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我想環遊的世界,是有你在的地方

卜先森喜歡小動物,這一點在旅行中也能體現。那一年在大阪天守閣,我臭美地穿著和服和木屐,走累了在長椅上休息,卜先森則在不遠處和一隻秋田犬玩得開心,他把從神社求來的禦守往上一提一提,秋田犬就跟著一蹦一蹦。

看著他笑得像個孩子,我的心突然一片柔軟。

沒想到後來在奈良的車站,我們遇見了一隻導盲犬,它的腳似乎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傷了,走路姿勢有點怪,卻還是忍痛帶著主人前進。

卜先森很心疼那隻導盲犬,上前幫它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在電車上我問他:“為什麽導盲犬接受的訓練是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都不發聲?”

“因為頻繁發聲會給外界帶來麻煩。”卜先森說,“導盲犬自出生後,就開始特殊訓練,從小在人類的飼育下長大,遭到攻擊也不發聲,是因為完全信賴人類。”

“你怎麽對導盲犬這麽有研究?”

“我小時候的鄰居是個盲人,經營一家盲人按摩店,他對我很好,有次別人給他帶了塊巧克力,他竟然留了一星期,隻為了給我吃。因為天氣熱,巧克力都化了。他很溫柔善良,但是行動不便,那時我想,等我長大賺了足夠的錢,我要給他買一隻導盲犬,帶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惜,我在巴黎讀研的時候,他出車禍去世了。”

他心情一直有點低落,直到我們在奈良JR站前坐上去往春日大社的綠色巴士。

春日大社裏,那些在海報上溫情繾綣的小鹿,現實中像個強盜,我們拿著鹿餅,它們就來攔路搶奪,撕咬我們的包包,還頂我的屁股。我們舉手投降把食物都給它們吃。等我們兩手空空後,它們就連正眼都不看我們,高冷得不行。

“真的一點也不可愛。”我忍不住吐槽。

卜先森說:“其實和你很像,我不給你買愛豆演唱會門票,你就各種撒潑威脅,軟磨硬泡。我給你買了,你就一直刷你愛豆的資訊,理都不理我。”

好像也沒說錯的樣子。好吧,中午吃牛丼時,我不搶他拌飯用的生雞蛋了。

記得有次在紐約哈德遜河旁被采訪。

問:“有沒有覺得《破產姐妹》裏的max很火辣?”

我:“Yes!”

卜先森:“Never seen。”

問:“看過《暮光之城》嗎?說說你們戀愛中最難忘的瞬間。”

我:“First kiss!”

卜先森:“Right now。”

後來我問卜先森:“為什麽是,現在?”

“因為你竟然記得我們的初吻!”

“當然啦,不是在濟州島買姨媽巾那次嗎?”

“……錯了,是在地鐵上你犯幽閉恐懼症那次。”

玩了這麽多地方,最難過的海關就是保加利亞。東歐人個頭都在兩米左右,身形龐大嚇人,把我們拉到小黑屋裏各種審,幸好審問完坐上大巴,就聞到濃濃的大馬士革玫瑰的芳香。那陣子我有輕微的抑鬱症,卜先森就幫我報了一個芳香療法的旅程。

五月玫瑰季在卡讚勒克,我和一群吉普賽人每天采摘玫瑰,曬得很黑,還瘦了不少。

每天都很累,和烈日、泥濘、蚊蟲作伴,晚上躺在**全身就像散架了。我給卜先森打電話,“從來沒想到,體力勞動還能治愈心靈。”

他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有句話,我之前跟你說,你可能不懂。現在你或許會懂了。我希望你走進田園,深呼吸,感受陽光雨露和大地的力量。我爺爺曾經跟我說,我們就像植物一樣,根永遠紮在土地裏,就算一無所有,也不用擔心,因為這片土地會孕育萬物。”

不知為何,我仰望著星空,聽著他的話語,突然覺得心中鬱結的焦灼、迷惘和失落,在漸漸淡去。或許,我們現代人的一切通病,都是因為和土地失去了聯係。

回國後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黃昏都在小區散步。

我從未想過,住了這麽久的小區,竟然處處是風景。玉蘭、桃花、芍藥、薔薇,這些花朵次第開放,就是一整個春天。

隻是那天,卜先森突然念起聶魯達的詩:“我想在你身上做,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

為什麽感覺有點……是我想太多了嗎?

