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冥王星與小王子
文/楊千紫
如果可以,我願用我的一切,交換一個與你相愛的機會。
可是,我的一切,又是什麽?
話未來得及出口,自卑便像水藻一樣纏住我的胸口。
一.阿Q與減肥藥
聖誕節的清晨,我打開寢室的門,冬日微薄的陽光裏,看見安周淡金色的笑容。我定在原地,一瞬間的恍惚。
正在吹頭發的林涼聞聲趕來,藤蔓一樣吊到安周身上,說,“你可來了,想死人家了。”然後很大聲的親了安周的嘴唇,像樹袋熊一樣緊緊抱住了這株挺拔的桉樹。
安周揉揉她亞麻色的卷發,目光忽然落向我。我怔忡的目光來不及收回,錯愕的僵硬在半空。
“青衿,你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他輕輕推開林涼,走到我身邊坐下,一臉關切。
我心中激**起一層淺淺的受寵若驚的情愫,剛要開口回答,林涼已經坐到安周腿上,擺擺手說,“她呀,又亂吃減肥藥了,半夜跑了N趟廁所。唉,小青,我不是早跟你說了,那些排毒膠囊都是瀉藥做的,對你這身肥肉根本就不管用!”
話音一落,寢室裏其他正在忙著打扮的室友都笑起來,我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假裝作若無其事的說,“以為這次會有用的。”
如果不是當著安周的麵,也許這段話不會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吧。想到這裏,我的手心就暗自攥緊了衣角。
安周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方正的小盒子,塞到我手心裏,拍拍我的頭說,“丫頭,聖誕快樂。”
林涼也轉身走向抽屜,拿了一袋倩碧的化妝品給我,擠擠眼睛說,“小青,Merry christmas!”
我一愣。心裏一陣溫暖。連謝謝都忘了說。
或許我可以很樂觀的想,即使我暗戀十年的鄰家哥哥跟我的好朋友相愛了,他們,也還是愛著我的。與其說是同時失去了他們兩個,不如說是把他們更長久的留在我身邊吧。
起碼,這樣想的話,比較幸福。
原來阿Q就是我。魯迅先生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寫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所有人。
二.胖胖的白雪公主與巫婆
聖誕夜,我一個人在寢室。所有人都有節目,隻有我無人邀約。
於是拿了一杯可樂與明月對飲,往事就如清冷月光般流瀉下來。
七歲那年,我還是個快樂無憂的漂亮公主,穿著蓬蓬裙沿著爬滿青藤的牆壁追趕鄰居家的貓,一隻手伸到半空抓到了貓的尾巴,腳下卻倏的踩空,人和貓一起翻到石階底下。
我栽在地上,貓卻被一雙稚嫩修長的手接住了。我隔著因為疼痛而霧氣彌漫的淚眼望向這雙手的主人,正對上一張白皙俊秀的臉。不過是十幾歲的男孩子,卻已經出落出清秀英挺的眉眼,他放下手中的貓,皺著眉看我,說,為什麽欺負我家的貓。
我坐在地上,看著手背上汩汩湧出的血,根本無暇去理會他說了什麽,霎時哇哇大哭,淚如噴泉。
他一怔,微微有些失措的樣子,走過來扶起我,說,喂,你沒事吧。
彼時嬌慣成性的我,甩開他的手,越發哭得變本加厲。
他無奈的看著我的臉,足足五秒鍾。忽然板起臉,一字一頓的大吼一聲,不-許-哭!
