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麽這麽讓黨和人民群眾操心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已經工作一個月。

在謝君昊手下做事壓力很大,因為他是個嚴謹帝;通常一份給客戶的材料要改上十幾遍才能通過。

王曉雨所在的公司A公司是國內比較大的一個醫療器械生產商,是我們在醫藥市場裏最大的客戶,所以這單生意老板們都很重視,重視的結果就是不停地和我們視頻會議過材料,老板在美國,我們就得跟著他的時差來,全天工作18個小時,上完日班上夜班。

謝君昊放下手中的資料,轉著筆好像在想什麽:“張揚,明天就是國慶長假了。”

我苦著臉說:“最怕的就是你說要放假了。國慶長假加班可是四倍工資啊。”

謝君昊撐著下巴說:“張揚,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冷血了?”

我說:“不會不會,我覺得你不是人。”

謝君昊隨手抄了個筆記本就想砸過來,“這次是真的,國慶放假了。”

我說:“我沒聽錯吧?是不是加班工資太高,老板給不起了?”

他開始收拾東西:“因為客戶那邊組織領導十一的時候去歐洲玩。人都走光了,咱們也可以休息休息。”

我“嗖”地跳起來:“終於解放了,我現在特想去天安門前親吻旗杆。”

謝君昊笑著說:“張揚,十一正好是我們學院十周年院慶。你要跟我一塊回趟北京嗎?”

我說:“那好啊,首都人民肯定想死我了。”

晚上回家我就給羅依然打了個電話,表示我即將蒞臨考察,請她做好準備接待工作。

羅依然說:“張揚,我正打算打電話給你,我想休學一年。”

我說:“再這麽下去,你就要成問題少女了。”

羅依然因為上回的“北大二奶門”被廣大網民所熟知且密切關注。這極大地改變了她的生活,無論她做什麽,都會被人放到網上遭來一通謾罵。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羅依然的爹娘除了QQ以外,對網絡一無所知。

她的戀愛對象是個有手腕的中年人。

在羅依然即將要被北大勸退的時候,這事突然被壓了下去。整個過程十分地驚心動魄,總之事情的轉折點出現在:有人證實羅依然其實是個同性戀,是不可能和男人發生戀情。

這個人就是我。

因為這件事,周子良一個月沒有理我。

羅依然說:“我現在在學院裏的處境真是很尷尬。再這麽下去我要得抑鬱症了。”

我說:“抑鬱症不適合你的氣質,狂躁症才是你的歸宿。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要是休學一年怎麽和家裏人交代?不如早點畢業,這種網上的事過段時間大家都忘了。你也要開始找工作了吧?”

她含糊說了一句:“再說吧。”

第二天到了北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奔到北大校園37樓下,給林佑打電話。

我說:“林佑,你猜猜我在哪?”

林佑的電話那頭很喧鬧,他故作神秘地說:“張揚,你猜猜我現在在哪?”

我說:“你不在宿舍?”

他哈哈大笑:“我剛到上海呢。怎麽樣,驚喜吧,感動吧,淚流吧。”

我頓時傻眼了:“你去上海幹什麽?”

“我來看東方明珠啊。”

我都要哭了:“我說你國慶節跑上海看什麽東方明珠啊。你有沒有一點愛國情懷啊,你怎麽就不知道在天/安門前看升國旗聽奏國歌啊,你怎麽這麽讓黨和人民群眾操心呢?你是不是個先進黨員啊你。”

林佑說:“行了,別扯了,你住哪?”

我說:“林佑,真是緣分太淺了。我現在就在你宿舍樓下,本來想和你喜相逢呢。”

電話那邊頓了一會,林佑無奈地說:“張揚,你成心的吧。你說第一個月工資請我在東方明珠頂上吃一頓。你不至於躲個債躲到北京去吧。”

我說:“有你這樣的嗎?就為了頓飯大老遠地去看東方明珠。”

掛了電話之後,我倍感淒涼,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電話給羅依然,盛情邀請她和我一起去天安門守夜看升國旗。

繞著北大溜達了一圈,覺得國慶節這種舉國歡騰的日子,不如讓周子良和羅依然浪漫一次,再拿起手機致電周子良:“周子良,我來北京了。大夥說今天晚上等升旗,你來不來?”

