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舊事

22

紀念收到了流片回來的芯片,但是芯片數量隻有預計數量的20%,她去廠家那邊了解了情況才知原來是工藝出現了問題。她立刻去找沈慕清,沈慕清連打了幾個電話之後,臉色依舊不見好轉。

紀念見他掛了電話後打開電腦對著圖紙看了半天,一言不發。

紀念在一進門的地方站了良久才不確定地問:“是我發出去的圖紙有問題嗎?”

沈慕清後知後覺地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眼來,像是才意識到辦公室裏還有個人。他緩和了語氣:“理論上說沒有問題,但是國內現有的工藝無法滿足我們的要求。其實之前我就有這種擔心,這個芯片的複雜程度不亞於CPU,芯片麵積必然不小,我們出的圖紙應該是最合理的,隻是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劃片時崩裂很多,成品率太低了,重點是就算是作為試驗階段的產品,後期的組裝過程中也容易出現斷裂,這肯定不行。”

“那怎麽辦?離交付時間隻有不到兩個月了。”

沈慕清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我知道,你讓我想想,你先出去吧。”

紀念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出門。

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心不在焉地拿過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又是兩個月沒有聯係過了……

她接通電話,母親的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在上課?”

“沒有。”

“錢夠花嗎?”

“……夠。”

“你是不是已經沒什麽話好跟我說了?”

靜默了一瞬,紀念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母親在電話裏冷笑:“是啊,我要是再不給你打個電話,我們母女倆這輩子可能就沒什麽對話的機會了。”

紀念沒想到事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有沒有時間?有的話就抽空回來一下吧。”

沈慕清剛和軍方用戶溝通過項目驗收的事情,確定時間沒辦法延後,於是又和流片廠家確認下一次流片的時間,就在一個月之後。所以在這一個月內,他需要再出一次圖紙,並且確保萬無一失。

他剛放下電話,就聽有人敲門,他說了聲“進來”,就見紀念一臉落寞地去而複返。他以為她還是在為項目的事情擔憂,想寬慰她兩句,卻聽她說:“我想跟您請兩天假行嗎?”

“請假?”沈慕清有點意外。

“我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該跟您請假,但我真得回家一趟。”

據沈慕清了解,紀念不愛回家,一般的節假日她基本都是在學校度過,就連過年時,她也是隻在家待兩三天就匆匆趕回學校。所以在項目如此緊張的時候,她突然提出要回家,想必是家裏出了事。

沈慕清看著她,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比剛才離開時更差了。

他雙手十指交疊緩緩靠在椅背上,看著她問:“出了什麽事?”

紀念抬起頭來,有點尷尬地說:“其實我不知道,應該是我媽出了事,但她沒說清楚。”

有這樣跟老師請假的嗎?多半會被拒絕吧。

可沈慕清略微沉吟了片刻說:“你等我一下。”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了隔壁辦公室的助理員老師:“幫我把下禮拜的工作都延後吧,我要出趟差。”

他說完似乎對方說了什麽,他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又說:“出差多久暫時定不下來,有急事給我打電話,關於院裏的那個會……校長那邊我去請假。好,就這樣。哦對了,麻煩你順便幫我訂兩張今天晚上飛B市的機票,一張我的,另一張身份信息一會兒發給你。”

看著沈慕清掛了電話,紀念有點意外:“您……是要陪我一起回去嗎?”

沈慕清起身拿起外套,頓了頓說:“對。”

“可是項目……”

紀念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沈慕清說:“我不放心。”

“那項目的事怎麽辦?”

“這個你不用管了,我來搞定。”

紀念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剛才掛斷母親的電話時,她的眼眶瞬間就熱了。雖然這些年她們母女的關係看似冷淡,但畢竟是至親,無論如何那份牽絆彼此的感情還在。而且有句話說得好:“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父親早已去世,母親是紀念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如果她有什麽事,她就真成了世間的一株浮萍,飄搖不定。

沈慕清微微歎氣:“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出發。”說著他便要出門。

紀念低頭跟在他身後,快到門口時,低聲說了句“謝謝”。沈慕清應該是聽到了,他的腳步明顯一滯,但很快,他又大步流星地走向電梯間。

去機場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點劈裏啪啦打在車窗上,模糊了紀念的視線。她想到多年前跟著母親離開N市的那一天也是雨天,那時候她恨母親的冷漠自私,而眼下,她卻無比後悔。她像個孩子一樣在心底默默祈禱,希望老天不要聽到她當時的怨懟,她依舊愛她,像很多年前一樣。

“如果擔心就打個電話問問到底是什麽事,如果不方便直接問她,那就問問她身邊的人。”

紀念回頭去看沈慕清,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他臉上寫滿了成熟、鎮定,是她這個年紀偽裝也偽裝不出來的。紀念這才發現,隻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總會安穩許多。

她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了那個基本沒怎麽使用過的號碼——母親現在的丈夫鄭義,她叫他鄭叔叔。

其實鄭叔叔對紀念的母親和紀念都算不錯,但是因為紀念比同齡的女孩子心思重不少,而且在她父親去世後,她比以前似乎更加內向,所以跟誰都沒辦法再親近。

但是她主動給鄭義打電話,他明顯很高興:“紀念啊?聽說你這兩天要回來?什麽時候到,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了,鄭叔叔,我老師陪我一起回來的,我就想問一下我媽她究竟怎麽了?”

“你媽沒跟你說嗎?”

紀念沒說話。

鄭義想了想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前不久她發現左胸長了個小東西,和醫生商量,決定把它做掉,後天上午的手術。”

“就隻是‘小東西’嗎?”

鄭義沒有回答她:“你來了就知道了,總之,別太擔心。”

沈慕清側頭看著她懨懨地掛斷電話,微微低頭時露出的脖頸曲線柔和卻又透著種說不清的倔強。剛才他大概聽出了事情的原委,心裏不禁歎息,這母女倆都一個樣,出了事寧願自己扛,也不願告訴對方。

原本是晚上八點鍾的航班,卻因為機場管製延誤了幾個小時,近淩晨時才允許登機,然而登機之後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終於起飛。

整機旅客,包括空乘在內都因為飛機延誤而滿是倦意,大家東倒西歪地尋找舒服的姿勢入睡,機艙裏異常安靜,靜得隻聽得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因為時間倉促,他們沒有訂到兩個挨在一起的座位。沈慕清坐在前排靠過道的位置,而紀念坐在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所幸離得不算太遠,她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奔波了一整天,紀念也很疲憊,按理說這個時間點是會有點餓的,但是麵對空乘送上來的加餐,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飛機平穩飛行後,她放下小桌板,上半身全倚在小桌板上,就這樣在一個很狹小的空間內彎成一個“?”形,睡著了。

睡夢中,她聽到有人在交談,其中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她知道那是沈慕清。

她微微抬頭眯起眼,看到沈慕清在跟空乘小姐小聲地說著什麽,然後空乘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條毯子。

看到那毯子,紀念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機艙內有些偏低的溫度,她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卻見沈慕清接過毯子回頭看向她。

見她醒著,他微微一愣,但隔著幾個人,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把毯子托中間的人傳給她。

紀念接過毯子,想對他說聲“謝謝”又隔了太遠不太方便,可這麽一來,睡意已然全無。

她靠在椅背上,將毯子蓋在胸前,微微一側頭正好能看到沈慕清的位置,此時,在一眾沉睡著的旅客中,他顯得尤為清醒,讀書燈的光線為那棱角分明的輪廓鑲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暈。

他在看什麽書?那麽聚精會神。

飛機落地時,是一天當中最深沉的時刻,航站樓外停著不少出租車在等活。沈慕清伸手招了一輛,回頭問紀念:“我們先去哪兒?”

