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今高校生對SCI(Scientific-Citation-Index,《科學引文索引》)的盲目追崇,是技術人才流失的誘因之一。他們將精力放在空泛數據上,妄圖利用幾篇看似含金量不錯的論文一步登天,好高騖遠。就拿我最熟悉的醫療環境講,即便在SCI刊登數十篇文章,紙上談兵的東西始終無法代表醫師真正的技術水平。”

熒幕上,侃侃而談的是川城醫學院博士後流動站的名譽教授,宋閔。

看過去快六十的年紀,聽說在外科領域赫赫有名,“牽張成骨”手術的發明者,我媽特別崇拜。

“牽張成骨”主要適於上下頜骨發育畸形或不完全的兒童。能通過將骨骼切開,在切骨線兩側安放特製的牽張器,從而使切骨間隙不斷增寬,激發機體組織再生的潛力。

我媽接觸慣了小孩,母愛泛濫,自然對這位被譽為“兒童福音”的宋閔教授愛屋及烏。

可她現在臉色有點難看。

因為電視裏有個不懂事兒的,正頂著天生的無辜臉,與宋閔抬杠——

“學生覺得……不盡然?”

他講話的速度徐徐,跟鈍刀子似地,一下割不死人,但每次都割在點上。

“我所認為的合格醫生,不僅需要具備對專業疾病的準確判斷和熟練操作,更要兼具總結能力。一篇含金量高的論文,需要耗大量時長、查閱非常多的文獻、進行複雜的數據篩選才能產出,從而形成絕佳的思考過程。我們在這個過程裏取精華去糟粕,為突破疑難雜症奠基,怎麽能說是盲目追崇或無用功?”

對好的台本裏明顯沒這段,主持人和宋閔這個老派學究當即麵麵相覷。

那是醫學研討專場,邀請的大多是來自不同醫學院的學生。起初,他們因自己的努力反被譏誚為好高騖遠而憤怒,議論聲此起彼伏。江忘的話一出,不出意外掀起鼓掌的聲響。

可台上的他不為所動,隻是表情局促地窩在單人沙發中,衝難堪的宋閔微微點了下頭示好。

電視機前,我媽突然釋懷,“算了算了。”

她放棄治療搖頭道:“怎麽能怪江忘那孩子?他處理人情世故一直缺那麽根筋。”

我媽想講的估計是缺心眼兒,無奈江忘平常表現太乖,連她都狠不下嘴,隻好換了種比較沒攻擊性的說法。要換我,鞋拔子早飛過來伺候了。

同人不同命,唉。

好在我爸是男的,不吃裝可憐那套,他在客燈下晃著蒲扇感慨:“智商要發展,情商也不能低啊。那宋閔什麽身份?江忘在流動站免不了和他接觸,意見不合可以私下探討嘛,這種直播……還是北京台……江萍就沒好好教他?怎麽當媽的。”

我媽啪一下將隻蒼蠅摁死在腿上,“對,你知道什麽場合該講什麽話,所以混了這麽多年還不上不下。”

他老人家雖然身為B中的教導主任,卻是副的。與他同期進學校的都升副校、副書了,怪不得我媽念叨。人比人,氣死人。

眼看兩口子即將火拚,我迅速起身拿個橘子就要逃。

沒料林吉利同誌忽然扇子一扔,蹦到我媽身邊去——

“哈哈,你輸了!你和我說話了!”語氣開懷。

以為要聞硝煙的我莫名其妙吃了嘴狗糧,當下飽得厲害,連吃橘子的心情都沒了,鬱鬱回臥室。

蒼天。

在學校我要眼睜睜看著陳雲開與禾鳶組CP,回來還要被迫當鄉村愛情故事的觀眾,我容易嗎?成績發揮不穩定怪我囉?但誌願敢填川醫也確實是我飄了……

一想到這兒,我恍惚覺得電視裏的訪談聲穿透了牆壁傳進耳朵。

江忘剛過了變聲期,那副嗓子特別適合收音。很溫和,不咄咄逼人,隻是他認真說某件事的時候,總能從中聽出幾分拗氣,譬如方才杠宋閔。

譬如,當初一意孤行考醫學院少年班。

說起來這件事怪我。

如果沒有我,江忘現在研究的東西可能是蟲洞、時空隧道之類,不用給人開腸破肚。可就在十歲那年,我害他住院後,他一夜間改變了自己的誌向。

他決定從醫。

比起我的豪言壯誌,他顯然更信任自救的能力。

為了避免我以後再往他嘴裏塞亂七八糟的東西害他命懸一線,江忘想,不如自己牢牢守著這根線,多活幾年。

當然這些話是我臆想的,江忘從沒說過,我也出於愧疚和丟臉從沒開口問……

可我篤定,事實就是這樣,即便問了他也不好意思承認。

畢竟,他的人設是天真善良傻麅子啊!