周子良一聽見我的聲音就打算撂電話。

自從我挺身而出承認羅依然是個同性戀,周子良認為我毀了羅依然的清白,就此決定不再帶我玩。

我趕忙說:“你先別掛電話,今天羅依然也來。”

周子良吭了一聲,“幾點?”

“晚上三點半在天安門前,你帶點啤酒。”

我特別愛在國慶的時候去開安門喝啤酒看升旗,這種感覺很悲壯,一麵感受我國的繁榮富強,一麵看著太陽照耀大地,心潮澎湃。

這也是北京吸引我的地方,五千年文化沉澱下來,城牆根底下的每一寸青磚紅牆都有古老的故事。

在北京的四年,國慶守夜是我和林佑雷打不動的保留節目。

林佑會背個特別大的包,裏麵裝著厚外套、罐裝啤酒、薯條等零食,差一帳篷就可以露營了。

最早的一回,我倆坐在天安門廣場上,把包裏的東西全抖出來,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一些政治話題,比如國旗護衛隊的那些武警身材真不錯,比如他們就穿那身警服大冬天的真是讓人愛憐。

說著說著,就把武警說來了。

那時候大一,我倆因為在天/安門前靜坐被當作危害國家安全的疑犯,被兩個武警勒令驅逐出天安門廣場。我和林佑很無奈地轉戰到地下通道,一邊喝酒一邊繼續討論政治話題。

大二看升國旗的時候,多了一個羅依然;林佑不得不多背了一件厚外套、幾聽啤酒和三包薯條。

等到大三的時候,王曉雨也加入了隊伍當中,人口倍增。讓人很難理解的是王曉雨去看升旗居然要隨身攜帶一本英語專八詞匯。因為東西太多,林佑開始拉著行禮箱去天安門。

那時候林佑和王曉雨還隻是朦朧狀態,完全看不出端倪。

到了下半夜,身著短裙的王曉雨凍得直哆嗦,差點要打的回學校取暖。

我當時很熱情地把外套借給了她,這件事我一直很後悔,要是我早知道他倆就是在這整晚的交流英語中漸生情愫的話,我肯定會鼓勵王曉雨早點打的回家洗洗睡吧。

那天我和羅依然在講鬼故事,講到高/潮部分,突然聽見王曉雨問林佑:“dilettante和dabbler的區別是什麽?”

林佑放了啤酒,側頭看了看她的詞匯書,兩人開始從英語八級詞匯談到六級詞匯再談到四級詞匯。

我一直記得dilettante這個單詞,隻是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意思。

羅依然比我更不喜歡王曉雨,因為她認為在天安門前討論英語是件無比傻缺的事情。

三點半的時候,周子良和羅依然準時出現。

我們仨選了個地方開始喝酒。

我才喝了沒兩口,周子良就開始給我使眼色,意思是讓我快點消失,不要打斷他和羅依然討論愛國話題。

我起身拍拍屁股準備去晃一圈,遠遠看見有一男一女走過來,是王曉雨和謝君昊。

王曉雨對我說:“張揚,這麽巧。你來得挺早嘛。”

我衝謝君昊笑了笑:“師兄,你們也來看升旗?”

王曉雨說:“表哥說他很多年沒看過升國旗了,就和他一起來看看。”她朝我身後看了看,“林佑也在嗎?”

