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果沒有你

文/楊千紫

我一直以為許揚一喜歡的人是楊落落。

當時看著他厚厚的日記,我還曾酸溜溜的問他,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吧?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跟她說呢?

許揚一側過頭來看我,細碎的劉海垂在額前,眼神忽然說不出的落寞。他隻是幽幽的說,她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沒有必要說,她也沒有必要知道。

一.

安宸坐在我斜前方的位置上,每當我回答不出老師的問題時,他總是會把臉向後側45度,偷偷地在書桌裏把答案指給我看。也許是因為他的細心體貼,也許是因為他好看的側臉,也許是因為他宇宙無敵的學習成績……總之,這個櫻花紛飛的春天,我莫名其妙並且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了安宸。

於是別有用心的跟安宸參加了同一個社團,每逢周五晚上都要活動到很晚。安宸是個溫和得像小紳士一般的人,也會體貼的說,“恩桐,我送你回家吧。”我心花怒放,剛要答應,卻忽然想到許揚一此時正在校門口等我,隻得搖搖頭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心中默默的怨恨了一萬次――我為什麽要跟許揚一做鄰居呢?

電視劇上總是說,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麽,不喜歡一個人呢?是不是也一樣不需要理由呢?

第一次見到許揚一的時候我才六歲。那時剛搬了新家,媽媽把一個比我矮半頭的小男孩推到我麵前,說,“恩桐,這是媽媽好朋友的兒子,就住在隔壁。你們一起玩吧。”

我的噩夢就此開始。

當時我歪著腦袋看著比我矮了半個頭的許揚一,把懷裏的布娃娃遞過去,怯怯的說,“……我們玩什麽好呢?”

許揚一沒有回答我,隻是瞪大了眼睛眼神倔強的看我,忽然一把將我的娃娃丟在地上,然後惡狠狠轉過身,揚長而去。

我莫名奇妙的看著他的背影,怔怔的好半天,才“哇”的一聲哭出來。我看起來很討厭嗎?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呢?從那以後我就很不喜歡許揚一,甚至有些怕他,見了麵也不敢跟他說話,隻是遠遠的站在角落裏,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可是盡管第一次見麵很不成功,我很許揚一還是不可避免的總要被湊到一起。我的父母跟他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於是約好了輪流來接送我們上下學,我們時常要在對方家做功課做到很晚,等到自家父母下班之後才可以回家。從小學到初中,一路走下來,感情未見加深多少,一起上下學的習慣卻變得根深蒂固起來。

轉眼就讀到中學。比起小時候,我跟他都變了很多。可是我仍然不喜歡許揚一,一點都不喜歡。盡管他五官精致,皮膚白皙,身材修長,不笑的時候,下巴的弧線美得宛如雕塑,走在學校裏吸引無數女生泛著紅心的目光。

喜歡一個人是一種緣分。

不喜歡一個人,可能也是一種緣分吧。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跟許揚一之間的緣分被藏在了驕傲背後,所以一時看不清楚。

二.

快月考了,老師最近總是壓堂。當我從教室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透過灰蒙蒙的窗子,隻見空****的校園裏很顯眼的停著一台賽車,許揚一斜靠著車站著,時不時的看看手表,馬上就要抓狂了的樣子。

一起出來的同桌楊落落推了我一把,豔羨的說,“恩桐你可真幸福,有許揚一這個大帥哥每天放學都像望妻石似的等著你,風雨無誤啊!”

我苦笑,說,“你也會說他是望妻石了。每天跟個石頭一起走,冷冰冰的,有什麽好?”

許揚一是遠近聞名的冰塊。平時笑容極少,跟誰都很少說話,對女生更是不苟言笑,看起來比流川楓還要酷。女生們總是私下裏議論,許揚一不笑,是不是因為想保持下巴的完美弧度呢?他的下巴長得可真美啊,尖尖的,嫵媚又不失堅毅,比女生還要漂亮呢。可是,我身為一個與他青梅竹馬的知情者,可以很確定的告訴她們,許揚一不愛笑的性格絕對是與生俱來的,認識十幾年了,他的笑容我也隻見過那麽一兩次而已。記得第一次看許揚一笑是在我們七歲那年,他弄壞了我新買的遙控車,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似乎有些愧疚的樣子,怯怯地遞過來一張麵巾紙,很小聲的說,“恩桐,你別哭了。”那是年幼的我第一次聽到許揚一這麽溫柔的跟我說話,一時竟忘了再哭,隻是抬頭睜大了眼睛看他,而他看著淚凝於睫的我,愣了愣,竟忽然笑了。很多年以後我都不明白他那時為什麽會笑,總覺得那多少有點烽火戲諸侯的味道,看到別人哭他才會笑,而且還是一笑傾城的那種笑。

