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危機
林城地下,黑暗之王的宮殿。
“啟稟主上,我們已經成功地將少主和公主逼進了目的地。”鬼跪在地上,向佇立在雪花石水池邊的黑暗之王匯報,“一切都不出主上所料。”
“幹得不錯。”黑暗之王撫摸著盤繞過來的赤色蟒蛇,點了點頭。
“怎麽,你們所謂的追殺隻是在做戲嗎?”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滿地譏笑了一聲,“賽特,這就是你對我們合作的誠意?”話音未落,水池邊的巨大蓮花形噴泉口後“走”出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生著一張極為美豔的麵龐,然而她的下半身,卻長著巨大的蠍子的螯足!
“見過塞基特女神。”鬼顯然對女人心懷懼意,連忙恭恭敬敬地朝人麵蠍身的女人磕頭行禮。
“我給你們的命令是怎樣的,給女神重複一遍。”黑暗之王不動聲色地吩咐。
“是。”鬼畢恭畢敬地回答,“主上說,一定要逼少主將公主帶進壁畫,如果少主不肯就範,我們寧可殺死公主。而公主進入壁畫之後,我們就可以撤離了。”
“你還真舍得啊。”蠍子女神塞基特戲謔地瞟了一眼賽特,“我原本以為你和那丫頭相交日久,會不忍心下手呢。”
“若非她是梅裏塔蒙的轉世,這樣的丫頭滿大街都是。”黑暗之王冷笑,“你覺得憑她就能消弭我和荷魯斯幾千年的仇恨嗎?”
“別一天隻說仇恨,你對荷魯斯的那點齷齪心思我還不知道?”塞基特放肆地笑了起來,頭上的金蠍子一陣花枝亂顫。
“我警告你,這樣的玩笑不要再開第二次。”黑暗之王揮退了鬼和赤鱗,沉下臉,“那時候我隻是一心要征服他打敗他,才會如此不擇手段。可我愛的人,永遠隻是奈芙蒂斯。”
雖然被黑暗之王的怒氣震懾,塞基特仍舊不肯輸了氣勢:“哪怕她背叛了你,你也愛她?”
“是奧西裏斯勾引了她,不是她的錯!”賽特伸手握住雪花石雕刻的巨大蓮花,雪白的石屑頓時簌簌落下,“我沒有荷魯斯那樣下作,為了俘獲公主的心可以置自己的妻子於不顧。哪怕奈芙蒂斯曾經對不起我,我也一直忠於她。”
“怪不得你先找到了公主,卻沒能把情竇初開的小丫頭迷惑住。賽特,我原本以為你現在長進了,原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固執愚蠢。”塞基特笑著笑著,忽然輕歎了一聲,“這點癡心,倒是和我很像。”
“荷魯斯犧牲色相**了公主那麽久,不也沒能得逞?”賽特看著水池裏餘影未散的畫麵,恰好停留在梅裏衝出雅廬大廈而裴思渡氣得僵立原地的那一幕,不由得意地笑了,“這麽多年了,他也沒什麽長進,還是和以前一樣幼稚衝動。我還以為憑他那眼高於頂的性子能曲意逢迎梅裏多久,結果我剛除掉伊西斯,他就亂了方寸,再也裝不出那副深情款款令人作嘔的姿態。”
“少給自己邀功,要不是我假裝那丫頭說愛他,他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塞基特顯然不愛聽賽特對裴思渡的嘲笑,岔開話題,“你難道就不怕那丫頭真的許出那個願來?”
“我相信她不會。”賽特平靜的麵容掩不住內心的得意,“不要小瞧了凡人的意誌,它有時候很軟弱有時候又很堅硬。事實證明,我這個師長在公主的心目中還是占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所以你心裏還是舍不得殺她,你還幻想著她頂禮膜拜你的那一天!”塞基特的聲音驀地尖銳起來,“可是不除掉她,萬一我被揭穿了怎麽辦?”