我說:“他今年不在,我和兩個朋友一塊來的。”

謝君昊說:“那一塊兒吧,人多熱鬧。”

謝君昊這個提議真是不太科學,因為王曉雨和羅依然正在互相挑釁,可以預見天安門廣場不久之後會有一場鬥毆事件。

王曉雨看了一眼周子良,笑著說:“羅依然,這是你男朋友吧。比網上說的年輕啊。”

羅依然順手就搭在周子良肩上:“是啊,網上都不知道是什麽人在那扯淡,現在得公主病的人太多了。”

周子良在一邊心花怒放,對羅依然噓寒問暖:“現在淩晨四點了都,然然你會不會冷?我的外套給你穿吧。”

我聽見那個“然然”,不可抑製地抖了抖,實在看不下去了,拿了罐啤酒去其他地方晃**。

夜深人靜,路燈灑下來昏黃的剪影。

這條道上人很少,遠遠地看著天安門前燈火輝煌,這樣的反差讓我覺得有點寂寞。

我開始思念林佑。

我想起他一個人拖著大行李箱在天安門前等我,扔了件外套在我頭上,喘著氣說:“張揚,天安門是你家啊,你這是把所有家當都拖來了麽?”

我想起他把我搖醒,指著前麵正步走的國旗班說:“到點了,毛主席眼睜睜看著你在他的地盤上,睡大覺流口水打呼嚕,都要哭了。”

我想起林佑替我打開啤酒,並排坐在地下通道裏,流浪歌手甩著吉它唱憂傷的歌謠,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時光,多麽美好。

喝完一罐啤酒,我想給林佑打個電話。

他還在睡覺,聲音有點疲倦:“張揚,這麽大早你幹什麽呢?”

我說:“我在天安門等著看升國旗呢。還有一個小時就開始了。”

林佑愣了一愣,笑了兩聲:“你今年倒挺清醒,沒睡著?”

我說:“沒。林佑你不知道吧,今年不知道來了什麽重要人物,天安門廣場開了兩輛坦克。”

他說:“嗯?”

我說:“我還和開坦克的武警合了張影。”

他問:“長得很帥?”

我說:“特別帥,比國旗班的帥了不隻十倍。”

他笑了一聲,說:“張揚,你就扯吧。你當現在是朝鮮戰爭啊,還開坦克,你怎麽不說打遊擊戰啊。”

我說:“你會後悔的,明天你打開電視看看,就能見到我和坦克哥的靚影。”

他說:“我是挺後悔,你代我向坦克哥索吻吧。”

我說:“你在上海玩得怎麽樣?東方明珠去了嗎?”

他說:“當然沒去,我等著你請我上東方明珠的旋轉餐廳。別想賴帳。”

隱約能聽到鍾樓報時的聲音。

我和林佑隔了一千公裏互道早安。

扔了啤酒瓶,我準備往回走,看見謝君昊站在不遠處,手裏拿了件大衣,“冷不冷,衣服給你穿吧。”

天蒙蒙亮,秋天的北京起了點霧,罩在氣勢恢宏的紫禁城上,很壯觀。

看完升旗之後,周子良提議去唱歌。

周子良在一個短暫的升旗儀式之後,和王曉雨建立起了共鳴。他可能覺得隻要王曉雨在,羅依然就會當眾承認他們的男女朋友關係。

為了保住這個飄渺又珍貴的幸福,周子良邀請王曉雨和謝君昊同行。

進了包間,我躺倒在沙發裏,眯一會養神。

周子良霸著麥克對羅依然唱完一首再一首,吼完一首《死了都要愛》之後,他的嗓子徹底啞了。

世界清靜了。

王曉雨說:“表哥,你歌唱得那麽好,也來唱一個吧。”

羅依然剛剛被周子良轟炸得即將休克,難得附和了一次王曉雨:“謝經理,你長得一看就是會唱歌的臉,也讓我們感受一下吧。”

那個長著會唱歌的臉的謝君昊解了袖扣,把襯衫袖子挽起來,唱了一首《我會想念你》。

他拿著話筒,唇角微微上翹,我好像看到了林佑的影子。

林佑在北大拿過十佳歌手的二等獎。

決賽那天,我翹課去看他。在大禮堂裏,他穿了件清爽的襯衫,安安靜靜地站在台中間,唱了首英文歌。舞台燈光聚焦在他身上,淺淺的笑容掛在唇邊,迷人得讓我想獻花。

後來確實有人捧了束花上去給他,就是王曉雨。

那時候王曉雨是十佳歌手的主持人,穿了個小禮服裙,兩人站在一塊,我遠觀了一分鍾,覺得忍不下去了隻能掉頭走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今天接二連三地想起林佑。

