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北極星知道我愛你

文/楊千紫

某個很無聊的電影裏有句很好的台詞,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敬熙,我們,是這樣麽?

早餐是一成不變的三明治和橙汁。敬熙跟我隔著空****的大理石長桌相對而坐,比起我的風卷殘雲,他像個紳士一樣舉止文雅,悠閑的瀏覽早報的經濟版。

我的嘴巴塞得滿滿的,吐字不清地說,喂,要遲到了呢。

敬熙抬頭看看我,抖了抖手中的報紙,說,我今天沒課。

他話音未落,我的瞳孔驟然放大。他上午沒課,那意味著今天早晨他不會用每小時九十五公裏的時速順路送我去學校。

半分鍾之後,在我抓起書包飛奔出去之前,敬熙不慌不忙地抿了口橙汁,嘴角**漾著皈依的壞笑,說,允兒晚上來吃飯。如果你留下洗碗的話,我會覺得送你上學也不是那麽痛苦。

我擺弄著手中的書包帶,怔怔的,半天才緩過神來,說,不就是讓我留在家吃飯麽,至於弄的這麽糾結。

敬熙雙手狠狠揉亂我的短發,英俊的臉上盛開了笑容,說,我就是喜歡看你這種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在心裏暗想,宋敬熙你這個白癡,不但折磨的精神,還要折磨我的肉體。

他攬過我的肩膀向門外走去,以一種親密溫暖的姿態。蜷縮在他懷裏的我亦步亦趨,覺得今天的天氣像心情一樣淒迷不明朗。

如果敬熙喜歡我,為什麽還要叫允兒來吃飯?

如果敬熙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每天早晨開著白色的BMW送我上學?

不知何時起,我喜歡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眼底,我喜歡他牽著我的手寵溺的搖晃,我喜歡他擁著我的肩膀,手掌的熱力直傳我心。我甚至喜歡被他捉弄,喜歡他的指尖像龍卷風一樣穿過我的碎發。

某個睡不著的夜裏,我忽然明白,這所有的一切,都隻能證明一件事。

我喜歡上敬熙。

也許這種喜歡開始於他把我揀回家的那個春天。

那個蒼白的春日,我睜開眼睛,醫院滿目的白色,映著窗外的陽光,刺痛我的眼睛。

陌生而英俊的男孩子坐在我的床前,滿眼歉疚的關切。他不停的跟我說話,問我名字,問我來曆,問我住在哪裏。

我不停搖頭。

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所有的記憶都遺落在前世。

後來,當醫生說我腦部受到了強烈的震**,可能永遠無法想起過去的記憶的時候,我安靜的撲到敬熙懷裏,無聲的哭泣。

不知為什麽,我竟然不恨他。這個開車撞掉我所有回憶的男孩子,莫名的讓我覺得安穩,骨子裏的漂泊無依,漸漸,煙消雲散。

敬熙帶我回家。

宮殿一樣華麗而空曠的房子,散發著奢靡而頹敗的味道。他用大把的鈔票,為我換來新的姓名和身份。

他從來不曾向我提及他的家人。每次當我問起,他就說嘉恩你要聽話,我以後會像疼愛妹妹一樣疼愛你。

我們都是沒有過去的人。我們一起重新開始。

這樣的敬熙,這樣的我。

這樣的我,愛上了這樣的敬熙。

很久之後我幡然醒悟。

那個蒼白的春天,當我睜開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刻,有些命運,已經無可逆轉。

第一次見到允兒是在敬熙的生日會上,我覺得人如其名這個詞真不是蓋的。

她的皮膚白皙透明的像深冬的雪,配著一雙烏黑的眸子,好似落在凡間的精靈。敬熙說她進漢大時分數最高,是聰慧與美貌並重的才女。當她像小鳥一樣依偎在敬熙身邊的時候,我心灰意冷得好似秋天的霜葉。

在高三苦苦掙紮的日子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熱情。曾經以為,隻要考上漢大就可以每天跟敬熙形影不離了,他也會不再把我當成稚氣未脫的女高中生。可是現在,他身邊的位置已經被人占了,希望渺茫的我,更加沒有機會。

KTV裏,我拿著麥一首一首的唱情歌,眼角瞥見敬熙擁著允兒開心的笑,嗓音不由得沙啞起來。那一首深情凝聚的《因為是女子》,唱得我自己滿眼淚光。

敬熙開始頻繁的帶允兒回家吃飯。允兒的廚藝很好,係圍裙的樣子就像名副其實的女主人。不像我,隻會做一成不變的三明治和橙汁。漸漸的,對照著允兒的聰明美貌賢良淑德,我開始厭倦自己的駑鈍與平庸,每到允兒來吃飯的時候就找借口躲出去。