紀念想了想說:“直接去醫院吧。”

在這座城市有姥姥姥爺的家,有舅舅姨媽的家,有媽媽的家、弟弟的家,但唯獨沒有她的家,她回來不是回家,隻是探親。

沈慕清卻說:“這個時候肯定是不允許探視了,我們先在醫院附近找一家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再去。”

北方的城市要比南方溫度低一點,尤其是深夜,幾乎是一天中溫度最低的時候,可是紀念卻感到了久違的暖意。如果這回不是沈慕清陪她一起回來,她真不知道這大半夜的她一個女孩子要去哪裏,能去哪裏,會不會因為一個人形單影隻而出什麽事。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好。”

紀念的母親住的醫院是一家全國知名的部隊醫院,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從全國各地跑來求醫治病。這附近的酒店、小旅館常年爆滿,就連街邊攬客的日租房生意都非常火爆。恰巧今天又趕上這麽個時間,醫院周圍那幾家像樣的酒店都已客滿,直到找到第四家時才終於有了空房,然而卻隻剩下一間標間。

沈慕清立刻又打了幾個電話去其他酒店,情況幾乎差不多。

這時候,紀念低聲說:“沈老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這裏將就一晚上吧,反正也是標間。”

沈慕清看了她片刻,將身份證和一張信用卡遞給了前台。他自然是不會介意,他是擔心她會不自在。不過天都快亮了,再折騰下去,今晚就別指望休息了。

前台一邊登記沈慕清的信息,一邊說:“另外一位的身份證也請出示一下。”

“一個還不夠嗎?”沈慕清問。

“現在管得嚴了,入住幾位就需要幾個證件。”

紀念隻好把自己的身份證也遞過去,這才拿到了房卡。

所幸房間還算幹淨寬敞,兩張一米二的單人床中間還隔著一個一米多寬的床頭櫃,還好還好。

紀念簡單洗漱了一下,脫掉外套和衣爬上了床,一回頭卻發現沈慕清還捧著筆記本電腦坐在角落裏的沙發上工作。

“您不睡會兒嗎?”

沈慕清聞言抬起頭來,視線落在她滿是疲憊的臉上:“我過了晚上十二點就不太容易睡著了,你先睡吧。”

紀念哦了一聲:“那晚安。”

“晚安。”

紀念沒有認床的毛病,又因為這一天經曆了太多事,所以很快就睡著了。但是這一覺卻沒有睡太久,她再次醒來時,天邊剛剛泛起淺白色的曦光。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還沒有反應過來周遭的環境已經改變,一抹修長的男人背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入她的眼簾。

沈慕清脫掉了外套,隻穿著白色襯衫和休閑西褲,側著身背對著她躺在她對麵的那張**。

紀念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起身下床。地毯很厚,但質地粗糙紮腳,她赤著腳,每走一步,腳心都有微微的刺痛,讓她越發清醒。

她走到他的床邊,站了片刻,發現他幾乎睡在了另一邊的床沿上,身後的白床單平整光滑沒有一絲折痕,可見他睡得多麽小心翼翼。

紀念苦澀地笑了笑,她說“將就一晚”,眼下看來,他真的在“將就”。

天光越來越亮,晨光穿透白色的紗簾從窗子照進來,正落在沈慕清結實的背上。

她看著他,想著出事以來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照顧,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感情呢?在她知道父親是他的導師前,甚至在周穎回來前,她幾乎就要以為,這問題的答案和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是一致的。然而如今看來,那更像是她的一廂情願。

不過,她無比認同自己17歲時的眼光,卻也無比鄙視自己17歲時的怯懦——怎麽就放他走了?怎麽就退縮了?然而,少女的心思無人能體會,哪怕是五年後的自己也是如此。

腦中突然冒出個念頭,她很想去擁抱他,哪怕隻是在那寬厚的背脊上靠一靠,她都能覺得心安。

她躡手躡腳地上了他的床,緩緩側身躺在他的身後。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卻又避免碰觸到他。來自他身上的特有的味道立刻將她攏住,讓她無比心安。

或許是她的動作很輕,也或許是沈慕清睡得很沉,他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什麽。然而,就是他的沒有動作又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她伸出手緩緩將手掌貼在他的背上,與他的手指冰涼的觸感不同,他襯衫下麵的皮膚是溫熱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拿開手,隔著空氣環抱他,想象著自己擁抱他時的心安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漸漸襲來。

背對著陽光的沈慕清緩緩睜開眼,那雙眼中沒有絲毫的疲憊和倦怠,也沒有哪怕一點一滴的詫異和驚訝,有的隻是平靜,和某些被時間沉澱下來的情緒。隻是腰間那條軟綿綿的手臂和身後溫熱的呼吸讓他再無睡意。

紀念不知什麽時候又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比之前那覺要踏實很多。

直到午後的陽光灑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她才再次睜開眼。起初她還迷迷糊糊有些初醒時的懵懂,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竟然在沈慕清的**睡著了!然而此刻,這張**隻有她一個人,之前一直壓在腳底的被子也被拉了起來蓋在她的身上。

顯然,他已經醒了。

想到這裏,紀念倏地從**彈坐了起來,四下看了看,很快目光就鎖定在了窗前那個男人身上。

他背對著房間麵向窗外,身上穿的依舊是昨晚那身衣服,但卻沒有絲毫的淩亂,他一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一手端著杯咖啡。咖啡的香氣溢滿整個房間,而他身旁白色的窗紗在午後的微風中輕輕擺動。

似乎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他回過頭來,麵色如常:“醒了?”

紀念隻覺得房間裏有些缺氧,正想著怎麽解釋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跑到他的**,他卻仿佛沒事人一樣說:“去洗漱吧,然後下樓吃點東西再去醫院。”

23

紀念和沈慕清按照鄭義發來的信息很快找到了紀念母親姚燁的病房。

病房是兩人間,靠門的床鋪上靠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床邊圍了一家老小,或噓寒問暖,或陪著閑聊。而靠窗的那張**,隻躺著一個女人,她穿著身寬大的病號服,並沒有睡,仰躺在**,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像是在想著什麽事。

那是紀念的母親姚燁。

紀念走過去,叫了聲“媽”。

姚燁回過神來,回頭看到她,神色比以往多了幾分柔和。

“什麽時候回來的?”她邊問邊從**坐起來,用手腕上的皮筋箍起齊肩的卷發。

“昨天晚上。”說著,紀念把帶來的果籃和鮮花放在床邊的床頭櫃上。

姚燁瞥了一眼,似乎笑了:“什麽時候跟我都這麽客氣了?”

紀念也笑了:“這是沈老師的一點心意。”

“哪個沈老師?”

沈慕清剛才去找醫生了解情況,此時正從門外進來,對上姚燁的目光,他難得地露出個笑容:“師母,好久不見。”

時間有一瞬間的停滯,姚燁的眼中滿是困惑,她像是忘了眼前這人是誰,又像是不確定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這種困惑隻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冰霜般的冷漠所代替。

她扭頭看向紀念:“你帶他來幹什麽?”

紀念不確定母親這句問話的用意是什麽,沈慕清是父親最優秀的學生,母親不會不認得,難道是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

思及此,紀念說:“沈老師現在是我的導師,聽說您病了,特地來看望您。”

姚燁盯著紀念:“你是說,他現在是D大的教授,而你考去D大就正好成了他的學生?”

紀念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事實確實如此,就含混地應了一聲。

沒想到姚燁突然冷笑起來,冷笑過後拿過旁邊床頭櫃上的果籃直接擲向紀念:“你滾!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叫你回來!”

別看姚燁還在病中,力氣卻不小,而且果籃裏裝滿了水果,砸在人身上力道可想而知。還好沈慕清手疾眼快擋在了紀念前麵挨了這一下。

他對姚燁的態度並不意外,隻是來之前,心裏還抱有一線希望,希望這些年的時間能衝淡她對他的怨恨,然而如今看來這隻是一種奢望。

下一秒,連帶著花瓶的鮮花也朝著紀念砸了過來。沈慕清立刻伸手一擋,紀念分明聽到一聲玻璃花瓶撞擊骨肉的悶響,與此同時,沈慕清微微皺了皺眉。

花瓶落地,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紀念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愣了一下,繼而朝莫名其妙撒潑的母親質問道:“你幹什麽?!”

