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華
我連著好幾天沒有晚上去月下修煉,倒不是為了刻意躲避三太子,而是因為冬至,臨蒼城要舉行祭神儀式,我被瓊玉小姐邀請參加祭神的活動,忙得腳不沾地,連修煉都沒時間。
臨蒼城便在青都峰下麵,當年青都峰一側花妖盤踞,為患一方,青都峰上那群老道士無可奈何,臨蒼城中每年被花妖殘害的人類不計其數。後來天界三太子褚炎下凡渡劫,轉世後拜在青都峰門下,三太子宅心仁厚,為天下蒼生計,帶領青都峰的老道士,將花妖一族斬盡殺絕,從此絕跡。
後三太子返回天庭,臨蒼城百姓為紀念三太子功績,每年舉辦盛大的慶典,歌頌三太子鏟除花妖,拯救黎民百姓的事跡。
說起來,這三太子,實實在在是我的大仇人!我們一族如今凋零殘敗,全拜那三太子所賜。我長久以來,身邊就隻我一個人,連個同類都沒有,想來當年,我居然是個落網之魚。
“小紫,你聽我說故事,為何聽得咬牙切齒?”瓊玉伸手在我眼前晃啊晃,我方才回過神。
“慶典裏,你要我假扮成花妖,讓三太子殺了?”先人忐忑的命運將在我身上重演,我如何不咬牙切齒?
瓊玉眉眼彎彎,並未發現我實則憤恨難當,“隻是演戲而已,原本演花妖的蘭蘭前久剛嫁人了,你就幫我一次嘛!”
我眼珠子一轉,笑道:“每年都這麽演,多沒意思,不如今年換換花樣,我演花妖,殺了三太子,來一出悲情戲,正好冬天下雪,多適合?”
瓊玉臉一沉,好看的臉兒嚴肅起來:“小紫,三太子是我們臨蒼城的大恩人,不許你這樣侮辱他!”
我牙齒酸的都快掉了,狗屁大恩人!那家夥對於我,可是滅族的大仇人!想起前幾天,我還一心將他當好人,沒想到是瞎了眼!
我心裏想著如何報我花族大仇,麵上神色不動地答應了瓊玉的請求,冬祭前幾天便將那簡單的儀式練習一遍。說起來也挺簡單,無非就是我領著一群小孩在抬上舞刀弄槍,後來‘三太子’上場,孤身一人,便將我們一群人給打散,劇情簡單明了,通俗易懂,老少皆宜。
到了冬祭那日,瓊玉老早就興致衝衝地跑來,給我換上新衣,化了妝,活脫脫就裝扮成一個花妖該有的樣子,我麵容被天府星君施了障眼法,凡人對我相貌都是模棱兩可,看過便忘的,但我那一打扮,還是讓許多人驚歎,有個老人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副畫像,指著那畫上的人說:“這可不就是那花妖活脫脫重現人間了!”
我一看那畫,不由怒從心起,那畫不知道是多少年代流傳下來的,破破爛爛,但勉強可以看清畫中內容——正是三太子斬殺花妖的場景!
那畫中的花妖,看起來年紀不大,容貌不清,但隱約間和我卻有幾分相似,畫中她正被三太子踩在腳底下,三太子的劍,從花妖心口穿過,鮮血流了一地…….
我看著那畫,似乎是自己的胸口被刺了一劍,竟呼啦啦地疼起來,那疼,穿心刺骨,扯得我整個人都**起來,麵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小紫,你怎麽了?”還是離我最近的瓊玉發現我不對,連忙將我扶著坐下,倒了杯茶水給我,“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給你找個大夫來看看。”
“不,不用了。”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出去找大夫,剛才那一疼,特別猛烈,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現在居然一絲感覺都沒有,仿佛我之前的疼,都是一場幻覺而已。
可是我知道那絕不是幻覺,那從骨血深處滲透出來的痛楚,夾雜著銘心刻骨的恨意,以及傷心絕望,複雜的感覺充斥在心頭,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堆上,不斷被烈焰焚燒。
那一瞬間的感覺,怎麽可能隻是幻覺?
隻是我卻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那一瞬間的恨意,絕望,究竟是為什麽?
瓊玉擔心地看著我:“你先休息一會兒,到祭祀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我點點頭,看著她將其他人都趕出去,順便關上門,讓我一個人靜靜休息。
我就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腦子裏一片空茫,不知道應該想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隻覺得杯子裏的茶水都冷透了,我抬頭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經暗下來了。
我打開門走出去,外麵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天空中不斷升起焰火,散開一朵朵璀璨絢爛的花朵,光芒映著所有人的眼底,那份喜慶,不知為何,卻一絲也傳不進我的心裏。
這是怎麽了?
我摸著心口,為什麽覺得這個地方又冷又硬,如同冰石,激不起半片波瀾?
“小紫,你出來了?我剛準備叫你,快,祭祀開始了。”瓊玉穿過熱鬧的人群,喜笑顏開地來到我麵前,她臉上紅撲撲的,眼睛又黑又亮。
我怔了一下,心口的冰冷一瞬間又不見了,剛才又疑似幻覺。
臨蒼城的冬祭規模十分大,臨近的幾個城市的人都湧進來,甚至還有遠從京城趕來湊熱鬧的群眾,不想那三太子斬殺花妖的傳說,居然這麽深入人心。
祭祀台很大,在城中心的廣場中,兩邊坐著一些達官貴人,左首邊,坐著的是兩個年輕的道士,白衣長劍,瀟灑俊朗,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熱切目光。
這其中,也包括我,不過我的熱切有些過頭了,兩隻眼睛燃燒著火焰,瞪著那倆道士,兩人頗有默契的一同抬頭,目光和我的撞在一起。
隔得遠,他們似乎分辨不出我眼中燃燒的究竟是仇恨還是戀慕的光芒,所以很快便將目光轉開了。
瓊玉在後麵輕輕推了我一下,我連忙提著劍上台,祭祀台很高,我抬頭看去,四麵圍著的,竟然烏壓壓都是一片人頭,我一登台,下麵就開始呼喊騷亂。
我深吸一口氣,領著一群小孩子開始在台上上躥下跳,表演花妖肆虐人間,殘害百姓的一幕,不少群眾演員被我‘吸幹’了精血,倒地不起。
雖是假的,但我扯住他們脖子的時候,血脈深處劇烈地一跳,有什麽東西瘋狂地要衝出來,迫切地渴望著那些人類身上的精血。
我嚇了一跳,打了個滾逃開,動作有些狼狽,正好輪到那飾演三太子的少年上台,隻見他一身白衣,仗劍而立,就跟看台上那兩個年青道士一樣,橫眉豎目,一身正氣凜然,將我瞪著。
“大膽花妖,我青都峰乃道家聖地,豈容你放肆!”他大喝一聲,拔劍便殺過來。
我被剛才那嗜血的感覺一攪,心裏有幾分怪異,看見他要殺我,便一躍而起,舉劍去擋。
我敢說,我的身手絕對不差,我那一劍,震得他後退了兩步,下麵由剛才他出現的歡呼聲,變成一片驚疑的吸氣聲。
他年少氣盛,被一個女子這樣打擊,自然不會甘心,一發狠又衝上來,劈裏啪啦對我一陣砍殺,我動作迅速閃躲,同時也給予更重的反擊。
哼!什麽天界三太子,休想再滅我族類!
我們算是動真格打了,他很驚詫,畢竟這隻是一個祭祀的儀式而已,我隻要意思意思便可以,可這樣,大有你死我活的勢頭,他不禁怒了,一劍刺來靠近我時,低聲喊了我一聲:“小紫,你怎麽了!?”
我一晃神,一股清流忽然從心底升起,那裏放著天府星君給我的靈花,那清流湧進我腦海中,涼絲絲的,一瞬間我靈台清明,想起這隻是在演戲而已。
可是那少年一劍砍來卻用了大力氣,我慌了神,防備不及,朝著祭祀台的邊緣退過去,下麵起先還是一片歡呼,最後全變成了尖叫。
我腳下一空,身子就開始往下墜,那少年伸手來拉我,卻隻抓住我一片袖子,我望著他的臉,那張年輕的臉帶著驚懼,後悔,慌亂,還有深深的絕望,和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
不!不對,不對!