第一次去塞班島,覺得那裏簡直是中國遊客的殖民地,免簽白本放行不說,跟團還有直飛的航班,消費水平又比濟州島、馬爾代夫便宜太多,各種中餐廳,滿耳朵的中文。

卜先森說:“跟在中國沒什麽兩樣。”

我說:“至少晚上沒有大媽跳廣場舞。”

結果當晚我們沙灘漫步,看到一群中國大媽在跳鳳凰傳奇……

去年夏天,我和卜先森第一次去阿拉斯加。舷窗下是壯闊的冰河、綿延的苔原、常青的雲杉、遷徙的馴鹿,還有午夜不落的太陽,美得像幻境。

行程中卜先森最期待坐直升飛機去北美最高峰麥金利山,可我那天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他隻好不去了,連我都覺得好惋惜,“其實你可以一個人去的。”

“一個人看風景?沒意思。”

我身體恢複後,我們去沃迪茲海釣。

卜先森的公司小有起色後,他迅速學會了企業家之間流行的四項貴族運動:高爾夫、馬術、網球和海釣,還拿到了海釣執照。

我們包船出海,他戴著墨鏡靜靜垂釣,我在旁邊自拍修圖發狀態。

很快卜先森釣上來一條大金槍魚,笑著說:“以後我們老了,可以住到阿拉斯加來,我釣魚,你做網紅,別人笑你一把年紀了還像個洛麗塔,我就說,‘我偏要縱容她,做一輩子少女。’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出海,曬太陽,喝咖啡,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最後手牽著手走向天堂,許諾下輩子在這碧海藍天裏再次重逢。”

我擺手,“肉麻死了。”

他偏要讓我更肉麻,居然開始念李元勝的《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吃飯時我看到雜誌上亨利·甘尼特說的一段話:“如果你還年輕,請遠離阿拉斯加,過早領略世間極美,將使餘生變得乏味。”

我嚷嚷起來:“怎麽辦?我的餘生乏味了!”

他說:“不會吧?這明明是剛切的金槍魚魚生啊!”

有一年我和卜先森在清邁參加“萬人天燈”活動,放燈的時候,耳邊全是日語。

我把天燈放到夜空中去,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樸先森愛我比我愛他更深更久,然後睜開眼,滿懷期待地問卜先森他在想什麽。

結果他不解風情地說:“我在想泰國人真是為了中日友誼操碎了心啊。”

那晚我倆差點兒打起來。

正式工作沒多久,我遭遇了一次網絡暴力,那段時間我微博人氣急劇下降。單條閱讀量、主頁訪問量銳減,點讚轉發和評論數越來越寒磣,粉絲群變得異常冷清。

我陷入負麵情緒不能自拔,跟卜先森說:“感覺那些所謂的粉絲,好薄情。”

他說:“這是一個時機,鑒定誰是你真愛粉的時機。”

“可還是很失望,感覺像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

“我們都要學會攢夠失望,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我突然矯情地問:“你也會像他們那樣,昨天說喜歡我,明天就離開我嗎?”

他竟然很配合,“不會的。你是我的‘大本命’。”

“哼,你那麽毒舌,明明是我的黑粉!”