回過神來的時候,謝君昊拍拍我的肩問我要不要和他們一塊玩色子猜大小。

周子良買了一箱藍帶啤酒,輸一回喝一杯。

我說:“好。”拿起色子盒開始搖,聽見色子劈裏啪啦的碰撞聲音。

運氣實在太背,我一回沒猜中,被灌下去三瓶啤酒,惡心地想吐。

王曉雨給我倒滿了酒說:“來來,繼續。”

謝君昊估計怕我控製不住一口吐在他身上,出手製止說:“張揚,今天是院慶,我看也快到中午了。我們一塊過去參加校友會吧。”

回到學校,我心情平複了很多。

隻是隔了兩個月,卻好像時過境遷。

母校的那些教學樓、自習室、大操場和梧桐小道,到處都是回憶,然後殘忍地告訴我青春歲月像花一樣凋謝了。

校友會還是比較隆重的。

院長在大堂中間說:今天是我們學院十周年院慶,感謝在座的各位校友;學院成立至今,有了現在的成績和地位,都離不開各位校友的努力和奮鬥;今天我也很榮幸地宣布:98屆的王誌鵬給我院捐贈了150萬來建設新的院圖書館。

然後底下掌聲雷動,有個禿頭大肚的中年人上去領了個證書。

這讓我想起大學時候在學生會外聯部,每天的任務就是為學校的各種活動拉讚助,有一回我為了一個學術論壇籌錢,最後找到了康師傅方便麵。

我想了一整個晚上,終於把學術論壇和康師傅很好地結合了起來,第二天和那邊的經理說:我們的論壇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大家也是為了科學而獻身,沒有時間吃飯,所以隻能吃方便麵;並且這個論壇的核心話題是:中國的金融危機時代來臨了嗎?這簡直和康師傅方便麵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

那個經理問我:怎麽相關了?

我說:金融危機來了,百姓手上的錢價值就少了,大家就都去吃方便麵了;金融危機沒來,百姓就把錢都投資了,誰還有錢買方便麵?

那個經理覺得我說得太有道理了,就讚助了我們100盒康師傅紅燒牛肉麵。

校友會上都是些中年發福的成功人士,互相客套。

我和謝君昊站在那裏,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臨近午飯的時候,一共40來號人每人拿了一本校友錄站在學院樓前照集體相。

天色陰暗,我和謝君昊並排站在隊伍的中間,有點尷尬地衝相機笑了笑。我感覺有種滄桑感,好像看到了四十歲的我,拖家帶口來參加校友會,可能到時候會嫁個不錯的老公,也能一擲千金給學院修繕一下廁所什麽的。

我對謝君昊說:“中午的自助餐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

他聳肩。

我說:“看樣子今天的校友會我們來得不太對。校領導請吃飯針對的都是那些有潛力有資本給學院搞福利的人。吃了這頓飯,將來是要還的。”

謝君昊笑笑說:“那我請你下館子。”

我把吃飯的地點定在學校食堂。

大學一直有個夙願沒能得以實現,就是在食堂裏每個窗口的菜都吃一遍。

我和謝君昊花了200塊要了30多份菜,周圍同學都對我倆側目,這種被人羨慕的感覺特別好。

最後我倆端著餐盤放在出口準備走的時候,收碗碟的阿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疾惡如仇地說:“有錢了不起啊!”

我的良好感覺再一次升華。

我倆在校園裏兜圈。

迎麵撞上一女士,她驚訝道:“謝君昊!”

