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他不是在追你吧

青橙關了微博,從**爬了起來,因為她聞到了菜香,她的鼻子很靈,一聞就聞出了是在燉核桃鴿子湯。

九月上旬課業多,她已經挺久沒回奶奶這兒了。

青橙走到小客廳時,就看到老太太坐在沙發上,在翻照片——

“老太太,您又看。您都看不膩的嗎?”

“我的孫女,我怎麽可能會看膩呢?”許老太太微胖,但很儒雅,戴著老花眼鏡,一身老知識分子的氣質,看著很精神。

青橙一笑,索性坐在了奶奶邊上一起看。

老太太手上的這本相冊裏收藏的大部分都是她小學時候的照片。入眼的是一張她彈古琴的照片——穿著蓬蓬紗的公主裙,低眉揚指,倒是功架十足。

許奶奶說:“你小時候又是學這又是學那的,小小年紀就早出晚歸,我想讓你少學一樣,你還不肯。”

青橙笑眯眯道:“我後來不是沒再學古琴了嗎?”

“那不是還學著別的一堆嗎?”老太太又翻了一會兒照片,說,“我聽你二叔說,他最近在做昆曲,那你後麵跟著他學,也要做戲曲了?”

青橙點頭。

許奶奶和藹地笑道:“你小時候去聽了昆曲後,回來跟我說,你聽睡著了。回頭可別又睡著了。”

“……”

青橙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有些舊事,明明多年都沉寂著一動不動,一旦冒出頭,就時常會被說起。

她看到桌上還擺著一本她中學時候的相冊,稍做沉思,去翻了一張照片出來,拍下來後,發給了室友施英英。

青橙問:“親愛的,跟我現在差別大嗎?”

施英英:“大啊。”

青橙汗:“謝謝。你覺得跟我在八九年前有過‘幾麵之緣’的人看到我,會認出我來嗎?”

施英英:“除非那人對你念念不忘,畢竟你的眼睛還是很好認的。我聽你這話問的,是不是有什麽‘舊雨重逢’的故事啊?”

青橙:“不是舊雨重逢,更沒有念念不忘。”

她想肯定沒有。而她會記得他,一是他的樣子變化不太大,隻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有了男人的棱角和氣韻;二是她本身擅長記人和事,場景、人物、有畫麵感的東西她看過後會記得很牢。而對於數字、語言,她就不是很能記了。

施英英:“那八成認不出來咯。八九年又不是兩三年,八九年前的同學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青橙心說:那就借你吉言了。

廚房裏在幫忙看火候的保姆阿姨出來問:“老太太,我看這湯差不多了。”

許老太太合上相冊,起身說:“我估摸著也差不多了。”然後對青橙說,“走,奶奶再做一道香芹百合,咱們就吃飯。”

青橙甜甜道:“奶奶,我幫你洗菜。”

而當天傍晚,許二叔也到了老太太的宅子。

許二叔把在廚房幫奶奶和保姆阿姨做下手的青橙叫了出來。青橙以為二叔要提工作的事情,不由得抖擻精神洗耳恭聽。

結果許導卻說:“橙橙啊,二叔想跟你借用下你家的園子。”

許青橙家在柏州有一座老園子,是她爸去年盤下來的,據說是原來的主人破產了,當時她爸手上正好有一筆閑錢就投了進去。因為園子比較老舊,所以還花了一些工夫整修。修好後,老許同誌就用來招待招待朋友,很是奢侈浪費。

青橙這兩天都在看昆曲資料、視頻,所以她隱約猜到了二叔的想法:“二叔是想做一出園林實景版的昆曲?”