那不是少年的臉,而是,而是……..三太子…….
真正的三太子…….褚炎!
他嘴唇顫抖,張開口似乎喊了一句什麽,廣場上人聲嘈雜,大家都在驚呼,我根本聽不見他喊了什麽。
但我心裏,隱隱卻有一種感覺,我似乎聽見他的聲音,而且很清晰,甚至連他語氣中顫抖的感情,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喊得是:阿眠。
我知道阿眠,那時候月下修煉,他曾經說過,雖然隻是簡單地提了一句,我卻記住了。
可是阿眠在哪裏?廣場上這麽多人,難道阿眠就在其中?
來不及多想,我想念個咒阻止自己下墜,可眾目睽睽之下,我這樣一來,豈不是暴露了身份?天府星君肯定會生氣,說不定我是花妖的身份也被拆穿,在人人都痛恨花妖的臨蒼城裏,還有個我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三太子,我一個小小花妖岌岌可危,還不如這樣摔下去,多半死不了,受個重傷什麽的,興許天府星君還能施展法術給我治好。
我左右還未權衡好,便看見三太子縱身一躍,身影化作一道閃電,朝我飛來。我眼前那麽一黑,心想完了,我花妖的身份,在凡人麵前或許可以隱藏,在三太子這樣的上仙麵前,估計早就被看穿了,天府星君在我身上施展的法術在三太子麵前估計也不靈光了。
這家夥,這次要徹底滅我花妖一族嗎?
“褚炎!你就算殺了我,我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聽說上仙殺妖都是打散了三魂七魄,魂魄一散,我連厲鬼都做不了,所以喊完之後,我又覺得分外沮喪和無奈。
而褚炎已經到了我麵前,他伸出手,攬住我的腰,將我往他懷裏帶,他的雙手都在顫抖,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抖,低啞暗沉:“好,好,你不放過我,才好…….”
我一愣,這說得什麽話?沒容我多想,他已經抱著我飛升而起,而同時,我眼角的餘光中,瞟見兩道白色的身影,也迅速飛來。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亂!”
竟是青都峰的那兩個年輕道士。
我做妖習慣了,聽到這麽正氣凜然的聲音心裏就有點兒發虛,身體不自禁地往褚炎懷裏靠,他胸膛很硬,似乎整個人的身體都僵住了,隻有雙手抱我的力道控製地還好,否則,還不把我整個勒死!
兩個小道士褚炎怎麽會放在眼裏?況且他是上仙中的上仙,這兩道士有眼無珠,將他和我珍珠混魚目了,他怎麽能不生氣?隻見他手一揮,兩個道士的身體就像流星落了下去。
廣場上的百姓看見青都峰的道士居然被這樣給秒殺了,嚇得哇哇大叫開始往外逃命,我心裏覺得頗對不住他,明明是個上仙,結果被我連累,連崇拜他的臨蒼城百姓,都將他看做是妖。
不過他卻像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隻抱著我往天上飛,雲霧層層漫過來,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也摸不清他想幹嘛,心裏忐忑難安,
“褚炎,當年的錯你還要重複一遍嗎?”我聽到身後遙遙傳來人聲,仔細一聽,不禁喜上心頭,是天府星君的聲音!
褚炎摟著我的雙手加重了力道,我隻覺得雲霧從臉頰便飛過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當年的錯?難道值當年滅我花妖一族?他如今要將我這個僅存的花妖也滅了,真真是心狠手辣!
隻見白光一閃,一身白衣如雪的天府星君便擋在我們前麵,頎長的身姿真是個豐神俊朗,獨木出林。
褚炎堪堪在他麵前停下,卻將我往他身後一扯,像護著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低沉的嗓音依舊暗啞:“我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平淡的語氣中,我卻聽到一絲暗湧的情緒。
“她是妖你是仙,褚炎,我不想看你一錯再錯!”天府星君這話說得可真好,我心裏萬分希望褚炎能聽進去。
“錯?”褚炎語聲中隱含嘲弄,細長的眸中滑過一道冷光,“什麽是錯?什麽是對?天府,你司管天下命盤,你來告訴我,錯和對究竟是什麽?”
天府星君的瞳孔微微收縮,緊抿的唇角顯出淡淡的無奈。
我大聲道:“天下萬物,皆有生存之道,循環往複都是天道注定!褚炎,你滅我花妖一族,雖得人間百姓推崇,可你打破天道均衡,你自認為是對的嗎?”
褚炎身子劇烈一顫,緩緩轉身看著我,“當年……..”
“哼,你貴為上仙,在你眼中,我們妖類性命如同草芥,你殺我,是替天行道。三太子,你心中可是這樣認為?”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膽小,這些話要一口氣說完,否則泄了氣,可不敢保證我還有勇氣再說第二次。
“小紫!”天府星君低聲喝了我一句,聲音十分嚴肅。
我有些懼,生怕天府星君以後再也不指點我,少了他這個上仙的提拔,我想修仙可是難上加難。
但我一轉眼看見褚炎臉色透著蒼白,連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幹二淨,眼中那種蕭索的光芒,如同整個世界都陷入洪荒一般,寂靜無聲。
方才我那一席話,定是戳中他心中某個部位,我暗喜,趁熱打鐵,這時候,不殺一殺這上仙的銳氣,恐怕將來再也沒機會了。
“三太子,你想想當日青都峰上,被你斬殺的花妖,他們魂魄被打散,漂泊三界之外,洪荒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就算人間百姓再敬仰你,你也是個凶手!我花妖一族永世與你為仇!”
“小紫,住口!”天府星君一閃身來到我身邊,衣袖一揮將我扯過去,冰涼的手掌輕輕捂住我的嘴巴,“別再說了……..”
我越說越氣憤,心裏蔓生出無邊的悲痛淒苦,九千年前的仙妖大戰,似乎是我親眼所見,那深切的悲傷完全籠罩我的身體。我雙眼緊緊盯著褚炎,若目光是利刃,我肯定將他淩遲千百遍!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雲端之上的微風拂動他的衣袍,飄逸的仙姿嫋嫋而上,煙塵繚繞,九天之上的三太子,世間無二。
他緊閉的雙唇顫抖不已,沒有一絲血色,忽然張開口,噴出一口鮮血,濺上月白色的衣襟,頓時怵目驚心。
我嚇得慌忙躲到天府星君身後,怎麽會這樣?我可什麽都沒做,就是嘴巴子上說了他幾句,可他也不至於這麽脆弱啊,怎麽好好的上仙,天打雷劈都不怕,就這麽經不住說?
天府星君一步上前,扶住褚炎的身子,左手掌心裏綻開一朵金色的蓮花,蓮花光芒大盛,籠罩在褚炎胸口,源源不斷的金色光芒,就這麽被他的胸膛吸入。
片刻之後,才見他臉色稍微好轉一點,隻是那份詭異的蒼白依舊存在,漆黑的眸子卻顯得愈發深邃了。
我躲在天府身後,不敢上前去。
“阿…….”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因為無力而沒說出口,虛弱的喘息聲在雲層之間傳遞。
“小紫,你日後再敢對三太子無禮,我必不饒你。”天府微微側臉看我,雖是清淡的語氣,卻帶著嚴厲的警告。
“什麽三太子,隻是說兩句而已,真沒用!”我小聲嘀咕,一邊不情不願點頭答應,悄悄抬起頭,卻見褚炎黑色的眸子一轉不轉凝視著我。我心裏那個驚嚇,立刻後退三步,腳下踩著的雲朵差點兒不穩給我摔下去。
“你,你別這麽瞪著我,是你自己做了虧心事…….”我話沒說完,天府星君一揮衣袖,猝不及防地將我打得朝後退去,衣袖中挾卷著他的怒氣,隱隱帶著殺氣。
我法力低微,如何能抵擋上仙的法力,這下子腳下真是站不穩,一踉蹌就往下摔,我驚叫一聲,可是本應該到來的墜落卻並沒有來,我被一雙手牢牢抓住,頭頂上傳來一陣低沉的咳嗽聲。
“褚炎,你休想傷害我姐姐!”我剛想說聲謝謝,忽然遠處的雲層中,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接著一眨眼的功夫,便見一個少女禦風而來,穿著綠羅裙,身上飄帶飛舞,宛如身後長了九條尾巴。
她未到近前,身上的兩根飄帶便同時伸長,淩厲地卷著風,如一柄利劍朝著我射來。
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個個都想給我來一下子!我自然是躲閃不及,還好抓住我那人行動夠快,抱著我往邊上一躲,險險躲開那根飄帶,而天府星君也閃身過去,擋在我們前麵。
我這才發現剛才拉住我的人居然是褚炎,頓時心裏就特別不是滋味,這人是我的大仇人,可今天就救了我兩次,我到底是該想找他報仇還是報恩呢?