謝君昊愣了幾秒鍾,估計實在沒想起她是誰,於是習慣性微笑說:“你好。”

這個女士說:“我是蘇婷婷,你不記得了嗎?我和李倩一個宿舍的。好久沒和你們聯係了,你和李倩結婚了嗎?”

謝君昊說:“原來是你,真是很久沒見了。”他略微回想了一下說:“李倩好像去年結婚了,今年1月生了個孩子。”

蘇婷婷很惋惜地說:“這真是可惜,你們倆大學感情那麽好。本來以為會在一塊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出的國嗎?”

謝君昊霍然地笑了笑說:“她比我早回國。”

蘇婷婷看了看我說:“這是你新女朋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蘇婷婷就笑了:“小女友長得挺漂亮。好多女同學都一直跟我打聽你的消息,同學聚會也不見你來。”

她對我說:“謝君昊在我們那一級很出名,成績又好,對女朋友又好。這麽好的男人要把握住啊。”

我說:“可是……”

蘇婷婷打斷我:“嘖嘖,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你們一回。我要去咱們那一屆的老同學宣傳一下。”

我說:“我不是……”

蘇婷婷說:“那你倆慢慢逛,有空再聊。”然後她就走了。

我和謝君昊對視,都有點茫然。

他輕咳了一聲,說:“說實話,我真是沒記起她來。”

我說:“我剛也在想,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謝君昊想了想,正經地說:“人應該沒認錯。我讀大學的時候是挺出名的。”

我哈哈地笑:“看不出來,師兄你還懂幽默。”

我突然想起來個事:“李倩……李倩是不是就是那個財經主播啊,東方衛視的。”

謝君昊微微點了點頭。

我有點激動了:“師兄,她是你前女友啊。我要去找娛樂周刊報料。”

謝君昊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宿舍樓,不少男生推著自行車在女生樓下等著。

他笑了笑說:“很早的事了。”

從學校出來已經下午了,我一夜沒睡困得想在大街上打地鋪,致電羅依然說我希望在她的豪宅裏住一晚。

羅依然說:“你來吧,我的他也在,正好你倆可以見個麵認識一下。”

我說:“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羅依然說:“那再見。”

我對羅依然和我的友誼感到了幻滅,十分後悔沒有早一點親手結果了她。

謝君昊在旁邊看我咬牙切齒,默了半晌,他說:“張揚,你要實在沒地方去,晚上我留宿你。”

我還沉浸在問候羅依然的事業中,不假思索就說:“你是說我們去開房,然後你買單?”

想了想這話不太對,我整理了一下說:“你幫我開房?”

謝君昊臉有點綠,他說:“我朋友的房子空著呢,來北京之前問他借了鑰匙。”

我倆到了西三環的一個小區。

房子很大,三室兩廳。

我困到沒力氣客套,直接倒在沙發裏睡著了。迷迷瞪瞪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八點。

謝君昊坐在桌前敲電腦。

他見我醒了,轉頭說:“茶幾上有杯牛奶。我和朋友約了九點去喝點東西,晚上我就不過來了。”

我說:“師兄,你真是個好人。這麽大個房子,你也不怕我把家具賣了,然後攜款潛逃。”

謝君昊不以為然說:“你潛逃一個給我看看。”接著他朝我招了招手:“張揚,我給安排了點夜間活動。”

我一邊走過去,一邊問:“泡吧?桌球?”

他指著電腦說:“晚上你把這份材料做一下。”

我再倒回沙發裏:“師兄,這房子我不住了行麽?”

