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會呼吸的痛
文/楊千紫
原來夜夜笙歌的背後，總是藏著怕被人看到的，瘡疤一樣的寂寞。
於是我開始明白，我為什麽會整日跟這群人湊在一起。――即使被說成是墮落，也好過獨自麵對回憶。
隻是沒有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液晶屏上的黑衣少年還是讓我一瞬間沉澱在心中所有的痛楚。
他唱著你說過的話，他擁有和你那麽相似的側影，他讓我想起再也未曾見過的，你的微笑。
嬉笑打鬧燈影朦朧的KTV裏，一個控製不了淚水肆虐的女子，緩緩地伏下身去。
一．｛遇見你之前，我不知道有一種男生的笑容，會那麽像把冰握在手心的感覺。冷過之後，是無邊的灼熱。｝
如果時間可以預見，那麽我願意在初見尹憶辰的那個午後，選擇轉身離去。
那是四月微涼的天氣。我穿過日光輕薄的操場，對照著信上的地址，仰望白色四方形高三樓。身後忽然飛來什麽，重重砸在我的後腦。
我憤憤地回頭，卻正對上一個女生的淚水。她低著頭，垂下的長發遮住臉頰，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麵前的人。
砸中我的，是一本厚厚的日記本，我一點點把視線移上去，陽光一瞬間有些晃眼。
――以至於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那種奪目的感覺，仿佛身體裏有什麽等待了許久，一瞬間盛開。
被她抱住的，黑色製服下單薄修長的身軀。那個少年，擁有世上最英俊的側臉。
他推開她，動作高貴又疏離。他從她身邊走開，毫無預警的，走到我麵前，無比認真地樣子，線條分明的嘴唇淡漠地開合，疼麽？
簡單的兩個字，卻絲毫不像陌生人的對白。以至於我以為自己沒聽清楚，隻是歪著頭地挑眉，做一個問詢的表情。
他靜靜地看著我，小王子一般，一臉拒人千裏的冷漠。忽然之間，卻伸手揉向我額頭上被砸中的地方，那種一瞬間洋溢出來的壞壞的笑容就像冰雪融化。
現在好了麽。
聲音裏有戲謔，和隱約的曖昧。
然後他便丟下這句話，留下愣在原地的兩個女生。
我們一齊望著他的背影，然後，各懷心事的望向彼此。
就像所有桃色糾葛的縮影。
後來當我問起，當日他是不是隻想借著我甩掉姚樂珊。那可真是老套的手段。
他卻半開玩笑地說不是。說那一瞬間，隻是莫名地想要揉揉我的頭發，捉弄一下被姚樂珊的日記本砸得頭頂冒煙的我。
我飛快地抬頭看他，他的目光在一瞬間，刺痛並閃躲。
然後我們便沉默。每每說起那場初遇，都仿佛碰觸了某些禁忌，心照不宣地繞路而行。
尹憶辰你一定不知道的。
遇見你之前，我不知道有一種男生的笑容，會那麽像把冰握在手心的感覺。冷過之後，是無邊的灼熱。
二．｛我多麽喜歡跟他說話，多麽喜歡看他冰冷悶悶的樣子。即使他不回答，即使他不多看我一眼，我依然滿足於在他身邊安詳寧和的感覺。｝
林嫣陌是尹憶辰的妹妹。這成了整個學校眾所周知的事情。
那日我拿著有尹憶辰父親簽名的信，滿學校地尋找一個叫尹憶辰的男生。當被告知他坐在靠窗倒數第二張桌子的時候，我跑過去對坐在那裏的男生說出我一早想好的台詞，興衝衝的並且一字不漏。“你好。你是尹憶辰嗎。我是你的新妹妹林嫣陌。爸爸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我。”男生被我驚得目瞪口呆，愣住半晌，才指了指我的身後，眨巴著眼睛說，美女你認錯人了。他才是尹憶辰。
我下意識回轉過頭。一瞬間地僵在原地。
他將黑色校服穿得筆挺而英俊。他冷冷地看著我，眼中刹那閃過難以置信的光焰。他的指尖，似乎還纏繞著我發絲的味道。
原來是你。
我握緊了手中的信紙，心中一瞬間充滿了懊悔。
尹憶辰的父親是C城有名的民營企業家，主要經營盒裝牛奶。以致許多人一看到他的名字，就會聯想起在草原上歡快奔跑的奶牛。――我就是其中之一。於是當我看到那封信裏的那個名字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是黑白相間的點狀圖案和花花綠綠的鈔票。
這可能也是當日我把秦歡誤認為是尹憶辰的原因。
尹憶辰的氣質，用秦歡的話來說是，“就像個神仙。”那是與奶牛和鈔票相差甚遠的一種感覺。而秦歡，很幹淨的一張臉，卻總是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痞子相，我覺得他真的很適合被抓到大草原，頭上係個白布條，坐在小板凳上整日擠牛奶。
那日當我對他說完對白，回過頭怔怔望著真正的尹憶辰的時候，秦歡忽然自後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大咧咧地抱起我，旋轉一周，打破了我和尹憶辰之間尷尬的沉默。他說，美女，我雖然不是尹憶辰，但是我是他的好朋友。我代表地球人民歡迎你。
