歎氣:“那行,我的包,我自己看看總行吧。”

“那你自己看。”方若愚使著眼色。

“不行,咱仨一起看!”高大霞這句話,把方若愚和麻蘇蘇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

麻蘇蘇苦著臉哀求:“大霞,你給方先生留個麵子吧,啊?也給大姐個麵子。”

“大姐,這不是給不給你麵子的事。他這麽急眼,指定是有鬼。”高大霞語氣肯定。

麻蘇蘇為難地看看高大霞,又看向方若愚:“方先生,我一手擎兩家,都不想得罪你們,你給我句實話,這包裏,你到底有沒有做手腳?”

“麻掌櫃,這包是你的,有沒有鬼你自己不知道嗎?”方若愚醞釀著怒氣,臉色漸漸漲得通紅,“你來找傅處長,他不在,我好心好意讓你在這歇歇腳,還他媽歇出鬼來了!”他大開大合地朝外揮手,“滾,你們都給我滾!”

高大霞把麻蘇蘇護在身後,對著方若愚怒目而視:“你幹什麽,不就看一眼嗎?至於發這麽大火嗎?再說,這是我跟你的事,你朝大姐瞪什麽眼?大姐,今天不打開這個包,誰也不能走!”

麻蘇蘇趁著高大霞擋在身前的時候,已經把挎包抓在手上,看到兩人又扛上了,她為難地勸著雙方:“哎呀,就為一個包,你倆至於嘛。”

“至於!”高大霞脾氣上了頭,對著方若愚氣衝衝地嚷道。

麻蘇蘇望向方若愚:“方先生,你看……”

高大霞扭頭盯著麻蘇蘇:“大姐,你今天要是不打開這個包看看,就跟他是同夥!”

麻蘇蘇這個恨哪,今天的高大霞真成了瘋狗,逮誰咬誰,偏偏還一咬一個準,麻蘇蘇從未像此刻這樣後悔阻攔過方若愚除掉高大霞的設想。

“同夥也沒錯。”麻蘇蘇頗有風度地笑起來,“方先生是我洋行的客人,我買他賣,一直照顧我。人家今天好心好意讓我進屋等著傅處長。大霞,你這樣真是難為大姐呀。”

高大霞冷眼看著麻蘇蘇:“大姐,你要是還這麽護著他,那你們倆就都有問題,我可要喊人了,這公安局裏,可都是我們的人。”

“好好好,看,看!”麻蘇蘇無可奈何地把挎包墩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皮包。

三雙眼睛同時向挎包裏匯去,包裏除了幾樣女人常用的物什,不見旁的。方若愚疑惑地看向麻蘇蘇,麻蘇蘇瞟了眼桌子旁邊摞起的報紙堆,方若愚發現原本平靜的報紙鼓了個包,暗暗佩服麻蘇蘇剛才的手腳實在是利落。

“行了吧?”麻蘇蘇略帶責備地看著兩人,“你看你們,至於嘛,都是好麵子的人,非拔這個尖兒幹什麽,弄得我多為難。”

高大霞有些失落,她分明覺出了方若愚的得意。

“喲,都在這哪。”門口站著傅家莊。

“傅先生,你可回來了。”麻蘇蘇拎起挎包迎出去,和傅家套著近乎,“我那個洋行進口貨多,沒有證就得關門歇業,可一聽說要進警察局的衙門,我就打怵,衙門難進哪。來找你傅先生,求你給開個綠燈。”

傅家莊笑了笑:“沒那麽複雜,共產黨的衙門是老百姓的。”

兩人說著,朝傅家莊辦公室走去,高大霞瞪了眼方若愚,重重地摔上門,也跟了過去。

方若愚長出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地跌倒在椅子上,剛想緩緩神,突然意識到危險還沒有完全解除,忙起身拿開桌上的材料和報紙,抽出高大霞的檔案,又翻出厚厚的材料,把檔案壓在最底下,抱起材料開門出去。

麻蘇蘇一進傅家莊的辦公室,就嘖嘖稱奇:“真敞亮,我聽說,小日本的時候,這裏還叫警察部。”

“對,我們公安總局剛成立,經費有限,連警察的製服都是關東州廳時候警察穿的。”傅家莊笑道,“衣服雖然一樣,可衣服裏包裹的肉身和心靈可是大不相同啊。”

“那是那是,這個我懂。”麻蘇蘇點著頭,“你們現在是人民公安,為勞苦大眾服務的。”

“大姐的覺悟很高啊。”傅家莊讚歎。

“成天受你和大霞的影響,想不高都不行。”

“大姐,你可真行,現在辦事越過我,直接來找傅家莊了。”高大霞一進屋,就朝麻蘇蘇嗔怪起來。

麻蘇蘇賠著笑臉:“我不是看你忙吧,怎麽,還生大姐的氣啊?”

