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第四個名字
擎著手中的蠟燭,梅裏終於得以打量這座縱橫交錯的地下迷宮。甬道全部是用方形的石塊砌成,寬度有的達到三米以上,有的卻僅可容人。不過無一例外,石壁上全都布滿了雕刻精美的浮雕壁畫,隻是有的塗上了鮮豔的顏料,有的卻隻保持著石質的本色。
黑狗腳步匆匆,似乎一心要將梅裏快點帶出地道。梅裏雖然也擔心半道再殺出那個反臉怪人或者大蟒蛇什麽的,卻依然忍不住瞥向兩旁壁畫的內容。看了一陣,梅裏得出兩個結論:
一是壁畫的內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各色各樣的人在供奉同一個神祗;二是那個神祗居然是阿努比斯!
不,不是阿努比斯!梅裏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結論。那個神像雖然和阿努比斯類似,卻也有著明顯的不同:他的耳朵頂端不像黑狗二毛那樣尖,而是平平截斷,仿佛古代大臣上朝用的笏板,而他的嘴巴也不像阿努比斯那樣微微上翹,反倒像食蟻獸那樣長而下彎。
不是阿努比斯,那他是誰呢?從他在整個地下迷宮中所占的主導地位,應該就是開鑿這些地道的神祗吧。
“這些地道,是誰挖的?”
“黑暗之王。”
梅裏忽然想起了與安鬱的問答,莫非這個長得無法用現實中任何一種動物來比擬的神,就是“黑暗之王”?
蠟燭即將燒到盡頭,當前方終於現出光亮的時候,梅裏扔掉了手中發燙的蠟燭頭。
“這裏是……地鐵站?”驚訝地看著前方明亮的燈光和來來往往的人群,梅裏轉回頭,發現剛才走過的甬道不知何時消失了,身後隻有一堵毫無縫隙的水泥牆。如果不是二毛還徘徊在自己腳邊,她簡直要懷疑方才自己是得了妄想症。
“喂,不能帶寵物進地鐵!”一個工作人員忽然衝梅裏走了過來,大力地揮動著手臂。
梅裏還沒回過神,一個人已經從斜刺裏走過來,彎腰抱起了她腳邊的黑狗,連聲道歉:“不好意思,我們馬上就出去。”
黑狗輕輕地掙紮了一下,隨即伏在來人的胳膊上,再也不動。
“舍去了至靈之力,你這個德性還怎麽跟我爭?”抱著黑狗的男人意味深長地微笑著,用旁人無法聽見的聲音嘲弄著它,“你怎麽不把公主送到‘那個人’那裏去領賞?對了,他既然能派赤鱗下手,證明他已經失去了和我競爭的信心,隻能靠殺死公主來破壞我的成功。所以可憐的家夥,你就算心裏嫉妒得發瘋,也不得不把公主送回我手中,對不對?”
黑狗抬頭看了一眼抱它的人,漆黑的眼眸平淡如昔,似乎默認了男人的說法。
“滾吧,滾得遠遠的,別再在公主麵前出現。”走出地鐵口,男人將懷中的黑狗拋在地上,無情地威脅,“否則休怪我痛打落水狗,一鞭子把你抽回黑牢裏去!”
“呼呼,裴總等等我……”梅裏此刻終於跑出了地鐵口,一眼正看見黑狗從裴思渡身邊跑開,慌忙喘著氣大喊,“二毛,你回來!”
然而黑狗隻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反倒跑得更快了。
梅裏正想追,跑出兩步已被裴思渡攬住了肩膀:“別強迫它,好麽?”
“可是,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它!”梅裏眼巴巴地盯著遠處隻剩下一個小黑點的身影,終於無奈地看著二毛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它又不會說話,有問題不如問我。”裴思渡不失時機地提點。
“真的嗎?”梅裏疑惑地看著裴思渡,“我記得我被蛇咬了,怎麽又到了地鐵裏?還有……安鬱去哪裏了?”