“《所以,和黑粉結婚了》。”

那是我們相識的第六年,一起去看的第99部電影。

卜先森的生活自理能力特別強,在旅行中簡直是哆啦A夢。

我受涼感冒了,他會拿旅舍的電吹風對著我的太陽穴吹,與此同時還拿熱水給我泡腳,並且讓我喝著熱開水,逼我出身汗再睡覺,次日總能痊愈。我偶爾暈車,他總能掏出鮮薑片來貼在我肚臍上,緩解症狀。

記憶最深刻的是在迪拜旅行,我穿的裙子起皺得厲害,那晚我們回旅店都很累了,他還用手機裏的翻譯APP,用阿拉伯語向前台借蒸汽掛燙機,可惜沒有借到。

我在浴室洗澡,他敲門,“讓我進去一下。”

“我累死了!你別鬧了行嗎?”我不耐煩地說。

他卻已經拉開門進來,瞪我一眼,直接用衣架把我的裙子掛在浴室的鉤子上。

“你這是做什麽?”

他懶得理我。第二天裙子褶皺去掉了大半,我才知道,他是利用熱蒸汽自然地熨平衣物。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麽懂的這麽多。

他毫不留情地說:“是你太小白。”

“別假裝嫌棄我的樣子,你明明很享受照顧我的感覺。”

我這樣說著,原本準備自己撕開配Pita bread(中東口袋麵包)的Hunnnus(鷹嘴豆泥),想了想還是交給卜先森。

他“吱啦”一聲撕開,心情很好地遞給我。

真是幼稚得可以。

在新西蘭Baldwin St(鮑德溫街),世界上最斜的街道,走上去比爬山還難,需要手腳並用街上有人開車向下衝,來征服這世界斜極。

當時我們租了一輛小摩托,我說:“既然來了,我們也來征服一下吧。”

可卜先森不肯。我嘲笑他膽子小,他說:“給我十分鍾,我把後事準備一下。”

我笑,“別說得好像你有幾個億遺產似的。”

他想了想說,“也對,我最寶貴的遺產,就是你了。”

卜先森在去深圳出差長達一個月之前,為了讓我對即將到來的異地戀有個心理準備,帶我飛了趟台北,目的地卻是花蓮,在曾經赫赫有名的花蓮糖果廠待了一整天。

他說他小時候看到一個故事,小男孩最喜歡花蓮糖果廠的糖,每天都要排很長的隊來買糖,有一天他問賣糖的阿公,為什麽這裏的糖如此美味。

阿公說:“因為等待。等待的時間,讓遇見變得回味悠長。”

那晚我們去花蓮一個小眾電影院看了黑木瞳和岡田準一拍的《東京塔》,岡田準一說:“我很享受等待她的時間,等待得越漫長,我越愛她。”

後來的一個月異地戀,每當我想念卜先森,都會想起花蓮糖果廠的綠草地上,他給我講的那個故事。斑駁的樹影落在他的側臉上。太平洋的風吹來,樹影晃動,似他的笑容。

去新加坡玩,我最“心水”(喜歡)新航的F&N冰淇淋。

經期不能吃冰,我趁著卜先森補眠時偷偷吃了幾口,結果難受得捂住肚子。

卜先森知道後氣得半死,冰塊臉,對我的討饒不為所動。

空姐送熱水來時,我指了指卜先森說:“Can you have a word with my husband?‘她知道錯了’。”

空姐中文太爛,竭盡全力地對卜先森說:“她石頭戳了。”

飛機上的中國人都笑了。

我和卜先森的第六年,在外人眼裏,他事業有成,我卻還像個剛畢業的小白。我媽經常警醒我,說我和他的距離越拉越大,將來終有一天婚姻告急。

我其實也很焦慮。這焦慮也表現在旅行中。

譬如我第一次去非洲,想去看看“狗糧”界大神三毛和荷西秀恩愛的地方。那段時間卜先森忙著跟投資人談增資和股權變更,卻還抽空陪我去了。可是他一直在工作,即便我們在東非大裂穀浩**的長風中,俯瞰著地球上最大的傷痕,他還在車上敲打鍵盤。

我的情緒瞬間爆發了,拉開車門,抓起他電腦,扔進了大裂穀。

他目瞪口呆,半晌才瞪著我,“你瘋了嗎?”