我笑，心頭仿佛鬆了些，回他一句，說，你怎麽知道我剛從火星來？
尹憶辰卻沒給無聊的我們再說下去的機會，冷冷瞪了秦歡一眼，拎起我的行李，轉身走出教室。
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我，忽然有些手足無措。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預想，讓我來不及應對，猶豫著不肯向前。
是不是如果我就這樣跟他走了，方才在操場的那場驚喜一般的初見，會好似一場意外夭折的前奏，再也不會有下文。
而尹憶辰卻已經將我的行李狠狠丟進後備箱，目光不屑且冷漠。
上車。他說。直視著我，眼中並無溫度。
我望一眼他身邊七係的寶馬，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怨懟。或許，像我這樣的人，不管是不是他名義上的妹妹，他都不會多看一眼吧。
於是我一言不發地坐上他的車，乖巧並且沉默。
因為沒有辦轉學，我整日無所事事。有空就在尹憶辰學校附近遊**。偶爾會碰見蹺課跑出來閑逛的秦歡。他問我為什麽不跟尹憶辰一起上學。
我說我的身份證和轉學證明都丟在路上了，這些東西辦起來好麻煩。
秦歡把雙手放在腦後，不以為然地說，尹憶辰說話在老師那比校長還好使，我們學校那一個月幾百公斤牛奶可是他老爸供應的啊。我聳聳肩，沒有再說話，心中不免卻有些哀怨。尹憶辰，他連話都不跟我說的。
秦歡看著垂頭喪氣的我，忽然一把攬住我的肩膀，頗有英雄氣概地說，美女，他不幫你我幫你。你看看那個樓，那可是我老爸出錢蓋的。不就一個學籍麽？
像我這樣的人，其實是很看重學習的。畢竟那曾經被我視為人生中惟一的出路。所以我當時對秦歡說了許多許多聲的謝謝你。高興得幾乎跳起來，無限雀躍並且感激的樣子。
秦歡的眼神卻一瞬間有些怔忡，他說林嫣陌你別謝了。總讓人覺得以前沒有人好好照顧你。
我背轉過身，眼神一瞬間掠過深刻的黯淡。
以前。這兩個字刺痛了我。
呆在尹憶辰身邊的我，麵對全新的生活，都幾乎都要忘記以前了。
林嫣陌是尹憶辰名義上的妹妹，她的母親剛剛嫁給了他的父親，於是她從很遠的城市來，來投奔這位富有驕傲並且冷漠的哥哥。
原本一切都那麽名正言順。那麽美好。
可是我卻不覺得如此。
作為父親新歡的女兒，其實尹憶辰對我的敵視也算有情可原。可畢竟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年，麵對乖巧聽話得近乎沒有一絲脾氣的妹妹，他漸漸妥協。開始會回答我的問話，開始會心甘情願地等我一起上學。
其實我並不是那麽好脾氣的人，也並非故意做戲博他好感。尹憶辰他不會明白，我是多麽喜歡跟他說話，多麽喜歡看他冰冷悶悶的樣子。即使他不回答，即使他不多看我一眼，我依然滿足於在他身邊安詳寧和的感覺。
又或者，從一開始，我便覺得虧欠了你。
三．｛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情景。我愛的少年，白襯衫在漆黑的夜裏模糊地閃耀。滿目星光。｝
姚樂珊得知我是尹憶辰的妹妹之後，對我的敵意減弱了許多。甚至有刻意的接近。我並不是記仇的人，所以當她主動示好的時候，我並不怎麽排斥。那日她用一頓必勝客來收買我，要我將她的禮物轉交給尹憶辰。
或許我當時會答應幫她，完全是因為我知道無論她再怎麽去討好他，尹憶辰也不會喜歡她。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種想法多麽諷刺。有些事，無論我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圓滿。比如說，得到幸福。
尹憶辰就是我的幸福。
尹家大宅是棟三層的別墅，我來了之後，尹憶辰將整個三層給了我，自己住在二層。他的房間有大大的露台，每個晚上，他都會倚著牆壁站著，像一尊英俊的石像。有時候，趴在三樓陽台上的我會探出大半個身子說，尹憶辰，家裏沒別人你還耍什麽帥啊。大半夜的一個人看月亮，酸不酸啊你。
尹憶辰麵無表情地回過頭來，瞳仁卻在看見我的瞬間略微放大。――林嫣陌，你快給我站回去。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然後我就扮個鬼臉，笑嘻嘻地把頭伸回去。心裏甜甜的，因為看到他因為在乎而焦急的表情。可是緊接著，心中便會生出一種酸澀的感覺。那是由恐懼，愧疚，哀傷和迷茫混合著的一種感覺。
於是，這一次，我便把姚樂珊的禮物放在籃子裏，一點點吊到二樓去，停在尹憶辰麵前，籃子裏麵立著的玫瑰花上夾著一張紙片，上麵是我親手畫的笑臉。