楊落落陪我走到許揚一身邊,笑嗬嗬的說,“揚一,你每天都這麽等著恩桐,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我早知道楊落落這個人大大咧咧的,說話沒深沒淺,但是我也萬萬沒有料到她會沒深沒淺到這種程度!一句話說出口,我和許揚一全都怔住了,氣氛霎時詭異起來。也許是出於女孩子的羞澀吧,我忽然莫名的緊張,竟下意識的期待許揚一口中的答案……

可他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楊落落,好看的下巴向前揚了揚,麵無表情的說,“恩桐,上車。”我有些失落,同時也看不過他用這種態度對待我的朋友,氣鼓鼓的坐上許揚一的車後座,有些歉疚的看了楊落落一眼,剛想說些什麽,楊落落卻在這時走上前一步,說,“許揚一,如果你喜歡的人不是恩桐的話……我可以喜歡你嗎?”

我再一次怔住。隻覺得許揚一的背影劇烈的頓了頓,回頭看看我,又看看楊落落,什麽話都沒有說。

三.

我坐在許揚一的賽車後座上,無比接近的望著他的背影,想起剛剛發生的事,腦中莫名的亂成一團。仔細想想,楊落落喜歡許揚一也有很久了吧,難怪她每天放學都堅持跟我一起走,難怪她總是問我打聽許揚一的事情。嗯,這樣也好,楊落落可是出名的美女,也許有了她之後,我就不用每天放學都跟許揚一一起回家了吧……正這樣想著,樹上忽然掉下一條蟲子在我手臂上,我沒有防備,嚇得哇哇大叫,一邊在車後座上劇烈的搖晃身體,許揚一正在躲閃迎麵而來的卡車,被我猝不及防的這樣一晃,車頭一歪,連人帶車一起栽到了路邊的草叢裏。

春天的泥土很鬆軟,我跟許揚一仰麵摔在草地上,也不覺得疼,一抬頭,隻見眼前一片耀眼星光,映著深藍色的浮雲,美得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今天的星光真美。”我忍不住小聲驚歎。側頭去看許揚一,隻見他正目不轉睛的望著星光璀璨的天空,濃密烏黑的睫毛向上微卷,眸子亮若星子。

“嗯。很美。”許揚一輕聲回答,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夜風微涼,吹動他的劉海,蝴蝶一樣翻飛。我一動不動的望著許揚一的側臉,竟然有種呆掉的感覺。今天的他似乎跟往常不一樣呢。這樣溫柔的許揚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他一直像今天這個樣子,我又怎麽會討厭他這麽多年呢?我們就這樣躺在夜晚的草地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這是仙女座。那邊的是小熊星座。喏,這樣看,是不是很像一隻小熊呢?”許揚一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手指在半空來回劃著,說,“恩桐,你看最西方的那片就是白羊座,你的星座呢。”

“你怎麽知道我是白羊座?”我下意識的問。意識莫名的有些模糊,隻是條件反射的想要跟他說些什麽。

“你四月七號生日嘛,當然是白羊座了。怎麽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許揚一枕著手臂,撇撇嘴,淡淡的說。

原來他知道我生日的。可是為什麽,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他都是一幅忘記了的樣子呢?倒是許阿姨,總是逼著一臉無奈的許揚一來送禮物給我,前年是布娃娃,去年是蘭蔻唇膏,都是一些女生喜歡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是許揚一選的。

“你的生日是八月四日吧……嗯,那應該是獅子座。”對話開始沒有意義起來,我隻是想跟揚一繼續說話,至於說的是什麽,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八月四日。那是安宸的生日吧。”沉默良久,揚一輕聲的說,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卻似乎隱含著某種撕裂的感覺。

“……對不起。”我的心一沉,莫名的有些愧疚。

“你喜歡安宸多久了?”許揚一似是並不在意,仍是目視前方,輕聲的說。

“剛剛才喜歡上吧,不過卻好像喜歡了很久一樣。”我臉一紅,壓低了聲音說。“那你呢?你有喜歡的人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有。”許揚一看看我,複又望向天空,篤定的說。我的心莫名奇妙的泛出一絲酸。能被許揚一喜歡上的,會是什麽樣的女孩呢?