我錯愕的抬起頭,睜大了眼鏡看他,真的就不哭了。
這個有震懾力的小孩,徹底震住了我。
這一震,就是十年。
大一入學,我與林涼分到同一間寢室。不難察覺,這個如花美貌的女子,看我的眼神,是三分挑剔,七分厭惡。把旅行包甩到我靠窗的**,說,我要住這裏。
這麽多年的打磨,我已經全無棱角。亦不想多生事端。正想把布置好的床鋪移開,安周忽然推門進來。
明亮的白熾燈下,照出他身長玉立的俊美身影。
一時間,寢室裏的所有女生都呆呆的看著他,包括林涼。
被我撞到的男孩帶我去吃棉花糖。
“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並肩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他輕聲問我。
“杜青衿。爸爸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所以我叫青衿。你呢?”我接過他手裏的棉花糖,順從的回答。
“我爸爸姓安,我媽媽姓周。所以我叫安周。”他聽了我的話,臉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可是這也難怪,誰讓我名字的技術含量那麽高呢。
花園的不遠處,許多小孩子在費力的吹泡泡。一陣微風掠過,卷來無數七彩泡泡,盤旋在安周頭上,折射出一道美麗的光環。
棉花糖的甜沁入心肺。
我反複念叨著他的名字,安周,安周……好像有點耳熟唉。忽的想起英語班上老師剛講的一個詞。
Angle。
那天,林涼最終放棄了靠窗的床位。對我的態度也溫和許多。我想,這可能是要歸功於安周的。他來了,又走了,也卷走了整個寢室片片女子的芳心。我在寢室裏的地位迅速提高。
可是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校園裏仍然處處隱匿著危險。自習室裏,當我無意間坐了物理係係花的位置時,她尖利的聲調引來眾人目光。我抬頭看看她,默默往旁邊躥了一個位置。
你別坐我邊上,我嫌熱。女生越發張揚,不依不饒。
我愣住。也許她是對的,我這樣胖,的確比別人容易出汗些。
然後這時,林涼就像個女英雄一樣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她啪的一聲把書摔在桌上,揚著下巴說,嫌熱是吧?哪涼快哪呆著去。
吃完棉花糖,安周與我一道回家。這才發現,我們分別住在相鄰的兩棟別墅裏。嗬,原來是鄰居呢。於是我忐忑的心就落地了,原本擔心,再也見不到這位天使哥哥了。從此以後的五年光景,安周陪我一起長大,也造就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一生一次的童話。
十二歲生日那天,安周帶我去看螢火蟲,一簇簇熒熒的光亮圍繞著安周小王子一樣的臉孔飛舞,我不由得有些恍惚。把手伸到半空,仿佛握住精靈的翅膀……
就在這時,十六歲的安周忽然把我的頭按向他單薄的肩膀,說,小丫頭,我要走了。可是我會回來的。等著我,好不好?
林涼漸漸成了我形影不離的好友。那天寢室沒有別人,林涼背靠著陽台抽煙,姿態曼妙的吐了口煙圈,說,其實當初接近你,是為了你那個帥哥朋友。不過現在,我是真的喜歡你。杜青衿,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原本應該得到幸福的。
她是在說我現在不幸福麽?她錯了。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是不同的。我早已學會了退而求其次。這樣安穩的讀書,健康的活著,對我來說,就是幸福。
我撐著頭望向樓下,盛夏微涼的空氣混合著煙草的味道侵入我鼻息。女生宿舍門口的空地,不知被誰取了名字叫三八廣場。一對對情侶相擁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甜蜜的氣息浪漫逼人。我腦中瞬間閃過安周的影子,想起那一年的螢火蟲,星火一樣的光亮。
安周隨父母移民英國。用一句很文藝的話講,安周是我生命中的天使,雖然,我未必是他想守護的那個人。因為他走以後,我真的從天堂跌到地獄。