從三樓望下去，尹憶辰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在笑。
於是，我也情不自禁地揚起唇角。他開心，我就開心。風聲穿過樹影，世界靜寂一片。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情景。
我愛的少年，忽然回過頭來，白襯衫在漆黑的夜裏模糊地閃耀。雙手撐著陽台，滿目星光地望著我。
四．｛尹憶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的聲音悠遠如盛夏的蟲鳴。無法捕捉，卻又無處不在。｝
尹憶辰與姚樂珊在一起的消息飛快傳開。學校裏短暫的嘩然過後，眾人也漸漸移開了目光。別人的事再大都是別人的，自己的事再小都是自己的。城市裏充滿了卑微的小人物，即使再豔羨那種天之驕子身上的光芒，也終歸要麵對自己的生活和軌跡。
我便是如此。
原本，尹憶辰與姚樂珊在一起會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可是經過那個夜晚，一切才變得理所當然。
是我一手促成。
裝禮物的籃子停在他麵前，尹憶辰回過頭，我看見他眼裏清澈的星光。一瞬間，那雙眼眸好似一雙黑洞，讓人不顧一切想要淪陷進去。手一鬆，線便鬆懈下去，竹籃直直墜地。
一樓的玫瑰園裏，月光下彌漫著淺淡的花香。一切都好像是卡通片裏才會出現的情景，美好得仿佛不是人間。
我的人生中，也許也隻能有這一片刻的美好。所以上天便讓它美到極致，讓我可以帶著滿足與回憶，去麵對其他所有的苦厄。
尹憶辰是下樓來找那隻籃子的。可是我卻是為了找他。我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在拆開禮物，在看見姚樂珊的名字之後，目光迅速冷卻。他回過頭，目光複雜地看著我。
我的腦中忽然一片空白，我看著那麽遙遠而又接近的他，忽然很想流淚。我無法控製自己想要靠近他的欲望。於是，我張開雙臂，跑過去抱住他的腰，將頭緊緊埋進他懷裏。我可以聽見自己和他的心跳聲，聽見這兩種頻率不同的聲音是怎樣糾纏地跳動在一起。
時間仿佛靜止。所有的塵世，所有的喧囂。我緊緊地抱著他，他的呼吸輕柔地穿過我的發絲。很久很久之後，尹憶辰緊緊扼著我的肩膀將我拉起，他眼中閃過昭然的痛楚，他一字一頓地說，林嫣陌，你是我妹妹。離我遠一點。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我不是什麽林嫣陌，更不會是你的妹妹。
可是，就在我要開口的時候。
我討厭你。
尹憶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的聲音悠遠如盛夏的蟲鳴。無法捕捉，卻又無處不在。
他的話將我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我無法確定，你討厭的究竟是我，還是我是她妹妹的這個事實。或許，如果我隻是個陌生人，就連站在他身邊的機會也失去了吧……
所有一觸即發的解釋和歉意，又一次地岔開。他的憤怒，我的為難。
再也沒有有機會出口。
第二天，尹憶辰便答應與姚樂珊在一起。
所有人都隻當我是他的妹妹，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酸楚。無可避免要三個人在一起，比如坐同一輛車回家，或者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每一次，都讓我如坐針氈。於是方知相思苦。當他當著我的麵在她麵前笑的時候，我真覺得他很殘忍。於是思緒便會漂回那個月色花香的夜晚，靠在他懷裏的我，多麽幸福。即使，隻有一瞬。
秦歡隻是玩世不恭，從學習成績和人際關係上看，無論情商還是智商都屬上乘。他看我和尹憶辰的眼神，一早便已不同。而當我又一次在別人看不到的陰影裏偷偷望著尹憶辰與姚樂珊並肩而去的背影時，他忽然自後拍拍我的肩膀，說，有些事既然無法改變，就試著接受吧。除了他，這裏還有比他更喜歡你的人。然後他用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動作依舊是痞子氣十足的樣子，眼睛深處卻閃過一絲羞澀。他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對她坦誠，即使你不答應也無所謂。我不會欺騙我愛的人，我隻是要讓你知道我心裏的感覺。
我的眼淚在一瞬間潰不成軍。