“記住我是法力高強的大神,區區蛇毒又怎麽能難得倒我?”裴思渡笑了,“至於安鬱,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他湊近她的耳垂,溫熱的口氣吹得她耳朵發燙,“以後不要提他了,我的獨占欲可是很強的。”
聽這口氣,莫非是他救了自己?可是明明二毛……梅裏雖然滿腹疑慮,卻始終迫於裴思渡高高在上的氣勢沒有反駁,隻盡最大限度地問了一句:“裴總,你很恨安鬱麽?”
“恨?嗬嗬,他那樣的小角色,哪裏值得我恨?”裴思渡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隨即拉著梅裏鑽進了他的蘭博基尼跑車中。
“現在,我們該來對付真正的敵人了。”裴思渡發動了車子,聲音裏帶著大功即將告成的興奮。
“誰是真正的敵人?”梅裏忐忑。不知怎麽的,這一次裴思渡想當然地將她視為了同盟,難道因為殺死尹太太的蛇又咬了她的緣故麽?
“對了,尹太太……”梅裏還沒說完,裴思渡已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蘭博基尼頓時如同火箭一般從兩個車道的縫隙間飆了出去,引來後麵一連串憤怒的喇叭聲。
梅裏攥著安全帶有點發窘,裴大神,您真的是不怕攝像頭啊……
終於,跑車的速度恢複了正常,而裴思渡的怒氣也稍微得到了宣泄。“不錯,她就是被‘那個人’暗算的,”他咬著牙冷笑,“‘那個人’也想殺你,凡是我在意的人他都想除掉。”
原來,自己隻是遭遇了池魚之殃?梅裏頓時站穩了立場,不由自主地朝裴思渡靠近了一些:“‘那個人’是誰,你能對付他麽?”
“你能對付他。”裴思渡顯然很滿意梅裏的態度,篤定地鼓勵。
“我?”梅裏一驚,腦子隨即轉過彎來,“莫非,是利用猜出他秘密名字的力量?”
“聰明。”裴思渡刹住車,“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梅裏下了車,抬頭看見金字塔一般的高樓佇立在秋陽下,玻璃幕牆反射著耀眼的光輝。
雅廬集團!
“我原本以為,猜名字都得去主題公園呢,還要正二八經地填寫《亡靈書》什麽的……”梅裏吐了吐舌頭。
“老頭子們墨守成規,希望什麽都按照老規矩來。”裴思渡傲然一笑,“不過現在,一切已經輪不到他們做主了。”
梅裏有點納悶,為什麽今天的裴思渡看起來格外自信,甚至是睥睨一切?莫非正是因為自己即將猜出那個敵人的名字嗎?
可是萬一自己猜不出來……梅裏默默地擦了把汗,感覺自己真是壓力山大。“那我得怎麽猜呢?猜完了就可以回去了嗎?”她緊張地喃喃。
“猜完了你就再也不用回那個破屋子了,我會送給你一切。”裴思渡笑著將她攬在懷中,走進電梯,“為了符合你的習慣,我把大廈二層設置成了一個4D電影院。”
反常了,裴大神今天怎麽舉止如此親密?梅裏暗自心驚,趁著二樓已經到達,連忙不著痕跡地搶先跑出了電梯。
電梯門外的二樓空間果然裝修得異常豪華,厚而柔軟的地毯似乎可以把整個腳背都淹沒。整個樓層被分割成一個個小小的包間,墨綠色的天鵝絨帷幕鑲嵌著金色的紋飾,果然是一派金玉滿堂的富貴氣派。
“我給你的,是真正貴賓級的待遇。”裴思渡誌得意滿地摸了摸梅裏的頭,掏出一張小小的卡片,刷開了一間包間的門。
“喜歡嗎?”