謝君昊的樣子很欠扁:“這麽著吧,這房子今天晚上的租金就算你加班費了。扯平。”

我想豁出去了,在被謝資本家榨幹前先滅了他,抄起沙發墊就扔過去。謝君昊閃身躲過去,拿了外套帶門出去,走前還不忘說:“張揚,明天早上八點前發給我。”

我倒了杯白水,在客廳找了張唱片,放得特別大聲。

吸著拖鞋去樓下買了點方便麵和零食,開始寫材料。

期間羅依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張揚,我把人弄走了,你過來吧。”

我說:“晚了,我已經賣身了。”

羅依然拔高音調說:“你要是敢踹了林佑投奔謝君昊,我就滅了你。”

我一邊看材料一邊說:“怎麽我搞對象,你卻這樣地抓心撓肺。”

羅依然說:“因為我已經墮落了,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s

大約做到淩晨3點左右的時候,客廳隱約有開門聲。

我立馬在**找了個枕頭,拉開房門打算扔出去開始戰鬥。

聽見平地一聲吼:“謝君昊!我6000塊一斤的西湖龍井你就這麽泡水喝?!”

她話還沒吼完,我的枕頭已經砸過去了,正中她的腦袋。這人手裏端了杯咖啡,被撂翻了灑在地上。

她目瞪口呆了一分鍾之後,跳起來又吼了一聲:“我剛從新西蘭帶回來的地毯!”

這個人是謝君昊的姐姐謝冉。

瘦臉高個,大波浪長卷發,戴一頂鴨舌帽,打扮地特別有藝術感,還有點抽象。

謝冉這人脾氣不太好,然後她就把我從她家趕出來了。

我被趕出來的時候,隻來得及帶出來一隻拖鞋。

淩晨的北京凍得厲害,我抱著胳膊在小區裏練晨跑的時候,謝君昊回來了。

他站在屋外按了很久的門鈴,也不見有人來開。

我有點怕:“你姐姐要是再次看到我,會不會提刀出來?”

謝君昊看了看我,半晌他說:“難說。”

他掏出鑰匙,開門打算進去。

有隻沙發墊兜頭砸過來,後麵站著謝冉,她對謝君昊說:“我已經和媽通過電話,把你現在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了。”

接著她看了看我,作了一番比較說:“原來我覺得李倩不好。現在我覺得李倩其實也不錯啊,可惜就是結婚了。”

謝君昊說:“謝冉,你不是去雲南了嗎?”

謝冉說:“本來要合夥做茶葉生意的那個朋友突然懷孕了,大家就散夥了。”

她叫住謝君昊說:“你女朋友,叫什麽?”

“張揚,不是我女朋友。公司同事。”

我朝謝冉扯了個笑容,說:“你好。”

謝冉很苦惱地說:“謝君昊,你有我這麽一個典範在身邊不去參考。怎麽找的女朋友都這麽讓我憂愁呢?”

謝君昊說:“不是我女朋友。”他轉頭對我說:“張揚,昨晚上不好意思,你先去房間裏休息一下吧。”

我抱著胳膊打算去房間,謝冉“嗖”地一下攔在我跟前說:“不許進我房間。”

她低頭看了看我,無可奈何地說:“你太有破壞力了,喝了我的極品龍井、毀了我的羊毛毯。我說謝君昊找你做女朋友是來收拾我的吧。”

謝君昊扶著額頭說:“謝冉,張揚真的不是我女朋友,她隻是我公司同事。”

謝冉指著我說:“當年李倩你都沒敢帶回家過夜,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低頭好像在想接下來應該怎麽說,謝冉說:“張揚要不是你女朋友,謝君昊,我謝冉就跟你姓!”

我和謝君昊當時就震驚了。

這件事最後以謝君昊答應給謝冉做畫展模特告終。

謝冉是個藝術家,一切和文化沾邊的事她都參與,比如繪畫、比如寫小說、比如耍流氓。

她勾住我的肩,咧嘴對我笑著說:“看來謝君昊對你不錯,我讓他做我的模特多少年都不肯答應。今天終於圓了我一樁夙願。”

謝君昊在一邊黑著臉說:“謝冉,你適可而止啊。”

謝冉笑著說:“到時候我送你一幅,就掛在你倆結婚的新房裏,每天晚上看著相當有情趣。”

我抱著對藝術的嚴謹態度問她:“你是畫水墨畫呢?還是油畫?”

