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昆曲好聽嗎

《西樓記》的演出終於在觀眾的掌聲裏謝幕。

青橙見演員們還在台上致謝,便先行往後台走去。

站了半天有些渴了,她到走廊裏的飲水機邊拿了個紙杯倒水喝。

等她慢慢喝完水,冷不丁就被人拍了一下肩,她轉頭一看,沒見到人,倒是聞到了一縷如蘭似桂的幽香。

從另一邊傳來一陣輕笑,她終於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

童安之從青橙的身後優雅地轉出來,莞爾道:“在想什麽呢?那麽專心致誌。”

“在回味剛才的戲。”剛才台上唱了什麽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的內心戲千回百轉之後,回到了原點。

“男主角帥嗎?”童安之戲謔地衝她眨了眨眼。

“……是挺好看的。”青橙實話實說。

“有沒有一見鍾情?”

“沒有。”她當年確實是……現在的話,“我對你更鍾情。”

走廊上人來人往的嘈雜聲更響了些,她下意識側頭望去,就見穿著戲服、麵如冠玉的蘇珀正朝這邊走來,這畫麵,用風月無邊來形容都不為過了。

他走近,跟童安之說了句:“聊天呢?”他的聲音低沉,跟台上清亮的唱腔很不同,但同樣很悅耳,說完,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旁邊的青橙身上,“你好。”

走廊裏的燈光很耀眼,而之前光線暗,他萬一是沒看清的話……青橙到底還是有些慌,她內心祈禱著:別認出來,別認出來。

麵上鎮定地揚起一抹笑來,露出淺淺的酒窩:“你好。”

蘇珀的嘴角動了動,算是微笑,同時對她點了點頭。

青橙確定了,這應該就隻是萍水相逢的禮數,沒有絲毫久別重逢的訝異或驚喜。

她放鬆下來,那一段青澀的烏龍時光,終於可以到此為止、封緘歸檔了。

這時,青橙總算又想到了二叔,她想找他問問實習的具體安排,如果今天沒空說的話,她就打算先走了。

“我也沒見到許導,不過明天還有下半場戲,一會兒他八成還得找我們聊聊。你不如先跟我走吧?我現在去卸妝。”童安之看青橙一臉猶豫的樣子,直接拉上她的胳膊,笑道,“難得碰到一見就鍾情的人,就不想再跟我相處相處嗎?”

青橙心想:再等等也無妨。於是就任童安之拉著:“想,隻不過怕總纏著你,耽誤了你的正事就不好了。”

“下戲後,最大的正事不是找吃的就是侃大山。”

進門之後,童安之讓青橙在沙發上坐定,又示意她吃桌上的果盤,隨後便去了化妝台邊,化妝師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卸妝時,三個人隨意地聊著天,一會兒說美容,一會兒說美食。

時間很快過去,等童安之洗完臉從衛生間出來,就聽到有人敲了兩下門。

“進來。”童安之隨口喊了聲。

門把手轉了小半圈,青橙想著會不會是二叔在找她,便索性站了起來。

誰知道開門的人竟是蘇珀。

蘇珀已經換回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運動服,意態悠然地站在門口。臉上也沒了粉末油彩,鉛華洗盡,清清爽爽,跟那張現代裝的劇照一比,更多了兩分直觀的搶眼。

青橙有些別扭,覺得自己看起來就像是起立要去迎接人家似的。不過還好,蘇珀並沒有看她,隻是對著童安之說了句:“許導讓大家過來集合一下。”

“哦,好,我換下衣服就去。”

“你一起去吧。”蘇珀總算看向青橙,“許導說現在太晚了,讓你等他,他一會兒送你回去。”

“……哦。”

蘇珀走後,青橙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點靈光——長身玉立,一身黑色,他、他該不會就是先前搬花籃的那個黑衣人吧?

越想越覺得是。

如果換成是他換的花籃,那之前的行為就是……仗義了?

晚些時候,演出人員們陸續到了許導所在的休息間,青橙跟著童安之過來,她熟知二叔不是長篇大論的人,便靠在房間外麵的走廊上邊玩手機邊等。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人開門走了出來——是沈珈玏。她之前在網上看過他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連忙站正身體,有禮貌地打招呼:“您好。”

對方一愣,隨即也客氣地回了一句:“你好。”

緊接著其他人也都出來了,許導看到自家侄女就上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劇團的人說道:“剛才大家都忙,我就忘了介紹,這是我的侄女,叫許青橙。”然後跟青橙報了一遍其他人的名字,“你們年紀都差不多,認識一下,玩得來的話以後都是朋友。”

一群人自然附和說好。

童安之朝青橙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說:“團裏有大巴來接我們,咱們加好微信了,有空約哈。”

“好,一定。”

許導說:“往外走吧,我再說兩句,大家回去好好休息,還剩明天半場,不可掉以輕心。明天結束後,我請大家吃大餐。”

“哇大餐!”

“謝謝導演!”