這時候門外路過的護士聽到門裏的聲音進來查看,看到一地的狼藉,不滿地道:“都幹什麽呢?這裏是醫院,不是菜市場!一個床留一位家屬就行,其他人都趕緊離開,離開!”

紀念看向母親,她隻是漠然地坐在**,雙眼無神地看著對麵的白牆,仿佛剛才摔東西的人並不是她。

護士過來問:“你們這床誰留下?”

還不等紀念回話,姚燁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都給我滾。”

紀念拾起地上的水果,對護士抱歉地點了點頭,拉著沈慕清出了病房。

從病房出來,下了電梯,然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向病房後的休養員散步區。正值午休時間,甬道裏空****的,就如同紀念此刻的心一樣。

其實沈慕清也沒有想到,事情過去了多年,師母的反應依舊這麽強烈,而紀念顯然還不明白母親發怒的原因,他要怎麽跟她解釋呢?

沈慕清回過頭,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拉著她的手,而紀念正垂著頭,臉上那斑斑點點的亮光,竟然是淚痕。

她哭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但卻依舊讓他心疼。

他沒有鬆開她的手,反而將她拉近,拉到自己一伸手就能將她擁住的地方。

而她始終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著。

偶爾有結伴的小護士從他們身邊走過,看到兩人時都以為是吵架鬧別扭的小情侶,而看到沈慕清的臉時,又都是一臉的羨豔。

沈慕清沒有留意這些,等著她們離開後才輕聲說道:“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全。”

紀念自然不會怪沈慕清,她反而有些恨母親。以前她怎麽吵怎麽鬧,她都無所謂,可是她為什麽要當著沈慕清的麵侮辱她?她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麽。在父親去世後,母親仿佛變了個人一樣,仿佛父親在離開時一同帶走了那個溫柔賢淑的母親。

臉上突然傳來幹燥溫熱的觸感,紀念驚訝地抬起頭,是沈慕清,他的拇指正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對她說:“別哭。”

千萬不要去勸一個正在哭泣的人,因為這隻會讓她更覺委屈。紀念本來覺得自己還算堅強,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聽了沈慕清的這句“別哭”,她的眼淚就像決堤了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所幸那隻溫熱的大手沒有離開,而是穿過她耳後的發絲,勾著她的脖頸將她徹底攬向那個讓她向往、躁動又害怕的源頭。

突如其來的溫熱懷抱讓她心底最後一點堅強也消失不見了,她哭得不顧一切。她太需要安慰了,更何況這是來自他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哭到聲嘶力竭,紀念才輕輕退出他的懷抱,抬頭看他,發現他也正目光柔和地看著自己。

“想問什麽,盡管問吧。”他說。

有個疑問剛才在病房裏時就冒了出來,堵在她的心口。父親去世後,母親的確性情大變,但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次,顯然是因為沈慕清的突然造訪。她為什麽那麽在意他?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她心底萌生——難道他做了什麽讓母親不能饒恕的事情嗎?

疑問太多了,可是當她對上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眸時,她隻選擇了一個問題,一個可能觸及她底線的問題。

“您……和我父親的死有關嗎?”

世界仿佛被按了定格鍵,時間不再流淌,空氣全部凝滯。

沈慕清就那樣看著她,麵上波瀾不驚,眼底卻暗潮洶湧。

紀念回看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絕望,就在她打算放棄的前一秒,他平靜地開口:“有。”

紀念的心仿佛墜入了深潭。

沈慕清繼續說:“我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紀念愣了愣:“就這樣?”

沈慕清始終看著她:“他去世前曾給我打過電話。”

“說了什麽?”

“我沒有接到。”

“就這樣?”

“就這樣。”

紀念明顯鬆了口氣。她點了點頭,知道這些,就夠了。

“還有什麽想問的?”

“沒有了。”

沈慕清有點意外:“你確定?”

“我確定。”

至於其他的,她不想再問,也不敢再問。

沈慕清也仿佛鬆了口氣:“馬上就到晚飯時間了,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回來。”

紀念突然很感激他的體諒,即便剛才母親讓他難堪,他依舊記掛著她是病人,也知道紀念還在擔心。

簡單地吃過晚飯,沈慕清將紀念送回醫院,到病房門前時,他停下腳步。

紀念知道他的顧慮,隻是說:“那我先進去了。”

沈慕清點了點頭,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紀念怕他擔心,於是又說:“您先回酒店休息吧,我這裏不會有什麽事,我媽她肯定也累了。”言下之意就是姚燁應該不會再拿東西扔她了。

沈慕清知道,隻要自己不出現,師母應該不會太為難紀念,也就沒再堅持。

“那你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太晚的話,我來接你。”

“好。”

紀念再度回到病房時,姚燁已經睡下,臉上褪去了清醒時的凜冽,剩下的隻有讓人心疼的蒼白。紀念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從日落一直坐到深夜。這期間,姚燁醒來過,發現紀念在身旁,可什麽也沒說,隻是留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紀念也睡著了,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再度醒來。

她迷迷糊糊間眯著眼看向來人,是鄭義。

顧及病房裏的病人都已經睡了,鄭義壓低聲音問紀念:“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那怎麽沒回家?”

“我住在這兒附近的一家酒店,也挺方便的。”

鄭義點了點頭,回頭再看病**的姚燁,她這會兒是真的睡熟了。他對紀念說:“辛苦你了,我今天臨時要加班,所以來晚了。”

“沒事,反正我回來就是為了陪陪她。”

鄭義高興地點頭:“還是女兒體貼,你弟弟就知道淘氣,對媽媽生病一點概念都沒有。說起來你媽最近也經常念叨你,她那脾氣你也知道,其實她還是想著你的。”

這些年來,鄭義一直在她們母女倆之間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奈何姚燁倔,紀念更倔,他努力了這麽多年,也沒見這母女倆的關係有所緩和,直到這次姚燁生了病,紀念回來看望她,兩人的關係終於有了好轉的苗頭,他當然想趁此機會化解了母女倆這些年的隔閡,因為他深知這對妻子姚燁有多麽重要。

可紀念此時卻已經站起身來:“既然您來了,那我就回去了。”

鄭義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但麵上依舊笑著說:“也好,回去早點休息,明天一早的手術。”

紀念告別鄭義,正要離開,鄭義又想起什麽叫住她:“對了,走廊裏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紀念不解:“什麽?”

“是這樣,我剛才過來時,聽到他找醫生谘詢了你媽媽的病情,又了解了醫院住院護工的情況。我原本以為是你媽媽的朋友就想先來問問她,但見到你,我猜或許是你的朋友。”

不用猜也知道那人是誰,隻是紀念有點意外,他不是回酒店了嗎?

從病房裏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左右,病房裏已經熄了燈,外麵的走廊裏也是靜悄悄的,隻偶爾有值夜班的醫生、護士走動的聲音。

而靜悄悄的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還坐著一個人。他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上麵放著筆記本,修長的手指正在鍵盤上敲打著什麽。筆記本屏幕發出的光亮正好投射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高挺的鼻梁,稍稍垂下的雙眸,還有因奔波在外而微微泛青的下巴……

紀念最喜歡看他工作時的樣子,那麽專注忘我,卻也美好得不自知。

紀念正要走過去,卻發現走在她前麵的一個年輕女醫生在他麵前停了下來,將手上的一個紙杯遞給他。他似乎有點詫異,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那女醫生不知跟他說了什麽,他隻是微笑著點了下頭,就沒再做其他回應。那女醫生卻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轉身離開。

女醫生走後,紀念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那是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他回過頭,見她盯著他手裏的紙杯,他無奈地笑了笑,拿給她看:“一杯咖啡而已。”

紀念瞥了一眼那杯咖啡:“醫護人員要都這麽體貼周到,我估計醫患矛盾要少不少。”

沈慕清哪會聽不出她話裏的揶揄,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將筆記本合上:“那可不好說。一般來說當回報超過眾人的期待時,滿意度自然不低,但如果醫護人員都體貼到替病人家屬買咖啡了,那大家對他們的期待也會隨之增高,但回報卻不一定更高,所以滿意度自然會下降。”

“那您對她沒期待,她卻給您高回報,您現在是不是很滿意呀?”