謝冉瞟了一眼謝君昊,向我眨了眨眼睛說:“**畫。”

她提了包準備走,突然回頭扔了把鑰匙給謝君昊:“我要去和編輯談點事。車鑰匙給你,你可以帶著張揚出去轉轉。咱媽說讓你下個禮拜回家,帶她見見父母。”

然後甩門就走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我完全插不上嘴。

我問謝君昊:“師兄,她是你親生姐姐嗎?”

謝君昊默了半晌說:“這個問題困擾我挺久。”

北京一到國慶就人山人海,高架上堵得異常厲害。

車裏放了首交響樂,謝君昊問我:“想去哪轉轉?”

我說:“不如去個文化氛圍濃重點的地方?”

他點頭說:“好,在哪?”

“故宮。”

“……張揚,換個地。”

“那我們去個曆史氣息厚重的地方?”

他抬頭不抱希望地問:“哪?”

“長城。”

謝君昊手搭在方向盤上,想了半分鍾之後,他扭頭對我笑了笑,說:“張揚,不如我帶你去個西方小資情調的地方吧。”

我說:“好啊好啊。”

於是謝君昊就帶著我,提著倆電腦,去充滿了西方小資情調的星巴克做了一下午材料。

我撐著腦袋問謝君昊:“師兄,你當時去美國留學是為了追女朋友麽?”

他揉了揉額角,心不在焉地說:“算是吧。”

“那後來你倆怎麽沒結婚?”

他抬起頭來喝了口咖啡,說:“她先回國了。”

我總結了一下:“那是不是可以說,師兄你先是追著女朋友留學海外,然後又追著女朋友從國外回來,最後還沒追到。”

謝君昊看著我,微微笑了笑,說:“張揚,你現在很有空是吧,幫我找一個報告。”

謝君昊毀了我的國慶,我覺得不能再和他共處一城。

本來打算十月四號回上海,但前一天早上在謝冉房子小區裏練晨跑,練高燒了。

我橫躺在大**,虛弱地咳了兩聲,對前來探視的羅依然說:“我現在特別想吃烤鴨和火鍋。”

羅依然歎了口氣說:“等著,我馬上去給你弄來。”

她擱了杯熱水放在床頭櫃上,轉身就出去了。

關鍵時刻羅依然還是很重視朋友感情,我一給她打電話說:因為她不收留我,所以我在街頭流浪吹了兩小時風,最後發燒感冒即將與世長辭;她就迅速地趕來了,並且懷著深深的愧疚。

然後我就聽見羅依然出了房門,對謝君昊說:“謝君昊,張揚說她想吃烤鴨和火鍋。這個小區旁邊我真是不熟,你能不能幫個忙給買來?”

謝君昊走了之後,羅依然就在客廳找了張碟,非常坦然地用家庭影院開始看電影。

我吭了兩聲,覺得我和羅依然的緣份可以就到此結束了。

羅依然說:“張揚,12月有五月天的演唱會在上海。我弄到兩張內場票。你一張,林佑一張。”

我扯了扯嘴角對她說謝謝。

她說:“張揚,平常我看你膽挺大,怎麽關鍵時候就掉鏈子?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含蓄啊。”

我老實說:“我覺得現在和林佑這樣也不錯,我怕說出來,朋友都沒得做。”

她頓了一下,別開臉說:“你真是太沒出息了。”

晚些時候謝君昊提了挺多火鍋料回來。

我們三人就圍著桌子自己做了頓火鍋,熱氣騰騰。

羅依然說:“不如開瓶紅酒吧。”

接著我們就把謝冉櫥櫃裏一瓶05年的拉菲開蓋喝了,喝的時候我想到謝冉跳腳抓狂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一杯。

晚上十點半的時候,林佑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他說:“張揚,你睡了嗎,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我說:“很好,北京這兩天陽光格外燦爛。”

他笑了兩聲說:“那就好,我和幾個哥們明天打算去杭州轉轉。”

我說:“林佑,我這有兩張五月天演唱會的票,到時候你來上海聽嗎?”

