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紙雀
文/檸檬黃
01
假如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去疊那隻千紙鶴。
此刻我忐忑地站在王老師辦公室的門口，心裏滿是悔意。但是誰又能事先料到，我疊的千紙鶴會突然脫離我的手，拍拍翅膀飛到講台上，然後自己展開，乖巧地鋪在老師麵前呢？
王老師課也不講了，一臉新奇地把那張紙拿起來，下意識地把上麵的字念了出來，就像公布什麽不得了的消息。
“陳雅萱，我喜歡你。”
陳雅萱，就是我前排坐著的女孩，笑的時候嘴角會浮現出一個酒窩，就一個，透出一股古靈精怪的勁兒。我被這麽一個甜到過分的笑臉迷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寫了張字條，沒想到還出了這樣的幺蛾子。
王老師念完，憤怒地看著鴉雀無聲的教室。
陳雅萱低下了頭，把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胳膊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我從後麵能看到，她的耳朵都因為害羞而變得通紅。
“誰寫的？”老師嚴厲地問，“誰寫的主動承認，我能認出你的字。”
同學們議論紛紛，我雙手合十悄悄地祈禱，祈禱王老師不要真的認出字跡。老師見沒有人主動承認，就把字條拿近了湊到眼前，不料他還沒有看清，那張紙就自己動了起來，按照滿紙的折痕，還原成了一隻紙鶴，然後拍拍翅膀，像完成任務一樣，從老師的手中飛走，安安穩穩地落到了我的桌子上。
“張小川，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02
我確信我有了超能力。
折紙會飛的那種。
這是我這趟辦公室之行裏，親自確認的既定事實。
“上課玩魔術，傳情書？”我剛進辦公室的時候，王老師的臉上帶著一股殺氣，“你小子還挺有創意呀。”
我低下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心裏想的是趕緊挨完罵回去收拾殘局。
“我問你，你是怎麽讓紙鶴自己飛到講台上的？”王老師話鋒一轉，沒問早戀，反而問我紙鶴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實話實說，“我折完它就飛了。”
老師二話不說，丟給我一摞紙。
“再折一個我看看。”他說。
我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拿了一張紙過來。試著疊了幾個小東西。我折的千紙鶴會飛，折的青蛙會跳，折的東南西北會自己幫我算命。
當我折出來的紙鶴在辦公室裏飛了3圈以後，王老師終於一臉頭疼地擺了擺手。
“你回去吧。現在學業為重，千萬不能早戀。”他仿佛也希望早點兒結束這場超出他認知範圍的談話。
我鞠了一個躬，然後走出了辦公室。
遠遠地，我聽到教室裏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03
我回去的時候，胖子正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趴在辦公室門外看到的不可思議的一幕。
“真的，那個紙鶴就在辦公室裏飛呀飛，王老師臉色都是青的。”他一邊說，一邊還用手勢比畫著，仿佛他的兩隻小胖手就是在辦公室裏飛個不停的紙鶴。
我尷尬地咳了一聲。
“張小川你厲害啦！”胖子回頭看見我，於是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把我拉進人群，“折啥啥活，你是神紙馬良！”
“那我就折把槍打死你！”我說，“我都被叫到辦公室了，你還跟著瞎起哄？”
“說真的，你這能力，應該用來傳答案！”胖子沒理我的抗議，“一傳一個準！”
“不傳，不傳。”我沒好氣地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我穿越了起哄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胖子雖然不大樂意，但也隻好一步一回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在前排的陳雅萱還趴在桌子上嚶嚶地哭著，好像是要把上節課受的委屈全哭出來似的。我輕輕戳了戳她，可她連理都不肯理我。
“上課啦。”我說，“老師都進來了。”
聽到我這麽說，她才終於抬起頭來，用小手抹了抹眼淚，然後一邊抽泣，一邊找出下一節課的課本。我又在後麵捅了捅她，她卻隻是拒絕地扭了扭身子算是回應。
完了。我心想，原來收到我的情書是一件這麽讓人難過的事呀。
“都是因為你！”我惡狠狠地用筆戳那隻千紙鶴。沒想到它卻突然伸展身體，變成了一張紙的樣子，那張皺皺巴巴的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動了起來，身體在我的筆尖上蹭來蹭去，居然斷斷續續地蹭出3個字來。
“對不起。”
04