不明所以的敬熙,以為我隻是到了該談戀愛的年齡,不願看到別人雙雙對對的樣子。所以今天晚上,他有計劃有預謀的帶來閔賢。

閔賢是漢大數學係的,敬熙的室友,與敬熙一樣長我兩歲。一見到我,又是鞠躬又是握手又是自我介紹,好像是回到了古代。

我湊到敬熙耳邊小聲的說,三年一個代溝,你要把我送出去也找個年輕點的呀。

敬熙像拍小狗一樣拍拍我的頭,說,閔賢這麽英俊又是數學天才,多少女孩子做夢都會夢到呢,你還在這挑三揀四。

我撇撇嘴,歎口氣,不再做聲。是啊,敬熙他又如何會懂,我不喜歡閔賢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是因為我喜歡的人早就已在我眼前。

四個人以打麻將的格局坐在大理石餐周圍,怎麽看都覺得怪怪的。我偷偷看向敬熙的時候,他正望著允兒的側臉。我驀的回頭,正對上閔賢深深的一雙眼。

那頓飯我吃的異常的飽。因為我需要用低頭扒飯這個經典動作來掩飾被看穿心事的手足無措。

旁觀者清。在閔賢的澄澈眼睛裏,我知道我對敬熙的愛慕已經盡收於他眼底。

閔賢離開的時候已經不再如剛才見麵時羞澀,而是落落大方的看著我的眼睛說,池嘉恩,你送送我吧。

我看了看敬熙,又看了看允兒,說,好。

繁華城市的夜景如天上的星光般璀璨,夜風裏微涼的空氣**漾著襲來,梔子花的香味鋪天蓋地。閔賢與我並肩走著,心照不宣的彼此沉默。當一顆明亮的流星滑過天際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他說池嘉恩,我們在一起吧。愛著隻把你當妹妹的敬熙,你會難過的。

我抬頭看著閔賢澄澈的眼睛,淚水鋪天蓋地。

他刺痛了我心底的傷。

閔賢騎著整個校園裏最拉風的一輛賽車,風一樣在我身邊掠過,空氣中留下一陣古龍水的清香。

好友金千雅輕聲的數,一,二,三。

方才風一樣掠過的閔賢,又風一樣的折回來。車輪與地麵劇烈的摩擦聲混合了風聲,聽起來有凜冽的味道。他如往常一樣將車橫在我麵前,微低著頭,說,池嘉恩,放學有空麽?

我沉默的搖頭。風從腦後吹來,頭發如水草一樣張揚在眼前。我抱緊了懷裏的書,拉起千雅大步向前,任身後那個身材頎長的美男子,獨自落寞的的佇立在原地。

走到圖書館門前,兩排梧桐樹葉子落滿地。千雅停下腳步,狠推了我一把,說,池嘉恩你真是個白癡!閔賢那樣的男生你竟然不珍惜!拒絕他,是不是讓你覺得特有成就感?你簡直比虛榮的女人還虛榮!

我安靜的微笑,看她恨鐵不成鋼的氣急敗壞。我知道,在任何人看來,拒絕閔賢都是個明顯的錯誤,何況是我相貌平平的池嘉恩。

不可否認,拒絕他確實可以讓我得到某種虛榮。很多時候,這種撕裂的虛榮甚至可以減輕敬熙帶給我的痛楚。

電話鈴聲響,我接起,聽見閔賢的聲音。他說,池嘉恩,你看你身後梧桐樹的葉子都落盡了。我的希望也落盡了。

我,決定放棄了。

我握著電話四下張望,看見遠出的閔賢斜斜的坐在自行車後架上,身影單薄而蕭索。

我放下電話,一種空洞的感覺洶湧而至。除了敬熙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也在我苦澀的單戀麵前倉皇離去了。我打電話給敬熙,說,今天晚上你回家吃飯吧。別帶著允兒,我有話跟你說。

我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日期。2005年4月9日。去年的今天,我失去了記憶,卻得到了與敬熙相依為命的機會。一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已經落地生根,我想一切都應該有個了結。

空曠的大理石桌上,我與敬熙靜靜的坐著,我抓起橙汁喝了一口,說,敬熙,我喜歡你。

敬熙好像沒聽見一樣,直直的望著我,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他說嘉恩別開玩笑了,愚人節都過去好幾天了。

敬熙站起來拿起外套轉身就走。我跑過去自後抱住他,學著電視劇中女主角的樣子,說,敬熙你不要走。我有多認真,你是知道的。

敬熙輕輕掙開我的手臂,一句話也沒有說,開著白色BMW的絕塵而去。

王子騎著白馬跑掉,把灰姑娘留在這裏。

我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蜷縮在地上,眼淚自然的流淌,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敬熙,早知如此,一年前我不會跟你回家。