“你喜歡她多久了呢?”我想起許揚一書桌上的那本厚厚的日記,黑色的皮,厚得好像一本字典,平時放在玻璃櫃裏,誰也不讓碰。很難想像,像許揚一這樣冷漠的人,竟會用這樣婉轉細膩的方式來紀念自己的感情。

“應該很久了吧。久到我自己都記不起來到底有多久了。”隔了很久很久,許揚一才輕聲回答我。而我卻已經昏昏欲睡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意識漸漸模糊。

“恩桐……”朦朧中隻聽見許揚一叫我的名字,隱隱的歎息著,卻聽不清他到底說的是什麽。

四.

從那天之後,我跟許揚一的關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那夜的星光,照亮了另一個我不知道的許揚一。他眼神溫潤如水,會很溫柔的跟我說話,會在我睡著的時候背我回家……盡管他白天見到我依然是冷漠淡然的樣子,我卻開始期待每天放學,與他一起回家的那段路。

“……陪我去商場。”放學的時候,許揚一單手推著賽車,白皙的麵頰上瞬間閃過一抹羞澀。

“好。你要買什麽?”喜歡購物是女生的天性。

“手表。是要買給我喜歡的人的。”許揚一露出清澈的微笑,淡淡的說。

我的心驀的一震。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古怪的想法……他喜歡的人,會是我嗎?這個念頭一出現,我急忙搖頭,對自己說,別傻了,像許揚一那樣高高在上的男生,他怎麽會喜歡你呢?

從來沒有見過許揚一這樣挑剔的去選一樣東西。我們徘徊在手表櫃台前很久很久,他把各種各樣的表在我手腕上比劃,一一端詳,然後一一否決。我不禁有些累,斜靠在櫃台上,隨手指了一支銀色的女表,說,“這個很漂亮。就買這個吧,免得挑花眼了。”原本以為旁人的意見他必定不會采納的,可是揚一聽了我的話,微笑著看了我一眼,不再猶豫,立時讓服務員包起了那支銀色的表。

走出商場大門,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隻見許揚一無比拉風的賽車正憔悴的躺在地上,後座已經被人卸了下去,車燈被卸了一半,搖搖欲墜的掛在那裏。我安慰許揚一說,“樹大招風嘛……你的車太顯眼了,所以……”

許揚一沒有說話,看了看空****的後車輪,又看看我,指指賽車橫梁,說,“你坐這裏,可以嗎?”

我順從的點點頭。除了坐那,我還能坐哪呢?於是乖乖的坐到橫梁上。許揚一的手臂環著我,鼻息的熱氣絲絲吹動我腦後的長發,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一路無言。隻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從未有過的心慌。許揚一始終是一幅若無其事的表情,幽幽的望著前方,好像懷裏擁著的並不是一個朝夕相對的女生。氣氛有些尷尬,“許揚一,你……”我驀的回頭,沒話找話說,卻正趕上紅燈,揚一一個急刹車,身體隨著慣性驟然前傾……

兩片唇就這樣貼在一起。盡管急速分開,可那種溫熱柔軟的感覺依然盤旋在我心上。

我的吻。

我的初吻。

五.

那次意外接吻之後,每次看到許揚一,我都會有種想逃的衝動。可是他卻仍是往常那副淡漠冷然的樣子,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我的心漸漸的涼下來。對他來說,我隻是一個不得不應付的鄰家女孩罷了。他有喜歡的人了。潛意識中,我又在奢望些什麽呢?