“別忘了,我們結盟的基礎是各取所需。”賽特冷冷地打斷了她,“隻要你能得到想要的,我到底有什麽打算你無權幹涉。”
蠍子女神一時語塞,卻很快找到了新的進攻點來平衡她與這位強大同盟者的地位。“可是阿努比斯卻老是給我添亂!”她怒氣衝衝地抱怨,“你就這麽放任他破壞我們的計劃?”
“他已經失去了至靈之力,現在和一隻普通的狗差別不大。”賽特看了一眼塞基特,眼神閃爍,“何況他吻了公主,激發了詛咒中最可怕的毒,就算恢複人形也無濟於事了。”
“比起他攻擊威脅我幾個姐妹的罪行,這點懲罰還不夠平息我們的怒火。”塞基特晃了晃她性感的毒尾巴,斜睨了一眼賽特,“我們姐妹一向快意恩仇,必定要親手教訓他一次。你不要攔著就好。”
“他對我還有用。”賽特興味索然地回應,“隻要不傷了他的性命,悉聽尊便。”
“你真狠心,他可是奈芙蒂斯的兒子。雖說奈芙蒂斯自我沉睡不問世事,可你不怕她醒來以後找你秋後算賬?”塞基特說出這兩句話,成功地看到黑暗之王的麵色更為陰沉,不由哈哈一笑,邁開巨大的螯足走遠了。
空曠的地下宮殿又安靜下來,黑暗之王在原地站了一會,轉身掀開帳幕,露出後麵一尊真人大小的美麗女子的雕像。他伸手觸摸著雕像的每個輪廓,溫柔得就像對待最心愛的珍寶:“奈芙蒂斯……”
“哪怕你曾經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哪怕我曾經故意外出尋歡作樂,可美人和醇酒還是麻痹不了我心中的痛苦,抹平不了我對你的愛……”黑暗之王慢慢順著光滑的雕像跪坐在地上,雙手依然抱著雕像的雙腿,那是他永遠也不會呈現在外人麵前的脆弱,“我會讓你醒過來,哪怕你醒過來之後會更加恨我,也比這樣永遠看不到你強上萬倍!”
耳中忽然又響起塞基特臨走時的笑聲,輕撫的手掌漸漸停滯,最終握成了拳頭。“奈芙蒂斯……正是你的兒子讓你陷入沉睡!”黑暗之王忽然怒吼了一聲,漆黑的眼中迸發出一道銳利的刀光!
梅裏是走回雙井巷十五號的,因為她的錢包和手機已經隨著那條破掉的Dior裙子變成了吸引赤鱗的誘餌。不過更悲催的是,她發現房門鑰匙也被自己一起拋掉了,但願房東那裏還能有一套備用鑰匙。
得罪了裴大老板,這下看來工資押金神馬的都是浮雲了……要是還要承擔撬門換鎖的費用,梅裏寧可每天徒手從三樓窗戶爬進屋裏去。
無可否認,梅裏有點害怕那個女房東。若不是看在尹太太的麵子上,房東明顯不願意把房子租給自己。
正心虛怎麽解釋丟掉鑰匙的事,剛一走進樓梯口,梅裏就意外地聽見頂樓傳來了喝罵聲和犬吠聲。犬吠!意識到這一點,梅裏仿佛喝了興奮劑,方才還灌了鉛似的雙腿又充滿了力量,用參加百米考試的速度直接衝到了三樓。
果然,透過大大敞開的房門,她一眼就看到了二毛。
可是那條平日溫順可愛的黑狗此刻怎麽會和一個人廝打在一起?而且還是一個女人……對了,是房東!
“怎麽了?”梅裏一開口,馬上意識到一個最最重要的問題,“你們怎麽會在我的房間裏?”
完全沒有意料到梅裏的出現,在房內扭打得正歡的一人一狗都愣了愣。“是它先跑進來,我才想把它趕出去的!”女房東一把將黑狗掀開,指著它大叫,“你看,它是來偷東西的!”