梅裏點頭,她對奢華的東西雖然沒有什麽分辨力,卻毫無疑問會被它震住。這個寬大的包間裏一應俱全,有洗手間、梳妝台、小冰箱和長沙發,而包間前方則麵對著放映廳裏寬大的電影屏幕。
“公主請坐。”裴思渡拉著梅裏的手,讓她坐在一把正對屏幕的舒適皮椅上,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紅酒,倒了兩杯。
“1844年的拉斐酒莊葡萄酒。”他把一隻酒杯遞給梅裏,隨即坐在了她旁邊。
梅裏接過水晶高腳杯,淺淺抿了一口,感覺自己就是頭吃牡丹的老牛,油然而生暴殄天物的罪惡感。
坐在真皮沙發上,感覺到裴思渡的肩膀緊緊地和自己挨在一起,帶著令人緊張的親密。她隻好輕咳一聲穩住陣腳:“為什麽總是叫我公主?”
“難道你更喜歡‘王後’這個稱呼?”裴思渡笑。
梅裏不再吭聲了。說實話,雖然明知距離全麵的記憶複蘇越來越近,她對那個最後的真相總是心懷畏懼。
或許,還是猜不出那些秘密名字更安全吧……否則,她就永遠不能做回林媛媛了……
燈光逐步轉暗,盡管隻有兩個人觀看,電影還是要開場了。
戴上具有立體效果的特製眼鏡,梅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漸漸亮起的屏幕——一個墨綠皮膚白色衣冠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中央,然後碎裂成一片片不規則的色塊。那些色塊向四麵八方散落,最終拚成了五個立體大字:那個人的罪。
果然,又牽扯到那一家子神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裏麵了!梅裏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感覺,一把摘下眼鏡就站了起來。
黑暗裏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讓梅裏一時動彈不得。她反應過來那是身邊裴思渡的手,可這隻手不再像原先那般溫暖穩定,它緊緊地抓住梅裏,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冰冷而顫抖。
“陪我,好不好?”裴思渡低低地請求。
不過幾分鍾時間,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裴大神竟一下子脆弱如斯,讓梅裏忍不住生出一股憐惜之意。她不忍違拗他,放鬆了身體重新坐回椅子上。一種隱約的感覺浮現上來,仿佛她仍舊在一個密閉的黑暗甬道中穿行,甬道的盡頭,就在前方閃動的電影屏幕中。
而裴思渡,則在甬道外未知的地方等著她。
她再度戴上了眼鏡。屏幕上的人群和建築便刹那間立體起來,嚶嚶嗡嗡的喧鬧聲透過高級音響從四麵八方傳來,讓人恍如置身於古代埃及的熱鬧街市之中。
**著上身的男人和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們趕著牛群,頭頂著盛滿獵物、水果和鮮花的器具,成群結隊地朝著前方的神廟走去。牛群低低地哞叫著從身邊越過,梅裏甚至可以聞見酒和花的香味。
隨著人流的進程,神廟前的廣場便展示在眼前。在衛兵和奴隸們的層層環繞下,珠光寶氣的法老和王後向神殿裏高大的神像奉上豐厚的祭品。
“偉大的奧西裏斯,尼羅河的豐饒之神。”畢恭畢敬的法老舉起雙手讚頌著,“是你教會我們把麵粉做成麵包,是你教會我們釀造香醇的啤酒,是你教會我們建造供奉神靈的廟宇,是你帶給我們城市和法律。噢,偉大的奧西裏斯,尼羅河的豐饒之神,神界和凡間的王者,我們向您表達全部的忠誠,把最好的祭品奉獻給您,希望您永遠統治天上和人間。”
“偉大的奧西裏斯!”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齊聲應和著,紛紛跪伏在地。當屬於王族的祭拜儀式結束後,狂熱的平民信徒們便紛紛湧進神廟,爭先恐後地把豐盛的祭品放置在奧西裏斯的石像腳下……