父母離婚,爸爸跟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去了香港。公司的爛攤子盡數推給媽媽,不久便宣告破產。我們從全城最頂級的別墅區搬到鬧市區不足五十坪的小公寓裏,依靠著以前的家底,日子還不算壞。
可是有句話是怎麽說來著?哦,對。屋漏偏逢連夜雨。
真正的苦難,源自我的一場大病。雖然最終傾家**產的治好了,卻因為吃了太多的激素,讓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胖子。
很胖很胖的那一種。
有時照鏡子的時候也很恍惚,好像短短的幾年,我便換成了另一個人。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容貌,全新的心態。曾經快樂無憂的驕傲公主,變成了一個吃粗茶淡飯也瘋狂長肉的胖子。
於是許多個不眠的夜裏,我會暗自慶幸安周的遠離。
林涼很保護我。有人稍微對我有些不敬,她便會橫眉冷對的還回去。不過有時我會很不知道感恩的想,她不讓任何人欺負我,是不是為了把我留給她一個人欺負。因為事實上,最口無遮攔的人是她自己。不知是我的神經太敏感,還是她的神經太大條。當她每每當著眾人的麵把我呼來喚去,討論我吃的是瀉藥還是減肥藥的時候,我就有種想跑的衝動。
彼時安周還沒有答應林涼的追求,隻是經常被室友們借著各種各樣的名義召喚過來。每當林涼看似無意的嘲笑我的時候,他深深的目光,便會透過我安之若素的微笑著的眼睛,直直照到我心裏去。可是這又怎麽樣呢?懂我的人,未必可以救贖我。
五年之後,我十七歲。猝不及防的,安周出現在我家門口。曾經在夢裏無數次期盼過也恐懼過的重逢場麵,就以無比自然的姿態,出現到我麵前。我一眼就認出他,他也直直的看著我,眼睛裏瞬間閃過我一時無法參透的情感。憐惜,疼痛,愕然,亦或,失望。
然後他拍拍我的頭,一如多年以前的樣子,微笑著說,丫頭,別來無恙。
我的眼淚刷一下湧出來,轉身就跑。
安周自後一把拉住我的手腕,聲音有些沙啞。他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後我會照顧你。
二月十四日的三八廣場。林涼與安周終於修成正果。我站在五樓的陽台上,居高臨下的望著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嘴角微微向上揚起,我在笑。
這個時候,除了笑,我找不到更加適合的表情。可是眼淚還是沿著唇角虛偽的弧度,一滴一滴,順著喉嚨流進心裏。
十年的相思與哀愁。不為人知,絕望的苦澀。
安周是個很聰明的人。畢業於英國的帝國理工,再加上父母的蔭庇,現在已是一家設計樓的老板。學文科的我一直覺得,能把數學擺弄得那麽好的人,感情對他們來說一定很小兒科。我對他是什麽感情,他一定是清楚的。
安周投入林涼懷抱的第二天,約我去看了場電影,名字叫做《安妮霍爾》。
他重複著裏麵的那句台詞。――“媽媽帶我去看白雪公主,人人都愛上了白雪公主,而我卻偏偏愛上了那個巫婆。”
我想他的意思是,他愛上了林涼。
於是心照不宣的傻笑,說,白雪公主其實很漂亮呢。
我想安周聽得懂的。
安周他太抬舉我。像我這種型號的胖子,又怎麽會是白雪公主呢?就不怕把水晶棺材撐破麽?
我別過頭。黑暗中,眼淚就無聲的滑落臉頰。
三.那女孩對我說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以為,世界上總會有人看得到我內在的美好。不在乎我的外表,我不在乎我的卑微,隻是固執的熱愛我的靈魂。
可是不久之後,學校開了政治課,總是被人嘲笑的我開始有些動搖。畢竟內在美是唯心的東西,遠不及唯物的美貌那麽實在。況且,什麽樣子才叫內在美也是眾說紛紜的。可是在外貌上,大眾的審美標準卻是基本一致。雖然有人喜歡淡如雛菊的清新,有人喜歡牡丹海棠的妖嬈,有人喜歡桃花爛漫的風情。可是像我這樣胖子,總是未免太過非主流了一些。
然後,最後一絲微薄的幻想,也被重逢的天使打破。
回憶完往事,對著月亮喝光大杯可樂。一陣莫名的煩悶湧上胸口。一個人的聖誕節,總是很荒涼的。我鬼使神差的穿上外套,直奔城市裏最繁華的商業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卻發現自己仍然是一個人。