偷東西?驀地想起二毛上次搶走自己手機的情形,梅裏疑惑地看向黑狗,隻見它昂著頭警惕地伏在電腦桌邊,兩個前爪牢牢地按著地上的一張紙片。
而經過剛才的混亂,電腦桌上鼠標像個吊死鬼一般在半空中晃起了秋千,擺放在桌麵上的那塊沙漠玫瑰更是翻了個個兒,差一點就會滾落在地上。
“我早跟你說過,不許這些髒兮兮的阿貓阿狗上來!”女房東聲音尖利地叫嚷著,“快把它趕出去,否則我這房子不租了!”
“你不租也行,把我預付的房租和押金還給我。”梅裏淡淡地朝房東扔下這句話,走到黑狗麵前蹲下,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二毛,你沒事吧?”
此時此刻,她寧可馬上被房東趕出門去,也不願意委屈了這隻救過自己性命的黑狗。
“喲,牛氣起來啦?有本事就等著瞧吧!”房東怒氣衝衝地瞪了一眼梅裏和二毛,砰地砸上門出去了。
“二毛,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梅裏攬著黑狗的頭,不知怎麽的竟想大哭一場。感覺到狗兒在自己撫摸下的顫抖,梅裏這才記起它似乎不喜歡自己的觸碰,訕訕地收了手,“讓我看看你想拿的是什麽。”
二毛頓了頓,終於緩緩地移開了前爪,露出身下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紙片。
那是梅裏在蘆葦域影樓拍攝的埃及裝藝術照。
也是那張從安鬱身上遺失的照片。
“你現在來取這張照片,是打算以後不再見我了麽?”梅裏第一次看透了二毛漆黑的眼眸,忽然做出了一副惱怒的模樣,“傻二毛,你難道以為我從此就會跟著裴總再不回來了嗎?原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麽貪財好色啊?”說完,她站起身來,舉步離開。
裙角被什麽扯住了。低下頭,梅裏正看見黑狗晶瑩的眼睛,像在冰雪中浸潤了千年的黑色寶石。
“好啦,方才是逗你玩。”梅裏心軟了,“我隻是去關門。放心,我不會趕你走的,我現在,除了你,什麽也沒有了……”
黑狗放開梅裏的裙角,似乎是咧開嘴笑了。然後它叼起地上的照片,衝著梅裏搖起了尾巴。
不知為什麽,梅裏這一次居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於是她在自己的箱子裏翻了半天,終於找出了一個去民族村旅遊時買的花布小包包,將照片放進去,把帶子係在了二毛的脖子上。
“哈哈,你這個樣子更萌了!”看著黑狗脖子上掛個花包包的調皮樣子,梅裏原本一直緊張忐忑的心終於放鬆下來,“可惜我手機丟了,否則一定要給你這模樣照張相……”
話音未落,二毛已猛地一撲,將梅裏推得差點摔倒在地板上。她還沒能從驚訝中回過神,黑狗已經一把將她馱在背上,從狹窄的窗戶縫隙裏擠了出去!
倉惶之間,梅裏眼角的餘光,隻瞥到牆壁上幾個黑乎乎的碗口大的影子——蠍子!
原來,這裏也是住不得了!
驀地想通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梅裏不由自主抱緊了二毛的脖子,仿佛天下之大,她卻唯有趴在它溫熱的脊背上,才是安全的。
雖然是從三樓跳下,黑狗落地時還是輕巧得沒讓梅裏受到一絲傷害。不知是累了還是怕行人看見狗馱人太過詭異,才跑出雙井巷十五號的大門,二毛就抬起前腳直立起來,把梅裏放下了地。
梅裏膽戰心驚地回望了一眼,慶幸沒有看到那些蠍子從圍牆上爬出來。她來不及喘一口氣,招呼著二毛就往前跑,就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也顧不得了。
好不容易在這片舊城區中拐了幾條街,也沒有發現身後有什麽可疑物體追蹤而來,梅裏終於停下來扶住牆呼哧呼哧喘氣,二毛就圍著她的腳邊打轉。
“好餓……”梅裏精疲力盡地沿著牆坐到了地上,苦惱地看著搖尾巴的二毛,“可惜啊,我最後一百元錢,還放在抽屜裏……”
那個毒蠍子從天而降的出租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回去。
“就是它!”前麵街角忽然湧出一群人,大多數手中都握著長長的木棍,領路的正是女房東,“就是這條瘋狗剛才咬我!”