我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搖晃著說對不起。比那天對他說的謝謝你還要多。心中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和落寞，都在鹹澀的淚水中宣泄出來，毫無餘地。
秦歡手足無措地來扶我，動作也在聽到我說“我不是林嫣陌”的一瞬間停滯。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要遇見尹憶辰，不要與他的生命再有一絲重合。可是一旦相遇，即使讓我再重來一百次，我仍會在那個夜晚跑向他，在一叢玫瑰幽然的花香中將他擁緊。
五．｛因為你是生命中最珍貴的驚喜，所以我才如此害怕失去。可是你卻，不知道。｝
姚樂珊像往常一樣來家門口等尹憶辰一起上學。當我獨自先出來的時候，她走過來對我說，林嫣陌，今晚是憶辰的生日。你可不可以放學先不要回家，讓我單獨為他過一個獨一無二的生日？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一怔，篤定地搖搖頭。隻是冷冷地看著姚樂珊。隱忍許久的不甘終於爆發。姚樂珊一愣，唇邊劃過一絲冷，說，林嫣陌，你也喜歡憶辰對不對？你不覺得惡心麽？你這樣會給他帶來困擾的你知不知道？
是，我喜歡他。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尹憶辰，我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永遠也不想跟他分開。
從來沒有想過，我有一天會在姚樂珊麵前說出這樣一番話。那一刻我的心是勇敢的，勇敢得無所畏懼。
然後在氣急的姚樂珊要扇我耳光的手停在半空的時候，我在她身後，看到尹憶辰凝重又蒼白的臉。
姚樂珊哭喊著說，你答應要跟我在一起，你答應會喜歡我，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尹憶辰，你是個重承諾的人，你怎麽可以為了你的妹妹而背叛我？
尹憶辰隻是沉默，目光卻是堅定的。直到姚樂珊痛哭著跑走，我才發現我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溢滿淚水。
為什麽？我哽咽地問。
我可以對不起我自己。但是我不可以對不起你。他牽起我的手，輕描淡寫地說。
我怔住。
隨即緊緊回握住他，沒有再說什麽。因為我知道那曾輕描淡寫的背後經曆過多少掙紮和沉重。
尹憶辰將我攬在懷裏，他的下巴緊緊抵在我額頭，說，我要跟你在一起。即使背負再多的罪孽，即使沒有人會認同我們，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愛下去。也要這樣牽著你的手。
我喜歡你。從我見到你的第一次起。
秦歡說，你一日不告訴尹憶辰你的身份，你就不是真正的你。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我跟尹憶辰在一起的第三天。雖然名義上我們沒有任何改變，也盡量在公眾場合避免親密的舉動，可是明眼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我們的不同。相愛的兩個人，看對方的眼神是不同的，即使秦歡每每看著我望向尹憶辰的眼神都會覺得鬱悶，他還是為我高興。他說隻要我開心，他就沒有傷心的理由，就有理由麵對全世界傻笑。
我說我在等一個適當的機會，一有機會，我就會告訴尹憶辰事情的真相。秦歡倚著牆壁在啃一支很大的棒棒糖，他說我明白的，這種難以啟齒的感覺，還有那種因為太美好而不忍心去破壞的感覺。
他說中了我的心事。潛意識裏，我不敢，也不想去麵對任何橫亙在我們中間的事，就像是掩耳盜鈴。因為太愛，因為這樣難得，所以才更加害怕失去。
我不知道幸福會來多久。可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放手。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去珍惜尹憶辰，珍惜在一起的所有時光。卻忘記了，愛情是最堅硬也最脆弱的東西，它禁不起半點欺騙。
我和尹憶辰在一起的第十一天，他第一次在沒有告訴我的情況下不知去向。當他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握著一張身份證。
上麵有我的照片和名字。
卓恩桐。
六．｛或許我天生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我承擔不起沒有信任的愛情。｝