他曾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騙過我,讓我心甘情願吞下石頭。重點是,我還讓他好好活著,你們想想道行多深吧。

深到每當有人說起白駒過隙四個字,我都忍不住反駁:“不好意思,跑過我歲月的那匹馬是灰色的。”

那介於白與黑的顏色之下,很多小細節,讓我混沌至今還沒法分辨。甚至有時候,我隱約察覺到江忘不為人知的一麵,但隻要看見那雙眼,我的武器就會自動放下。

尤其八年過境,江忘的模子相較小時候改變並不大。除了輪廓更具體,目光更深,微微笑起來,依舊殘留孩童期的無辜痕跡。

關鍵男孩的眼珠還是純黑色。不像我和陳雲開,多多少少帶點黃褐,像琥珀。他的則若一片深潭,掉進去找不到邊。

據說眼珠黑是因為淚腺發達,哭起來特別惹人心疼,以至於有段時間我心理變態到想弄哭他,看看究竟多心疼。可惜我沒成功,往往被惹得整個家屬院嚎叫都是我,陳雲開在一旁看笑話。

陳雲開以前不太喜歡江忘的。後來發生過一次煤氣意外,他也被傻麅子以同樣的方式騙取了憐憫。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明天放學別回家,直接去閣莊火鍋,聽見沒?!”我正寫日記,我媽將門拍得震天響。

我嚇了大跳,對著門外吼:“知道了!”

安靜不過十來分鍾,我趴在書桌上悻悻然轉著筆,這次換我爸作妖,“林月亮!”

他嗓一開,就知道平常沒少練,不知給那些樂於翻牆出校的孩子們留下過多少心理陰影。

“我要睡覺了!”這下是真煩。

“江忘的電話。”林吉利同誌言簡意賅。

騰地,我屁股離了座。

“喂?”

接電話時我自覺麵無異色,可飛揚的聲音不知怎地就泄露而出。

那頭的人似乎輕笑了下,心情不錯的樣子,“七秒。”

我絞著電話線不明所以,“啊?”

“這次接電話用了七秒,上次是十秒,有進步。”

講真的,如果不是江忘跟在我屁股後麵轉的時候聲聲喊大哥,將我喊成糙漢子……就我兩聯係的頻率,差點讓我媽誤以為我和江忘有什麽發展苗頭,還曾旁敲側擊刺探軍情——

“小忘,你覺得月亮怎麽樣?”

彼刻,江忘正擠在廚房幫我媽切西瓜,想也未想說了兩個字,“仗義。”

當男孩對女孩用上仗義二字,我媽當時就絕了自己的旖旎念頭。

“什麽七秒、十秒,天才的大腦整天就放這些無聊玩意兒嗎。”通話繼續,我吐槽。

他難得反應快,“每個偉大成果出世前都來自無聊的思考。”

一時我找不到更好的話回懟,隻能嚷嚷比誰的聲音大:“江忘,要造反?居然拿電視那套說辭應付你大哥!”

“你看了直播?”

我莫名別扭了下,“對、你上鏡好醜。”

熟知男孩的語氣聽上去更開心,卻不漏痕跡轉移話題:“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回川城。”

“具體幾點?明晚醫院六十周年紀念,在閣莊火鍋慶祝。江阿姨肯定也去,這頓飯不蹭白不蹭啊。”

他算算時間,“能趕上。”

“那火鍋店見。”

“飛機如果不延誤,我應該能先到學校和你們碰麵。”

我忽而有些泄氣地懟他,“江忘,事到如今,我真有點兒替你擔心。”

他懵,“我怎麽……了?”

“明明可以突然出現給對方驚喜,偏偏一字不漏說出來,讓人家什麽期待都沒了。這種行為方式不太討巧啊,容易孤獨終生。”

“沒關係,吧?”他思考了下,“阿姨說,你應該也很難嫁出去,未來有大哥陪著,不會太孤獨。”

看不起我?

好歹我還有門娃娃親啊,摔!

翌日。

一打鈴,我就拉起書包從後門溜走,拋棄了禾鳶與陳雲開。

按照慣例,江忘每次去哪兒都會給我們帶禮物,先到的人有篩選權,我不想最後剩一串北京糖葫蘆。畢竟這孩子的思路行徑不同於常人,帶糖葫蘆當禮物這事兒我相信他做得出。

校門外商鋪很多,奶茶店、文具店與小吃店林立,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攤位。

江忘愛吃零食,這點和我共鳴。用陳雲開兒時的話講,“你兩傻一堆去,還能吃一堆去,簡直天造地設。”

這不,我剛出校門,就見他坐在一家炸食店前,對著碗炸土豆安靜地細嚼慢咽,生生吃出了神戶牛排的高級感。

自打我吐槽江忘的身高,他就開始喝牛奶,等著某天長高打我臉。如今,男孩已然出眾的個子擠在幾平米的矮小一隅,看過去有些滑稽,引周圍學生側目。

此情此景令我禁不住加快腳步……

避免他將炸土豆吃完了。

可我剛走近,一姑娘比我更快速地落座在他對麵。

姑娘穿著夏季校服,卻藐視校規散著頭發,裙擺目測比我們正常的高度要短個四五厘米,露出又白又直的腿。那雙腿此刻耷在四方桌底下,不安分地晃啊晃。

“同學,本校的?”