“孺子可教!”許導毫不吝嗇地誇獎了侄女一句,“柏州園子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公家的,要用的話申請程序煩瑣還不一定會批。私人園子也很難租到,因為從布置到排演,時間耗費不短。正好,你家就有,橙橙你看,你跟昆曲是不是還挺有緣的?這昆曲呢,以前文人們都是在自己的園林畫舫中排演的,甚至有的人還有自己的家班,專門排他們想聽的戲,在他們自己的園子裏演。所以園林版其實是昆曲某種意義上的複古和回歸。”

青橙打斷了二叔生拉硬扯的緣分,說道:“二叔,你想借園子的話,我幫你跟我爸說下,沒問題的。”

“好,好。你知道的,你爸這個人,一向跟我不對路。要是我跟他開口,他一準兒不樂意借,還要嘲諷我幾句,所以……”

許家老大,也就是青橙的爸爸當年一意孤行,背離家庭世代文藝工作者的傳承非要下海經商,家裏其他人對他棄文從商不以為然、嗤之以鼻。許家大哥後來事業有成,也沒少反過來挖苦他們文人清高又清貧。總之,兩方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青橙一臉見多不怪的表情,很是理解:“二叔,那你打算做哪部戲呢?”

“具體的我還沒想好,就想從傳承的老戲裏挑那麽一兩折,讓演員到實景中去演。觀眾不能多,要保證觀看的人可以隨著演員的場景轉換坐定或者移步欣賞,走小而精的高端路線。目前我比較看好《玉簪記》。”

後來在飯桌上,許二叔跟老太太也報備了一聲園子的事,最後還頗為幽默地總結了一句:“咱們橙橙這算是帶資進組了。”

帶資進組當小跟班?青橙無語。

而老太太笑嗬嗬地多提了一句:“這是老大給橙橙準備的嫁妝。”

所以,我這是帶著嫁妝進組?青橙這麽一想,滿頭黑線。

《西樓記》結束後,蘇珀又參加了團裏的兩場交流演出,緊接著要開始忙《玉簪記》的排練。因為依舊是許霖導演來做,省去了前期很多工作。在開始排練之前,團裏打算先讓藝術指導老師給年輕演員們磨磨戲。

想到許導,他又不禁想到了許青橙。

許青橙……

他就坐在餐桌前,吃著早點,想了挺久。

許青橙到柏州昆劇團的那天,天氣特別好,晨光明媚,雲淡風輕。

她站在劇團大門口,一眼望進去是一座中心花園,裏麵亭台樓榭,很是雅靜幽深。

很巧的是,她進門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就是童安之,青橙已經提前在微信裏跟她說過自己要來實習的事,後者一見到她就高興地上來擁抱了一下。

“你好早啊,你叔叔都還沒來呢。”

“給人打工嘛,總不能比老板晚。”青橙將手上的水果遞給童安之,“唱戲前可以吃嗎?”

“別吃太飽就行,你太貼心了寶貝兒。”

兩個女生堵在門口說了一會兒話後,有人出聲道:“請讓一讓。”

背後傳來的聲音青橙一下就辨認了出來,因為太好認了,她回過身,就見蘇珀背光站著,剪影輪廓鍍了一層金色。

“早。”蘇珀對她們又說了一句。

童安之“咦”了聲:“你剪頭發了?”

青橙也發現蘇珀的頭發比之前在大劇院看到他時短了不少,非常清爽亮眼:“早,蘇……”蘇什麽呢?直接喊名字很怪異,而她知道有些戲粉會喊自己喜歡的戲劇演員為老板。

“蘇老板。”

童安之笑了:“青橙,你叫他蘇珀就行。”

青橙可叫不出口,有些為難。

蘇珀垂眸看著青橙道:“稱呼隨意。”

童安之又問蘇珀:“你今天來得比平時晚了不少,幹嗎去了?”

“昨天睡得晚。”說著他就繞過她們往裏走,走了兩步,又像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問的是青橙,回答他的卻是童安之:“青橙來給許導當助理,學習實踐。以後你可別像欺負師弟師妹們那樣欺負青橙,不對,不光師弟師妹,你連師兄也不放過。”

蘇珀一副懶得跟她多說的樣子走了。

童安之就跟青橙八卦:“之前,沈師兄謝他一件事,他就回了一句,大致意思就是不必謝,他不過是尊老愛幼。”

