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時間之河
文/雪漫迷城
小若睜開眼，看著10平方米的小屋外投射進來的一米陽光，她舉起手臂，陽光在手指縫中被她分裂開，色彩斑斕。
這也許是一天之中最溫暖的時間。因為過一會兒，寶貴的陽光就會被小屋外一棟棟的高樓大廈牢牢擋住。小若從**爬下來，對著牆上的照片愣了一會兒，照片上的新娘笑靨如花，新郎英俊帥氣。小若幸福地擦拭了一下照片，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老公，晚上吃什麽？”
光線慢慢暗淡下去，小屋裏又變得昏暗陰冷。李果回複的短信來了：“我會加班到很晚，別等我了，你先睡，乖！”
小若失望地扔掉手機，站起身。
李果一直在為他們的未來奮鬥，每天看不到人影。然而，這是小若想要的未來嗎？
小若打開一袋方便麵，放到碗裏，聞著濃重的調料味道，看著窗外鋼筋水泥的城市。
突然，小若感覺那一米陽光回來了。它慢慢地，仿佛有思想地，在她的房間裏移動著，一會兒在左邊，一會兒在右邊，最後，那一米陽光停留在小若和李果的結婚照上，不再移開。
“小若！”小若正琢磨著這奇怪的陽光，突然聽到門口一聲熟悉的叫聲，她轉過頭，李果就站在她眼前。然而，那是蒼老的、年過半百的、她差點兒沒認出來的李果。
“不會這麽狗血吧。我是不是應該說一句，‘這是夢嗎’？”小若揉了揉眼睛，呆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幾乎不能稱為“不速之客”的人。她猶豫了一下，又追問了句，“你是怎麽進來的？”
“小若，我來自未來。這30年的時間，是整個世界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代。你現在還用手機短信，未來三大運營商都有4G網，再過幾年，手機短信就沒人用了，都改成微信了。”李果對小若微微一笑，看著昏暗的、家徒四壁的小屋，心中似有千鈞巨浪，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用小若熟悉的平和淡定的語氣繼續說，“小若，我參加了一個名叫‘時間之河’的計劃，可以讓30年後的我，通過量子科技和腦電波的對撞，回到過去的任何一個時間。通過腦電波找到你，跟你的腦電波對撞，這也許就是傳說中跨越時空的相聚！嗯，而且還不止那麽簡單。現在，我們兩個可以任意暢遊在你我一生中的任何時間，隻要是我的記憶或你的記憶存在的地方，我們都能去。小若，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未來嗎？還有，我要提醒你，我們的記憶對撞，需要兩個人共同的意願，最終去到哪裏，方向是不可預知的。這是一場隨意的時間旅行。”
李果對小若禮讓地伸出手，小若猶豫了，心亂如麻，一句話如鯁在喉。
如果李果在30年後，選擇跟她對撞，那一定是因為想念、後悔，或者憎恨，他一定有未了的心願，而這個心願的背後也一定會有一個不會讓她太開心的緣由。
小若正心驚膽戰地思索著，突然身邊的小黑屋消失了，熱烈的太陽光照射在她和李果身上，腳下變成了塑膠跑道。自己的衣服變成了運動員穿著的背心和短褲。那是在5年前，小若第一次參加學校運動會時的情景，蒼老的李果對小若溫柔地笑了笑：“小若，是你想要回到這一天嗎？”
“不是我呀。”小若緊張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們本來就暢遊在彼此之間的記憶裏。”李果溫和地用手做出撥弄小若頭上的短發的姿勢，“一會兒，另一個我該出現了！”
果然，年輕的李果，突然跑到了兩個人的身旁。他緊張地看著小若，上去用手撥弄了一下小若頭上的短發，跟年老的李果剛才的動作一模一樣。
“我說，你行嗎你！非要逞能呀。”年輕的李果看不到小若身邊那個年老的自己，他對小若咧嘴一笑。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讓小若心裏好暖。
小若重複著自己當年對他說過的話：“行！怎麽不行！我是誰呀！鐵娘子！”
“那我陪你做做準備運動呀！快開始了。”李果拍了拍小若的後背。小若的臉色變了，扭頭問向身邊年老的那個李果，“玩真的呀，我，真的要跑嗎？”
“恐怕是的！”年老的李果同情地看著小若，聳了聳肩膀。
“你看，我就說你逞能吧，要不別跑了。”年輕的李果聽到小若這麽說，嘁了一聲。