江忘一時沒察覺過來對方搭訕的是自己,頭也不抬,那姑娘不死心,“應該不是,否則長這樣,不可能逃出我的魔掌。”

江忘終於有了反應,立著筷子看她。

女孩莞爾,單手墊著下巴,笑得明朗,“我叫常婉,B中高三九班,你呢?”

這種搭訕我在小說裏見多了,心中默默鄙視,腿卻不知怎麽也移動了。

等反應過來,我已經坐在江忘身旁,做足吃醋撒潑的模樣,對著江忘橫眉豎目:“又和其他女生說話!”

常婉沒被嚇退,反而刨根究底,“她哪位?”

搞得她像正牌,我是……

錯了,我不是正牌,她……

也不對。

我被自己的邏輯繞暈,幹脆假親昵地撞撞身邊男孩,把難題扔給他,聲音故作嬌軟:“欸,她問我是誰呀。”

畢竟擁有多年的相處默契,江忘當即心領神會,慎重其事介紹,“我大哥。”

啪、砰。

我立時聽見兩種聲音。

一種來自隔壁桌,看戲的學生不小心折斷筷子的聲音。另種來自後桌,憋笑到不小心倒地的聲音。

其實,還有一種。如果羞憤有聲音的話,此刻應該震耳欲聾。

“咳——”我清清嗓,戲是我導的,跪著也要演完,“沒錯,他大哥。”我對著那名叫常婉的姑娘努嘴,“所以別打他主意,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就算常婉長得漂亮,可江湖氣太重。江忘若是和她在一起,將來難免不受欺負,我豈能袖手旁觀?

殊不知,我的話放在並不清楚情況的常婉耳朵裏,無異於挑釁。

“這麽狂,哪條道上的?”她的腳還在桌底下,上半身卻直了,目光極具侵略性地鎖定我。

我媽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輸人不輸陣。為了不丟她老人家的臉,我立馬吃下熊心豹子膽撂狠話,“勸你別過問,因為知道的人如今都在醫院裏。”

並非我信口胡謅,認識我的確實都在醫院工作啊!

常婉信了我的邪,被氣個半死,“行、你牛,你等著。”她站起身,表情又氣又笑往外退。

待她一走,我開始數落江忘,“口口聲聲喊大哥,平常教你的全忘了!”

我之前曾教導他,不許早戀。如果有女生告白,一定要拒絕。

“沒忘……”他眨眨眼辯駁:“可是她沒告白。”

我想了想,似乎沒毛病,“那……你現在記好!下次不管女孩子有沒有告白,隻要她問你名字,你就說:你不是我的菜。”

他似懂非懂點頭,“哦。”

“跟我念——你不是我的菜。”

“你不是我的菜。”旁邊人變身複讀機。

我覺得氣勢不夠,“大聲點,‘你’字用重音。”

“你,不是我的菜。”

“這個‘你’語氣不錯。不是、我的、菜。這句再讀一讀。”

江忘耐心極好跟著揣摩,“不是、我的、菜。”

而後頭頂傳來小店老板質詢的聲音,“同學……好像是你們的菜?”

我定睛,便見一碗剛出鍋的炸土豆混著寬粉、韭菜等食物,香噴噴地落在我手邊。

“給你點的。”江忘不動聲色接過我的書包。

立馬我就兩眼放光,很沒出息地忘記方才發生的一切。

等陳雲開與禾鳶到店裏,我一碗滿滿的食物已見底,甚至不由自主打了個飽嗝,尷尬得我無以複加。

陳雲開和江忘習以為常,唯獨禾鳶拍拍我的腦袋:“以後我若叱吒娛樂圈,記者來家屬院采訪,你可千萬要說咱兩是朋友。”

為什麽?劇情不該說我兩不認識?