這就是宗教的力量,現在是再也感受不到如此的狂熱了……身下的椅子不斷搖晃著,配著四麵八方忽近忽遠的聲響,梅裏仿佛也置身於這些狂熱的人群中,被推搡著不斷靠近神像。終於,她到達了神像的正下方,抬起頭仔細端詳神像的麵容——那個頭戴羽毛高冠的奧西裏斯,為什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對了,是在尹太太家的相框裏……奧西裏斯和伊西斯,原本就是夫妻……
“太可恨了,為什麽你得到了所有,卻還要奪走我的唯一?”人群中,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雖然低沉,其中包含的怨毒卻讓梅裏不寒而栗。她仔細想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講話之人,身下座位卻驀地一抬,眼前的畫麵也逐漸遠去,身體仿佛被人托到了九天之上。
腳下是氣勢恢弘的神殿房頂,石砌的天台寬敞潔淨,一道深深的石階從天台直通神廟深處,深不可測。
突然,座椅朝著屏幕上的石階傾斜過去,周圍的光線也驀然黯淡,梅裏感覺自己已經滑入了長長的石階之中。她情不自禁地驚叫一聲,身體隨著座椅的扭動不斷顛簸,就如同身處一條巨大彎曲的滑梯,身不由己地向著神廟最深處滑去。
不知滑了多久,耳邊隱約的風聲漸漸遠去,反倒有陣陣樂聲從底部傳來。就在這個時候,座椅突兀地一震,靜止下來。
到底了。
這是一個無比寬敞的大殿,金碧輝煌,四處裝飾著黃金和寶石。一個身穿白袍,頭戴羽冠的男人坐在主座上,一手舉著鑲滿寶石的金杯,一手輕輕拍打著身邊的皮鼓為樂聲伴奏,英俊成熟的臉上洋溢著滿足與幸福。
“奧西裏斯大哥,讓我來恭賀你的偉大成就吧。”音樂聲中,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賽特,我的兄弟。”奧西裏斯大笑著站了起來,和來人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這就是賽特?梅裏猛地從座位上坐直了身子,這個獸頭人身的神,不就和她剛才在地下迷宮壁畫上看見的主神一模一樣?原來,那個一直和奧西裏斯一家作對的大boss,就是長著這個無法形容的怪樣子?
互敬了幾大杯酒,賽特見奧西裏斯已有醉意,揚手揮退了奏樂的琴師笛手,偌大的神殿裏,隻剩下他們兄弟二人。
“親愛的大哥,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賽特見奧西裏斯對這個提議頗有興趣,站起身掀開了大殿角落裏的一簾帷幕,露出後麵一個裝飾精美的櫃子來。
這個櫃子是用木頭包裹金箔製成,形狀仿佛一個人的身體,就連頭部也繪畫出五官和頭飾,濃眉大眼,栩栩如生。
“遊戲怎麽玩?”奧西裏斯撫摸著人形的立櫃,醉意朦朧地問。
“首先要請大哥鑽進這個櫃子,看看大小是否合適你的身體。”賽特嘻嘻地笑著,扶著奧西裏斯邁進了立櫃之中,然後輕輕將立櫃放倒。
“嗯,很合適。”奧西裏斯微微動了動身體,輕鬆地回答。
座椅傾倒下去,梅裏覺得自己仿佛附身在奧西裏斯身上,仰躺著麵孔朝上,眼睛正對著賽特妖異的麵孔。
一道惡毒的光從賽特眼中閃過,隨後,梅裏聽到了那個從人群裏傳來的不甘詛咒:“為什麽你得到了所有,卻還要奪走我的唯一?我要你為此付出代價!”
這不是櫃子,這是棺材!梅裏忽然反應過來,掙紮著想要坐起身子,厚重的棺蓋卻蓋了上來,隔絕了賽特的目光和咒罵,也隔絕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刹那之間,周圍是一片寂靜到可怖的黑暗。
“啊!”一聲毛骨悚然的慘叫在黑暗中響起,嚇得梅裏捂住了胸口。
隨後,砰——砰——砰——有節奏的斫擊聲在耳邊響起來,近在咫尺,似乎有人在用斧頭砍著什麽東西。然後一點一點溫熱的**濺在梅裏的臉上,帶著腥甜的氣息。
梅裏心中一慌,趕緊伸手在臉上一抹,沒錯,手指真的濕漉漉一片,鼻端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腦海裏忽然想起以前和安鬱在主題公園聽到的故事,奧西裏斯被殺死之後,凶手將他的屍體砍成十四塊扔進了尼羅河,那麽現在——現在,賽特正在肢解奧西裏斯的屍體!