小若歎了口氣，心說誰要回到這段記憶裏！迫不得已，她在年輕的李果千叮嚀萬囑咐的陪伴下，進入運動場地。毫無懸念，小若在200米的時候倒在了跑道上，她捂著心髒齜牙咧嘴，年老的李果安詳地看著她，小若看到身邊圍了一圈人，心裏奇怪，那時候的她本來已經暈了，怎麽還有記憶？難道這已經換成李果的記憶了嗎？
年輕的李果的腦袋從一圈人裏探了進來。他迫不及待地衝過來，在眾人的目光下，緊緊抱住小若，他大喊小若的名字，喊岔了氣，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麵頰滑落。小若第一次看到這一天李果的表情，她仿佛從李果的懷裏離魂了，心髒也不再難受了，她緩緩地坐起來，伸出手，她想抹掉李果臉上大滴落下的淚水，可是手卻穿透了李果臉部的影像，摸到了空氣裏。
她心裏一酸，扭過頭對年老的李果嘟囔了一句：“你這家夥，一直說我倒追你。這可是我跟你表白的一年前。你這眼淚，把你的心思都給暴露了。”
年老的李果動容地蹲下，他似乎進入了年輕的李果的身體，小若感到自己被強勁地擁抱，聽著兩個李果重合在一起的心跳，流下一行感動的熱淚。
小若的哭聲中，陽光消失了、跑道坍塌了，她又到了一個記憶之中沒有去過的陌生地方。她坐在雙人**，**鋪著的是她喜歡的床單，一個奢侈品牌。她的手指上戴著李果送的結婚戒指。她噌地站起來，抬頭看著很有品位的、古香古色的頂燈。這是樓房，他們終於夢想成真了？有自己的房子了？
小若開心地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對身邊年老的李果說：“我們終於住上樓房了嗎？”突然，她的眼睛停在頭頂的時鍾上。淩晨2點30，李果在哪裏，難道是自己在獨守空房嗎？“這是你的記憶？你呢？”
小若的話音未落，門外響起了開門聲。醉醺醺的、稍微老了一些的李果走了進來，他用通紅的眼睛盯著小若，扔掉手裏的皮包，默默無聲地開始脫衣服，倒頭就睡。小若退了一步，表情錯愕。難道這個房子，是用她這樣的生活換來的嗎？小若用微弱的聲音問身邊年老的李果：“為什麽我們有了房子，實現了夢想，你還要這樣奮鬥？你為什麽不能多抽出一點兒時間來陪我？”
“我沒有奮鬥。小若，那一晚，是我第一次出軌。”李果吸著鼻子，有些哀傷地看著她。小若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她錯愕地看著**的那個年輕的李果。李果半睜半閉著眼睛，表情呆呆地看著她。
“老婆！”他突然從**坐起來，撓了撓腦袋，“你怎麽還不睡，快來！別哭了。我以後一定少加點兒班，多抽點兒時間陪你！”說罷他輕輕在小若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雖然小若什麽都感受不到。
小若痛苦地閉上眼睛，耳邊響起了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一個3歲的小姑娘正站在她的床前，瞪著大眼睛看著她。小若揉了揉眼，看著小姑娘腦袋上的羊角辮。
“媽媽！”小姑娘用小胖手摟住了小若的脖子，“起床了，媽媽！”
小若驚訝地看著小姑娘，看著這個更大、更漂亮的房子。
她和李果竟換了新的房子，還生了個這麽可愛的女兒。小若呆愣地看著身邊蒼老的李果，突然她看到自己衝進了屋裏，後麵跟著又老了一些的中年李果。小若第一次看到了數年後的自己，身材發福、頭發亂七八糟。如此不修邊幅、狼狽不堪。
“孩子不能曬太陽，陽光太毒！孩子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孩子是你生的，你就這麽獨斷專行，她也是我女兒。我就什麽都不能管？”中年李果在發福的小若身後追著抱怨，滿臉怒氣。
“我不要我的孩子受到一點兒傷害，這也不行嗎？你這個人渣！你整天跟誰在一起，你為什麽天天回來這麽晚，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一點兒做爸爸的樣子嗎？你眼裏有我和孩子，有這個家嗎？！”
“我都是在賺錢養家，我的錢將來不都是我女兒的嗎？再說，我爸媽不是幫你在帶孩子嗎？”
“別提你爸媽了，你爸抱著寶貝兒看電腦上的連續劇，一看就是兩個小時，寶貝兒眼睛都看壞了，這也叫帶孩子？你們全家都一樣！”
小若錯愕地看著發福的自己臉上那氣急敗壞的、可怕的神情，不敢相信那獨斷專行的女人就是曾經善解人意的自己。這就是蒼老的李果記憶中的自己嗎？