“你還會寫字！”我突然認識到自己能力的恐怖了，比神筆馬良還厲害。
“會，但有點兒疼。”它歪歪斜斜地寫道。
“你既然有意識，那剛才是不是故意坑我的？”我生氣地問。
“不是，我想著這樣最方便，大家都能幫你見證。誰能想到人類社會這麽複雜。”
“反正都怪你，她都不理我了。”
“你放心，我幫你。”
“就憑你？一隻小紙鶴？”
“我怎麽啦？”它回答，“你爸媽沒有教過你，永遠不要小瞧一隻紙鶴嗎？”
我撇了撇嘴，不知道該回答點兒什麽。
“那你打算怎麽幫我呀，小紙鶴。”
“唔……這樣吧，明天我帶你去找我的朋友。”它說，“還有呀，我不太喜歡‘紙鶴’這個名字，顯得我很老。”
“那我叫你什麽？”
“紙雀吧，我喜歡‘雀’這個名字，嘰嘰喳喳怪可愛的。”
“你們紙鶴界，是不是也分公母呀……”
“對呀，怎麽了？”紙雀問，“什麽‘公母’這麽難聽，人家是少女啦。”
我被少女紙雀給硬生生地啄醒了。
“幹什麽？”我望了一眼窗外，“外麵天還黑著呢，起來幹什麽？”
“去書店，”紙雀在我的頭頂上拍著翅膀，然後卷起一支筆在我的手上寫字，“你們人類不就是喜歡偷偷摸摸地做事，不讓人發現嗎？”
“你可能對人類有什麽誤會。”盡管這麽說，我還是爬起來跟著她去了圖書館。陳雅萱昨天一整天都沒有理我，越早解決這件事對我就越有利。
05
“這就是你的……朋友？”
我拿著一本名叫《孫子兵法》的書，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是呀。我們本來是同一批紙漿，後來被用作不同的地方了嘛。”
“那我現在應該怎麽做……”
“折紙吧。”它說，“把它也折成什麽東西，這樣我們就能一起給你出主意啦。”
我撕下書裏的一頁，把它折成了一隻新的紙鶴。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隻紙鶴剛剛完工，就扇著翅膀飛到了紙雀的身邊。然後它在桌子上寫下了這麽八個字。
“你說啥？”
“行動綱領。”紙鶴派頭十足。
它剛一出生，就給我製訂了一個三步走計劃，第一步，請求原諒；第二步，培養感情；第三步，浪漫告白。
“如此，霸業可成也。”它說完，還給我寫了個詳細的作戰計劃。
“厲害呀哥。”我說，“不愧是兵法裏的紙。你是《孫子兵法》裏的紙，我以後怎麽稱呼你？孫子？”
“小孫就行。”它工工整整地寫道。
06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來到了教室，趁陳雅萱沒來，趕緊布置好了現場。其實也沒什麽可布置的，我隻不過是把那個小家夥藏進了陳雅萱的桌洞。
畢竟，除了折紙，我也沒什麽特別打動人的專長了。
所有的事情，昨天都已經安排好了。
“我折你的時候，你會痛嗎？”我問紙雀。
“一點兒都不痛哦。”它回答。
“那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說，“你是會沿著折痕恢複原狀的對嗎？折了好幾次的行嗎？”
“沒問題，”它說，“紙的記憶力是很強的！”
早上7點30分，陳雅萱坐到了她的座位上，突然，一個紙折的小人從她的桌洞裏爬了出來。它的手裏還舉著一小摞卡片。
“我是張小川，我今天是來給你道歉的。”第一張卡片上這樣寫著。
陳雅萱剛剛看完文字，小紙人就唰一下展開，然後把自己折疊成了一隻紙鶴。
“如你所見，我折的紙會活過來，變成一個會動的紙雀。”第二張卡片的底部，還加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一個活潑又可愛的紙雀。”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紙鶴又散開，折成了一個信封的樣子。
“我在上課的時候寫的情書，本來是打算偷偷給你的。”
然後信封又變成了一個下跪的小人。
“如果給你帶來困擾的話，真的對不起了。”
接著，小人變成了一朵玫瑰。
“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請繼續和我做朋友吧。”
我坐在陳雅萱的身後，看著她過一會兒就要捂住嘴巴憋笑，看得我都覺得辛苦。看到紙雀變成了玫瑰，我知道道歉的儀式已經完成了，於是我輕輕地戳了戳她的後背。
“喂，如果很辛苦的話，就不要憋笑了嘛。”
她回過頭來，眼角還帶著憋笑憋出的眼淚。
“它真的是活潑又可愛呀。”她說。
“嗯？誰？”我滿臉疑惑。
07
就這樣，雖然夾帶了私貨，但紙雀還是幫我挽回了她的好感。我們又恢複到了朋友的關係，但是關於那天情書的內容，我們誰也沒有提起。
就像無數互生情愫的少男少女一樣，我們保持著絕口不提的默契。
直到期末考試逐漸接近。
“紙雀呀，跟你商量個事。”從那時候開始，我基本上就不再折紙了，身邊隻常年跟著紙雀和小孫兩個。
“啥事你說。”
“這不快期末考試了嗎？胖子計劃讓我給他傳個答案。”
“行呀，那你提前這麽多天跟我說幹什麽？”
“我懂。”小孫寫道，“不打無準備之仗。”
“沒錯。”我點點頭，“我尋思，想不被老師發現地傳字條，還是得仰仗你們。”
“其實有更可靠的辦法，”小孫寫道，“隻要你在我身上粘一根頭發，我們就能像你一樣通過折紙讓紙擁有生命，然後就能用不被發現的辦法傳答案了。”
“你咋知道？”
“在你睡著的時候試的。”