我疑惑的眼神傳遞過去,她接很快,“鮮花還是要綠葉襯的嘛。”

“放心。”我嗬嗬道:“肯定說我兩認識。你怎麽利用美色慫恿陳雲開欺負他的弱小青梅這件事,我也會講得明明白白。”

她更雲淡風輕,“你也可以利用美色慫恿他追殺我啊。”

“哈哈。”我樂了,終於體會到什麽叫笑著流淚,“我要是有,還輪得到你說……”

這下陳雲開樂了。

男孩抖著肩膀笑,劍一樣的長眉斜飛。他過來想拍我的背,被江忘輕輕一擋。

“大哥剛吃完東西,沒消化容易反流。”語氣定定。

我眼睛一熱,感慨著還是小弟對我好。

可我心裏寫的感動作文還沒完成,又見他在陳雲開的壓迫下重新組織措辭,“她如果吐了,收拾殘局的也是我們,懶得折騰……”

割袍斷義。

“所以,到底是不是你的菜?”

去閣莊火鍋的路上,陳雲開將常婉那段當玩笑聽,邪裏邪氣地搭著江忘的肩試探。

禾鳶瞥他一眼,大有警告他別教壞江忘的意思,誰成想當事人琢磨半天,老老實實道:“好像,還行。”

我正巧站在馬路牙子的坎兒上。聞言,一時不察,差點栽下去。

陳雲開離我近,眼明手快撈我一把,將我半個身子幾乎掰成九十度,總算關鍵時刻穩住重心。

四月底,氣溫漸高。頭頂的天空藍得很土,不過罩在馬路兩旁的綠蔭上,互相點綴著,還是有姿色。

是時,樹縫中泄下的光,悉數打在那個十八歲的少年臉上,形成一圈圈淺淡的斑,忽明忽暗。

“見鬼了?”少年露出一抹戲謔神色。

那刻,我覺得自己對江忘有些殘忍。

年少的歡喜,是那樣美好的事。我卻打著為他好的名義,要他拒絕所有美好的靠近。

可終有一日,他要和別人走的啊。

他會去保護別人,做別人的後備軍。既然如此,常婉怎麽不行?

如果說她太江湖氣,那我在家屬院裏撒潑耍混的時候又能比她好到哪裏?

再拚美貌,我頂多算碟清粥小菜,她的五官卻與禾鳶異曲同工,屬於精致耐看型。

總之,真要揪出常婉的不足,大概就是她身在差生成堆的九班,而江忘在金字塔端。

無奈生活往往愛為這樣不匹配的人寫戲份,觀眾看起來也不失滋味。我不想做棒打鴛鴦的壞人……隻能選擇做個人。

“要不……我再把常婉叫回來?指不定以後她得開口叫我聲大哥呢。”

說完就轉身,卻見驚悚一幕。

幾百米處,常婉領著一夥不知哪來的社會青年,正朝我們的方向氣勢洶洶靠近。他們走的是下坡,速度有些快,我看著那一雙雙永動機似的腿,傻眼。

陳雲開不僅學霸光環在外,花名也在外,總之B中長得漂亮的他幾乎都認識,當即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推推我,“快去唄,去和你的弟妹打聲招呼。”

打臉來得太快,我頓時一口惡血鯁在喉,情不自禁退幾步——

“那個、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把心思放學習上比較好,退一步海闊天空。畢竟我是要考醫學院的人,考前被記過沒法兒消……先聲明,我不是慫!”

這番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思想實在太硬氣,陳雲開挑不出刺,想半天說:“巧了,我也是。”

禾鳶掃視我兩,一臉不成氣候,整了整裙擺冷笑,“不然……我們跑?我畢竟還考北電進軍演藝圈呢,不能給八卦記者留下黑曆史。各位英雄,告辭。”

她拱手一個標準的抱拳,遁逃姿勢已就位。

縱觀全場,唯獨江忘鎮定如初。

“就那丫頭!”

近了,常婉揚手朝我指過來,眉眼雖好看卻稚氣未脫,身上有股子富足家庭養出來的刁蠻。

好在陳雲開的良心沒被狗啃完。他嘴上示弱,腿卻自發上前兩步,擋住我與禾鳶,麵上寫了三個大字:衝我來。

眼看一場惡鬥在所難免。

“江忘。”

正當陳雲開活動筋骨準備大展拳腳,我聽到一把溫和的聲音。

我試探著側出半個腦袋,便見江忘用一隻掌心抵住女孩的額頭。他的著力點找得好,完全利用了長胳膊的優勢,阻擋著磨牙謔謔的常婉朝我們發難,同時自報家門——

“剛剛你在小吃店問我的名字,我忘了答。”

畢竟是姑娘,江忘的力道應該不重,不過堪堪斷了她前進的路。再加上他溫言細語的幾句和專注眼光,氣焰囂張的常婉霎時像淋了盆冷水,安靜了。

猶記男孩隻給我留了個側影,我看不清他全部表情,倒是捕捉到常婉麵上一閃而過的羞赧與驚慌。

說起來可信度不高。其實,我並不討厭常婉。

許多故事片段從我的角度出發,難免有失偏頗。然而跳出去站在旁觀者角度,常婉真沒什麽不好。

她美麗、熱烈、執著。看似牛氣哄哄,實則心尖人一個勾勾手指的動作,她就能自己拔了刺赤誠相待。

隻是不可否認,在江忘那個略顯曖昧的舉動下,我還是感受到一種領地被侵犯的難過。

我認為世上總該有個人,會全心全意、永永遠遠站在我身後,不管以什麽身份。

就像陳雲開,那麽狂的性子,整日不著四六拈花惹草。但禾鳶心裏有數,隻要她願意,隻需要她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就能將少年製得帖帖服服。