“妖孽,本君今日不取你性命,速速下界去吧。”天府星君白衣岸然,冷淡疏絕,真是一派鬆竹風骨,如玉仙姿。
他與褚炎兩人真是這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人兒,隻可惜都是上仙,哎,可惜了不能有凡情私心,真是一大憾事!
在天府星君的威勢之下,那綠衣少女不但不懼怕,反而一挺胸膛,一雙明眸嫵媚多情,眸光卻如利劍,冷冷一笑:“天界上仙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一群偽君子而已!褚炎,我姐姐受了傷,有本事你放了她,我與你單打獨鬥!”
我稍稍反應了一下,方才回味過來,這綠衣服丫頭口中的‘姐姐’,莫不是指我?
果然,那丫頭轉頭看向我,嫵媚的眼裏含了熱淚,切切地說:“姐姐,我尋你尋得好苦,那狼心狗肺的麒麟,我已經將他綁起來,等我救了姐姐回去,讓姐姐吸了他精血,定可功力大增!”
這一番話聽得我魂飛魄散,心膽俱裂,臉上的神色便不好看了,“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了人?我不是你姐姐,我也不認識你。”
綠衣少女臉色大變,美目中的淚水瞬間便落下來,她哭著嚷道:“果然是那不老實的麒麟害你!姐姐,我是惜音啊!我們相處九千多年,你怎可一夕便將我忘了!”
我滴個乖乖,九千多年,我若是真活了九千多年,就算整日閑著不修煉,法力也不可能低微到現在的水平。何況九千多年,我得是朵多老的殘花呐!
我剛想說話,天府星君卻先我一步開口了:“麒麟?原來玄初私逃下界,被你這隻狐狸抓了。”
“哼!那小子居心險惡,我回去定然將他扒皮抽筋,毀去靈丹,吸幹精血!”綠衣少女,唔,她是叫惜音吧,一說起那個麒麟,就憤恨難平,一副真要將他生吞活剝下肚的場景。
我想起她剛才說待我回去便讓我吸那麒麟精血的話,便覺得身上一股惡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邊的褚炎收緊手臂,將我往他懷裏摟得更緊些。
我這才驀然想起從剛才一直到現在都以一種十分曖昧的姿勢被褚炎抱著,讓別人看了不起疑才怪!
我忙掙開他,理了理衣裙,清了清嗓子道:“惜音姑娘,你是狐妖,而我乃是一花妖,並非同族,我怎會是你姐姐?”
惜音一轉頭與我說話便熱淚盈眶,感情真摯:“姐姐,你我雖非同族,但情同姐妹,九千年來相互依靠的感情,更不是血緣親情可以代替的。”
我有些暈眩,她說我和她不是同族,那我真是她姐姐?難道我之前,真與她是姐妹,而我,而我…….似乎不是個好東西,光聽她隨便就說讓我吸精血便知,我之前,肯定也是殘害人類的妖。
想到此,忽然覺得身體裏極度不舒服,我不記得吸食精血是什麽滋味,但現在想來,卻覺得一陣反胃。
我心虛,不敢去看天府星君,褚炎卻淡淡開口:“阿眠一心想修煉成仙,你若為她好,便不該打擾她清修。”
惜音一聽,呸了一聲:“胡扯!我姐姐與仙家誓不兩立,誰稀罕做你的神仙!”
我聽得一頭霧水,瞅瞅褚炎,她剛剛口中所說的‘阿眠’,可是在說我?乖乖,三太子你也太能忽悠了,你我露臉見麵才多少功夫,就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褚炎一臉寒霜,緊緊握著我的手,眯眼道:“她,我是絕不放手,你是否準備和我一決高下?”
“哼!怕你我就不是狐狸!”這狐妖忒地狂妄了,我雖不知道她實力如何,但褚炎往他麵前一站,明顯就不是一個等級上的,兩人打起來,那狐妖肯定吃虧。念在她叫了我幾聲姐姐的份上,我說什麽都不能見死不救。
“三太子息怒。”我一臉諂笑拉了拉他的手,暫時把我花妖一族的大仇拋開,解決了眼前危急再說,“這區區的狐妖,何須三太子動手,且放她走,自有仙家高手收拾她!”
我這話一說出口,三個人都齊齊轉頭看著我,那眼光一個比一個怪,一個比一個可怕。
惜音‘哇’地一聲哭起來,九條狐狸尾巴瘋狂擺動,掃得雲層亂七八糟。
“姐姐,這混蛋究竟對你做了什麽?竟使你被蒙蔽了雙眼,連心也被蒙蔽了,你忘了……”
“住口!”褚炎大喝一聲,阻斷了惜音的哭喊,陰沉的麵孔風雨欲來,隻是沒有發作,抓了我的手,翩然轉身,踩著流雲飄走。
我隻能看著天府星君跨前一步,擋住了惜音,然後雲層便遮住了視線。
無極海,大荒洲
傳說這是創世之神的誕生地,在天地萬物還是一片鴻蒙的時候,天地無極,宇宙洪荒,創世神劈開天與地,拂開黑暗中層層遮擋的迷霧,使光芒照進來。而之後,創世之神因為力竭,倒在地上,身體化為無極之海,而心髒,則是時間仙氣鼎盛之地,卻諸多凶險,傳說有數十萬仙獸守護,還有天地靈氣為壁障,千萬年來從未敢靠近者。
這便是無極海中的大荒洲。
我目瞪口呆看著視線中逐漸變大的綠色海島,在茫茫大海之中,這是唯一一座島嶼。隻見島上仙氣繚繞,紫光破雲而出,整座島被金色的壁障籠罩,而上空,則有無數體形龐大的,身帶彩雲的仙鶴飛舞。
這真的是大荒洲?我一直以為,大荒洲名為‘荒’,必定是一片不毛之地,千裏焦土,誰想到竟是這樣一處世外桃源的所在,真是出乎意料!
“三太子,那大荒洲上凶險繁多,諸多仙獸守護,是靠近不得的。”我善意地提醒,看在他今天救我兩次的份上,我們花妖,一向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
“有我在,莫怕。”他輕輕握了握我的手,然後帶著我一個俯衝,朝著大荒洲下落。
我頓時給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那些空中巨大的仙鶴聽到動靜,紛紛展翼撲來,眼睛大的跟井口似的,鋒利的椽上寒光一閃,我心想幹脆裝死算了,眼一閉倒在褚炎懷裏。聽說那仙獸都是十分驕矜的,對於死物應該不屑一顧。
就在我屏息等待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褚炎的胸腔震動,他似乎在笑,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陡然間看見一雙巨眼在看著我,這次不裝也得死了…….
“小白,她是我的寶貝,你別把她嚇壞了。”褚炎居然嘻嘻一笑,順勢將我整個人都摟在他懷裏。
我怒道:“褚炎!你究竟想幹什麽?”攝於那隻離我不到一臂距離的巨大仙鶴,我這話說得也不夠狠,聽起來怎麽就像在撒嬌似的,真不符合我一貫的作風。
“在這裏,整個天下都是我的,你不用懼怕任何人,就算是天帝也不能耐你何。”他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倒讓我更加混亂。
“褚炎,你,你不會將我當成那個什麽‘阿眠’了吧?”我能想到的可能性隻有這一個,否則,怎麽解釋堂堂天界三太子,會對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花妖這麽‘照顧’,以他的能力,想殺我不過動動手指頭的功夫。
來的這一路上我仔細想過,從在祭台上他第一次看見我露麵開始,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怎麽說呢?打個比方好了,比如說月下修行遇見他之時,他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靈魂,而自從祭台上他救我開始,靈魂仿佛就回到他身體裏了。
因為我看到他眼中有實實在在的光,不再那麽飄渺,那麽悲傷,和悔恨……
我的話才說出口,便開始後悔,因為褚炎來到大荒洲之後好不容易表現出來的好心情,被我這句話瞬間就掃**得無影無蹤。
冷峻的麵孔籠罩著一層陰雲,似乎隨時都會雷聲大作,閃電湧動。
孤身一人,我還是有些怕的,仙妖不兩立,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何況他還曾是滅我族類之元凶!