嘴還真有點壞,但青橙也不好隨便評價別人,隻笑了笑,心裏想,我比他小,希望他遵守愛幼的準則,不要跟她過不去才好。

青橙在柏州昆劇團的第一天,上午除了聽許導跟劇團領導商量藝術指導以及研討策劃宣傳的具體事宜外,就沒什麽太大的事需要跟了。於是,空下來時,她就聽到了團裏不少八卦。

比如沈師兄愛狗如命,除非有演出抽不開身,否則鐵定每天定時回家遛狗,風雨無阻。

比如團裏某領導的小孩,八歲,來劇團玩時聽到童安之唱戲,驚為天人,此後每逢周末都要來團裏報到,想追到童安之小姐姐。

再比如蘇珀,休息的日子寧願去釣魚都不願去見領導安排的美女,領導還總結說,在咱們團的小蘇眼裏,美女不如一條魚——某師弟提供的八卦。

青橙:“哦。”

某師弟:“可惜我們童師姐喜歡家財萬貫的大叔,但我們蘇哥也不差錢啊,再說年輕不是更好嗎,那啥多需要體力啊,是吧?”

青橙望著不遠處的湖石假山心想:師弟哪,我們好像還沒熟到聊這種話題的程度吧。她見小夥子一副為團裏成員的幸福操碎了心的模樣,不免問:“你的副業是媒婆嗎?”

“不是,他隻是見你長得好看,來跟你套近乎呢。”從後麵冒出來的童安之拍了下師弟的腦袋說,“去去去,閑得慌就練聲去,才成年就想勾搭人了,我們這群大齡未婚男女青年都還沒搞定呢。”

小青年嘿嘿笑著跑掉了。

“怎麽樣,感覺?”童安之問她一上午在昆劇團的感想。

“大家都很用功。”劇團的演員們基本上都在勤加練功,隻偶爾忙裏偷閑一下。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沒辦法,做這行隻能勤加苦練。不過嘛,苦中也有樂。”說著,童安之頗為風趣地一笑,“但是,等我成了闊太太,就可以每天隻管樂著數錢了。聽許導說過兩天要換到演出的場地去排練了,聽說是私家園林。不知道許導找哪位朋友借的,結婚沒?”

青橙差點被口水嗆到。

“幹嗎這麽看著我?”童安之假裝摩拳擦掌道,“覺得我的目標很俗嗎?”

許姑娘一臉正氣地搖頭說:“沒有,很好,很實際!我的目標是導出人人稱道的作品,名留青史,不是也很俗?”

“哈哈,我為利你為名,咱們彼此彼此。”童安之又說,“等我結婚後,再生一雙兒女,人生圓滿。”

“我比較喜歡女兒。”

此時沈珈玏路過,聽到她們的對話,隨口搭了一句:“你們在聊生小孩啊?”

在他後麵一步走著的蘇珀竟然也問道:“喜歡女兒?”這話問的自然是青橙。他眼珠黝黑,看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特別專注的感覺,青橙不由得撇開了視線,隨意地點了下頭。

等沈珈玏跟蘇珀走沒影了,童安之才咕噥道:“蘇哥平時講話都沒心沒肺的,時不時冒出來一句還能一箭穿心,今天竟然那麽和藹可親,都沒噎我們,我還以為他會說,你們對象都還沒有就討論小孩了會不會早了點。”

“那我就回他一句,你不也沒有嗎?而且,還不一定誰早找到呢。”

“對,太對了!”童安之要笑死。

午間休息的時候,青橙剛拿出自帶的盒飯要吃,有人來跟她說許導找她,她蓋上飯盒就跑了過去——許導跟她說下午演員要開始跟老師磨戲,鑒於她對昆曲不太熟悉,讓她跟著老師旁聽,他等會兒要出去一趟,晚點再過來。青橙應了聲好。

而等她再回來的時候,一時間卻找不到飯盒了。四下一看,發現蘇珀正坐在臨水的涼亭裏,儀態悠然地把一塊榆耳塞進嘴裏。

她的便當盒怎樣都跟二叔訂的盒飯長得沒有半點相似吧,居然還能吃錯了?要說蘇珀故意來吃她的便當,青橙是無法想象的,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練功練得昏頭轉向了?

她踟躕了好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斟酌著開口:“蘇老板。”

蘇珀抬頭,眼帶詢問地看向她:“嗯?”

“不好意思,你手上的這份飯,是我的。”

“哦。”蘇珀沒有因為拿錯而尷尬,雖然露出了點歉意,但更多的反而是好奇,“是你自己做的?”