沈慕清站起身:“誰說我沒期待?”

紀念詫異地看向他,就聽他繼續說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和他們科室的主任是中學同學,我剛剛打過招呼,我那同學也答應盡力照顧,但盡管如此,他一個科室大主任‘日理萬機’的不見得能照顧周全,師母的事情具體還是剛才那個醫生來負責。所以我不隻不是沒期待,反而是期待更高。”

紀念想起剛才鄭義對她說的話,抬頭看他,由衷地說:“謝謝您。”

他也回過頭來看著她,語氣有幾分嚴肅:“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我不想再聽你說‘謝謝’。”

兩人回到酒店,紀念刷卡進門,卻發現沈慕清站在門口沒有動。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他。

沈慕清說:“忘了跟你說,白天時有房間空出來,我就搬過去了,就在隔壁,所以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紀念突然就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臉驀然一熱,低聲說:“您也早點休息。”說著就要關門。

沈慕清卻突然叫她的名字:“紀念。”

紀念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過了片刻,卻見他隻是歎了口氣:“算了,還是等你母親手術之後再說吧。”

他到底要跟她說什麽?是關於學校裏的事情?還是關於他們的過去?還是,隻關於他和她?

第二天,姚燁的手術很成功,而且最令人慶幸的是,腫瘤是良性的。

紀念留在醫院照顧術後的母親,兩人雖然沒太多交流,但明顯氣氛緩和了不少。經曆過這件事後,紀念和姚燁都清楚,在生死未卜的那一刹那能想到彼此,就足以證明一切。

沈慕清雖然不在學校,但工作卻一點沒少。到手術第二天,也是他從N市出來的第三天,工作的事幾乎擠爆了他的電話,但真的讓他決定立刻回N市的還是沈楓的電話。

沈楓在電話中說:“李默找到了。”

24

沈慕清問:“什麽時候的事?”

“幾個小時前,在X城,我們的人已經通過刷卡信息和監控錄像確定是他,X城警方也正在配合我們抓捕,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帶回N市。”沈楓說。

沈慕清靜靜地聽著,找到李默,應該是件高興的事,但他心底卻總覺得哪裏不對。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李默矗立雨中的情形。

沈楓打斷他的思緒:“你們還順利嗎?她媽怎麽樣?”

“哦,剛做完手術,是良性。”

“那就好。什麽時候回來?”

沈慕清回頭望了眼病房的方向,略微沉吟了一下說:“盡快吧。”

“那太好了,說不準還需要紀念配合一下。”

沈慕清把找到李默的事情告訴了紀念,本來想說等過兩天姚燁情況好一點再回N市,沒想到紀念卻決定立刻就走。

可是病人也需要照顧,但還不等沈慕清開口勸她,紀念又說:“沈老師,多謝您幫我們請了護工,現在我叔叔也請假在醫院照顧她,我看她也不是那麽需要我留下。”

沈慕清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其實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糕。”

紀念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他笑了笑說:“你們既然是母女,肯定有像的地方。”

紀念愣了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沈慕清訂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飛回N市,幾乎是同一時間,李默也被警方帶回了N市。

之前沈楓組裏因為案子的事一直處於低氣壓狀態,直到前不久傳回李默的消息,負責這案子的幾個人臉上才難得地有了笑容。

開審李默,眾人信心滿滿,負責審訊的兩位警官更是有說有笑地進了審訊室,可是審了沒多久,那兩位警官連帶著監視器後的沈楓等人就都笑不出來了。雖然之前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是李默殺死了吳瓊,但他至少也應該算是個破案關鍵人物吧,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警官甲問:“吳瓊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教二的104看書。”

“誰能證明?”

李默沉默了幾秒:“我喜歡在沒有人的教室看書。”

“那就是沒有人能證明你當時不是跟吳瓊在一起嘍?”

李默抬眼狠狠地看向那位問話的警察:“我確實是在教室看書!”

“2月20日,我記得那天又陰又冷,你怎麽不選擇有空調的圖書館,反而去教室?而且一共八棟教學樓,你怎麽偏偏選在教二——幾乎是離你宿舍最遠的一棟?”

李默低著頭,兩隻手絞在一起,似乎很糾結,但很快,他妥協似的歎了口氣:“因為吳瓊。”

李默當天的確是特意選了教二,因為他知道吳瓊他們班的班會在教三開,他知道她最近情緒很不好,便想找機會安慰安慰她,但是她又不願意見麵,所以他隻能去堵。

他當時在一樓,教二、教三兩棟樓離得非常近,從他坐的位置看出去也就隻能看到對麵的三樓那麽高,也就是吳瓊他們班開班會的那間教室。而且吳瓊墜樓時他也沒有注意,是後來聽到寧萌叫人才注意到有人墜樓。當時他很快從衣著上判斷出那是吳瓊,不過他沒敢立刻趕過去,因為害怕。直到班會散了,陸續有人開始圍觀,他才敢混在人群中間去看一看究竟。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就是吳瓊的死相。說到這裏,李默幾乎是號啕大哭:“我喜歡她啊,我愛她,我明知道她喜歡別人,我還是愛她,你們竟然以為是我殺了她,你們的腦子被門擠了吧?”

兩位警官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大喝一聲:“叫什麽叫?安靜點!”

另一個繼續問:“你說你當時不在教三,可是據吳瓊的同學說,他們散會時曾見到你混在人群中下樓,你怎麽解釋?”

“怎麽可能?我確實沒有去過教三!那天那麽混亂,我和他們係的人又不熟,說不準是他們看錯人了。”

之前隻是有目擊者說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穿黑色帽衫的男人,但並沒有說那人就是李默,所以對李默所言,也很難辨別真假。

“問問他,吳瓊的手機怎麽在他那兒。”監視器後的沈楓對著話筒提示審訊警官。

“我在地上撿的。當時大家都隻顧著看熱鬧,沒人留意地上的一個破手機。但是我知道那是她的手機。我猜她的死肯定跟那個她喜歡的人有關,我太想知道事情真相了,所以就偷偷收起了她的手機。”

“那你有什麽收獲嗎?”

李默頹然:“沒有,手機雖然還能用,但我解不開密碼。”

提到開機密碼一事,沈楓就一肚子氣,他對身邊的剛子說:“也不知道這家夥試了多少次,簡直是幹擾我們辦案!”

說到這裏,李默突然有點激動:“對了,你們警方肯定有辦法吧?你們隻要通過她的手機找到她那個男朋友,把他抓回來問一問一定有收獲!”

警官乙瞪了他一眼:“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跟我們說說吧,她跟你說過多少關於她那男朋友的事情?”

“沒多少,她不喜歡提。我隻知道那男的不願意公開他們倆的關係,但是吳瓊很想公開,兩人因為這個經常鬧別扭,她還總懷疑那男的劈腿。而且我也覺得他劈腿,不然為什麽不願意公開關係?”

警官甲冷哼一聲:“這還不趕緊分手,留著過年啊?”

李默說:“我勸過她,但她很喜歡那男的,不願意分手,所以她也很痛苦。”

警官乙又問:“你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說吳瓊的死其實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唄?”

“本來就是啊!”

“那我們請你協助調查,你跑什麽?”

李默愣了一下,垂下頭說:“我怕。”

“又沒做壞事,你怕什麽?”