就在這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中年李果走到發福的小若麵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女兒在一邊哇哇大哭，發福的小若對著中年李果又踢又打，哭得撕心裂肺。
“夠了，夠了！”小若捂住腦袋。對身邊那個跟自己一樣痛苦的蒼老的李果說，“我究竟在未來的30年對你做了什麽，你要回來這樣折磨我？”小若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感覺現在的自己像極了那個發福之後歇斯底裏的小若。
“李果！”小若哭得梨花帶雨，聲音顫抖，“我是你的糟糠之妻，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腦子想的都是你的好，你腦袋裏想的，都是我的不好。我還這麽年輕，你為什麽要扼殺我們的未來，扼殺我對你的愛？你不知道把一個人的未來全盤說出來，讓一個人失去希望，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懲罰嗎？！”
李果在小若的對麵長歎了一口氣，他拉起小若的手，輕輕撫摸上麵光滑的肌膚。他揚起腦袋的時候，滿臉淚痕：“小若，我回來不是想要折磨你，是因為，我……”李果突然哽咽了，他的眼神閃爍著看向小若身後的窗外。小若沿著他的目光回頭，突然腳下一涼，瞬間，她看到了蔚藍的大海，海浪在他倆的腳下翻湧，小若看到身邊年輕的自己和年輕的李果正在嬉戲追逐。兩個人跑著跑著，年輕的李果突然跪在年輕的小若麵前，年輕的小若哈哈大笑，喊著：“李果，你看見神了嗎？”李果抬起一隻腿，變成了單膝，小若突然不說話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小若！”蒼老的李果站在與自己暢遊於“時間之河”的小若身邊，喃喃地說。
“我們的孩子叫李諾。我給她起的名字。她生下來的時候，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想讓她記住，我們的諾言、我對你的愛。後來，你變了，我也變了，後來，我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而且，在孩子5歲的時候，我又出軌了。”
小若抹了一下眼角的淚，幾乎跟海灘上的小若做的動作一模一樣。可惜一個是激動快樂，一個是滿心悲涼。
“我以為那一次，你會跟以前一樣原諒我，可是你沒有。你傷心欲絕，你說我不要你可以，但是連孩子都不在乎，你不能忍受。你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跟我離婚。我，也同意了！”
小若抽了下鼻子，年輕的小若也同時吸了一下鼻子。年輕的小若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麵前的年輕的李果說：“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同甘共苦一輩子嗎？”年輕的李果嚴肅地點了點頭：“我會以溫柔、耐心來照顧你、敬愛你。小若，你也會這樣對你的丈夫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貧困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直到死亡？”
海灘邊年輕的李果，眼神發亮，淚光盈盈地看著小若。
蒼老的李果繼續說：“小若，我們離婚以後，我重新組建了家庭，你沒有再生孩子，帶著我們的女兒，一個人倔強而獨立地生活。我們很少見麵，偶爾，我會從女兒那裏聽到你星星點點的消息。”
“你過得，好嗎？”小若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你就是這樣善良的女孩子，我傷害了你那麽多次，你卻仍然想著我過得好不好。小若，我過得不好，離開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痛。我本以為時間會磨平我的傷口，但是它卻好像一把尖刀，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時候，它就會一次深於一次地在同一個地方劃開，在我記憶深處的這些片段裏劃開。有時候，我會在夜裏喝酒、流淚。我想要再抱你哪怕一次，我想要拉著你和女兒的手散步，一天天看著她長大，我想要再聽到你以前捉弄我後發出的壞笑，我想要，回到從前……”