“胡說,二毛才不是瘋狗!”梅裏怒氣上湧,一骨碌站起身,擋在黑狗身前。
“我們是城防打狗隊的。”一個身材魁梧的三十來歲男人冷峻地打斷了梅裏的話,“這是你的狗嗎?
打狗隊?梅裏被這三個字嚇了一跳,卻越發強硬地回答:“二毛是我養的,不是流浪狗!”
“有辦狗牌嗎,還有防疫證書?”男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兩句話就把梅裏問得張口結舌。
“我可以作證,這不是她的狗!”房東注視著二毛,眼中露出掩飾不住的惡毒,“這隻狗根本沒有主人,還嚴重影響了社區安全!”
“你……”梅裏驚訝地看著房東得意的冷笑,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那些張牙舞爪撲過來的蠍子,慌忙一踢腳下的黑狗:“二毛快跑!”
然而已經晚了。訓練有素的打狗隊早已擺出陣型將二毛包圍在圈中,一根根長長的木棍此起彼伏,全都照著黑狗的身子砸了下去。盡管二毛身手敏捷,堪堪躲過大多數棍棒的襲擊,但它屢次試圖衝出人群,都被密集的棍棒給堵了回來。
看著木棍結結實實地砸在黑狗背上,梅裏急得一把扯住打狗隊隊長擼起的袖子,拚命伸手想搶奪他手裏的棍子,口中用力喊著:“二毛,飛起來啊,快鑽地道啊……”她不明白,原本閃電般來去自如的二毛此刻為何像隻普通狗一樣虛弱無力。就仿佛,無形中有什麽力量網羅了它的身體!
然而二毛,也隻來得及在棍影的縫隙中向外望了一眼。
梅裏忽然明白了。她一把掙脫想要反製她的打狗隊隊長,以平生從未有過的潑辣架勢朝著一旁的女房東撲了過去,“是你在使壞!你和那些毒蠍子是一夥的!”
“別鬧了!”房東輕而易舉地鉗製住梅裏的胳膊,卻以一種圍觀人群無法聽見的聲音低聲笑道,“那隻狗要死,你也要死!”說完,她的掌心中,赫然出現了一隻黑色的蠍子,雖然身體隻有豌豆大小,但高高翹起的螯尾卻針一般刺向了梅裏的肌膚!
“汪汪汪汪!”包圍圈中的二毛看見了這一幕,瘋了一般朝著房東的位置撲去,卻被打狗隊接連幾棍重重地打倒在地上。眼看劇毒卻難以覺察的尾刺就要奪走梅裏的生命,黑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從眼角滾落下兩顆帶血的淚珠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金光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飛射到房東的手腕上,將她震得手臂一鬆,整個人都後退了幾步!