“一開始大家都說吳瓊是自殺,就我對她當時狀況的了解,說她是自殺我也信,可是後來警方遲遲沒出事故報告,還勸說她父母做了屍檢,這分明就是她的死因有問題。但是好巧不巧,我偏偏腦子一熱偷偷拿了她的手機,而且平時跟她的關係也很微妙,所以我擔心你們懷疑我……”

“可你跑了,我們就更懷疑了。”

“我當時就是害怕,也沒多想。在外麵這些日子我東躲西藏,身上雖然帶著銀行卡,可是不敢取,過得跟乞丐一樣,我特別後悔,但是現在回來就更說不清楚了。”

關於吳瓊那個神秘男友的事情,李默的說辭幾乎和田靜一樣,而且他對自己這一係列反應的解釋也還算合情合理,測謊專家也在,應該是沒有撒謊。但是,並不能就此排除他的嫌疑。

沈楓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片刻後,他朝身後的剛子招了招手,剛子湊過來,他囑咐道:“去查查出事當天有沒有人在教二見到過李默,看看能不能構成他的不在場證明。”

剛子接了任務出門,沈楓又對著話筒提示警官甲:“問問那個交友軟件的事情。”

“電話、短信……”李默頓了頓,“不過更多的是用一個叫LINE的社交軟件。”

“據我所知這個軟件在國內並不普及,你們是怎麽想到用這個軟件的?”

“因為我知道吳瓊在用,為了迎合她唄。”

這倒是和田靜的說法又一致了。

“能把你的聊天記錄給我們看看嗎?”

李默點頭:“可以。密碼是我的生日。”

警官甲拿過李默的手機翻看記錄,情況基本跟他說的吻合。看得出他是在追求吳瓊,但吳瓊對他時冷時熱,還沒到什麽都會對他說的地步。

“你怎麽證明這些記錄你沒刪減過?”

李默聞言冷笑:“你們不是有專門的技術人員嗎?你們自己去分析啊。”

兩個警官陸續又問了一些問題,但是始終沒有突破。

沈楓敲了敲桌麵,對著話筒說:“今天就這樣吧,一會兒開會。”

飛機降落在N市機場時,紀念便覺得有人在窺視他們。從飛機上下來,到搭乘擺渡車,再到進入航站樓,那種被人跟蹤的感覺如影隨形。

她忍不住回頭看,但又沒發現什麽奇怪的人。沈慕清早就注意到她的反常,但卻始終不動聲色。

等行李時,她又一次四處張望,他這才問了一句:“怎麽了?”

紀念看了看四周,不太確定地說:“我怎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們?”

沈慕清微微皺眉,臉上的神情遠沒有他說出的話那麽輕鬆:“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你太敏感了。”

紀念凝眉想了一會兒,無奈地回答:“可能是吧。”

又等了一小會兒,她的那隻紅色行李箱終於轉到了他們麵前,她正要去拿,沈慕清已經上前取下,然後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護著她,往人群外走,但卻是朝著人流相對較少的側門走去。

“怎麽走側門?不打車回去嗎?”

“正門人太多了,側門那邊也可以打到車。”

紀念沒有多問,但心裏那種隱隱的不安再度泛起。

還好側門雖然不是出租車固定的上客點,但也偶爾有零星的空車從此路過,紀念他們還算走運,沒等多久就打到了一輛車。

上了車,她心裏終於踏實了不少,再看身邊沈慕清鎮定的神色,她也開始懷疑是自己神經過敏。

然而就在他們的車從人滿為患的正門候車大廳前駛過時,沈慕清狀似無意地朝車窗外望了一眼,正看到一個高個子黃頭發男人在人群中東張西望地尋找著什麽。

那搜索目標的視線突兀地撞上沈慕清的視線時,他明顯一愣,很快那張怔然的臉上爬上了氣急敗壞的神情。他甚至試圖突破候車隊伍,但沒等他靠近,就被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沈慕清神情冷峻,過了好一會兒,他回頭看紀念,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已合上了眼。隻是出租車不比自家的車,空間狹小,靠背也不舒服,沈慕清見她眉頭微皺,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一看就是睡得不夠安穩。正在這時車子開上高架,一個急轉彎,她不由得向他靠來,他無比自然地伸手一勾,便輕輕將她的頭攏到了自己肩上。

出租車還沒開到公寓,沈慕清的手機響了,是母親葉沛瑜打來的,他立刻接通電話。

“慕清,你回來了嗎?”

“在回市區的路上了。”

電話中,葉沛瑜似乎鬆了口氣:“你回來了就好,阿姨這幾天請假回老家了,我打你弟弟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

沈慕清聞言立刻問:“出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那個胰島素注射器的針頭壞了,昨天本來想等你弟弟回來買的,結果他又是大半夜才回來,而且今天一大早又走了。”

“昨天就沒打針?”

“是啊,我就想著今天不能再耽誤了,你要是有時間就去藥店給我重新買一個帶回來吧,我也不清楚是哪一種,怕買錯了。”

“那您在家裏等我,我這就回去。”

掛斷電話,沈慕清在心裏盤算著——剛找到李默,沈楓今天肯定會很忙,搞不好還要讓紀念去配合調查,但是沒有他在,她一個人行不行?

正在這時,身邊的人小聲說:“一會兒讓司機師傅在公寓附近好停車的地方停一下就行,不用進小區了。”

沈慕清回過頭,見紀念已經從他身上起來,臉色泛紅。

“吵醒你了?”

紀念搖頭:“本來也醒了。”

沈慕清看了眼時間,還是讓司機師傅把車停在了公寓樓下,幫著她把行李送上樓,這才離開。

臨走前他對她說:“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警方那邊要你過去,你也等我來了再說。”

紀念點頭:“您放心吧,既然已經抓到了李默,那我應該也安全了。”

沈慕清又想到了機場那個跟蹤他們的人,對方究竟是什麽來頭?跟吳瓊的死有什麽關係?又跟那輛白色桑塔納有什麽關係?

“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還是小心一點好。”

聽了沈慕清的話,紀念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沈慕清在附近的藥店買好了專用的針頭,回家替母親打了針,這才注意到她好像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

說來最近學校發生了這麽多事,他也沒時間好好陪她老人家吃頓飯,眼看著就到飯點了,他說:“既然阿姨不在,我來做飯吧,晚上您想吃什麽?”

不用一個人在家吃飯,葉沛瑜當然高興:“難得我們大教授有時間下廚,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就想吃碗九鮮麵,我記得還是你做的最好吃。”

沈慕清笑了笑:“那好辦。”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不知不覺中暮色已充斥整個房間。

紀念借著微弱的光亮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時間已經很晚了,看來警方今天不會再找她,那麽沈慕清應該也不會再出現了。

她翻了個身,一陣腸鳴聲在空****的房間裏顯得尤為突兀。

一整天下來她就吃了點飛機餐,不餓才怪。

她開了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打算出門吃飯。

然而剛一出門,她就被一個黑影嚇了一跳。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樓裏的聲控燈應聲亮了起來,她這才看清是個男人。

這人穿著一件墨綠色的衝鋒衣,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衣領遮住了下巴,帽子下隻露出額頭和眉眼,幾乎看不清臉長什麽樣,不過手裏拎著的那個黑乎乎的包上印著“××外賣”字樣。

那人與紀念擦肩而過上了樓,紀念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沈慕清說得對,她最近的確有些神經過敏了。

吃完飯,紀念回家洗了個澡,然後躺在**沒多久,就睡著了。雖然很乏,但她卻睡得不夠踏實,迷迷糊糊間不停地做夢,夢到父親、母親,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本來還是其樂融融的,突然背景變換,父親離世,母親變得冷漠,而那個熟悉的人也從熟悉變成了陌生。

紀念猛然從夢中醒來,發現身上的睡衣已經被汗水浸透。

她長籲一口氣,正想下床去找杯水喝,突然發現房門口那片銀灰色的光影中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是什麽東西從窗外飛過去了嗎?還是有什麽人從她房門前走過?