大概全世界的少女都渴望著那樣一個人。不管他對別人如何,但他隻對你特別。

我曾幸運地以為,江忘是那個人,畢竟他傻嘛,不會追究我到底夠不夠格、值不值得。

可那日常婉的出現讓我模模糊糊意識到,在過去相處的歲月中,江忘之所以對我特別,或許是因為別人還沒隆重登場過。

現在,她好像濃墨重彩地來了。

而他,是不是,也該走了。

閣莊火鍋。

等抵達店門口,陳雲開還沉浸在震驚中。他死活沒想到,江忘用那麽幾個字就化解了危機。

“大哥教的,能動嘴的時候千萬別動手。”他在熙攘人潮中和熏一笑。

我恬不知恥挺直腰杆:“承讓承讓,的確我教的。”

因為陳雲開當年老找江忘麻煩,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對手,幹脆教他認慫。

“那我放心了。”陳雲開沒頭沒腦道。

他何出此言,別人不知道緣故,我卻一清二楚。

陳雲開曾經也有個小神童稱號,心算能力明顯強過同級。那時陳媽對考醫生執照這件事還沒死心,買了一堆醫籍擱家裏,陳雲開沒事就翻來打發無聊,常常在專業領域舉一反三,問得陳媽啞口無言。

因此,陳媽才對他成為再世華佗寄予厚望,沒料江忘橫空出世。

“沒事,兒子。小江忘智商反人類,情商卻不如你,咱不嫉妒。”陳媽用這套說法安撫明顯失落的陳雲開。

陳雲開半信半疑,直到江忘出了煤氣事故,應證了“生活白癡”這個稱號,他才放下驕傲,並減少對江忘的敵意,甚至添了點同情,開始連我占江忘的便宜他都看不過去。

從那天起,影視劇裏哭喊著:“如果你對我的感覺是同情,那我寧可不要。”此類台詞,都矯情得我看不下去。

當你真正見識過“同情”這把刀的殺傷力,你就會明白,同情比愛情可靠得多。

它是人性最善良柔弱之處,而愛常伴隨惡毒。

醫院周年聚會熱鬧,各科室都來了代表,火鍋店二樓被承包,走幾步就是熟人。

我這個叔叔那個阿姨一路叫過去,點頭哈腰到腿軟,總算在雅三包間見到我媽。她大手一揮,將我安置到旁邊桌,那頭俱是和我一樣前來蹭飯的家屬子女們,麵孔都不陌生。

“月亮,江忘呢?”

叫我名字的是杜婷,同校不同班,也是當初慫恿我回家看《還珠格格》消遣我的那姑娘。

人家都主動招呼了,我並非記仇的主,當即言笑晏晏望過去,“哈?你說什麽?風太大,沒聽清。”

“……”

我知道她找江忘的用意,想打聽川醫今年招考內幕。

禾鳶看不過我的小家子氣,主動搭話:“他在主包,好像被拉去合照了。”

杜婷估計念書念傻了,腦子沒以前好使,當即哪壺不開提哪壺問:“那你想考哪個係?”

禾鳶臉色一僵,“我不考川醫。”

怪不得杜婷多嘴。家屬院出來的孩子,經過大人耳濡目染,大多都擁有念醫學院的夢想,她順理成章認為禾鳶也同樣。

不過以目前禾家的現狀,根本沒條件支撐禾鳶心無旁騖念五年本科,更別說未來讀研究生、搞科研,鍍身金什麽的。哪怕爭取到獎學金,畢業後想進好點兒的單位,估計也少不了折騰。

禾鳶上了高中就開始愁未來的路怎麽走,直到去年有檔名叫“我是dancer”的綜藝,在學校附近發海報招參賽選手,隻要入圍二十強獎金就有一萬元。她嚐試著參加了,入了圍,拿了獎金,雖然最後因為經驗不足舞台表現力不夠被刷下,但其中一位評委對她讚賞有加,甚至留下名片,鼓動她走上藝考路。