每家商店都張燈結彩,街上飄滿了好聽的聖誕歌。迎麵走來的人群裏,我一眼就看到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安周與林涼。
我大駭,慌不擇路的跳上身邊駛來的公車。背對著窗戶站著,生怕他們看見我。
公車轉過街角,當我終於確定自己安全了的時候,忽然一個急刹車,把我從車尾甩到車頭。剛上車的女孩很不幸的被我砸到,尖叫一聲翻倒在地,然後布料撕裂的聲音破空而來。
我急忙從她身上爬起來,慌張的去扶她,被她厭惡的推開,憤憤的看著我。原來她的裙子被車門刮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對不起。你的裙子多少錢,我賠給你。我絞著手指,一臉愧疚的說。
女孩揚起下巴,剛要說話,他身後麵目清秀的男生忽然開口,說,沒關係,這事怪不得你的。霏霏,我們走吧。一邊說,一邊脫下長長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正在氣頭上的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當我坐在陌生的咖啡店裏獨自發呆的時候,手機響起。是安周。
丫頭,我們都在錢櫃,你也過來吧。安周的聲音總是溫潤沉穩,清寂的冬夜裏,說不出的震撼人心。
握著話筒,我忽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喂,小青,快點。不過來我跟你絕交。電波那端,緊接著傳來林涼張揚歡快又誇張的聲音。
我握著隻剩忙音的話筒,輕聲的歎氣。
KTV裏坐滿了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室友,室友的男朋友,室友男朋友的朋友……我坐在人群中間,像個多餘的人。
這時候,一個眉清目秀的英俊小生推門進來,笑著跟眾人打招呼。
我一怔。竟是前半夜我在公車上碰到的那個男孩子。
“那女孩對我說,說我保護她的夢,說這個世界,對她這樣的不多。那女孩對我說說我是一個小偷,偷她的回憶塞進我的腦海中。我不需要自由,隻想背著她的夢,一步步向前走她給的永遠不重……”這首歌讓他唱得無比深情,再加上煽情的歌詞,眾多女生聽得如癡如醉。
你的聲音好性感。林涼一隻手搭著我的肩膀,睜大了眼睛看他,直白的驚歎。
不姓感。我姓莫。莫子明。英俊小生一臉微笑,淡淡的說。
嗨。當聖誕夜即將過去,所有人都喝醉的時候,莫子明走到我身邊坐下,淡淡的打了聲招呼。
你女朋友呢?我下意識的問。上半夜他們還在一起的。
分手了。他頓了頓,若無其事的說。
冷漠的表情與唱歌時的深情鮮明對比。
……是因為我嗎?我想起公車上的情景。
你有那麽重要嗎?莫子明喝了口啤酒,漠然的反問。
四.減肥訓練營
林涼開始頻頻約莫子明出去。
整個寢室為之嘩然。畢竟像安周那樣優秀的男子,沒幾個人會不知足。林涼背著我跟其他人說,不要讓小青知道。
可是我還是知道了。在寢室這樣多是非的地方,任何加了“confidential”的文件隻會被傳誦得更加迅速。畢竟大家更重視機密。
安周終於知道了這件事。他與林涼麵對麵的站在樓下的三八廣場,說了分手。林涼號啕大哭,扯著他的袖子說,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安周淡漠的轉身,什麽話也沒有說。
我隻是在試探你,試探你到底有多在乎我!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安周,你根本沒有愛過我!林涼的表情有些撕心裂肺,我從來沒看過她這樣。
安周的背影頓了頓,沒有回頭。
是因為杜青衿嗎?是她告訴你的對不對?
安周終於回過頭來,說,與她無關。
這麽緊張幹嗎?哼,我早看出你對那個胖子不一樣。林涼滿臉淚痕,語調尖酸。
安周走到她麵前,說,你說的對。我喜歡她。
站在柱子後麵的我,忽然就有一種溺水般的無力感。
記憶中,這是我與林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麵交鋒。
回到寢室。林涼上前握緊了我的手,說,幫我去求安周,好不好?
我遲疑片刻,很小聲的說,其實,你不該傷他心的。
林涼的表情瞬間僵硬。抱著肩膀,狠狠瞪我,說,你憑什麽說這樣的話?你以為安周是你的嗎?也不看看你那熊樣!