我正想開口說點兒什麽,褚炎卻不聲不響鬆開我,將我放在仙鶴的背上,目光沉沉凝視著我瞧了一小會兒,忽然間他開始咳嗽,劇烈地咳了好幾聲,撕扯著髒器,猛地噴出一口血來,灑在我身上,也沾染了仙鶴雪白的羽毛。
仙鶴昂起腦袋,清越的嘶鳴響徹天際,語聲悲切,聲聲帶淚,帶痛,使聽者落淚,聞者哀戚。
“小白,好好照顧她。”褚炎猶帶鮮血的嗓音嘶啞暗沉,說完之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飛走,很快便隱沒在仙氣繚繞之中。
我想喊住他都沒來得及,剛才的話,不知道怎麽得罪他了,我就搞不明白他,好好一個上仙,怎麽就這麽複雜,說句錯話也要生這麽大的氣,還給氣得吐血了,我那話有那麽大的殺傷力嗎?
那叫小白的仙鶴似乎對我氣得褚炎吐血這件事十分不滿,自褚炎走後,它就開始發瘋,帶著我忽上忽下,忽而左轉,忽而右轉,我不得不抓緊它身上的羽毛才沒讓自己掉下去,一路上驚心動魄,好不容易落在地上,我整個人就跌倒,站都站不起來。
“在這大荒洲上,你若敢對三太子無禮,我絕不放過你!”頭頂上一個稚嫩的嗓音凶巴巴地說話。
我一抬頭,哪裏還是那隻鶴的影子?眼前站著的,分明是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眼角畫著三支翎羽的圖案,直直沒入發間。
我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瞧得他不耐煩了,暴躁地打斷我:“你瞧夠沒有?還不快起來隨我走?”
“去何處?”
“你沒有問的資格,隻管跟我走便是了。”他一拂袖一轉身,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我仿佛看見一顆未來的神仙之星冉冉升起。
我跟在他後麵,推開一扇大門走進去,是座精雅絕倫的小院,芳草萋萋,落英成陣,院中池水粼粼,假山奇石堆疊而上,植以奇花異草,又引池水為瀑,七彩虹橋架在湖麵上,宛如夢中仙境。
我發出不小的驚歎聲,小白冷冷瞟了我一眼,嘲笑我沒見過世麵:“這不過是我們大荒洲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而已,你就傻了?”
我道:“不過瞧著你們這養的寵物比較多,你看,到處都是小鳥在飛。”我指指那些在雲氣霧嵐中飛來飛去的仙鶴,不客氣地乜斜著他。
“你才是寵物,你可知,天上地下,我鶴白是三太子最信任的…….”
“寵物嘛!”我立刻搶過話頭,替他說完。
小白氣得跳腳,眼角的三枚翎羽根根豎起,像隻開屏的孔雀。沒想到這隻小白鶴這麽容易生氣,真是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寵物,那褚炎…….想到褚炎,我忙拉住小白問:“褚炎把我弄來這裏,究竟想幹什麽?”
小白想拂開衣袖上的蟲子一樣將我的手拂開,冷傲地瞥我一眼:“我不高興告訴你。”
我默默一歎,這年頭,寵物都這麽傲嬌了。
小白在大荒洲上頗有些地位,大多數仙獸看見他都要俯身行禮,而此君一向走得是冷傲女王路線,看人時與我們自不一樣,我們用眼,他用鼻孔。我在大荒洲的幾天,他沒少給我小鞋穿,我自然也不會讓他好過,逮到機會就讓他在群眾麵前丟丟臉。
“我不明白,三太子究竟為何帶你來此處?”小白牙癢癢地瞪著我,似乎這麽一瞪,就能把我瞪消失。
我一攤手,表示我也同樣不解。
他小聲嘀咕:“若不是三太子讓我督促你修煉,我才懶得理你!”
我聽力不錯,恍然道:“他讓你盯著我?”
“對!”他又將我一瞪,“殿下說了,一定要時時刻刻督促你修煉,不可讓你荒廢。你倒好,從來不聽我的話,而且從來這裏,你就沒有修煉過!”
“他讓我修煉…….”我仿佛站在重重迷霧之外,而裏麵是褚炎,我一點兒都不能看出他想什麽。“我幹嘛要聽他的?他讓我修煉,我偏不!”
“哼!大荒洲是天下靈氣最鼎盛之地,你放著這麽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以後可別後悔!”小白冷笑一聲,眼角的翎羽微微一翹。
環繞四周,就算法力低微如我,也能感覺到磅礴浩大的天地靈氣如滾滾波濤,仿佛源源不盡,取之不絕。我忽然心裏一動,在此地修煉,加上靈花的輔助,那我成仙便指日可待了!
原來褚炎將我帶來這裏,是有這麽一個打算,可是…….他為何要幫我?無緣無故,我還惹過他好幾次,按理說,他應該打散我魂魄,就像九千年前對待我的族人一樣。
不知為何,當時褚炎叫我‘阿眠’的聲音忽然闖進耳朵裏,悠悠回**,這個叫阿眠的女人,是惜音口中的‘姐姐’,似乎也是個花妖…….
難道,褚炎想贖罪?為了九千年前他滅我一族,所以他…….
我心裏忽然輕輕顫了一下,有個什麽地方,似乎那麽細細地疼了一下,我卻不知道這痛來自何方,因為何物。
小白走了之後我立刻便拿出靈花,找了一處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最強盛的地方,開始修煉。大荒洲果然是天下仙氣昌盛之地,天府星君給的那朵靈花,此前一直是吸收月中精華,天地靈氣因為飄渺,所以很難聚集,可是在這裏,那朵靈花因為迅速吸取靈氣而綻放出耀眼的彩光,光芒奪目,耀眼…….
我又驚又喜,照此下去,成仙之日,仿佛就在眼前了!
一聲鶴鳴,清越如水,直上雲霄,我睜開眼睛,看見霧嵐之上,一身白衣的褚炎,駕鶴而來,他所到之處,仙獸臣服,雲生七色,霞光萬千,片片紫色花瓣盛開,飄落,雲煙聚合,亂離迷眼,那一瞬的絕代風華,足以一生銘記。
我不知道自己看的多入神,等思緒慢慢飄**回來的時候,褚炎已經在湖畔樹下的石桌上,喝了半壺茶了,他笑容清淡,眸色清冽,一派清貴的仙氣。
而他身旁的小白,臉色就不咋地了,我想起剛才若不是他咳了一聲,我思緒指不定還要飄去哪裏呢。
“我聽說你勤奮修煉,特地來看看。”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此君心情很好,看他舒展的眉目,唇邊淡淡若水的笑容,便覺得一陣心安。
我連忙道謝:“多虧了三太子,等我位列仙班,一定親自到三太子府上拜謝。”我成仙路上的兩個好幫手,一個是天府星君,一個是三太子,日後都是要登門道謝的。
雖然這三太子與我有隔代之仇,不過一事歸一事,他救我幫我,我自當感謝,但不表示,他曾經犯下的錯可以在我心裏一筆勾銷。
我若有機會,定要找褚炎鬥一鬥,我若有本事殺了他,那是為族人報仇,若沒本事,那隻能留待後人來吧。
“親自拜謝?三太子予你之恩,你隻拜謝便算了?”小白冷冷地諷刺道。
我的笑容微微地扭曲了一下,“我身無長物,孤家寡人,三太子之恩,我自然想大禮酬謝,可我什麽寶貝都拿不出來…….”
小白笑道:“其實,你身上還真有一樣寶貝。”
我瞪眼,寶貝?小白這樣說的時候,我瞥見褚炎喝茶的動作稍微頓了頓,嘴角的弧度忽然加深。我更迷惑,我身上的寶貝?難道是…….