“據說再不濟,去橫店做個跑龍套的,一天也能掙上百。”她講。

醫療則是個絲毫馬虎不得的行業,短時間內也根本無回報。兩者相較下,禾鳶不難抉擇。

並且禾鳶夠資本吃那碗飯。

她天生麗質,還有部分少數民族血統,以至於她遺傳的濃眉大眼裏藏著少見的英氣。不僅如此,她還能歌善舞,兒時禾父沒出意外那會兒,她也曾被送去學體操和跳舞。

總之天時地利人和,那筆獎金來得更是時候,禾鳶利用那一萬元報了形體培訓班,前不久還與江忘同去的北京。

她去參加北電單招的藝術考試,江忘去接受采訪。

兩人原想一起回川城,但北京賓館太貴,禾鳶等不了那麽多天,隻好先打道回府。今天這場聚會,若非我和陳雲開硬拉她來,估計她得回家麵對冷鍋冷灶。

火鍋店。

吃吃喝喝一圈,快到末尾,江忘才現身。

他從主包過來,神色疲憊。估計各位長輩太難應付,嘴裏打的官腔實在不屬於他那一卦,以至於他向我看過來,竟扁了下嘴,有點委屈的意思。

我旁邊一直空了個位,現正方便江忘落座。

他屁股剛沾到凳子,杜婷就帶頭開啟機關槍模式。不禁追問相關專業的分數,還刨根問底地要他解釋,究竟是川醫如今重點培育的傳染學好,還是病理專業有前途。

江忘:“傳染吧。”

杜婷:“可病理學在美國很牛逼。”

“見仁見智。如今各國都在高速發展,工業、科技等越完善,汙染源也相對豐富,傳染鏈的分支增加也在意料之中,傳染學科遲早在國際上有很大分量。”

做鳳尾,不如做開路的先鋒。

“好像有道理。”杜婷若有所思,“那川醫今年的傳染學……”

眼看再問下去江忘連口飯都別吃了,我惡人做到底,幹脆側身去捂他耳朵,懟杜婷:“有完沒完?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旁邊的陳雲開卻一筷頭彈我手上,“王八,不許吃人豆腐。”

逼得我條件反射縮開,眼睜睜瞧著手背起了淡淡一條痕。

杜婷可逮著機會收拾我了,似真似假開玩笑,“小時候你兩不挺黏糊的?現在搞哪樣,終於反目成仇了嗎哈哈哈。”當即引來其他小夥伴揶揄的目光。

我被她諷得有點下不來台,立刻與始作俑者陳雲開互掐,差點掀了整張桌。

醫院六十周年慶,大人們吃吃喝喝完畢當然還有其他娛樂活動,我們幾個即將高考的倒黴孩子則被踢回家複習。

招出租時,陳雲開故意繞到後排,擠在我與禾鳶旁邊,留副駕駛給江忘。

那傻孩子不疑有他坐進去,我卻看穿全局。

江湖行規,坐副駕駛的都是付車費的,終於我忍不住為江忘抱不平——

“陳雲開,你這個暴發戶的兒子當得一點兒也不稱職。說好的揮金如土、一擲千金為紅顏呢?”我戳戳禾鳶:“紅顏跟這兒坐著呢,你好意思當縮頭烏龜?不知道誰王八。”

他撇唇,“沒辦法,我爸身體康健,還輪不到我繼承魚塘。”

“再說,”他一頓,“買單的都沒二話,你是江忘他媽?成天鹹吃蘿卜淡操心。”

我承認我對大哥這個角色太入迷了。以至於我見不得任何人占江忘丁點兒便宜,除了我自己。

似乎這個說法更不要臉……

但是!

我差點為他落個半身不遂,占點小便宜應該不過分吧?!

這件事得從頭說起。

從江忘一意孤行退學,轉而考醫學少年班開始。

少年班吸收的聰慧者本就以籮筐數,何況江忘屬於半路出家,啃了幾本書硬著腦袋去考,最終隻勉強到達錄取線,成績並不出彩。及至入校半年,他才慢慢跟上大家步伐。後來分出伯仲,是在一次專業表述會上。

其他學生提出的“術後封皮縫合完美方式”和“X線解剖法”等臨床技能無一不具建設性。江忘卻劍走偏鋒,另辟蹊徑從理論入手,指出在攻克臨床難題的同時還應該重點發展醫學英語——

“閱讀國外文獻是接軌國際醫學的必經之路,更對我們總結第一手醫研資料大有裨益。”接著像模像樣地與大家分享英文病例的書寫方法與技巧。

他一站上講台就好似擁有另個靈魂,會發出耀眼的光。

當日有客座導師來聽課,就是江忘之後的博士導師,響當當的腫瘤界大牛、川醫大的活招牌,梁欽。

梁欽從醫近四十年,帶過的學生屈指可數。之所以對江忘刮目相看,是因為覺得這孩子反應快。

沒錯,江忘這個關於“醫學英語”的選題是臨場發揮的,他之前準備的那條不小心與別人重合了。梁欽欣賞他的應變能力,更覺得他小小年紀就眼界寬泛,好好栽培,前程遠不可判。

這也是為什麽,江忘能作為梁欽的助理,自由出入科研流動站,接觸最新的臨床和藥物研發技術……

但那都是後話。

古有雲,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思想負擔自然也少不了。

猶記十三歲夏天,江忘的某個疾病載體標本發生病變。排除容器、溫度、空氣等因素後,他依舊不知什麽環節出了錯,差點陷入極端,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適合這條路。