那日我無意間在火車站拿錯了箱子。裏麵有一疊信，信上有尹憶辰父親的名字，以及那個叫林嫣陌的女孩子所有的資料。那些信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寫得很清楚，林嫣陌要去投奔尹憶辰，他們之前並未見過。更重要的是，他很富有，即使再不喜歡這個妹妹，也應該不會太刻薄她。我的父親常年住院，我真的很需要錢，於是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將錯就錯，留下了這隻箱子。按照這箱子主人的身份，順著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尹憶辰。
如果那日，我在他座位上看到的人是尹憶辰，也許就不會說出那番話，後麵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如果那日，事情的真相，由我先說，那麽我們的結局，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隻是命運和他，都沒有跟我重新來過的機會。
靜靜地聽我講完。尹憶辰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我好似虛脫一般，仿佛用盡了一生的氣力。隻能無聲地看著他，看他眼中昭然的痛楚與憤怒。
真正的林嫣陌是叛逆的性格，本來就不願意聽從母親的意思來投奔這個哥哥，箱子丟了也正好也丟了來到這裏的理由。我的箱子裏又沒什麽值錢東西，她便把我的箱子直接丟掉，用父母給的銀行卡到處旅行，不時也會給他們打電話報平安，謊稱與尹憶辰相處融洽。這也是我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穿幫的原因。直到後來她在酒店刷爆了卡請父母幫忙付賬的時候，事情才浮出水麵。
也許我應該更感謝，那些原本不屬於我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恩賜。
是為了錢麽？很久很久之後，他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
為了錢，接近我，欺騙我麽？那麽，你那時在花園裏抱我的時候……是真心的麽？
他的聲音冷冷的。
我一怔。緊接著胸口一陣刺痛。
這些，我都可以原諒啊。可是，為什麽當你抱我的時候，還要繼續騙我？你……看不到我的痛苦和掙紮麽？
你想的隻是你自己。你不知道我是用多大的決心，去接受背叛整個世界的罪孽，選擇繼續愛你。
可是你呢？你從來沒有想過我。
尹憶辰此時的眼中，有我從來未曾見過的，濃重的哀傷。這種哀傷充斥了他整個表情，讓我光是看著就覺得心痛難忍。眼淚簌簌地滑落，幾乎泣不成聲，我把手伸向他，說，不是的，我隻是……
夠了。不必說了。他打斷我。
或許我天生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我承擔不起沒有信任的愛情。
他丟給我這句話，和一疊厚厚的鈔票，肩上仿佛承擔著整個暮春的憂傷，在我麵前，最後一次決絕而落寞地轉身離去。
七．｛那種痛，深入我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造成它每一次的疼痛。｝
當我決定把尹憶辰給我的那些錢花掉的時候，已是我離開那座城市的一年以後。我有了新的朋友，我不再上學，每日除了打工之外，就是跟那些衣著花哨而廉價的少男少女們廝混在一起，招搖過市。
原來夜夜笙歌的背後，總是藏著怕被人看到的，瘡疤一樣的寂寞。
於是我開始明白，我為什麽會整日跟這群人湊在一起。――即使被說成是墮落，也好過獨自麵對回憶。
隻是沒有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液晶屏上的黑衣少年還是讓我一瞬間沉澱在心中所有的痛楚。
他唱著你說過的話，他擁有和你那麽相似的側影，他讓我想起再也未曾見過的，你的微笑。
嬉笑打鬧燈影朦朧的KTV裏，一個控製不了淚水肆虐的女子，緩緩地伏下身去。
原來一直不曾忘記這種痛。那種痛，深入我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造成它每一次的疼痛。半年以前，尹憶辰曾經來找過我。
恩桐。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真正的名字。我背對著他，沒有回頭。彈了彈手中的煙灰，說，呦，大少爺，又給我送錢來了麽？還是您上次罵我罵得不解恨，再來補幾句？
站在我背後的他，倏忽一愣。