為何你收留了我的人,卻放逐了我的心。

敬熙開始拒絕跟我說話。

同一屋簷下的我們,仿佛彼此不相幹的路人,在一座房子裏自顧自的忙碌,自顧自的孤單。

敬熙一打一打的喝啤酒,他所有的不快樂都刺痛著我的心。

盡管我知道他的不快樂並不是因為我那天突兀的告白。

允兒很久沒有來了。千雅告訴我,她最近不隻一次的看見閔賢和允兒手牽著手逛街。

那天晚上的星光黯淡,風涼涼的,天很陰。我坐到敬熙身邊,打開一罐啤酒一口喝掉半瓶。我說敬熙,允兒走了你可以追回來,不要這樣折磨自己。這種頹廢男的樣子誰會喜歡呢?

敬熙忽然把臉湊過來,用渾濁的目光近距離的望著我,他說,你知道嗎?愛上不該愛的人,原來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

我愛上你,卻不能愛你,該怎麽辦?

說完他倒在桌子上,他醉了。

我想他是把我當成了允兒,眼淚又流出來。敬熙,允兒真的能讓你這樣痛苦嗎?就像你給我的痛苦一樣那麽深刻。

我打電話給閔賢。約他在大學路的兩排梧桐樹下見麵。

許久未見的閔賢依舊英俊如昔,隻是眉眼裏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憂傷。

我走過去笨拙的拉他的手,說,“閔賢,你不是喜歡我的麽?為什麽又去喜歡允兒呢?”

閔賢怔怔的看著我,說,“池嘉恩你就是這樣,總是說出讓人意外的話來,清冽單純的就像天上的北極星。”

“我們在一起吧。你把允兒還給敬熙。”我看著地麵,幽幽的說。

閔賢一把抱著我。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有些疼。

他說池嘉恩你真是個傻女孩。如果我把允兒還給他,敬熙就更不會喜歡你了呀。

池嘉恩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就在那天敬熙的生日會上,你用清冽的聲音專注的唱歌的時候,表情純淨的就像天上的北極星……

那張承載著我與敬熙三百六十五天喜怒哀樂的大理石桌前,閔賢問敬熙,說,其實,你是喜歡嘉恩的吧。

敬熙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閔賢走過去拎起他的領子,你傷害了兩個深愛你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

敬熙忽然虛弱起來,說,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僵持良久,他扔給閔賢一本日記,癱坐在地上,失去了爭辯的力氣。

那本厚厚的日記,記載了一個叫宋彩恩的女孩十七年來所有的不快樂。

敬熙一字一頓的對閔賢說,宋彩恩,就是池嘉恩。

她,是,我,妹,妹。

閔賢怔怔地望著敬熙,瞬間喪失所有理解能力。

那本日記點點滴滴記載了許多事,許多連嘉恩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敬熙是宋家的養子,收養他之後,他的養父養母生下彩恩,敬熙一直把彩恩當成親妹妹看待。可是後來,他們的父母死了,當彩恩知道他們死訊的時候,發瘋一樣衝出馬路,被迎麵而來的卡車撞到,失去了所有記憶。

敬熙想讓她忘記過去所有重新開始,於是隱瞞了她過去的身份。

閔賢輕聲的說,她遲早會追查她的父母。你應該讓她知道真相。

敬熙苦笑,說,我們的父母是毒梟,我們的仇人是警察,我們用的錢都是不幹淨的,這些話,你要我如何對她說?有的時候我甚至慶幸,失憶對她來講或許是件好事。現在的嘉恩,跟以前的彩恩完全不同,起碼,她可以擁有真正的快樂。

我想我始終無法忘記敬熙。於是收拾好所有敬熙送給我的東西,買了一張去首爾的機票。可是,即使離開,我仍然希望他幸福。

我發短信給允兒,說,閔賢是為了幫我才追你的。真正喜歡你的人是敬熙。

飛機轟隆前行,多希望時間可如景色般倒退。

再打開手機的時候,我收到允兒的短信:

她說,我跟閔賢在一起是取暖,隻是取暖。兩個得不到愛的心重疊在一起,便可以不再那麽孤單。

因為我知道敬熙是喜歡你的。

不然,他不會在那麽多個寂靜的夜晚,偷偷地望向北極星。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那天,我不會翹課回家,也不會站在門外偷聽到敬熙與閔賢所有的談話。

過去的記憶潮水一樣洶湧而來。

看著敬熙熟悉的臉,我忽然明白為什麽他會給我一種宿命的感覺。

敬熙,你可知道,當池嘉恩還叫宋彩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暗戀她的哥哥。

轉眼間,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