“所以，你得償所願了！”小若呆呆地看著海邊表情呆愣的自己，歎了口氣，“你在‘時間之河’裏感同身受，你開心了？”
“小若！”李果又吸了一下鼻子，“我想要在運動會那天告訴你，我愛你，我想要回到第一次出軌的那天，把自己打到清醒。我想要回到打你的那天，改成擁抱和理解已經對我們的愛情十分疲憊的你。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
“什麽意思？”
“我帶你穿梭於‘時間之河’，隻是想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因為能回到從前，改變過去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說什麽？”
“你沒發現，在前麵的回憶裏隻有一個你，而後麵的回憶中，出現了兩個你嗎？你沒發現，現在的你跟年輕的那個小若，在做著一樣的動作嗎？這是‘時間之河’能為你做的。原理很複雜，涉及宇宙黑洞。簡單地說，就是你現在，可以真正地去改變你那時候的心意。小若，去拒絕我的求婚吧。去嫁個不會傷害你的好男人！之後，當你再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就再不會有那一米陽光的小屋；再不會有跟我一起吃的苦、流的淚；再不會有傷痛，那種我從女兒的口中聽到的痛。小若，去重新選擇吧！我是個人渣，不值得你流淚。流過這最後一次之後，把眼淚留給真正愛你的人吧！”
蒼老的李果顫抖著聲音，把目光看向小若，滿臉的疼愛和後悔。
“小若，這是我傾盡畢生積蓄，為你購買‘時間之河’的原因。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贖罪，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擺脫自己對你日夜不停的負疚。”
“李果，不善良的人，不會內疚！”小若聽得淚流滿麵，她突然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年輕小若的身體中，看著年輕的李果發亮的、期待的眼睛。
“怎麽？你還猶豫什麽？你這家夥，追我追了那麽久，難道不渴望今天嗎？”年輕的李果驕傲地站起來，揚起眉毛，挑釁、頑皮地看著小若。
“李果。”小若艱難地說，“人生苦短，去日苦多。在我最美好的時候，我希望我最愛的人，可以在我身邊。我願意嫁給你！”
“小若，你！”小若看著李果驚愕萬分的神情，知道那個蒼老的李果也進入了年輕李果的身體。小若走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他。也許這是30年後的李果一直期待的擁抱，這又何嚐不是小若在多年以後，日思夜想之中，難以實現的一個擁抱。
“李果。相愛容易，相守難。我們隻是經曆了很多夫妻都會經曆的事。不用愧疚那些回不去的時光，不要在時間的旋渦裏滯留，愛情永遠都沒有輸贏和對錯，沒有誰對不起誰。我們愛過、經曆過，這就是我們人生之中最寶貴的財富，無論快樂，還是痛苦，隻要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很短的時間，也無所謂。”
“小若！”李果看著小若晶瑩的眼睛，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小若對他微微一笑，接過他手上的戒指，認真地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她含著眼淚，在李果麵前得意地晃了晃：“你要對得起我呀！李果！”
與此同時，小若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
小若又回到了那個陰冷、漆黑的小屋，桌上還是那一碗沒涼的方便麵。蒼老的李果不見了，小若拿起手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一條陌生的短信。
“謝謝你沒有選擇改變。”
“你是誰？”小若很快回了過去。
“我是‘時間之河’項目的創始人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