斧頭砍在肉骨上的砰砰聲還在黑暗中響著,仿佛永遠也不會結束。梅裏使勁捂住耳朵,卻依舊無法阻隔那可怖的聲音鑽進腦子。終於,她忍耐不住地喊叫起來:“我受不了了,停,停下!”
似乎真的回應了她的要求,刹那之間,整個包間,甚至整個電影放映廳裏的燈光都亮了起來,而一切聲響都停止了。梅裏摘下眼鏡,鼓起勇氣舉起手,發現指尖隻有幾點透明的水滴——原來並不是血,方才的一切都隻是4D電影的特效而已。
等到心跳漸漸平穩,梅裏終於從方才電影裏營造的恐怖氣氛中擺脫出來。她在皮椅上坐直身子,方才冒出一個念頭:裴思渡呢?
她連忙轉頭,身邊的裴思渡卻早已無影無蹤。梅裏一驚之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卻看見裴思渡正斜靠在包間的長沙發上,手掌緊緊地撐住額頭,也遮蔽了他的雙眼,仿佛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光亮似的。
“你怎麽了?”梅裏不安地問。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一些舊事……”裴思渡放下手,平複下臉上的表情,“你沒有看完?”
“沒有,我不敢看了……”梅裏對自己的膽怯感到有些羞愧,“後麵還會演什麽?”
“賽特對我犯下的罪。”裴思渡放在沙發上的手握成拳頭,良久才慢慢鬆開,“不看也好。”
“那就不看了吧。”梅裏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頓時尷尬起來。
“你隻要知道,賽特對我們父子犯下了無數不可饒恕的罪孽。”裴思渡伸手握住梅裏,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我現在,需要你為我們複仇。”
“可是我還猜不出來賽特的秘密名字啊。”梅裏苦惱地皺起眉頭。
“別著急,我可以給你提示。”裴思渡慢慢地說,“這個人,殺死他的兄長後,不僅沒有伏法,最開始的若幹年,甚至篡奪了雅廬集團的大權,讓我從小生活在他的威脅和羞辱之下……”裴思渡頓了頓,似乎那些舊事逼迫得他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後來,我終於重新奪回了雅廬集團,他卻跑到了林城,改頭換麵變成了另外的身份,可是在某些關鍵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插上一手……”
住在林城,年齡大概比自己年長一輩,毫不相幹的身份,熟悉雅廬集團,奇跡般地出現……梅裏默默總結著這幾個特征,忽然臉色一變,掩飾般地低下了頭。
“猜出來了嗎?”裴思渡的聲音裏,含著複仇的急切。
梅裏頓了頓,終究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始終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測。那個人對她而言,是反抗家長專製的力量,是不動聲色中送來的衣服和書籍,是痛苦迷茫時電話裏的諄諄教導,是她內心裏最後一個可以信賴的對象。那個人對她,是老師,是朋友,是父親,她不相信他會是喪心病狂的惡魔賽特!
“不,你不會猜不出來的。”裴思渡顯然有些緊張起來,抓起梅裏的雙手在唇邊吻了吻,“你愛我,你一定能幫我的!”
我愛你?梅裏驚訝地抬起頭,不明白裴思渡從何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己就算微微動過心,也從來不曾上升到“愛”這麽高深的層次吧。
“沒關係,如果實在想不起來,我這裏還有他的照片。”裴思渡說著打開錢包,從裏麵掏出一張單人照來,“你一看就知道了。”
“那不是作弊嗎?”梅裏不敢看那照片,慌亂地側過頭去,“會不會就不靈了?”