正在胡思亂想間,眼角驀的瞥見楊落落的手腕,那一抹熟悉的銀色,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正是我昨天陪許揚一去買的那塊手表。

我怔怔的看著那塊我曾幫他試戴的手表,一動不動的看著,看到眼睛都酸楚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原來他喜歡的人是楊落落。兩情相悅,想必一定會很幸福的。嗯,這樣也好,我很快就不用每天都跟許揚一那個冰塊一起上下學了呢……

可是我的心,為什麽會這樣難過呢?

是誰說過,愛情沒有對錯之分。隻是有時碰錯了時機。

攝影社團活動的時候,安宸交給我一疊厚厚的照片,我哭的樣子,我笑的樣子,我是上課睡覺時的樣子,我在水房與人追逐打鬧時的樣子……他說,“恩桐,我喜歡你所有生動的表情。”

然後小王子一樣溫文嫻雅的安宸,就那樣在眾人麵前溫柔的牽起我的手,說,“恩桐,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六.

我跟安宸在一起了。

他每天都會接送我上下學,我與許揚一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交集。我終於得到了曾經夢寐以求的幸福,可是心底好像隱隱缺失了什麽。一個被我討厭了十幾年的人,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喜歡他,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我隻好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起,燦爛星光下,許揚一溫柔的黑眸,以及自行車橫梁上,那個意外的吻。隻好反反複複的告訴自己,我喜歡的人是安宸。以前是,以後也是。

周末晚上,我吃過飯到家附近的小公園散步。昏暗的天光下,我看見許揚一也在那裏,懷裏還抱著一本厚厚的黑色日記。

“在做什麽?”我走過去,佯裝若無其事的問,聲音卻依然微微有些顫抖。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許揚一了。

許揚一抬頭,靜靜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揚了揚手中的日記,說,“我準備燒掉它。”

口氣淡淡的,談論天氣一般平常。

“……為什麽?”我驚得瞪大了眼睛,提高了聲音問。承載了那麽多歲月的思念與牽掛,怎麽可以說燒掉就燒掉呢?

“既然已經沒有機會了,倒不如忘記的好。”許揚一掏出打火機,撕散了日記本,將它一頁一頁的丟到火裏。

“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吧?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跟她說呢?”我無從勸阻,隻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刻骨的傷痛。這種傷痛讓我好心酸。

許揚一側過頭來看我,細碎的劉海垂在額前,眼神忽然說不出的落寞。他幽幽的說,“她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沒有必要說,她也沒有必要知道。”

“怎麽,你喜歡的人不是楊落落嗎?”我驚訝的問。楊落落喜歡的人是他啊,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許揚一輕揚唇角,淡淡的搖搖頭,沒有回答。

一陣晚風吹來,他手中的日記四下飛散。我背對著他拾起一頁,順手放在大衣口袋裏,鬼使神差。

揚一,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呢?

可是,我已經沒有資格追問了吧。

七.

得到揚一死訊的時候,我正身在學校。愣住半晌,狠狠拍打著楊落落的肩膀,笑著說,“落落,你別開玩笑了,這可一點都不好笑呢!”昨天還在食堂裏碰到我的許揚一,他怎麽可能會死呢?

那兩日,城市中的媒體鋪天蓋地報道著,實驗中學的高二學生見義勇為,衝進火場搶救了一個四歲的孩子,自己卻因為吸入過多濃煙,救不活了。

許揚一住的那棟樓著火了,聽說他當時不顧一切的衝上樓去,是為了拿回一塊銀色的手表,卻在這時發現鄰居家有小孩子被困在火場裏。

許阿姨把那塊燒得焦黑的手表交給我的時候,已經哭的泣不成聲。

表盤上隱約可以摸到,用小刀刻上的兩個字。

恩桐。

原來楊落落手腕上的表隻是巧合而已。

這塊表,揚一是要送給我的。

心痛如絞。

尾聲

大衣口袋裏還留有許揚一僅存的一篇日記。

上麵隻有一行字。日期是我們一起看星空的那個夜晚。

他說恩桐,直到現在,你仍是不明白。

……

你喜歡她多久了呢?

應該很久了吧。久到我自己都記不起來到底有多久了。

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吧?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跟她說呢?

她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沒有必要說,她也沒有必要知道。

……

有些花兒,謝了就不會再開。

錯過的花期,消逝在似水流年。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天當我躺在許揚一肩膀上的時候,他那句似有若無的歎息。

他說的是,“恩桐,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