紀念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床頭上的夜光電子表,淩晨兩點一刻,難道沈慕清回來了?可是以她對沈慕清的了解,他如若要來,必然會打招呼,而且也不會挑這種時間,所以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門外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聲音。

紀念屏住呼吸,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赤著腳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從門縫中觀察外麵的情況。

客廳裏一盞燈都沒有開,隻有從窗子玻璃透射進來的稀薄的月光,不過紀念還是隱約能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一個男人,他手裏捧著手機,手機屏幕發出的藍白色的光正好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

那不是沈慕清,也不是紀念認識的任何一個男人。

她頓然覺得頭皮陣陣發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沈慕清,可是這時她才想起來手機因為充電放在了客廳。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的手裏拿著的應該就是她的手機。

有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從頭發蓋著的皮膚處悄悄滲出,紀念仿佛又感受到了之前在實驗樓下被白色桑塔納步步緊逼的壓迫感。可是那時候有沈慕清在,而此時,在這個密閉的房子裏,隻有她和那個陌生男人。

雙眼漸漸適應了夜晚的光線,紀念四下看了看,房間裏沒有一樣能當作武器的利器。

她的心一點一點地下沉,外麵那男人究竟打算做什麽?顯然不是為財,紀念能想到的他出現在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與吳瓊的死有關。

此時門外的人突然站起身來,紀念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不過幸好,他沒有朝著臥室的方向走來,而是走向了衛生間的方向。

緊接著衛生間裏隱隱約約有水聲傳來,紀念突然想到衛生間的門可以從外麵鎖上,於是電光石火間她以最快的速度衝向衛生間,就在那人小便完轉身的一瞬間,她猛然將衛生間的門拉住鎖上,然後迅速拔掉了鑰匙。

而兩人通過衛生間的門縫打照麵的那一刹那,紀念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但是從他的穿著可以看出,就是今晚她出門時遇到的那個“外賣小哥”。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想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

衛生間的門被那男人拍得搖搖欲墜,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紀念連忙抓起桌上的手機打給了沈慕清。

沈慕清從來都是淺眠,手機鈴聲響起時他立刻就醒了過來,看到來電人是紀念,他心裏立刻浮上了不好的預感。

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下了床開始穿衣服。

從電話中可以聽得出,紀念應該是受了驚嚇,她沒說什麽,隻拜托他快點去。除此之外,他似乎還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掛電話之前,沈慕清囑咐紀念:“立刻報警,然後躲到安全的地方,我馬上趕過去。”

沈慕清邊穿衣服邊出門敲了敲對麵沈楓的房門,沈楓迷迷糊糊地起來開門,沈慕清正往樓下走,邊係著最後一顆紐扣邊對身後的人說:“出事了,趕緊走。”

沈楓平日裏看上去懶懶散散的,但遇到重要的事情從來不會怠慢。聽到沈慕清的話,他立刻意識到可能是紀念出了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從衣架上隨手扯了件外套套上,就跟著沈慕清出了門。

沈慕清他們比接到報警後趕來的警察要早到一些。他們趕到時,紀念正手持一把水果刀躲在客廳的角落裏,而那個“外賣小哥”還被關在衛生間裏,對著衛生間的門一個勁地拳打腳踢。

很快,有兩位警察也趕到,和沈楓互相配合就成功製服了這個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

沈慕清這才看清他的模樣,摘掉帽子露出一頭的黃毛,正是那個在機場跟蹤過他們的人。

因為這事涉及紀念,很可能跟“二二〇墜樓事件”有關,沈楓申請並案處理,所以就和另外兩位警察帶著嫌疑人一起回了警局。

房間裏隻剩下沈慕清和紀念,沈慕清一回頭,這才注意到紀念的臉色依舊慘白,而她手上還握著那把水果刀。

沈慕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走到她麵前:“沒事了,可能就是個小賊。”

紀念搖頭:“我醒來時他正在翻我的手機。”

沈慕清微微挑眉:“你確定?”

紀念點頭:“嗯,您說他會不會是之前的那個人?”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朝她伸出手:“給我吧。”

紀念抬頭看看他,又低頭看看手裏的水果刀,眼眶驀然就熱了。她緩緩把刀放在沈慕清的手心裏,指尖觸到他的手心時,還能感受到來自他手掌的溫熱觸感。

“離天亮還早,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沈慕清問。

紀念不答反問:“這麽晚了,您還回去嗎?”

沈慕清低頭看了她一會兒,緩緩地說:“那我在這裏留一晚方便嗎?”

怎麽會不方便?紀念點頭。

“那好,有事你隨時叫我。”

紀念那顆懸著的心這才落回了原處。

她太累了,又受到了驚嚇,現在已然是精疲力竭,知道沈慕清會留下來陪她,她剛躺到**,就被睡意席卷。

可是她卻有點不甘心就這樣睡著,迷迷糊糊間還試探地叫了聲:“沈老師?”

沈慕清的聲音立刻在門外響起,那聲音低沉渾厚就如同深潭中的水一樣讓人心靜,他說:“我在。”

紀念微微勾了勾嘴角:“那我睡了。”

“晚安。”

26

第二天一早,紀念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房門看看客廳裏的人還在不在,而沈慕清仿佛一整夜都沒有動過一樣依舊坐在沙發上看書,他手上拿著的是她曾經還給他的那本《三個火槍手》。

見她出來,他合上書:“睡得怎麽樣?”

“您一整夜都沒休息嗎?”

沈慕清目光柔和:“睡了一會兒。”

紀念走近他,目光移到他手中的那本書上,隨口問道:“這書您之前沒看過嗎?”

沈慕清重新翻到那本書的扉頁,上麵他的英文名字寫在一個角落。

他把書遞給她:“這上麵雖然有我的名字,但卻不是我寫的,不過這筆跡我認得,你應該也不陌生吧?”

紀念低頭看著那個名字,經他這麽一提醒,她也覺得很眼熟,好像和自己的筆跡有點像,想到這裏,她就覺得耳根子發熱:“那您當時為什麽要收下?”

“因為我好奇。這書我昨天看完了,現在還給你。”

說著他起身走向廚房:“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去洗漱,馬上就可以吃了。”

紀念看著他的背影,很想就地消失。那是她的書,她在自己的書上寫了他的名字,卻誤以為是他的書……

沈慕清顯然已經猜到了這些,可是他什麽也沒說,這算是哪門子回應呢?是無聲的拒絕,還是對她的警示?

吃早餐時,沈楓來了個電話,把昨晚突審黃毛的事情跟沈慕清大概說了一下。原來他隻是個娛記,說白了就是狗仔。他承認自己曾在藍山公寓附近蹲守觀察情況,並且於淩晨兩點潛入屋內,但他對入室盜竊、入室搶劫、入室謀殺未遂這些罪名統統不承認。

聽到這個理由,沈楓差點被他氣樂了:“這就是你私闖民宅的理由嗎?”

“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就方便了一下,還被她逮住了。”

“你仔細想想,確實是什麽都沒做嗎?”

黃毛這才支支吾吾地說:“就……就翻了翻她的手機……正好她的手機放在客廳裏,而且沒有密碼,我一時沒忍住……”

咣當一聲,沈楓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的這些行為都觸犯了法律你懂嗎?”

哇的一聲,黃毛真的哭了出來。

沈楓很少見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無語地揮了揮手,示意剛子給他遞過去幾張麵紙。

黃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跟了徐誌宇快半年,什麽料都沒找到,前不久好不容易爆出個抑鬱症,不過貌似反響也不大。後來又跟了他這麽久,依舊一無所獲。”

沈楓不解:“爆出抑鬱症後他不是都宣布暫別娛樂圈了嗎?你還跟他幹什麽?”

黃毛弱弱地抬眼看了沈楓一眼:“我說‘直覺’您信嗎?我就直覺他有驚天大秘密,所以想再跟一段時間。”

沈楓聽他這麽說,看了他片刻,結果非但沒生氣,反而笑了:“這麽看,你的直覺也未必就準吧?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什麽都沒查到吧?不然也不至於狗急跳牆了。”

“隻是暫時沒查到而已。”

沈楓冷笑:“你還挺執著。說說吧,你是怎麽知道他女朋友的住址的?”