“以前確實有這種顧慮,但是現在不會了。”裴思渡笑著攬過梅裏的臉,將照片湊到她眼前,“我努力了這麽久,就是等著你愛上我的這一天,可以讓我無所顧忌地告訴你我的所思所感。既然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接受我的照拂是天經地義的。”
這句話中的獨占意味讓梅裏越發不安起來,怪不得裴思渡今天顯得如此急切,甚至是心急火燎,一介大神放低身段俯就了自己這個小透明這麽久,如今終於到了收獲報酬的時候了!
照片近在眼前,她已經無可避免要說出“那個人”的秘密名字。
不錯,照片上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是——
李平老師!
“我知道,你認出他來了!”裴思渡激動地按住了梅裏的雙肩,一向高貴矜持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了兩團紅色的火焰,“快,快許願,說讓他死在我的手裏!”
“為什麽?”梅裏驀地站起身,躲開了裴思渡的力量。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怎麽可能如此草率就決定李平老師的生死?
“因為不趕緊殺死他,他就會來殺我,也會殺你!”裴思渡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不知好歹的孩子,“賽特是沙漠之神,還統治著太陽無法照耀的黑暗疆域,那些襲擊我們的沙暴、幻狼,還有赤鱗和鬼卒,都是他的手下!”
“不,除了一張照片,你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李老師就是賽特,甚至不能證明就是賽特要殺害我們!”梅裏慌亂地搖著頭,大聲地想要說服裴思渡,也說服自己,“至少在目前,我不能許下這個願望!”
“就算我要求也不行麽?可你明明已經愛上了我!”裴思渡有些惱怒起來,“昨天聽了你的表白,我本該馬上讓你許這個願的,卻讓你狡猾地推托了。今天我無論如何不能再錯過機會了!”
“就算我愛你,也不能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啊。”梅裏此刻來不及質疑自己昨天什麽時候給裴思渡表白雲雲,隻能先退一步反駁以解燃眉之急。
“不,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會崇拜我依賴我,將你的所有都奉獻給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會毫不猶豫地遵從!”
這是蝦米邏輯,當自己還是公元前兩千年的宗教狂嗎?梅裏就算平日是個反應遲鈍的呆呆女,此刻也有些炸毛了,恨不能一股腦兒朝這位大神灌輸現代愛情觀:“我就算愛,也是男女平等互相尊重的愛,你說的那種根本不是愛,是……是個人崇拜!”
“可我是神。”裴思渡冷冷地回答,“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梅裏此時此刻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大神之間的巨大代溝,頓時充滿了無力感:“你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當然知道。”裴思渡說著,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甫一打開,耀眼的光芒立時晃花了梅裏的眼。
“蒂芙尼的限量版戒指,上麵鑲嵌的鑽石有兩克拉。”裴思渡取出戒指,套在梅裏的手指上,“因為你喜歡,我才專程買來送給你。以後你想要多少這種東西,我都可以滿足你。”
確實很漂亮啊,自己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精巧貴重的東西……梅裏看著手指上造型獨特精致的鑽戒,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
裴思渡笑了:“愛我,我也會愛你。這是人和神之間的契約。”
“一個神對崇拜者的愛嗎?”梅裏也笑了,伸手把鑽戒摘了下來,放在沙發上,“對不起,我覺得這個價錢還不夠我許那個願。”
“反複無常的女人,你究竟還想要什麽?”裴思渡象牙雕刻般的麵孔因為羞辱和憤怒已經變成了鐵青,“說吧,我都滿足你!我就不信,天上的尼羅河,填不滿貪婪的人心!”
“多謝神的許諾。”梅裏朝著包間的大門後退了一步,“我現在隻想離開這裏。”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或許是出於神的驕傲,裴思渡並沒有攔阻她,可梅裏卻比當初被幻狼追擊還要恐懼緊張。當她終於大步跑出雅廬大廈時,梅裏扶住一棵行道樹,無力地跌跪下去。
原來,她被毒蛇咬中的時候,昏迷中聽到的對話都不是幻覺。
夢境般的浪漫,自然也會夢境般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