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惡毒。
我握緊了拳頭,鼻尖冒出細碎的汗珠,第一次在她麵前顫顫的把頭抬起,說,沒有我這熊樣,能體現出你的人樣麽?安周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的。
然後我就轉身走出寢室,臨了還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狠狠的摔了一下門。
隨著那一聲巨響。我知道,我,安周,還有林涼,從此再也回不到從前。
很長一段時間,安周沒有再找我。除夕的晚上,我借著說春節快樂的幌子打電話給他。說完所有能說的祝賀的話,話筒兩端一陣沉默。
其實,那天,你跟林涼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還有話對我說嗎?我鼓起今生所有勇氣去試探心底的天使。
沒有。他想了想,淡淡的回答。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刹那間,羞憤,後悔,絕望,種種糾纏的情感一起湧上心頭。手一鬆,手機咣當一聲摔在水泥地上。碎掉了。
我說過,安周是我的天使,不管他想守護的人是不是我。隻要有他在,幸運就會降臨我。媽媽幫人炒樓賺了錢,家裏環境逐漸好轉。媽媽看我眼看芳齡將過,卻遲遲沒人追,於是幫我報了CCTV5的減肥節目。於是,借著這個引子,我就落荒而逃般的去了北京。
因為這個城市裏,有兩個我再也無法麵對的人。
一個是安周,一個是林涼。
五.月圓影響荷爾蒙
抽血,心電圖,B超,體脂,體測。整套體檢流程下來,我腦袋木木的,聽旁邊的人議論著教練會怎麽擺弄我們這幫胖子。
然後眾多恐龍幹涸的目光裏,英俊的教練款款出場。
我低了頭,忽然有種宿命般的感覺。
竟是莫子明。
這段時間,我拚命的鍛煉。因為一旦停止忙碌,我就會反複想起我跟安周那些所謂的回憶。我一個人的回憶。
莫子明有時會探究的望著我,說,幹嗎這麽拚命。我用手背抹抹額頭上的汗珠,說,拚了才有命。
因為我的生命,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十二歲那年的螢火蟲,曾經點亮過多少不眠的夜晚。是我,一手毀滅了童年夢境般的美好。他對林涼說的氣話又怎麽可以當真呢?是我,一手打破了我與安周之間剛剛好的關係。
心思鬱結的兩個月裏,不知是為了安周還是自己,我竟真的衣帶漸寬了。莫子明說我是所有減肥者裏最成功的一個。
我想他的潛台詞是,恭喜呀,你從一個大胖子,變成了小胖子。
原來減肥跟學習一樣,是可以靠用功的。當所有人都在睡覺的時候,隻有我逗留在健身房裏。莫子明於是友情客串成了我的私家教練。那個月光彌漫的夜晚,精疲力竭的我跟他並肩坐在地板上,心情隨著汗水釋放。
莫子明跟我聊起以前的事。聊起我們第一次見麵,聊起《那女孩對我說》,最後,聊起林涼。莫子明說他是愛著那個女孩的,就是被我弄壞了裙子的那個。他說他對她的感情符合每一句歌詞,可是她太嬌縱,從來不知道珍惜。他說他跟林涼之間沒什麽的,她隻是想借著他來交換安周的寵愛。隻可惜,她失敗了。
我喝著蒸餾水,默默的聽。然後作為交換,我給他講了我與安周的事。
十年了,我的心事一直沒有出口。在某種難以言說的情愫驅使下,我竟鬼使神差的在白亮的月光下將自己卑微的心事對莫子明全盤脫出。也許這是應了電影裏的那句話,月圓影響荷爾蒙。
一片短暫的沉默過後,莫子明說其實林涼跟他愛過的女孩是一類人。然後他很仔細的打量我,說,你跟她們不一樣的。
其實這話在我聽來並非讚美。我跟她們當然不一樣。因為我沒有嬌縱的資本。
訓練營結束的時候,我已經穿進中碼的衣服,臉龐上依稀可以看出十年前那個小公主的影子。KTV裏,一群人喝的人仰馬翻。場麵隱約有些似曾相識。莫子明忽然坐到我身邊,說,如果我為你再唱一次《那女孩對我說》,你會不會考慮再認真愛一次?