那時我剛小學畢業。沒了作業,歡天喜地,閑時間大把,便經常出沒江家,搜羅江媽媽給買的新奇零食和糖果。

以往我每次去,江忘都一臉心甘情願將我迎進門。那次去,卻是敲了良久無人理。

雖然我智商不算高,但也不傻,立馬回家給值班的江媽打電話,回來才發現江忘煤氣中毒暈倒了。

盛夏炎熱,開了冷氣的屋子門窗緊閉。江忘為了查出載體病變的原因好幾日沒出門,自然沒察覺到廚房的液化氣管壞了正發生泄露,差點釀出悲劇。

那兩年陳雲開也不消停,為了和江忘比個高低,閑暇時間都奉獻給了死氣沉沉的醫藥書本,打算跟著考個醫學少年班試試,卻被這出意外打亂計劃。

“做天才壓力大。”陳媽不知怎麽想通了,循循善誘道:“我和你爸不求你年少成名飛黃騰達,按部就班上你的課就行。”

“您不是心心念念要我做華佗?”

“華佗也好幾十歲才混出個名堂嘛,來得及。”

陳雲開:“……”

不過,陳媽的話陳雲開還是聽進去了。

因為前去醫院探望時,他見到了江忘鮮少現於人前的一麵——

無論江媽說什麽,少年都恍若未聞,躺**不是思考,就是利用典籍驗證自己的思考,任你外麵風雨五千年。陳雲開甚至錯覺,如果此時此刻有人去驚擾江忘,那個看起來溫善的男孩,會突然亮獠牙。

他明明沒歇斯底裏,情緒下的掙紮與用力卻溢於言表。像困在牢籠的獸,渴望衝破枷鎖得到自由。

那樣的狀態顯然不是陳雲開所求,於是他放棄了。

同時他對江忘的憐憫值達到頂峰。

並非憐憫他來自離異家庭,而是憐憫他在原該爛漫天真的十三歲,把許多東西提前埋葬了。

至於我的想法,沒有陳雲開複雜,我隻是更加傾其所有地對江忘好。

盡管我不會承認,當年那堆沒煮熟的紅薯,是我故意要他吃下去的。

其實不叫故意,隻怪我沒怎麽下過廚房,不太確定紅薯到底有沒有熟,於是拿江忘當小白鼠,誰知他腸胃不好到如斯地步,進了醫院。

為此我才難以抑製愧疚的心情,衝動說要做醫生。

之後我對他多年笨拙的照顧,便也找到原因。

由此說來,我哪裏是江忘的大哥?分明是他的奴隸。

尤其他煤氣中毒出院後,依舊沉浸在標本病變的心結中難以抽身,成日伏案桌前。江媽沒法兒耽擱工作,江忘又抗拒生人不願請保姆,於是我自告奮勇入駐江家,準時在飯點兒給江忘送吃的。

但江忘實在太難伺候,我去的時候動靜不能大,否則少年嫩生的眉頭就層層疊疊堆積。

我當時也吃飽了撐的,竟然覺得他認真的樣子別有魅力,不僅沒因此和他撕破臉,反而三百六十度任他擺布。

廚房的水開了,蒸汽悶得蓋子直抖?

“放著我來!”

自動洗衣機沒完沒了地轟鳴?

“沒事,我手動甩幹……”

走路聲踢踏踢踏地?

“我光腳。”

總之江忘指哪兒我打哪兒。

那時江家在隔壁單元三樓,外麵有顆長勢異常繁盛的樹,一到夏天就蟬鳴鳥叫煩不勝煩。為了不讓他被打擾,我甚至去爬樹為他驅趕鳥蟬,結果一時不慎摔了下來。

好在有陳雲開墊背。

根據陳雲開的口供,他正在家裏隨意打望,卻發現我站在樹前摩拳擦掌。

他以為我找到什麽好東西,譬如掏鳥蛋之類的,當即興致勃勃從家裏蹦了出來,“好東西不能讓你獨享!”

沒料剛蹦到樹下,我就摔他懷裏,砸他半死。

由此可證,偶像劇裏英雄救美的橋段可行度不高。

當然,也可能是十三歲的陳雲開力量不夠,但我不敢這麽誠實。

如果我砸了他還嘲諷他,即便沒被摔殘,依照他小心眼的性子我也活蹦亂跳不了多久,於是我趁他拍塵灰的當頭拍馬屁,“得虧樹下站的是你。要是站著弱不禁風的江忘,我兩今天就一起玩完兒了。”

等我再度爬上樓,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道驚喜的聲音。

“探針!”