我拔下一根頭發，粘在了紙雀的身上。然後它飛到旁邊的一張紙上，輕輕把它對折，果然那張紙就動了起來。
“紙張活了以後，就不需要字條丟來丟去了。反正我們紙之間的交流，你們人類根本聽不到。”
“就是說我在我的紙上寫答案，我的紙告訴胖子的紙，然後紙自己把答案寫上去？”我不禁感歎，有超能力的世界真好。
於是我通過這個方法，向胖子遞出了第一張字條。
胖子以為鬧鬼，差點兒叫了出來。
片刻之後，我的紙收到了胖子的消息。
“高，實在是高。”
我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了，沒想到那張紙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接著寫道：
“你知道嗎？這場考試考完，陳雅萱就要轉學了。”
08
“陳雅萱，你真的要轉學了？”
“誰告訴你的？”她看起來一臉憂鬱，嘴角也不再有酒窩。
“為什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不想你太難過，怕影響你考試。”她說，“畢竟世界這麽大，等我轉學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好。她隻是在我麵前低著頭。
“她是這麽說的？”小孫如果是個人，現在一定一臉嚴肅。
“這下怎麽辦呀？”紙雀焦急地寫道，“我們好不容易才讓事情走上正軌了。”
“現在來不及三步走了。”小孫寫道，“隻能走出勝負手，成敗在此一舉了。”
“怎麽走？”我急忙問。
“放棄鋪墊，直接表白，用一個有衝擊力的表白直接突破她的心防。”
紙雀突然飛起來，很興奮似的在半空轉了3圈。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09
紙雀說完，就消失了3天。
直到周五數學考試那天，它才飛回了我的桌子上。
那時候我的心情完全不在考試上，胖子一個勁兒地給我發著信號，我就像沒看見一樣，隻呆呆地望著陳雅萱的背影。紙雀一下子擠到我的筆尖，寫了幾個字。
“妥了。”
我還沒回過神兒來，它就變回紙鶴，扇扇翅膀飛了起來，繞著監考老師轉了一圈，穩穩地落在陳雅萱的桌子上，還得意地抖了抖翅膀。
胖子氣得低聲罵我：“不夠兄弟，答案給她不給我，重色輕友的玩意兒。”
我被驚得目瞪口呆，顯然，陳雅萱也是這樣。
監考老師氣得鼻子都歪了：“傳字條傳的，也太囂張了吧！”
監考老師說完走過來，拎著我的脖子讓我站起來，還指點了一下陳雅萱，叫她和我一起，到學校的操場裏麵罰站，等著教務處的老師訓話。
我暗暗罵了一句：“這就是你給我出的主意？”
紙雀飄到我的身邊，上麵寫著早已寫好的字。
“對不起嘛，隻有這一天，才能聚起這麽多的紙呀。”
突然之間，教學樓裏一片嘩然。數學卷子扭著身體，從大呼小叫的學生們身邊飛過，從窗戶縫裏擠出來，隨著越來越多的卷子加入隊伍，連教學樓的窗戶都被撐開了。無數的紙張從教學樓裏飛出，像雪白的鳥兒一樣匯集在天空。
所有學生都從窗戶裏伸出腦袋來，看著這莫名其妙的一幕：漫天的試卷像長了翅膀一樣，在空中翻舞、紛飛，最終排成兩個大字。
喜歡。
然後，兩張打著卷的卷子姍姍來遲，貼著教學樓的窗子飛行，讓學校裏的每個同學都看清上麵寫著的名字。
張小川，陳雅萱。
然後，兩張卷子，一左一右地立在“喜歡”這個詞的兩端。
“張小川！”
“喜歡！”
“陳雅萱！”
學生們嬉笑著，大聲地念了出來。
陳雅萱突然笑出了聲。
“我第一次看見這麽誇張的告白。”她笑著說。
我這時候才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著我笑了。
那隻紙鶴飛到了我們中間，左右看了一下，穩穩地落在了陳雅萱的掌心，然後展開。
“我喜歡你，陳雅萱。”
我看著她的掌心，念了出來。紙鶴迅速把自己折疊成了一顆心。我看到她握住了那顆心，然後抬起頭來，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你知道嗎？其實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大到可以包含一切可能性。”我假裝冷靜，說出了思考了3天的台詞，“就算你轉學了，我也一定能再一次走到你的身邊。所以我的這份心意，請你一定要收下。”
“張小川，”她的眉眼裏都是笑意，一邊的酒窩裏仿佛裝了甜甜的酒，“你是個好人呢。”
10
10年之後。
我回想往事的時候，心情仍然會十分鬱悶。我的妻子會拉著我的手，在旁邊開導我。
“都過去10年啦。別一想起來就哭了。”
“我有什麽辦法？”我說，“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我可是回去哭了半個月。”
一邊的紙雀用翅膀蘸著墨水在桌子上寫：“對，害得我半個月裏都是濕的。”小孫落在旁邊，用翅膀撫摸紙雀的小腦袋。
妻子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邊的嘴角上浮現出一個酒窩。
“小傻瓜。”她說，“還不讓人家說，你本來就是好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