“該死的賽特!”房東恨恨地咒罵了一句,卻不敢再有所動作。
梅裏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門關外轉了一圈,隻是本能地趁著房東後退之際,掙脫了她的禁錮。
“二毛!”耳聽到黑狗淒厲的號叫,眼看它倒在棍棒下,傷口中汩汩湧出的血模糊了原本光亮順滑的皮毛,梅裏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頭撞向擋在麵前的打狗隊員,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撕扯著一切妄圖阻擋她的人,最終尖叫著跑進了包圍圈,“住手,住……”
一股大力從耳後傳來,帶著沉悶的一聲鈍響。梅裏眼前霎時一黑,等她勉強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倒在地上,而二毛正躺在自己身邊,緊閉著眼睛沒有一絲生氣。
“誰知道她會跑進來?我已經努力收手了……”闖了禍的隊員訕訕地收起棍子。
“這隻狗已經差不多了……隊長,現在怎麽辦?”其他隊員也傻了眼,齊齊望向領頭的打狗隊長。
“小姑娘,你沒事吧?”還是隊長老練,大力將梅裏扶了起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滾開!”梅裏猛地甩開隊長的攙扶,踉蹌著跪倒在黑狗身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托起它的身體,抱進懷中。
“都有力氣生氣,看來是沒事了,我們還沒追究她妨礙執法的行為呢。”女房東適時地走過來,笑著為打狗隊員們圓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社區居民感謝你們。”
打狗隊走了,房東也走了,梅裏抱著二毛站起身時,看到的隻有圍觀路人們或同情或好奇的表情。
“請問,附近哪裏有寵物醫院?”梅裏木木地問。
“這隻狗應該是救不活了……姑娘你還是別去浪費錢了……”圍觀眾人七嘴八舌地勸阻,“你看,它吐了那麽多血……”
梅裏不說話,僵硬著身體走向自動讓出一條通道的人群。黑狗的身軀並不小,她一邁步就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然而就在好心人準備扶她一把時,她又站直了繼續抱著狗往外走,就好象剛才挨的那一下把她整個人都敲傻了,甚至連臉上麻木的表情都不會改變。
“請問,附近哪裏有寵物醫院?”沒有得到答案,梅裏繼續向過路的行人重複著自己的問題。
終於,有人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當梅裏抱著二毛走進這間小小的店麵時,寵物醫院裏的工作人員都被黑狗和梅裏身上的血跡嚇了一跳。一個助理模樣的人走上來查看了一下二毛的傷勢,又揭開它的眼皮看了看,搖了搖頭:“美女,你還是帶它回去吧。”
“不,它還沒死!”梅裏慌亂地抓起助理戴著手套的手按在黑狗胸前,“你摸摸,它還是熱的!”
“沒用了,它傷勢太重,再怎麽做也隻能拖延時間而已。”
“不,不會的!二毛是神,它不會死的!求求你們一定要救它!”梅裏語無倫次地懇求著,淚水止不住地砸落在黑狗血肉模糊的脊背上。
“誰是神?”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循聲走了過來,聽助理講明了情況,打量梅裏的眼裏頓時多了幾分對她精神是否正常的懷疑。然而他畢竟經驗老到,隨即換上了一副和藹的表情:“要救它也可以,你先去收費處交一千塊錢押金,我們馬上做手術。”
一千塊錢?梅裏呆住了,她現在身無分文,甚至沒有手機可以向人求助!“能不能你們先治療,我馬上去籌錢……”她卑微地祈求著,眼睛四下搜尋可以讓二毛暫時休息的地方。她的頭很暈,快要抱不動它了。
“我們是私營小店,醫藥費不能拖欠的。”主管朝助理丟了個“以後學著點”的教訓神色,繼續不動聲色地誘導,“要不,你先帶狗出去取錢?”
“不!”梅裏雖然有點頭重腳輕,但事關二毛的生死,主管的用意她還是能識破的,“我馬上就拿錢來,求求你們先救它!”
“走吧走吧。”助理瞥見主管的眼色,開始往外推梅裏,“這隻狗救不活的,別在這兒杵著了!”
“你們不救它,我就不走!”梅裏後背抵著門框,恨不得雙腳生出根來紮在地上,雖然明知這樣鬧下去沒有任何益處,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仿佛一旦邁出這個門檻,她就是害死二毛的罪人!
門口又漸漸聚集起圍觀人群,好奇地注視著寵物醫院工作人員和這個懷抱黑狗的少女的衝突。這種圍觀讓寵物醫院主管和助理都惱火起來,正準備強製性地把這個惹事精趕出門去,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梅裏,走吧。”
這隻是一個中年男人平和低沉的聲音,卻仿佛一顆炸雷驚醒了梅裏的神誌。她艱難地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轉過頭去,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一個低啞的回應:“李老師?”