“最後一場,再接再厲!”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青橙因為抽空回了同學的信息而落在隊伍最後麵。

等她發完抬頭,發現走在她身邊的居然是蘇珀。

她心口一跳,直覺地想裝沒看到快步走開……可明明看到了再這麽做就有點此地無銀、掩耳盜鈴了,所以她又假裝淡定地繼續按部就班地走著。

然後她聽到蘇珀開口問了一句:“昆曲好聽嗎?”很隨和的語氣。

青橙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當年的謊言,有點訕訕然。

“聽不大懂。”她現在倒不會說謊了。

“是不太好懂。”

他說完這句也就不再跟她多說了,儼然是點頭之交的交談模板。

青橙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但她是有些尷尬的,畢竟她還記得那段舊事。不過好在很快就到了門口,蘇珀才又說了一句:“那再見。”

劇團的大巴已經在門口等候,此時巴士周圍竟然還圍著一些戲迷,看到他們出來,都興奮地朝他們揮手叫名字。

沈珈玏代表劇團成員向這群粉絲表達了感謝,以及關照他們早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大家隨後跟粉絲道別,然後上了車。

青橙則隨許導往停車場走。

“我沒想到,昆曲也可以這麽受歡迎。”青橙的意外是出於昆曲小眾的現實基礎。

許二叔笑道:“這次這部戲的演出效果,也在我意料之外。隻能說,天時地利人和吧。”

“二叔,等《西樓記》結束後,你打算做什麽戲?還是做昆曲嗎?”她抱著一線聽到否定答案的希望問道。

“昆曲,但具體做哪部還沒想好。當初《西樓記》也是選了很久才定下的,它既不像經典曲目那樣盡人皆知,但也沒冷僻到需要大動幹戈。”

青橙“哦”了聲,又問:“那下部戲你還是找蘇珀他們嗎?”

“他們劇團的這批年輕人,身上功夫都不錯。蘇珀的話,之前就是新生代中公認的佼佼者,《西樓記》一場合作下來,讓我對他更加看好。”

“……好吧。”

許二叔見她興致一直不高,以為她還是不太想做昆曲,就又說道:“橙橙啊,做導演的,眼光要放開闊,藝術是相通的,你越是廣博,越能采百家之長,做出真正的好劇。二叔也不光是在做話劇。”

不是,她主要是因為——

他說“再見”的時候,她沒回,因為她其實不太想跟他再見。

她擔心見的麵多了,他想起她來了可怎麽辦?這是她後知後覺想到的一點。

她很要麵子的。

畢竟往事不堪回首。

“我明白了。”最差的結果就是被認出來,她大不了不承認。工作要緊。

“這就對了。”許導終於滿意地點點頭,“那回頭你等我通知。”

“好。”

劇團那邊,車子開動後,蘇珀就戴上了運動衫的兜帽,閉目養神。

其他人還都在聊著天,說今天的演出,說自己微博漲了多少粉,要去發條微博感謝下支持雲雲……之後有人提了一句許青橙,說沒想到許導長得不怎麽樣,他家侄女倒是好看得可以登台了。

坐在蘇珀前麵的童安之笑了聲:“可人家學的卻是導演。”

沈珈玏見旁邊的蘇珀今天狀態好像不太對,平時他雖然話也不多,但好歹會跟大家扯兩句,於是不免問道:“怎麽,你今天很累嗎?導演剛才還在誇你。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蘇珀擺擺手,表示你想多了。

沈珈玏抬起一隻手拍了下蘇珀的肩道:“我那花籃是你送的吧?你沒必要那樣,在咱這一行,就是憑本事吃飯,不論資排輩。”

“長幼有序,我尊老愛幼而已。”

“噗。”童安之回頭說,“我說你嘴巴毒,是真一點都沒冤枉你。”

蘇珀卻不再開口,把帽簷又往下扯了些,堪堪蓋住了眼睛,似乎是真打算睡了。

隔天,青春版《西樓記》的最後半場在大劇院順利落幕,當晚就有不少文化類的公眾號推送了它,隔天還上了當地的紙媒報道,都是在讚譽這次的演出。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沒有影響到蘇珀的生活,在全部演出結束後的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起來了,在廚房裏熟練地做好了三明治,切好了水果。

等他洗完手,端出早點到客廳,蘇母梁菲女士穿著一套藏青色的繡花香雲紗唐裝走出來:“兒子,早啊。”

“嗯。”蘇珀已經坐到餐桌前不急不緩地啃蘋果。

一縷晨光正透過餐桌邊上的窗子斜斜地射進來,打到他的眉眼間,讓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同時濃密的睫毛蓋下來,落了一片陰影。

這時,擺在餐桌上的紅色手機響了,鈴聲正是去年新年團拜反串的一句幹唱:小尼姑年芳二八……

猛然間聽到自己唱旦角的聲音,蘇珀不由得一陣惡寒,下意識地伸手按掉來電。

“哎,兒子,是我電話。”梁菲女士搶過手機,“哎呀,是你薑姨,肯定是催我來了,快快,我要打包我的愛心早餐!”

蘇珀吃完手裏的蘋果,擦了擦手。隻一轉眼的工夫,梁女士就收到了打包完畢的早飯,笑嗬嗬地跟兒子道了別,心情愉悅地找姐妹去踏青了。

蘇珀隨後也把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打了包。練功不能吃太飽,飽吹餓唱,是老師在他們剛入學的時候就說過的。

當所有人天賦都不錯的時候,勤奮就是成功很重要的因素了。蘇珀倒未必對這一條理解得多深刻,他隻是覺得既然入了這行,埋頭前進總是不錯的。

而這天一早,青橙在網上刷《西樓記》幾位主演的微博。

童安之發的是:麽麽噠!青春版《西樓記》告一段落,收獲了滿滿的感動,你們都是小天使!抱一個!

圖片配的是演出妝的自拍照。

評論裏都是說“美美美”的,青橙笑著也去添磚加瓦了一條。

蘇珀發的則是:感謝,我們下一場戲再會。

無圖。

評論不是誇他戲,就是誇他顏,要麽就是調戲他的。

青橙也搜了下沈珈玏。

沈珈玏發的內容很樸實,很接地氣:謝謝,謝謝大家!無以為報,隻能繼續努力了。

圖片是一隻哈士奇。

評論多數是在說他養的狗,問今天狗子乖不乖,有沒有犯二,有沒有拆家……

青橙發現這幾個人發的微博內容,跟私底下給人的感覺還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