“怎麽,不好吃嗎?”她下意識地問。

“很不錯。”

“謝謝……”

“這盒飯我已經吃了,你估計也不想再吃了。”蘇珀說著伸手指了指遠處敞開著門的一間房,“盒飯到了,我那盒賠給你。”

他說得有理有據,有退有進,讓人隻能點頭認命。

青橙又看了眼自己的飯盒,不太情願地“哦”了聲後便去領飯了,總不能餓著肚子。

一分鍾後。

分派盒飯的員工點了點桌上的紙說:“領了飯後,把名字劃去。”

然後眼見著導演助理許小姐把蘇珀的名字給劃掉了,不解道:“你怎麽把蘇珀給劃掉了?”

青橙隻好簡要說明:“蘇珀吃了我的,我吃他的。”

周圍的三三兩兩:什麽情況?

另一邊,沈師兄走進涼亭,說道:“我可聽到了,你好端端幹嗎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蘇珀很淡定:“真拿錯了。”

“我們隔三岔五吃外賣,什麽時候吃到過這種紅木飯盒?”

“許導請客,大手筆也不一定。”

沈師兄搖搖頭,隻當蘇珀是真弄錯了——粗神經的男人對於別的細枝末節沒法再多捕捉到。

他看到了什麽,好笑道:“看許小姐吃得直皺眉頭,合著我們吃的是狗糧嗎?”

蘇珀也往青橙的方向看去,隻見她坐在長條凳上吃得慢慢吞吞。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飯菜,在吃之前,也沒想到味道這麽好,他以為隻是一份自帶的普通盒飯。

他拿出手機刷了刷,問:“我訂點飯後點心,有什麽想吃的嗎?”

沈珈玏說:“我什麽都能吃。”

“我多訂點,大家一起吃吧。”

飯後,青橙收到了有人分發的甜品和鮮榨果汁,說是蘇珀請的,她恰巧想吃點甜的,剛才的飯她覺得有點鹹。

青橙一直知道戲曲演員練功很苦,現在雖然不至於像電影《霸王別姬》裏小癩子那樣挨打,但受累肯定是少不了的。可知道和親眼看到還是不同,一個動作來回幾十遍地磨,一句詞前後幾十遍地反複,就為了找到那個最佳的點。那種疲憊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可直到看的人都要崩潰的時候,演員還得從頭再接著來。

因為今天下午主要是小生的老師過來,所以別人還有歇的時候,蘇珀就得一直練。青橙盯著他看了一個下午,愣愣地出神。在開著空調的房間裏,那件練功服竟然還能被汗水浸透……

下工時,許二叔看著侄女笑問:“我剛看你看得很專注,是不是來興趣了?”

“嗯,有點。”

“喜歡就好。我本來還擔心你要是完全不喜歡,後麵工作起來就費點兒勁了,也不開心。”兩人快走到車邊時,許導又順嘴一問,“你駕照還沒考出來嗎?”

“考出來了。”但是還不敢開,說起這駕照,青橙筆試隻看了一天資料就考了滿分,但路考考了三次才勉強通過。

她鬱悶地說:“駕校的教練誠心跟我建議,叫我把駕照放家裏當擺設得了,不要發揮它的作用了,免得到時候引起一堆副作用。”

許二叔聽得哈哈大笑。

之後青橙正要上車,被之前跟她套近乎的師弟拉住了,她現在記住這小夥子的名字了,叫林一。

林一遞給她一隻素白的布袋子,一臉“我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的表情,說:“蘇哥讓我給你的。”

“什麽東西?”往裏一看,是自己的飯盒。

“蘇哥說已經洗過了。”

“哦,謝謝……”

“那我走了。”說著一溜煙跑了。

等她一上車,許二叔就問:“蘇哥?蘇珀嗎?他送你東西了?”

不是送,是還……

這該怎麽說呢?

然而許二叔已經想遠了:“蘇珀不會在追你吧,橙橙?”

“不是啊!”

等回到家,青橙把盒子拿去廚房,隨手打開,竟然發現裏麵放著一封信,她不由得心驚肉跳,胡思亂想,不會吧……

她緊張無比地打開信封,裏麵躺著兩張紅豔豔的鈔票。

“……”

啥意思??

是感謝費嗎??

還是感謝費外加明天再來一份的意思?畢竟有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