電話那頭好像頓了一會:“你終於知道要報恩了,來,肯定得來。這種機會估計一輩子也就這一回了。”

放下電話,我安安穩穩地做了個夢。

夢到大一暑假,和林佑一塊背包去湘西的鳳凰城玩。

林佑特別愛攝影和旅行,他每次出行前會做一個嚴密的計劃,包括幾點鍾到幾點鍾在哪家飯館吃飯都在計劃之上。

我最喜歡和這種人一塊旅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著他。

那時候陽光明媚,我和林佑背著包,沿著沱江一路踩著石板窄路,蜿蜒向上,老街兩側青磚灰瓦,古老的吊腳樓倒映在清冽的河水裏,漿聲舟影,廊橋亭盞;像被歲月凝固了的水墨畫。

我倆住的家庭旅館就在沱江邊上。

我好幾回為了買小吃走著走著就找不到回去的路,隻能打電話給林佑。

林佑問我:張揚,你在哪?

我說:我要是知道我在哪,那還用打電話給你嗎?

他說:你旁邊有什麽地標嗎?

我說:有,沱江。

他說:整個鳳凰哪沒有沱江啊?

我說:那怎麽辦?我看這些吊腳樓長得都一樣。

林佑說:你自生自滅吧。

隔了二十分鍾,我就能看見林佑穿雙拖鞋、白色的短袖T恤,頭發半幹半濕,一副剛洗完澡的清爽模樣,朝我微笑。

我說:你不是找不著我嗎?

他說:整個鳳凰走一圈也就二十分鍾,張揚,你能在這裏迷路也算是個人才。

我倆在路邊的小吃攤買麻辣豆腐買烤串,路過那些個性的酒吧門口,聽著酒吧歌手彈著鍵盤唱一些關於愛情的歌謠。

在日落黃昏的時候,跑到江上石橋架起鏡頭,捕捉那些美好的畫麵。

風景很美,讓人駐足流連。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國慶七天我除了看了一眼升旗外,就這麽病了一場病過去了。

我特別後悔沒有在工作崗位上倒下,這樣我還能蹭謝君昊兩天帶薪病假。

抱著這個想法,我就死命地陪謝君昊加班,最後不得不承認我身強力健堪比女金剛。

上海這個地方我鬼都不認識一個,周末就特別寂寞,窩在租的房子裏逛逛論壇看看泡沫劇。

這麽地再過了兩個月,即將要過聖誕節,大街小巷都張燈結彩,放著溫馨的聖誕歌曲。

有一天周子良突然給我打電話:“張揚,我這有兩張五月天上海演唱會的票,賤賣給你要不要?”

我說:“現在五月天是這麽不值錢了嗎?演唱會的票滿世界飄。羅依然不願意和你一塊看?”

周子良說:“是上個月林佑非要賣給我。這小子買了票又不去看。也不想想我是聽五月天這種大眾音樂的人嗎?我一直都隻聽交響樂天鵝湖那種的。”

我愣了愣,笑著說:“周子良,馬上到聖誕節,我祝你幸福。”

周子良頓了頓,說:“我也祝你幸福,張揚,祝你全家都幸福。”

窗外,整個城市燈火通明。

樓下的便利店外放了一株聖誕樹,櫥窗上貼著聖誕老人的頭像,屋簷上掛起彩燈。

我想起高二的聖誕節,我去商店給林佑買了一副羊毛手套作禮物。

送給他的時候,他的表情有點奇怪。

之後每天早晨上課的時候,我就密切關注林佑是不是戴著這副手套進教室。

他戴了一個禮拜之後就拋棄了它。

我有點傷心,跑去質問他:我送你那手套,你怎麽不戴在手上?

林佑皺著眉頭,說:張揚,本來我不想告訴你讓你傷心的。

我說:我已經很傷心了,你不用就還給我。

他歎了口氣說:你買的是女式手套,我送給我阿姨了。

小區裏隱約有人在放聖誕歌,我衝了杯咖啡,心想時間怎麽就過得這麽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