我一怔。
一片起哄聲中,莫子明微笑著接過話筒,說,好男人和好女人一樣,總是在別人旁邊。那,既然我們挨在一起,就珍惜一下彼此吧。杜青衿,你這樣的女孩,原本應該得到幸福的。
我又是一怔。猛的想起,兩年前的林涼,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六.再見螢火蟲
我與莫子明戀愛的消息很快在我們共有的圈子裏流傳。
我約安周見麵,是想親口告訴他這個消息。一方麵想挽回我們之間的兄妹情誼,一方麵則出於某種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賭氣和炫耀。
Starbucks裏,安周看見攜手而來的我與莫子明,倏的一怔。
然後我的心裏,就流淌出一種苦澀而淋漓的快感。
那個午後,焦糖咖啡都失去了味道。安周默默的坐在對麵,安靜的看著我跟莫子明,跌宕的黑眸忽然讓我有些心疼。
安周生日那天晚上,我把短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隻發了“生日快樂”四個字過去。沒想到的是,好像某種一觸即發的情緒,安周竟然回了許多短信給我。他說丫頭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他說今天你讓我任性一次行麽?我真的想見你啊。
我很認真的猶豫起來。我想我不能去見他。因為我沒有把握可以控製自己的理智,不再掉入那個掌控我十年的童話裏。
見我遲遲未回複,安周的電話就打過來。其實我苦苦等待的,一直不就是今天這種場麵嗎?可是我看著鈴聲大作的手機,莫名的就膽怯了。何況我的心跟手機一樣,不想再摔壞一次了。
媽媽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看著我蒼白的臉色,說,安周在樓下呢。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當手機鈴聲最後一次響起的時候,媽媽歎了口氣,說,其實你去北京的錢都是安周的。我炒樓炒股,本錢和消息也都是安周的。媽不是想勉強你什麽,隻是想讓你知道他是怎麽對你的。
我重重一怔。然後飛快的跑下樓去。黑暗的樓道裏,淚水又一次淹沒了眼眶。
我問安周,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當我試探你的時候,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
安周忽然把我抱在懷裏,緊緊的,像要將我捏碎一般。
丫頭你知道嗎?在我心裏,你曾經是多麽美麗的一個夢。當我再見到你的一刹那,我甚至是有些埋怨你的。因為你打碎了我的夢。沉默良久,他終於在我耳邊說,說那些我永遠猜不到的,他的心事。
我仍然想保護你,想讓你快樂,卻不知該如何麵對你的感情。可是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不可以失去你。安周捏住我的肩膀,眸子如火般照在我眼底。
我怔怔的看他,眼淚毫無知覺的洶湧而出。
終於知道,他為什麽一直逃避我的感情。因為他可以有個很胖的妹妹,卻不可以有個很胖的情人。因為他太篤定我會一直留在他身邊,直到我變回當年那個小公主。
我輕輕掙開他的手,說,當我們沒有得到正確答案時,那隻是因為我們問錯了問題。安周,那天我不該試探你,就像今天我不應該下來見你。也許那樣,我們都可以自欺欺人的過一輩子。因為最需要王子的人,是當初那個胖子啊。
然後我飛快的轉身上樓。這就是我的選擇。
原來上天幫我精心安排了一場試探,看那個善良完美的天使能有多善良。原來你我愛著的,都是彼此童年的夢境而已。當你終於緊緊把我抱在懷裏的時候,我才發現,住在我心裏的那個天使早就已經離開了。
轉身離去之前,我在安周烏黑的眸子裏看到一抹疼痛。那種疼,轉瞬之間,成倍的疼在我心上。片刻的猶豫之後,我還是沒有回頭。即使我知道,天使那天瞬間疼痛的眸子,將會成為我纏繞一生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