我冒充林嫣陌是為了錢，當然，你要是覺得我是因為喜歡你，或者在欺騙你的過程中真的喜歡上你了，那麽你可以繼續那麽想。我無所謂的。隻不過，這個遊戲我已經膩了，你不要再來煩我。
說完，我徑直走向那條小巷的盡頭，他遲疑片刻還是上前來追我，卻被我的一群小姐妹攔在原地。我越走越快，不敢回頭，更不敢停下腳步。
因為我怕我走慢了，落在地上的潮濕的淚水會泄露我的秘密。
我之所以不回頭，是因為我的淚水已經彌漫了滿臉，潰不成軍。
我知道尹憶辰是多麽驕傲的男子。我知道他不會放低自己再來找我，也知道當日的他，那樣冷漠固執的他，因為喜歡上自己的妹妹，付出了多大的勇氣和悲壯。
所以，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也隻剩這些了。
八．｛我越來越想念尹憶辰，想到在許多個午夜裏獨自將他的名字念出聲來。任眼淚浸濕枕巾，哭累了之後沉沉睡去。｝
秦歡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躺在爸爸的病床前哭泣。此時他已經陷入昏迷，並且每一天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我趴在睡熟了的他身邊，泣不成聲。為他，也為自己。我越來越想念尹憶辰，想到在許多個午夜裏獨自將他的名字念出聲來。任眼淚浸濕枕巾，哭累了之後沉沉睡去。
秦歡將我強行送到醫院的高護病房，我不肯，他便威脅說不肯再照顧我的父親和家人。於是我便妥協。其實不是不知道他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跟命運抗爭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強行要保住父親的命，用盡一切手段去弄錢，便不會認識尹憶辰，不會對這個人間有那麽多的留戀。那麽當我不得不死去的時候，會不會快樂一點？
半年前，我並不知道這種遺傳病也落到了我身上。我還在等尹憶辰回心轉意，我還忍不住在許多個黃昏躲在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偷看他。姚樂珊依舊對他鍥而不舍，他依舊冷漠疏離，一切都回到從前，仿佛我不曾來過。
隻有秦歡，他總是能發現角落裏的我，可是這一次，我拒絕聽他的話。
如果治療，那些藥物會讓我的記憶消退。我會在日複一日的睡眠漸漸中忘記曾經的一切。忘記尹憶辰，忘記生命中最重要的某些時刻。
所以我寧願忍耐。盡管發病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每一次，也會越來越痛楚。
尾聲
求求你。秦歡。我不要打針，我不想睡，即使疼一點也無所謂。我喃喃地乞求著，他的手緊握著我的手腕，眼中有深刻的疼惜和痛楚。那種痛楚，甚至更甚於我。
我不想忘記尹憶辰，要是忘記了，我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搖晃著他的手臂，哀哀地說，他點點頭，一邊將我抱在懷裏，輕拍著我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小獸。
針頭卻也同時刺入我的脊椎。
藥力上的很快，我的意識漸漸模糊，骨頭裏的疼痛也緩緩遠去。隻是我不知道，每一次的昏睡是否都能醒來。
所以，在每一次閉上眼睛之前，我都要做好再也不能醒來的準備。所以每一次，我都要對秦歡說……
秦歡，答應我，永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尹憶辰。我要他隻記得我鮮活的樣子。
秦歡，你答應我，為我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這個……
我愛他的秘密。
睡夢裏，有遠處的歌聲悠遠傳來。那讓我又想起了那日在KTV裏，錐心刺骨的思念。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愛的歌會痛
看你的信會痛連沉默也痛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後悔不貼心會痛
恨不懂你會痛
想見不能見最痛
我發誓不再說謊了
多愛你就會抱你多緊的
我的微笑都假了
靈魂像飄浮著你在就好了
睡夢裏，玫瑰園裏彌漫著誘人的芬芳。我靠在他懷裏，仿佛抱緊了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那個少年，深深地看著我，滿目星光。
能重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