“跟蹤。其實之前他們的關係就是我曝光的,不過當時我並不是很確定,隻是拍到一張貌似有點親密的照片,沒想到他事後就公布了戀情,所以也沒什麽好挖的。今天我收到同行的消息說他女朋友好像出現在航站樓了,我又正好在機場,就去跟拍,可是後來被她身邊那男的發現了,而那個男人挺機警的,一度甩開了我,不過我記住他們坐的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了,托了點關係問到了她下車的位置。所以我就想來看看能不能拍到徐誌宇,或者他女朋友跟那個男的有不正當關係也行。”

沈楓越聽越覺得荒誕,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麵:“我說你們這種人怎麽這麽閑啊?”

“大哥,這就跟你們抓賊一個道理,這是我的工作啊!”

沈楓瞪了他一眼,低頭看一份卷宗,過了一會兒問:“3月10日晚上十點左右你在哪兒?”

黃毛皺眉:“都過去這麽久了……想不起來了。”

沈楓懶懶地掀了掀眼皮:“那3月21日晚上十點左右呢?”

沈楓沒好氣地道:“現在是我審你還是你審我?”

黃毛連忙說:“當然是您審我,隻是……時間過去這麽久了,不記得了,那個時間點不是在外麵跟拍就是在家裏睡覺吧……”

“那就是沒人能證明你那時候沒做過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嘍?”

“不不,如果是在跟拍,那我的同事能證明;如果是在家睡覺,我的老婆、孩子能證明。”

剛子聞言,立刻去核實情況。

沈楓繼續問:“你今天都拍到什麽了?”

“都在相機裏,不過今天也不是一無所獲,我發現他們好像分手了……”

眼看著沈楓拿著相機就把他辛辛苦苦拍到的照片刪了個幹淨,黃毛急了:“拍照也犯法?”

這時候剛子從外麵進來,他已經和黃毛的同事還有他的家人聯係過了,確認那兩天他沒有出現在D大周圍,那也就是說他和那輛白色桑塔納沒什麽關係。

沈楓聽了匯報點點頭,抬眼問黃毛:“除了你,還有誰知道他女朋友的住處?”

“據我所知,我們圈裏目前隻有我知道。”

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又是一夜沒睡,沈楓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揮了揮手示意下屬將口供拿給黃毛簽字,然後囑咐他說:“他女朋友的住處你不要跟任何人說。”

“為什麽?”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沈楓想了想,笑著說,“不過告訴你也無妨。據我們掌握的信息,現在有人在追殺她。而且目前看來,除了我們和你以外,還沒人知道她具體住在哪裏,所以如果她遭遇不測,那麽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是你幹的,所以該怎麽做你應該知道吧?”

黃毛愣了愣,他隻是想找點新聞,沒想到攤上大事了。

他立刻很識時務地舉起三根手指保證:“各位警官放心,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沈楓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今天就到這兒。”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出去?”沈楓冷笑,“私闖民宅也是違法行為你懂嗎?”

沈楓審完那黃毛回到家才知道沈慕清一夜未歸,猜也知道應該是留在紀念那兒了。他立刻給沈慕清打了個電話,把近期審訊李默和那黃毛的情況含蓄地說了一下,臨掛電話時,還不忘敲打他老哥:“受了點刺激,正好是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別怪弟弟沒提醒你啊。”

沈慕清聞言立刻就要掛電話,沈楓像是長了千裏眼能看到他一樣,立刻說:“先別掛,還有個消息,那個娛記說的,紀念和那個小明星應該已經分手了。”

正在吃早飯的沈慕清抬眼瞥了下對麵的紀念,末了隻是對著電話說了句:“知道了。”

紀念問:“是沈警官嗎?”

“嗯。”沈慕清拿起筷子繼續吃飯,過了一會兒才說,“警局那邊你應該用不著去了。”

“這倆人可能跟吳瓊那案子關係不大,應該也都不是開桑塔納那人。那個李默,有人在案發時間看到他在教二,他有不在場證明。至於昨晚抓到的那位,就是個娛記。”

“娛記?為什麽找到我?”

她明明已經和徐誌宇分手了,跟娛樂圈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可是話一出口,她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告訴沈慕清有關她和徐誌宇的事情,但是讓她直接告訴他他們分手了,她又不願意,好像她在暗示什麽。

紀念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低著頭說:“那就是說那輛桑塔納還沒有找到?”

沈慕清放下碗筷:“暫時是這樣。”

聽到沈慕清這話,紀念突然覺得有點無力:“看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還要繼續。”

“事情總會解決的。”沈慕清不會安慰人,也不會向人許諾,但是有他在的一天,他就會盡力護她周全。可是他也心裏打鼓,他也有不留神的時候,他也有顧不到的地方,就比如昨晚……如果那人真要對紀念不利,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沈老師。”紀念突然抬起頭,“我有個提議。”

“什麽?”

“要不您搬過來住吧?”

“搬過來?”沈慕清微微有些遲疑。

紀念繼續說:“我是覺得您每天來接送我,挺耗時耗力的,您又那麽忙,不如直接住在這裏,會省很多事情,我也覺得安心。”

說這些話時,她努力逼迫自己看著他的眼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真誠一些,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在打鼓。

沈慕清在心裏默默權衡了一下,一個娛記能找到這裏,那麽想對紀念不利的那個人是不是也能輕而易舉地找過來?

糾結了片刻,沈慕清還是妥協了:“那好吧,我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真的?”她抬眼看他,眼裏全是不加掩飾的歡喜。

“嗯。”

“那我下午幫您收拾收拾房間。”

沈楓聽說沈慕清要搬到公寓去和紀念一起住,立刻給予極大的鼓勵和支持:“要我說你早該這麽辦了。近水樓台你不懂嗎?還好我們沈大教授畢竟是個聰明人,弟弟我稍一提點,你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沈慕清一邊整理要帶走的書,一邊懶懶地瞥了沈楓一眼:“勞你費心了,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什麽情況?你該不會想搬過去繼續當你的柳下惠吧?”

沈慕清想起在B市酒店的那一晚,不自覺地輕咳了一聲。

沈楓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不會吧哥,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沈慕清哪會回答他這些問題,一記眼刀過去就讓他不敢再問。

“你是不是沒事做?那就去樓下陪媽聊聊天。”

沈楓立刻心領神會:“你要搬走,媽不高興啊?”

“早說啊!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這是一方麵,另外我不在的時候你對她多上點心,畢竟她有病在身。”

沈楓無奈地揉了揉頭發:“這不是最近忙嗎?以後不會發生前天那事了,你放心搬過去吧。”

沈楓也不知道跟老太太說了什麽,當沈慕清拎著行李箱下到樓下時,本來還打算跟他冷戰到底的葉沛瑜卻早就笑容可掬地在樓下等著他,還讓阿姨準備了各種水果、零食、蛋糕、點心,說是給人家小姑娘吃的。

沈慕清這才明白沈楓的路數,不過紀念這些天也的確是吃不好睡不好,就算母親不準備,他也打算去超市采購一些的,所以也就什麽都沒說便收下了。

27

多年來,沈慕清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獨居,就算回國後和母親、弟弟一起住在東山壹號院的別墅,那也是三個人三百平方米的地方,他的空間足夠大。所以他完全不適應周圍突然多了許多別人的東西,還是女孩子的。比如刷牙時發現水台上的貝殼發箍,洗衣服時發現洗衣桶裏遺留的一隻粉色船襪,甚至有人洗好曬幹卻隨意丟在沙發上的少女內衣……

周末的晚上,沈慕清像往常一樣捧著電腦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回複郵件。當他把最後一封郵件編輯好發送出去,他抬頭看了眼占據客廳另一角的紀念。她正一手將半長不短的頭發攏在腦後,一手拿著筆在一份打印出來的論文上圈圈畫畫。

“你平時好像不紮頭發。”沈慕清突然開口。

紀念聞言回過身來:“嗯,不過最近頭發有點長了,洗臉和看書的時候要紮一下。”

沈慕清了然地哦了一聲,就看到紀念微微皺了皺眉又說:“之前有個發圈的,最近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是不是黑色的,上麵有個拇指大小的貝殼?”