“別說寶貝,我身上除了我自己,半個銅板兒都沒有,那個靈花,是天府星君的,可不是我的…….”我將靈花收起,小心護在懷裏,這是我的**,我可不會送給別人。
“誰要你靈花了?”小白不屑地看了眼我小心保護的寶貝。
“不要靈花?難道要我?”
我話一出口,‘啪’一聲,褚炎放下茶杯,說了一聲‘好’!跟人間聽說書似的,聽到精彩處一聲喝彩,可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一臉淒慘:“三太子殿下,你別看我平時吃得多,我可瘦可弱了,不能打水做飯,不會收拾打掃,也不會溜須拍馬逗你開心,更不會做你保鏢,你就算想把我煮熟了吃,也全都是骨頭,沒什麽好吃的。到是小白,你看他那麽肥的一隻鳥,肯定鮮嫩肥美……”
“你閉嘴!”說到後麵,小白受不了了,一臉寒霜打斷我。
我連忙看向褚炎,潛意識裏,覺得他貌似對我沒有攻擊性,便隻能向他求救:“殿下,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嘴角一抽,有點兒不情願:“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覺得,你不像我爹…….”
褚炎淺淺一笑,眸光幽深:“是一日為師,終生為夫。”
我一呆,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一隻手穩穩扶住我,褚炎的低低的笑聲在頭頂響起:“阿眠,這一次你不能說‘不’。”
阿眠,又是這個名字,我氣血上湧,道:“褚炎,虧你身為上仙,有通天的本事,卻連人都會看錯!”
扶在我肩膀上的手緊了緊,又緩緩放鬆,褚炎輕聲歎息:“阿眠,遺忘,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有我在,從此之後,就算要我毀天滅地,粉身碎骨,我亦會保護你,再也不會…….”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我被他摟在懷中,他身子微微顫抖,明明很想用力抱住我,卻每一次都鬆開力道,如此矛盾,周而複始。
聽他這麽一說,我頓時覺得自己真如他所說一般,遺忘了什麽,回憶中,皆是茫茫深海,迷迷霧嶂,腦海中第一次有記憶以來,便是當日從天而降,遇到天府星君開始,之前發生了什麽?我為何會從天上墜落?為何會什麽都記不起來?
我開始感到害怕,我隻知道我叫小紫,這個名字是天府星君給我的,關於‘阿眠’的一切,我不想接受,可是卻隱約有一絲期待,我很想,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人,還有,她和三太子之間,發生過什麽。
三個月之後
層層疊疊的煙雲之後,翩飛的仙鶴突然四散開來,一道紫光衝下,仙鶴長鳴,其聲清越,直達九天,我站於仙鶴背上,從雲層中穿越而下,身上紫色光芒耀眼,俯瞰大荒洲重山疊嶂,仙家聖地,果然名不虛傳!
忽然眼前一陣夾雜著紫色花瓣的清風飄過,七彩霞光撲麵而至,我心裏忽然有些雀躍,手掌翻轉,掌心出現一朵紫花,隨著衣袖一揮,紫花飛入那攜帶花瓣的清風之中,清風一滯,花瓣亂舞,頃刻間將我的紫花淹沒。
“不愧是三太子,厲害厲害!”我朝著清風的方向笑道,駕著仙鶴落在地上,那清風幾乎與我同時落地,花瓣一旋,化出一個白衣男子,眉目如畫,煙波入眼。
我一直都很好奇,三太子是根正苗紅,純得不能再純的神仙,為何我總是看見他身周靈氣中飄舞著紫色花瓣,經過這麽久我才知道,那紫色花瓣是紫鳶花,是我的本命花。
假以時日,等我的法力到一定程度之後,身周靈氣中也會有本命花漂浮,這是我們花妖特有的標誌,和別的妖不一樣,和神仙就更不一樣了。
我輕咳一聲,再次嚴正地提醒他一個十分重要的事實:“褚炎,我真的沒有拜你為師的打算。”
那天他那句‘一日為師,終生為夫’的話實在太驚人,我自然不會白癡到自己往槍口上撞。想想出現是什麽人,他若成了我的夫,那估計不用一刻鍾,我必成為九天之上所有神仙的公敵,帶頭殺我的,絕對是天帝。
天界千萬年來的法則不能變,仙者,斬斷七情六欲,否則,抽去仙骨,削去仙籍,重者罰下誅仙台,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褚炎不慌不忙喝著茶,似乎對我的嚴正提醒已經習慣了,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反駁我,但也絕對不會妥協。
我跑過去一把搶下他手中的茶杯,認真地道:“褚炎,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阿眠,放肆!”小白怒吼一聲,眼角翎羽飛起,一手抓住我扯開,“不得對三太子無禮!”
“關你什麽事兒?你這個寵物!”
“你才是寵物…….”
“無妨。”褚炎淡淡一聲便化解一場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小白哼了一聲化作仙鶴飛走,留下一片雪白的羽毛,這孩子最近老掉毛。
我也想化個仙鶴飛走,可奈何我真身隻是一朵花,變身的法術褚炎還沒教我,每次和他單獨相處,我都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隻老鼠,至少還可以打洞逃走。他似乎很能看透我的心思,因此遲遲都不教我變身術。
“阿眠,就算你不承認,我還是你師父。”他一手支頤,很是欣慰地看著我,那神情突然讓我想起在臨蒼城的時候,瓊玉家的老管家看著自己老來子讀書一樣。
他現在和我在臨蒼城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時候他隻有在夜晚會出現,沐浴著皎皎月華,神仙之姿,高不可攀,我如同塵土裏卑微的顆粒,盡力仰頭,才能望見他一片潔白衣角,就算他與我同坐月華之下,我亦隻能感覺他飄渺的靈魂遙不可及。
自從臨蒼城祭台上他帶走我,我似乎從哪些飄那些渺不真實的靈魂中感覺到逐漸被拚湊起來的溫暖,在他胸腔裏跳動,如同一個瀕死之人漸漸恢複生機。
被帶到大荒洲之後,被我氣走後再次出現,他就完全不是原先的樣子,我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描述現在的他,不過如果不考慮他上仙的身份,我倒是有一個絕妙的詞語,來自人類的世界。
那就是——無賴。
我嗬嗬一笑,用無言表示抵抗,抬頭望天,正好一隻白鶴從天而降,未落地,長長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人語:“稟告三太子,天府星君又來了。”
“不見。”褚炎鎮定且淡然地吐出這句,完全忘了他和天府星君從前的交情,果然神仙無情無欲,特別是這些純種的上仙。
怪不得褚炎敢讓我一個人天天四處晃悠,他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吃定了我不可能從這裏離開。
不過再沒修煉成仙之前,我確實不想走。成仙,對於一個低等的花妖來說,那是太有**力的夢想了,自古以來,世間妖孽無數,可能登上仙界的,又有幾個?如今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我怎會錯過?
我回頭望著褚炎笑了笑:“三太子,今天還有什麽仙術要教我的嗎?”
通常我想揶揄他,就不會直呼他的名字,而是改口叫他三太子,這細微的差別他每次都能感覺到,不過做神仙第一要臉皮夠厚,他也不管我酸他,依舊兢兢業業指導我仙術。
“今日先到此吧,你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我讓小白準備了一些人間的點心,是你從前喜歡吃的,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褚炎身子似乎不大好,夜裏總有個咳嗽氣喘什麽的,做神仙做到他這麽個模樣,委實不容易。因此我看著天色不早了,怕夜裏他勞心勞力教我仙術,又有個什麽病症出來,小白那廝非給活活吞了不可,便答應了。
房裏已經準備好洗澡的熱水,兩個仙鶴變的仙女正往浴池裏撒著花瓣,我進去一看,連忙喊停,看著我那些同胞一個個被肢解了扔水裏去,心疼不已。這裏的仙女都知道我是花妖,平時修煉我也會化出原形,她們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讓我一個花變的妖洗花瓣浴。
準是小白那小心眼兒的護主寵物來報今天的仇!我跳進水裏去將花瓣一片一片收攏,花瓣上殘留的靈氣在緩慢地流失,它們尚未有靈魂,因此不會痛,也不知道什麽叫死亡,這樣倒好,被摘下的時候,便不會感覺到痛了。
“阿眠姑娘,熱水澡洗得舒服嗎?三太子讓我給你送點心來了。”小白得意洋洋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
我懷裏捧著花瓣,池子裏氤氳的熱氣遮住眼眸,我幹幹地說:“有勞鶴白大人了,往後這些事情,不用大人你事必躬親,吩咐其他仙女便可了。”
我語氣中分明的疏離和淡漠,讓小白怔了一下,我已從水池裏走出來,抱著滿懷的花瓣從他身邊經過,餘光都沒朝他看上一眼,就當他是空氣不存在一般。
九千多年花妖一族被屠戮殆盡,如今剩下的,不過寥寥幾個,而世間萬紫千紅,卻鮮有修煉成妖的,那漫長的過程,豈是那些生命短暫的花可以承受得起的?