高大霞笑笑:“沒有,我開玩笑哪。”

麻蘇蘇悄聲問:“大霞,你跟方先生到底怎麽回事啊?老是針尖對麥芒的,上一回在我店裏就是,要不是傅先生在場,還指不定鬧出什麽事哪。”

“傅處長。”方若愚抱著一疊材料進來,“我這有份警察署,不對,是咱們公安局各個部門人員的情況匯總,有空的時候,你可以看看,或許對你盡快熟悉這裏的情況能有點幫助。”他走到桌前,不動聲色把材料放在桌邊的材料堆上,高大霞的偽造檔案,壓在了最下麵。

傅家莊朝方若愚點點頭:“謝謝方科長。”

“誰知道他安的什麽心。”高大霞不屑。

方若愚苦笑了一下,看也不看高大霞,對傅家莊和麻蘇蘇打了個招呼,便出去了。

傅家莊幫麻蘇蘇找好辦理證件的對接人,將她和高大霞一塊送走,回到屋裏,他搬開方若愚送來的材料,找出高大霞的檔案看起來。這份檔案他雖然早就知道在高大霞手上,但檔案管理的紀律他知道,不經組織允許,誰也沒有資格擅自查看。

方若愚回到辦公室,剛剛發生的一幕幕險情曆曆在目,今天如果沒有麻蘇蘇天衣無縫的配合,他是一定會栽在高大霞手裏的。撕扯著高大霞的檔案原件,方若愚心裏有了一種久違的快意。

傅家莊正翻看方若愚送來的部門人員情況匯總,李雲光回來了,一進門,他就興奮地說,市委對他們提出的住宅調整推進設想很滿意。

“我們黨能發展壯大到今天,依靠群眾,發動群眾,是最大的法寶。在農村打土豪,分田地,進行土改,贏得了農民的民心,現在進了城,沒有地,我們滿足城市貧民的最好辦法,就是分房,這是團結城市貧民的最有效手段。”李雲光越說越激動,像是在做一場戰前動員報告,“這場運動的口號,市委都想好了,就叫‘從草屋到天堂’!”

“這個口號好。”傅家莊不由讚歎,“讓城市貧民住進洋房,就是民心所向。”

李雲光說:“市委讓他們盡快拿一個具體方案出來,好匯報給東北局。隻要得到正式批準,我們就立即把分房運動當成一個民心工程來抓。”

兩個人又商量了一下方案的起草內容,李雲光要回去整理出來,臨走時,看到桌上放著高大霞的檔案,聽說傅家莊還沒有看過,便拿出審閱起來,看了沒一會兒,李雲光的神色凝重起來,傅家莊感覺出了異樣,進來送材料的高守平也覺出了不對勁,李雲光終於從檔案上抬起頭,確定這份檔案有問題,傅家莊和高守平都驚住了,傅家莊仔細看了一遍,大為驚訝,他讓高守平先回避一下,卻被李雲光製止了,他認為高守平既然負責機要工作,工作和私人情感就必須分開,如果經不起這個考驗,這份工作高守平就不能勝任。

高守平把檔案逐字逐句審閱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不妥,李雲光指著材料上的紅色印張和落款:“念一下。”

高守平循著指引看去,輕聲念道:“中國共產黨吉東省委會員,怎麽了?”

李雲光一字一頓道:“高大霞是從牡丹江來的。”

見高守平還是滿臉茫然,傅家莊補充道:“牡丹江的工作一直歸吉東省委領導,這倒沒有什麽可疑的。”

李雲光搖了搖頭:“看來,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說的這段曆史沒錯,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抗戰勝利之後,確切地說,是8月25日,我們黨在牡丹江成立了中共牡丹江地區工作委員會,而高大霞離開牡丹江是9月。”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下來,看向高守平。

高守平琢磨著李雲光的話,明白過來:“那落款應該是中國共產黨牡丹江地區工作委員會。”

李雲光點點頭。

“也有一種可能,牡丹江地委剛成立不久,用的還是原來的印章。”傅家莊揣測。

“你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李雲光朝檔案丟了個眼神,“你再看看還有什麽問題。”

“這個印章,過於模糊了。”傅家莊審視著印章,“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是用新鮮蘿卜刻出來的印章蓋上去的。”

高守平一怔:“不會吧,我姐字都不識多少,她哪還會刻章?再說,怎麽就知道是用蘿卜刻的章?”

傅家莊指著印章說:“蘿卜新鮮,水分足,蓋出來的章就容易滲到邊緣,自然模糊一些,而木印或是鋼印,都沒有這種現象。”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這份檔案,是後來偽造的。”李雲光聲音裏帶著寒意。

“我姐真有檔案,我和傅處長都看過!”高守平激動起來。

傅家莊說:“從哈爾濱到大連,高大霞一路都小心翼翼地護著檔案,如果是假檔案,她不可能是這個態度。”

李雲光說:“我這不是盲目猜疑,而是合理分析。”

“分析無據,就是猜疑。”傅家莊有些著急,“另外,說是造假,這個印章何必要用蘿卜哪,我感覺太過刻意了。”

“這個問題就不爭論了。”李雲光沉著臉,“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用人不疑的前提是疑人不用。傅處長,無論是猜疑也好,還是分析也罷,都不是沒有可能。我的意見,本著對組織負責的原則,停止高大霞在文工團的指導員工作,對她正式展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