失去理智的時候,真的很歇斯底裏。我流著淚朝他大吼,控訴他越來越忙,越來越不在乎我。言語如刀,紮向他,也紮向我。小時候那個自卑得用劉海遮住眼睛的女孩,仿佛又在我身體裏複蘇了。仿佛必須要用這種傷人傷己的方式,才能贏得一些存在感。

這一次,他並沒有遷就我。他次日就回了內羅畢,留我一人孤寂地看大批非洲象的遷徙。

年紀也不小了,卻始終沒有學會控製情緒的技能。

回北京後,感覺沉沉的霧霾非常壓抑。卜先森主動提出,讓我和卷心醬、泡菜小姐去青海茶卡鹽湖散散心。結果她倆帶了一箱子衣服,一路花式拍照。

雨過天晴的鹽湖是鏡麵反射的最佳時機,我捧著相機給她們拍拍拍。

過了很久,卷心醬終於忍不住提醒我,“他來了,他一直在拍你。”

泡菜小姐說:“你在拍風景,他在拍你。”

我轉過頭,卜先森舉著相機對著我。

他站在鹽湖中央,天湖一色,他頎長的身姿倒影在湖麵上。

回旅館後他問:“有沒有覺得你老公很帥?”

“真的很帥!你那時好像《那年冬天風在吹》裏的趙寅成。”

“我發現,我對你絕對是真愛。”

“什麽意思?”

“如果不是真愛,我怎麽可能忍你到今天還沒離婚?”

那段時間網上瘋傳故宮杏花疏影的照片。卜先森問我想不想去故宮玩。

我回:“我可不想被擠懷孕!”

次日早上六點他把我從**拉起來,開車到故宮時七點整,我們第一個在檢票口排隊。他提前訂好了票,八點整檢票後,他就拉著我開始跑。我們一路狂奔穿過午門。空無一人的太和殿廣場,晨曦將金鑾殿輝映得萬丈光芒,那一瞬的莊嚴神聖,讓我很有跪下來的衝動。

他說:“讓你看到如此景色,你該怎麽報答我?”

我轉過身,踮腳鉤住他脖頸。

他說:“別這樣,馬上就有一大波遊客殺進來了。”

我難得下廚,用在曼穀買的咖喱做了蝦仁,結果卜先森被堵在回家的路上了。

他一回來我就甩臉色,他扯著領帶說:“你把咖喱放鍋裏熱下吧。”

我翻白眼,“那你洗鍋!”他點頭。

我又說:“用舌頭洗!”

他瞥我一眼,點頭了!

飯後我拿來黃燦燦的平底鍋,等著看好戲。

他毫無偶像包袱地說:“幸好平時被你逼著舔酸奶蓋,練出來了!”

我湖南口音很重,陌生人聽我說幾句話就會說:“你的腔調好像芒果台那幾個主持人。”

卜先森偶爾學我說湖南話,“你搞麽子鬼咯(你在做什麽)?”

看他嚴肅地說著方言,我笑得半死。後來每次不開心,他都用方言來逗我。

“妹佗,你要哦改咯(姑娘,你想怎樣)?”

我瞬間捧腹大笑,尤其是把他的臉想象成長沙人張藝興時……

卜先森每次說法語,我都懷疑他是不是重感冒鼻塞。

可他說,法語就是因為那些鼻化音才夠浪漫。

我很笨,連小舌音都學不會,但也沒放棄。那天和表妹聚餐幹杯時,我突發奇想,憋出一句法語“Tchin-Tchin”,因為和中文的“請,請”很像所以記住了。

表妹嘲笑我裝B,讓卜先森發正確的音。

卜先森說:“你姐發音很標準啊。”說完學我說了兩聲“Tchin-Tchin”。

後來我在巴黎聽他發正確的音,才知道我錯得離譜。

我問:“你幹嗎要幫忙圓謊?”

他回:“因為我怕我說標準的法語,你表妹會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