花開花落,幾經凋零,幾度春秋,來來去去不過那麽短短一瞬,雖不至朝生暮死,如浮遊一般,卻也熬不過歲月流年。
我不明白,為何同樣在六界生存,我們一族卻是最弱的?
我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花瓣悉數放進去,掩土蓋上,強者為尊的世界,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你…….生氣了嗎?”小白的聲音少有地出現一絲猶豫,他站在我身後,手中捧著的點心的香味飄入鼻端,和那些花瓣殘留的靈氣融合在一處,我分辨不出究竟誰是誰了。
“弱肉強食,本就是這世界的規則,我自己也會去侵犯他族生靈,我又有什麽資格生氣?”我自嘲地笑,若我為強者,想必也做不到和他族秋毫無犯。可惜我是弱者,所以隻能再次為同族默哀。
“可是你在哭…….”小白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麵前。
我這才意識到,眼前模糊,並不是因為剛才水池裏的熱氣,而是因為淚水湧在眼眶裏,沒有流出來而已。
迅速擦幹淚水,我冷冷一笑,站起來:“不勞鶴白大人費心了,你我不同族,將來廝殺,恐怕是你死我活呢。”
他眸光一瞬間變冷:“你胡說什麽呢!六界如今相安無事,怎會廝殺?”
“不好說啊,有時候你眼睛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越是平靜的表象之下,越是洶湧的波濤,到時候,你可隻能自求多福了。”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說話的時候,這些話已經脫口而出了,小白木凳口嗲看著我,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認識我一樣。
我心裏一跳,究竟怎麽回事?剛才一瞬間,心裏的戾氣如此強盛,像是一個呼嘯嘶吼的惡魔,要掙紮著從我心裏逃離出來,要殺光世間的一切,將天上地下,變成一片血色的煉獄!那些邪惡狂肆,隻差一點點,就摧毀我的意誌…….
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滴入我剛才掩埋花瓣的土地上。
“我,我說了什麽?”我似乎聽見自己在說什麽了,可又似乎沒有聽見。
小白看看遍布在整個大荒洲的天地靈氣,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裏是仙家聖地,不可能…….”他臉色蒼白,忽然眼中一亮,驚喜道:“三太子殿下!”立刻跑過去,仿佛隻有躲在褚炎身後,他才是安全的。
我看見褚炎,莫名地覺得更加恐懼和心虛了,身體裏肆虐的惡魔,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可殘留下來的氣息,仍舊讓我渾身發顫。
這種感覺,之前也出現過一次,那時候是在臨蒼城的冬祭大殿之前,我看見那副三太子斬殺花妖之時的畫,那時候血脈深處也突兀地跳動,莫名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傷心,絕望,痛恨…….隻是沒有這一次要狂暴殺死每一個活著生物的嗜血。
“我不知道,我真的…….”看見褚炎朝我走來,我更加慌亂,忐忑,恨不得立刻逃走。
“阿眠,別怕。”他語聲輕緩,聲音低沉,如同一首優美歌曲的旋律,能夠撫平所有的傷痛。“過來我這裏。”
我搖著頭,充滿警戒地看著他:“你告訴我,剛才我說了什麽?”
“你不用在乎那些,在這裏,你不會有事的。”他細聲安慰我。
我冷笑道:“我才不會相信你們這些神仙說的話!”
他臉色一變,像是所有血液都從他身體裏被抽走一般,臉上瞬間就蒼白如紙,“阿眠,你…….哇…….”話未說完,他張口就突出一口鮮血來,小白立刻上前扶著他:“三太子,先回去休息吧!”
“不,阿眠,你過來。”他朝我招招手,我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握住。
“你不會死吧?我,我沒說什麽啊…….”看著他吐出來的一大口血,我慌亂的心裏立刻又升起強烈的不安。
不,我在想什麽?他是上仙,就算一天吐一盆血,他也絕對不會死,上仙都擁有不老不死的身體,況且他還是天帝的兒子。
“笨蛋,我是神仙啊,神仙怎麽會死呢?”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在蒼白的臉上,那笑如同綻放在雪地中的淒豔的大麗花。
小白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偏過頭去,不看我。
褚炎伸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阿眠,除非你放棄這個世界,否則我一定不會離開你,我怎麽舍得…….”
我忽然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流出來,還好極力忍住了:“可是我,我不是阿眠。”
他輕輕一笑,已經不想繼續和我爭辯這個話題了,他認定的事情一向都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比如他堅持是我師父這件事。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小白吩咐道:“去請天府星君來一趟吧。”
三個月之後我再看見天府星君,他可沒有從前那般逍遙清高的姿態了,一進門就扯住褚炎的衣服,低吼道:“你可知道你闖了什麽禍!?”
小白看見主人被欺負,豈會坐視不理?立刻化身忠犬前來護主,可是沒等他過來,褚炎已將天府星君的手拉開,淡淡一笑,請天府星君坐下喝茶。
天府星君冷冷一笑:“三太子一意孤行,我無法更改,隻是天帝下令,我,不能坐視不理。”
說著,銳利的目光轉向一旁喝茶吃點心的我,眸中帶著我看不透的複雜光芒,我噎了一下,立刻找茶水喝,杯子中已經空了,我站起想出去喝,褚炎卻遞了一杯茶過來,我噎得難受,也不管什麽,端起來就喝了。
天府隻是看了我一眼,便看向褚炎,褚炎道:“我的事,一向由我自己決定,不勞旁人掛心了。”
天府道:“包括天帝天後嗎?”
褚炎道:“今日請天府星君前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三太子請說。”天府星君又恢複了清高寡淡的模樣,任誰都親近不了分毫。
褚炎沉默了片刻,朝我看了一眼,才開口道:“你我奉命下界,追查聚魂花之事.......”他頓了一下,天府星君便接口道:“你走之後,天帝另派了一位上仙下界相助我追查,此事,你可不必掛心了。”
“是哪位上仙?”褚炎問道。
“司火的上神祈曜。”
“原來是他。”褚炎平靜地點點頭,“火神祈曜最痛恨人間為非作歹的妖孽,屢次下凡皆替天行道,不知道屠滅多少妖孽。”
“天帝便是看重他這一點,才派他來助我,那聚魂花一旦花開,天地必有巨大浩劫,到時候,生靈塗炭,所以,必須在花開之前,盡數消滅。”
我聽這兩人一來二去,說的都是我不大能聽懂的內容,不過他們反複提起‘聚魂花’,我倒是精神一振,這也是一種花,大概是我族類吧,我便問道:“聚魂花是何物?”
褚炎耐心向我解釋:“聚魂花聽說是伴隨天地一同出現的,當時天地之間不僅孕育出靈氣,也隨之孕育出邪氣,而邪氣衰弱終隻能躲避於地下。之後天地多次有大災難,每一次皆死傷無數,那些死去的人,妖,仙,魔的恨意,怨氣,悲傷,痛苦皆被邪氣所吞噬,而逐漸在地下形成強大的力量,最後,終於逐漸破土而出,開出妖異美麗的花,其花香氣馥鬱,顏色靡麗,修為太低者受不了其**,便會被這花吸去魂魄。此花靠吸食各類生物的魂魄存活,因此得名‘聚魂’。”
我聽得嘖嘖歎氣:“這樣邪惡歹毒的花,六界為何不聯手將它鏟除?”
褚炎目光幽深望著我:“隻要天地之間還有悲傷和痛苦,還有邪惡,此花便永遠存在。它與天地同生,與天地同亡。”
“那天帝派你們下凡追查聚魂花,不是為了殺死它嗎?”