清矍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上來,輕輕接過了梅裏懷中一動不動的黑狗,絲毫不顧血汙染上了他整潔的襯衫。“跟我來。”他拋下這句話,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梅裏自然而然地跟上了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慶幸,畢竟在她過去的兩年裏,這個中年人始終是她絕望中出現的希望。
哪怕剛才裴思渡說,李平老師就是邪惡的賽特,甚至想要她的命……她依然隻能跟著他走。
反正,已經沒有比現在更壞的結果了……
李平老師的腳步並不是很快,堪堪能讓梅裏跟上。然而沒過多久,梅裏就發現那些好奇的圍觀人等都被自己拋得無影無蹤。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一片四下無人的拆遷工地上。
一堵隻剩下半截的磚牆後,地麵如同手機滑蓋一樣無聲無息地打開,露出下麵深不可測的漆黑洞口。
“不用再瞞你了。”李平老師轉頭看著梅裏,嘴角揚起淡淡的自嘲,“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
“我原本也不確定的……”梅裏沒料到李老師如此幹脆就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卻隨即放下心來。作為能與伊西斯母子對抗的大神,李老師無論如何是可以挽救二毛的吧。
“我就是賽特。”李老師細細端詳著梅裏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細小的表情,“你還敢跟我來嗎?”
梅裏深深吐出憋悶在胸中的那口長氣,回答李平老師的是朝地下裂口縱身一跳。
不是不害怕冰冷猙獰的赤蛇,不是不恐懼模樣詭異的鬼卒,不是不擔心李平老師驟然撕下臉上親和慈愛的畫皮,變成凶狠毒辣喜怒無常的黑暗之王,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為她必須看著二毛。
看著它生還,或者看著它死去。
這是她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事。
頭頂的裂縫關閉,地道裏又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梅裏如同盲人一樣伸出手臂,摸著冰涼的石壁隨著李平老師的腳步前進。
這是她第三次進入地下甬道,第一次為她領路的是安鬱,第二次是二毛,哪一次都不曾像現在這樣需要自己小心地聆聽聲音辨別方向。
原來,過去她已經不知不覺太過依賴了,直到即將失去,才體會到那個男人、那隻黑狗在她生命中竟然占據了如此巨大的分量。
雖然李平老師,不,黑暗之王賽特一直默不作聲,而雙眼中也一無所見,但從空氣輕微的流動梅裏還是感覺他們已經走出了狹窄的甬道,來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裏。
李平的腳步聲向著空曠的前方走去,緊接著就是一陣嘩嘩的水聲,仿佛什麽東西沉入了水中。這個變化讓梅裏一驚,快步想要跟上,膝蓋卻驀地一痛,整個人撞在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上。
一片淡綠色的微光忽然從前方亮了起來,雖然微弱,對於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的梅裏來說,依舊不啻於太陽初生一般讓人驚歎。她這才發現,剛才阻擋她的是一座女人的雕像。
然而她無暇去分辨那是誰的雕像了,她就像個受到召喚的飛蛾,毫不猶豫地朝著前方的光源走去。李平就站在那裏,注視著那片瀲灩的波光。
光線是從一個四方形的寬大水池裏散發出來的,一層層帶著七彩折光的漣漪從水池中心**漾開來,浸潤著鑲嵌水池的雪白石塊,也讓池邊雕刻的碩大蓮花噴泉恍如隨波晃動。這樣瑰麗的景致出現在黑暗的地底,哪怕梅裏已經經曆過各色夢境與幻像,依然覺得奇妙得不可思議。
她不敢出聲打破這片靜謐,輕輕在池邊跪了下來,注視著淺綠色的池水深處——此刻二毛正靜靜地俯臥在水中,平日裏俏皮豎起的尖耳朵耷拉在腦袋兩側,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而那個少數民族風格的花包包,依然掛在它的脖子上,更顯得它像個玩偶般滑稽可愛。
“池中的水引自天上尼羅河,可以起到愈合傷口的作用。”李平忽然開口。
“謝謝李老師。”梅裏抑製著自己的淚意,哽咽著求證,“二毛它會好的吧?”