我嚇一跳,衝進江忘房間,清瘦少年回頭興奮地看著我,“是探針感染的問題!”他一直著眼於病體和培育環境上,差些忽略了做實驗的介質。

彼日我還不太明白,丫折騰一個多月,就發現了一枚小探針,有什麽可興奮?!

直到後來,實驗醫院開始試用江忘推薦的探針材質,後因此材質造價低、不易腐蝕獲得全國推廣……我才知自己與他的差距在哪兒。

在我眼裏,壞掉的東西扔掉就好。

對他而言,弄懂為什麽壞掉才是他存在的意義。

江忘的問題已經解決,我理所當然打道回府。結果剛下一層樓,臉就白了,被後腰那陣越來越明顯的痛感給鬧的,是剛剛從樹上摔下來的後遺症。

我下意識倚著牆,撫著腰,瑟瑟發抖地想:我該不會與禾鳶他爸一樣落個半身不遂???

越想越害怕,立馬快馬加鞭回去求助我媽,然後在她老人家的大力金剛指下痛不欲生。

“要痛還是要殘,自己選。”見我齜牙咧嘴,她冷聲道。

雖然通常情況下,我挺倔的,可就是不經醫生的嚇,偏偏我媽是醫生。

顯然當年的我還搞不明白婦產科與骨科的區別,於是我咬著棉被再不敢哼。

所以,事至今日,我堅決認為,江忘對我言聽計從是應該的。

因為從小到大,我對他何嚐不是如此?

而且很多時候我都清楚,自己並沒勇到萬夫莫當的地步。然而一旦有誰欺負他,我可以跟喝了什麽藥丸似地,立馬變身為綠巨人,叫山河撼動。

“林月亮?”

從火鍋店回家屬院的出租車上,陳雲開見我安安靜靜地,有些奇怪。

我迅速從記憶中抽身,“啊?”

他撇唇,懶得再與我搭話,倒是禾鳶神色一直不太美。

可恨的是,即便她不開心,那張臉瓜子在霓虹的映襯下,竟依稀有香港電影女主角的風情。

“你怎麽啦——”嫉妒使我醜陋,連表達關心的口吻也陰陽怪氣。

禾鳶習慣了,微微沉思道:“你說我要真考去北電,以後見麵的時間少了,還沒有共同話題,我們是不是真就應了散落天涯、分道揚鑣這些無病呻吟的詞語了啊。”

“敢情你舍不得我呀哈哈。”

我自信爆棚:“我倒不怕。川城我地盤,人生地熟,再交幾個朋友很簡單。至於你嘛,嘖嘖……估計會不太習慣,融入困難。”

果不其然,陳雲開給我一個“你能別說話嗎”的眼神。

我當即意識到這麽講不太厚道,立馬換風向,“行了,矯情什麽啊,不就覺得和杜婷那堆人沒共同話題嗎?作為未來的國際巨星,注定要孤芳自賞。”

禾鳶完全沒被安慰到,“江忘和我們在同條水平線上?他這叫鶴立雞群,懂不懂。”

那頭陳雲開一聽,醋勁上來,不開心了,“講清楚,誰鶴,誰雞?”

我跟禾鳶自取其辱就算了,他絕不認。

難得見二人互相擠兌上火,我這個惡毒女配暗爽到不行。

陳雲開譏諷人的功力不比誰低,認真起來禾鳶根本不是對手,沒幾句她就落了下風,自然卷翹的睫毛在後車燈的細致照耀下顫了又顫,立刻我就覺得自己對惡毒女配的戲份揣摩不夠徹底。

如果我夠惡毒,怎會在高興之餘又同情女主?還與她感同身受。

因為十來歲的年紀,陳雲開被搶走的時候,我也這麽難受過。

文藝點說,就是在所有行走江湖的歲月裏,我會遇見欺騙我的人、傷害我的人、離開我的人、侮辱我的人……我當然知道,這無可避免。但我始終覺得,你不該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而陳雲開之於年少的禾鳶,大概就是這麽個人。

所以她無法容忍他的怠慢,哪怕一點點。

“你不是一個人。”狹窄車廂裏,陳雲開冷不防道。

看吧,矛盾激化了,他居然連“你不是個人”這樣的話都罵出來了,我到底該不該勸和?

沒等我抉擇,男主角又出聲:“禾鳶,我也考去北京,你不會是孤單一人。”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越過我頭頂,抵達另個少女的眼睛,語氣慎之又慎。

須臾,兩旁的霓虹好似暗了。

心頭一陣洶湧過一陣的浪潮打來,濕了我以為早就幹涸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