天府星君突然插口道:“小紫,別以為聚魂花也是一種花,它很邪惡,會汙染你,將你的心,吞噬得一點兒不剩!”
“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種花,否則以我的法術,早被吃了魂魄了!”我連忙說。
“此次下凡,名為絞殺聚魂花,實則隻是在它花開之前打散它千百年來聚集的魂魄,以免聚魂花開,遺禍六界。”
“那,你們能找到聚魂花麽?”我隱約間,私心裏並不希望他們找到聚魂花,而且,我有一種很怪的感覺.......聚魂花,我似乎見過......我在哪裏見過?一定見過的,離我很近很近,可我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褚炎道:“我下凡才幾日,還沒時間去追查。”說著看向天府星君,“你們呢?”
天府星君皺起眉頭:“很奇怪,我下界之時,曾強烈地感受到聚魂花的存在。它不久便會開花,天地間邪氣波動十分明顯,而且那聚魂花離我很近,可是,突然之間,那種感覺卻消失了,如同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褚炎黑眸一眯,也微微地蹙起眉頭,我看見他嘴角邊有一抹笑意滑過,很快便消失了,天府星君在皺眉思索,自然不會發現,小白一直緊緊盯著天府星君,生怕他會傷害他的主人,也沒看到。
那抹笑容的含義十分複雜,像是高興的,又有些憂慮。
為何?天府星君找不到聚魂花,他就那麽高興?
之後褚炎和天府星君又說了一些天界的事情,天府星君臨走前,又看著我,問褚炎:“三太子,你可曾後悔過?”
“從不。”褚炎嘴角含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回答了。
天府星君點點頭,轉身駕著七彩祥雲,破空而去。
他一走,褚炎整個人就仿佛虛脫了一般,半靠在椅背上,額上滲出點點汗珠,輕咳了幾聲,嘴角已隱隱看見血絲,剛才他竟然一直強忍著,我完全沒有看出來,以為他吐了一口血,卻仍舊沒事兒,不愧是上仙。
“褚炎,你是上仙,怎麽會如此虛弱?”我從未聽說一個上仙會像他一樣動不動就吐血,他這個樣子,看得我心裏好恐懼,七上八下的。
小白搶過來,扶著褚炎站起來,眼神裏帶著點兒仇恨望著我:“仙上會如此,還不是因為你.......”
“住口!”褚炎虛弱的聲音依然含有威嚴,小白立刻便住口不說,隻是不服氣,嘴巴裏還輕輕咕噥了幾句。
我臉色漲紅道:“你血口噴人,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第一次看見褚炎時,他就是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小白這廝欺人太甚,居然想怪到我頭上!
“哼!有沒有關係,你以後便會知道了!”小白憤憤不平,咬著一口潔白的牙齒,眼睛裏盈盈轉著眼淚,攙扶著褚炎,一步一步往外走。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去跟蹤他們!
總覺得剛才褚炎和天府星君的對話中,我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褚炎似乎知道聚魂花的下落,隻是在天府星君麵前,因為某種我不知道的原因,被他隱瞞了。
大荒洲靈氣遍布,幾乎無處不在,我最近修為也算上了一個台階,屏蔽氣息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隻要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應該不會被發現,隻是這樣,我想偷聽他們說話,就有些困難了。
幾聲咳嗽輕輕傳來。
小白急切道:“天府星君司命,此事必瞞不了他太久,一旦他發現,那可......”
褚炎抬手,止住小白的話,低下頭說了幾句什麽,他本就虛弱,此時說話的聲音更是細不可聞,我怎麽豎直耳朵都聽不見。
小白聽完他說話,別過頭悄悄擦了擦眼角,道:“聚魂花隻在至邪至惡之地生長,有聚魂花生長的地方,必定充滿悲傷痛苦,之前不是蕭索的戰場,便是行刑之地,無不是以鮮血,仇恨,怨怒澆灌而成。怎麽會.......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頭.......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必不會相信。”
褚炎頓了頓,停下腳步,背脊僵直,像是很用力才能支撐起無力的身體,他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悔恨悲傷的神情,望向遙遠的天空。
“九千年的怨恨,殘破的魂魄顛沛流離,是我負了她......”
“殿下,當初您已經盡力了,她還能活著,已經是您........”
天空中一聲嘹亮的鶴鳴,掩蓋了小白的聲音,待聲音落盡,小白的話也說完了,他上前攙扶著褚炎,兩人的身影緩緩遠去。
我躲在一叢花中,過了很久才爬出來,慢慢走回去,夜色已經深了,霧氣深深,不時有仙鶴口懸燈籠飛過,冷風吹著我的身體,真的有些冷,我抱著手臂。
褚炎和小白說的話,似乎和我有關,可是我卻一個字都聽不懂,我不知道,我和那邪惡的聚魂花,有什麽關係?我從未見過那花,若不是今天天府星君到來說起,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一種花。
但是,我卻有種模糊的感覺,我見過那花,如同潛藏在我記憶中,被煙塵所覆蓋,隻要被人輕輕拂去灰塵,我就能看見。
今晚月色明亮,我拿出靈花,心裏混亂如麻,怎麽都不能集中精神吸收月之精華修煉,試了幾次,我終於放棄,將靈花放在月光下,自己靜靜地坐著。
雙手,微微顫抖。
聚魂花,至邪至惡,仇恨,鮮血,痛苦,悲傷.......
這一切,離我好遠。
聽褚炎的語氣,他似乎知道我和聚魂花有關,可是在天府星君麵前,卻一個字都未提起,想來,他是真心護著我的。
天帝下令尋找聚魂花,一旦找到,那個什麽火神祈曜必定會除之後快,至少也將凝聚起來的魂魄打散,使之不能開放,以致天地大禍。可他們現在千方百計都找不到聚魂花所在,就算是司命的天府星君,執掌天下萬物命盤的他無可奈何。
若是一旦被他們知道我和聚魂花相關,而我又完全不知道聚魂花究竟在哪裏,我甚至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子!那些上仙怎會放過我?
心中忽然湧起最褚炎深深的感激之情,他屢次救我,甚至將我帶至這大荒洲,教我修煉,助我成仙。他好像之前認識我,並且很喜歡我,可我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他仍舊對我這麽好。
他為仙,當年事滅我族類的凶手,致使如今我孤苦伶仃,找不到同伴,我曾想找到報仇,可是如今一想,我又有什麽借口找他去尋仇?那是幾千年之前的事情了,仙和妖之間沒有誰對誰錯,隻是站在一個立場上,他不得不為自己族類而去傷害另外一個族類。
若我們花妖一族是強者,若我也像他那樣強大,我也會站出去,為了我的族類,而去毀滅另外一個族類。
誰對誰錯?誰說得清楚?世間本沒有對錯。
那場滅族之戰,我沒有參與,當年恐怕我還未出生,那麽遙遠的事情了,如今還剩下的花妖,有幾個會記起當年那一戰?
說起報仇什麽的,隻是我初次看見褚炎,而湧起的卑微的想法,隻因為他是仙,而我是妖,兩方不平衡的勢力之下,中間巨大的差距使我生出自卑,唯有拿出報仇這個借口,才能讓我稍微找回一點兒自信,或者來說,隻有報仇這個通道,才能讓我有借口去無限接近他。
迷離月光恍惚了時光,那時候臨蒼城第一次相見,那一襲被月光染白了的白色衣袍,高高在上的天界上仙,恍恍惚惚如在眼前。
“哎.......”寂靜的夜裏,我輕輕一歎。
我們妖族其實活得很簡單,有仇必報,有恩也必報。先不說仇,褚炎於我的恩,我是一定要報的!
可正如小白所說,我什麽都沒有,拿什麽報恩?以身相許這種事當然是做不得,仙妖殊途,我若跟了他,小命休矣,連他也逃不了幹係,自古以來動了凡情的神仙,哪幾個有好下場?
我如今唯一可以報答褚炎的,便是那聚魂花了。
既然跟我有關係,那我找到聚魂花應該不難。褚炎是因為帶我來大荒洲,才貽誤了天帝交給的任務,我若幫他找到聚魂花,便可讓他向天帝交差了!
有了目標我便能安然入睡。
夜裏似乎下起了雨,很大,要將屋頂都要打穿了,可是我卻醒不過來,昏沉的意識裏模模糊糊有些畫麵,很混亂,隻能看見一些濃鬱妖豔的色彩,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靡麗,幾乎奪走我全部的目光。
好美,真的好美.......