“二毛?”李平顯然對這個稱呼頗不習慣,“你還當他是一隻狗麽?”
“可是……”梅裏才吐出兩個字就頓住了,她咽了咽口水,將衝到喉嚨口的話都重新吞了回去,瞳孔驟然緊縮——波光**漾的水麵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倒影。那影子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清晰,最終凝結成一個熟悉的人像——
安鬱!
梅裏眨了眨眼睛,沒錯,那個輕薄紙片般漂浮在水麵上的男人,的確就是安鬱。可是黑狗二毛仍舊靜靜地俯臥在池底,絲絲縷縷的鮮血從它的傷口中水草般扶搖直上,仿佛牽連著風箏的引線。
梅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到了水麵,一點波紋從她的指尖**漾開去,蔓延過安鬱波光粼粼的身體。
果然隻是影子……沒有實體的幻影……
“他失去了至靈之力,所以再不能恢複人之本相。”李平伸手在水池裏輕輕一攪,安鬱的影像頓時碎裂成千萬片細小的銀芒,融進了淺綠色的池水中。
唯一呈現在梅裏眼前的,還是那隻沉睡中的黑狗。
“為什麽會失去至靈之力?”中蛇毒昏迷後混沌的聲音再度在耳邊嗡鳴,梅裏恍然明白了什麽,“是為了救我嗎?”
賽特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目光重新投向水池中黑色的身影:“安鬱,是我的兒子。”
“我為你設定手機鈴聲,送給你沙漠玫瑰,逼你進入地底壁畫,都不過是為了激發你前世的記憶,讓你明白誰最愛你,你究竟應該愛誰。”李平微微苦笑,“梅裏,你能原諒一個父親為了滿足兒子願望的私心嗎?”
梅裏凝望著李平老師,仿佛極熟悉又仿佛極陌生。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在原地,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記得我給你測試過的‘夢中情人’軟件嗎?我問你內心真正渴求的品質是什麽,你回答說‘治愈係、忠犬、勇敢、耐心、專一’,那個時候結果顯示安鬱,你還不肯相信。”李平說著,轉身走到方才撞痛了梅裏膝蓋的女人石雕前,深深地凝望著她,“奈芙蒂斯,看到你的兒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在雅廬裏也會傷心流淚吧?”
“李老師,你有辦法讓安鬱恢複人形的,對嗎?”梅裏急切地插話,“畢竟,他是為了解我中的蛇毒才變成這樣,那蛇不是你養的嗎?”
“不錯,赤鱗咬你也是我指使的,因為我要讓你看清楚裴思渡的真麵目。”李平忽然低下頭,痛苦地用手掌撐住額頭,“安鬱原本可以對付赤鱗的毒,可是我千算萬算,卻沒料到他那時已被裴思渡打成重傷,所以隻能動用至靈之力來救你……我,我自以為給他籌劃好了一切,到頭來卻害了自己的兒子啊……”說著,他已是靠在奈芙蒂斯的雕像上,渾身顫抖著低聲喃喃,“奈芙蒂斯,你是否感受得到你唯一的兒子所遭受的折磨?你會不會越發恨我?”
“他到底能不能康複呢?”李平老師深切的父愛和痛悔讓梅裏哽咽起來,無論安鬱還是二毛,她此刻都無法麵對他的逝去,“如果我猜出他的秘密名字,能不能恢複他的至靈之力?”
“對一個凡人來說,秘密名字的力量隻是一時的效用,無法持續。”李平搖頭歎息,“要恢複至靈之力,隻有一個方法,可惜我做不到。”
“誰,誰可以做到?”
“你。”李平緩緩張開眼看著梅裏,“梅裏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