“您看見了?”

“嗯。”沈慕清朝自己的房間揚了揚下巴,“在我那邊的衛生間水台上。”

紀念這才想起來,一定是她前些天丟在那裏的,她連忙解釋:“那天我就是想替您打掃一下,就不小心把發圈落在那兒了。”

說著她指了指沈慕清的房間:“還在那兒嗎?我這就去拿出來。”

沈慕清點點頭,目送她小跑著進了自己的房間。

等她再出來,他說:“其實你不用做那些事。”

紀念很快明白過來,他指的是打掃衛生間:“總要有人打掃,再說我也就是舉手之勞。”

沈慕清顯然沒有時間也不會做這些事,但是出於私心,紀念也不希望他請鍾點工,她不希望這家裏再多出一個人,哪怕隻是每天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所以課不多的時候,她就會主動把這些事都做了。

怕沈慕清推辭,她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就是有點強迫症,有時候看到稍微不規整的地方就順便收拾一下,完全是個人喜好。”

紀念不明所以,走過去拿起紙袋往裏看了一眼,臉立刻就紅了。有一隻她的襪子,還有一件……內衣。

她這人一直有點丟三落四,隻是以前她一個人住,而現在不一樣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也有意外的時候。”

沈慕清看了她一眼,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紀念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順手扒了扒額前過長的劉海,在沈慕清關上房門的前一刻她突然想到還有件事:“對了,沈老師……”

“嗯?”

“這兒附近有理發的地方嗎?”其實她早就想理發了,隻是跟著沈慕清早出晚歸,她連個獨自去理發的機會都沒有。

沈慕清微微凝眉想了一下:“小區門口好像有一家,就是不知道水平怎麽樣。”

“好的,我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是周日,但是因為之前那個項目的事情,沈慕清必須親自去一趟流片廠家,所以他一大早就出了門。

紀念吃完早飯,畫了會兒圖,劉海實在長得有點礙事了,可是她又懶得出去找理發店,最後忍無可忍,她幹脆對著鏡子自己剪,可是第一剪子過後,她就什麽心情都沒有了。

沈慕清再回到公寓時,發現紀念正趴在鏡子前不知在做什麽,他走近一看,原來是在剪頭發。

紀念本來已經打算收工了,但當她看到鏡子中出現的人時,手一哆嗦又是一剪子,這下又得修整好一會兒。

“您進門怎麽也不出聲?”

“是你太專注了。”

礙於沈慕清在一旁,紀念反而有點縮手縮腳,以至於沈慕清都看不下去了:“好像也沒什麽技術含量,需不需要幫忙?”

紀念看了看自己如被狗啃了的劉海,猶豫了一下,把剪刀遞給了麵前的男人。

沈慕清脫掉外套,卷起白襯衫的袖管,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握起了剪刀。

紀念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掃了一下,就心安了不少,一看就是雙靈巧敏捷的手,想必剪劉海這種事情對他而言就是小菜一碟。

紀念坐在椅子上,為了配合沈慕清的高度而把背脊挺得筆直,可盡管如此,沈慕清還需稍稍彎著腰,才能與她平視。

因為要看清紀念的劉海長度,兩人隻隔了半臂的距離。離得這麽近,連彼此的呼吸聲都那麽清晰,而紀念既不敢抬眼,也不敢閉眼,就那麽微微垂著眼,目光落在沈慕清胸前第三顆紐扣處,看著那裏白襯衫下的胸膛隨著那輕淺的呼吸聲微微起伏。

過了好一會兒,沈慕清終於動手了,然而當紀念看到落到手背上的碎頭發的長度時,就預感到了悲劇的發生。

果然,沈慕清也不是任何時候都無往不利,就比如此刻,麵對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他握著剪刀的手竟微微有些泛潮,所以這第一剪下去,就有點難以補救的架勢。

“嗯。”

紀念還能說什麽呢?

“閉眼。”

“嗯?哦。”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說話時喉結微微滾動,紀念突然就覺得耳根子後的那塊皮膚在發熱,而心跳也隨之加快,可是她怕沈慕清看出來,所以連呼吸都不敢太肆意。

手指觸到她的皮膚,溫度明顯略高。沈慕清瞥了眼劉海下的那張臉,已然紅得如番茄一樣,而那雙閉著的眼睛,眼睫還時不時不安地抖動幾下。此情此景讓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個夏夜,伴隨著一陣高過一陣的蟬鳴聲,就著皎潔的月色,一個少女微微仰著臉閉著眼,向他索吻時的模樣。

久久沒有聽到沈慕清動剪刀的聲音,紀念不明所以地睜開眼看了一眼,而眼皮剛剛掀起一點,就被他勒令道:“閉眼。”

紀念隻好又閉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沈慕清端詳她的劉海,剛開始是左邊有點短,他就把右邊修了修,修完右邊又覺得好像還是左邊長……這樣反複幾次之後,兩邊終於一樣了。

不過……

剪完之後,紀念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隻一眼,她就差點哭了出來。

沈慕清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裏她隱忍的表情,言不由衷地說:“還可以吧?”

紀念看了他一眼,也很言不由衷地說:“好像……還可以。”

第二天周一,寧萌看到紀念這個“好像還可以”的劉海時差點笑得背過氣去。

“你受什麽刺激了?不就被小鮮肉甩了嗎?至於嗎?不過你這反射弧也夠長,都多久了才反應過來?”

寧萌的反應完全在紀念的預料之內,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順口說道:“還不都怪沈老師……”

不過話一出口,她立刻有點後悔,連忙收住。

寧萌卻已經聽到了,一臉八卦地問:“沈老師怎麽了?”

紀念裝傻:“我說‘沈老師’了嗎?”

寧萌簡直無法與她對視,一不小心看到她的劉海,又哈哈哈笑了起來。

這時周穎從辦公室出來泡咖啡,看到兩人說笑,就問:“聊什麽高興的事呢?”

兩人見到她,立刻問了聲“小周老師好”。

周穎看到紀念的劉海也笑了起來:“我說小紀念,你這劉海是怎麽了?這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紀念尷尬地笑了笑:“我自己剪壞了。”

周穎說:“難怪呢。不過一直這樣也不是個事啊,要不這樣,中午午休的時候我帶你去我以前常去的一家理發店,師傅手藝很好的,讓他給你補救一下。”

也隻能如此了。

“好吧。”

專業的理發師傅還是有招,也多虧紀念發量夠多,師傅從劉海後麵又取了一些頭發充作劉海,這樣一遮掩,也就看不出什麽了。

兩人從理發店回學校時,周穎狀似無意地問:“對了,聽說你前幾天回B市了,家裏有事嗎?”

“師母生病了?”周穎關切地說,“那我和師兄應該陪你一起回去看看的。”

“當時事發突然,所以沒來得及告訴您。”

周穎微微挑眉,兩人都沒有說透,但那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沈慕清已經陪她回去過了。

周穎了然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字斟句酌地問:“那師母見到師兄有沒有……”

紀念立刻明白了周穎的意思,看樣子當年母親對沈老師的態度是人盡皆知的,那麽想必原因周穎也是知道的。

紀念沒說話,周穎見她那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歎了口氣,伸手攬過紀念的肩膀:“當年的事啊……”

話說一半,她低頭看了紀念一眼,很意外,她竟然不是很想知道的樣子。周穎見狀隻好說:“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其實紀念是很想知道他們家和沈慕清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但是她怕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真相讓她無法接受。所以哪怕帶著對當年過錯的辯解也好,她寧願聽他親口告訴她。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周穎又問:“對了紀念,上次忘了問你,你既然不住學校,那你住在哪兒呀?”

紀念愣了一下,還是那套說辭:“住在一個親戚家。”

周穎笑了笑,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沒有繼續問,因為她知道,紀念在N市早就沒什麽親戚了,而沈慕清在這兒附近還有一套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