那是連綿成片的花海,一叢一叢,那顏色說不上來是什麽顏色,可就是要命的吸引人去看,怎麽都移不開目光。
隻可惜那還是未開的花,隻有一個又一個的花骨朵,被巨大的綠色葉片襯托著,夢裏也是深夜,天空中有一彎鉤月,躲在烏雲之後,月光不甚明了,然而那花上卻如同籠罩著薄薄的曦光,越發迷離,越發誘人.......
引著人,一步一步走過去。
這就是聚魂花吧,我腦海中當即便有了確認的想法。除了聚魂花,世間還有什麽花,能夠美成這樣?必定隻有那傳說中會勾魂攝魄的聚魂花。
聚魂花一開,天地必有巨大浩劫!
這是褚炎和天府星君曾說過的,我在夢裏也記得,看見那花瓣要開放,連忙縮回手,大喊著:“停下!停下!”
我完全想不到那些花居然會聽我的話,我一說,它們當真就沒有再掙紮了。真是荒唐的夢,我摸了摸額頭,居然有一頭冷汗,這個夢未免太真實了些。我想盡快從夢裏出去,但是轉念一想,也許這個夢是某種提示,能讓我知道聚魂花的下落也未可知,於是便又四處看著。
那些綠葉又親昵地湊上來,托著我的手,像是在為我引路。我便隨著綠葉的指引,慢慢走近花叢中,被那些絕美的花骨朵所包圍。
這些花,如同被賦予了靈魂,有了意識,一朵一朵的花看見我,都顫抖著枝葉要上來托一托我的手,我滿腦子疑惑,這些花,怎麽越看越像小白那個忠犬寵物?見了主人就像狗見了骨頭。
主人?
我失笑,我或許想多了,這些花是聚魂花,存在世間幾千年了,我除非能老過它們,否則就要有高神的法力能懾服它們,否則怎麽可能成為它們的主人?
忽然間,我聞到一陣淡淡的花香,雖然是很清淡的味道,然而鑽入鼻尖之後卻覺得要沉溺其中,無法自拔。隨著這股香氣的到來,我的腳步也像是被定格了一樣,再也邁不動。
而就在此時,一朵巨大的花骨朵移至我身邊,這朵花骨朵至少有兩個我那麽大,花苞鼓得圓圓的,花瓣上隱隱有紫色,卻淡得透明的經脈一般的細管,裏麵有細微的**在流動。
這朵花一靠近我,便有一種強烈的召喚力向我襲來,迫切地希望我走進花苞之中!
我驚出一身冷汗,想起聚魂花通過靡麗的顏色和誘人的花香引誘生物,吸食魂魄的說法,趕緊轉身就跑。
我一跑,那些花瓣花骨朵便開始慌亂,紛紛伸出枝葉來阻止我,我捏了一個決,掌心中浮現一朵紫色小花,向上一拋,紫花爆開,變成無數花瓣,紛紛如雨而下,凡是觸碰道花雨的聚魂花都十分懼怕地縮了回去,驚恐地‘望’著我。
我回頭笑了笑,傳說中令天上神仙也沒有辦法對付的聚魂花也不過如此嘛!我才修煉了仙術三個月,便能擊退他們,我若有褚炎那樣的法術,必定能消滅了它們!
我正自得意,忽然胸口一痛,一陣緊縮,像是什麽東西在裏麵爆炸了一樣,我痛得不能所以,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上。
我的身子從**彈起,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劇痛的心口如被刀鉸,疼得我慘叫著滾到地上。
胸口放著的靈花綻放出淡淡的光芒,籠罩著我,開始吸收天地之間的靈氣,來保護我,可是靈花的力量竟然如同泥牛入海,進入身體便消失無蹤,疼痛還在繼續。
“阿眠!”劇痛中,我像是聽到小白的聲音,我什麽都看不見,隻能抓住他的手,嘶啞的喉嚨裏喊出破碎的兩個字:“救......我......”
天光很淡很淡,薄薄的一層光在眼皮上跳躍,我一睜開眼睛,微弱的光芒便消失了,正好是夕陽下沉的時刻,此時光芒盡斂,黑夜緩緩籠罩過來。
我是怎麽了?我記得剛才胸口好像被從裏麵給破開了,疼得我差點兒死過去,為何現在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這裏還是大荒洲,是我熟悉的房間,房裏隻有我一個人,因此顯得格外安靜。
‘咯吱’一聲,門打開,一點點火光也隨之而來,光之下,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挺拔如山,仿佛永遠不會倒。
我抬頭看去,褚炎沒有血色的麵孔在燈籠中光芒的映照之下,又顯出幾分憔悴消瘦。
心中微微動了一下,有點兒疼的感覺。我那樣昏過去,相比讓他很擔心吧。
我坐起來,聲音沙啞地輕輕喚了他一聲。
他站在門口怔然地看著我,像是在反複確定這個我是不是真的坐在這裏一樣,眼中有強烈的不安和躊躇。
“我沒事兒了。”沙啞地聲音真的很難聽,我無奈,隻有盡力扯出一抹笑容,對著他:“我渴了,能喝水嗎?”
他一怔,‘哦’了一聲,迅速走到桌邊倒水,可是手上拿著燈籠,所以他笨拙地一邊舉燈,一邊倒水,碰翻了好幾次杯子才將一杯水倒滿,然後端來給我。
他竟然這麽慌亂。
我歎了一聲,輕輕握住他提燈的手,他微顫,反手握住我的,燈籠‘啪’一聲,掉在地上,滅了。
借著窗外殘餘的微光,我看見他蒼白的臉上刻滿了傷痛。
我看著,覺得心酸,然後竟然鬼使神差地,雙手捧著他的手,在他掌心中輕輕一吻。
這個吻落下之後,我腦海中第一個閃出的念頭便是:天帝在上,我真的沒有輕薄你兒子,我隻是,隻是安慰他一下而已。
雖然這樣想,卻還是為自己的魯莽行為悔恨不已,人類常說:人在做,天在看。大概妖再做,天也會看著吧。這是我主動的吻,天帝護短,一定會判我個引誘上仙的罪名,然後將我抽筋拔骨,打散魂魄.......
越想越害怕,如此危險,還是盡快抽身比較好。可是還沒容我抬頭,褚炎便順勢捧住我的臉,然後,然後.......
溫潤的唇急切地覆上來,動作太急甚至磕到我的牙,他壓著我倒在**,臉埋在我脖頸間,壓抑著濕熱的呼吸。
等片刻之後冷靜下來一想,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索性就豁出去了,在死之前,總要讓我放縱一下!
我拍拍褚炎的背,低聲道:“你喜歡我是不是?”
他背脊一僵,抬頭,在漆黑中目光如電,凝視著我。
我嗬嗬傻笑,仍舊裝得一臉淡定從容:“三太子,你乃天界上仙,身份尊貴,可不是我這種低等的花妖可比的。你若因我動了凡情,可是會被打下誅仙台,魂飛魄散的。”
他於黑暗中細細地將我看了一遍,忽然展顏笑道:“便是魂飛魄散又如何?我喜歡你,誰擋得了?”
我抬手指了指上天,他抓住我的手,狹長的眸暗光沉沉:“上天從來隻看到表麵,他看不見內心。他隻知我為你動了凡情,卻不知凡情為何物。他若真的無所不能,便該教我如何才能不動凡情。”
“你說得真好。”我由衷讚歎,此話真是說出了我內心裏所有的聲音,真個是鞭辟入裏,字字珠璣!
作為獎勵,我湊上去,主動吻了下褚炎的唇,有天界三太子撐腰,我有何懼?
他順著我的吻糾纏下來,一旦揪住便不再放開,盡顯赫赫三太子的無賴之風,我果然有遠見卓識,早就看透了此仙乃是一流氓轉世也!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
褚炎大爺親夠了之後我問他是苦是甜,他回答是甜的,我便默默的望天了。
想來,我竟一點兒反抗都沒有,便讓這廝占盡便宜,吃夠了豆腐。我這瓜,連扭都不用扭,自己就掉下來了。
哎,妖的路上,真是充滿了坎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