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珍珠奶茶的演唱會

文/楊千紫

珍珠奶茶的演唱會

很久很久以前,杜小樓每天早晨都會遞給我一支大杯的珍珠奶茶。他細致而溫暖的體貼拯救了我的胃,可是我卻傷害了他的心。

一.

杜小樓麵無表情地遞給我一杯珍珠奶茶,說,你別總是大早晨的喝可樂,你的胃本來就不好。我接過來大口地喝,喝完了一大半後舔舔嘴唇說,杜小樓你怎麽這麽厲害呀,這可是郊外的新校區啊你怎麽還一大早跑到商業街去散步呢。杜小樓依舊麵無表情,什麽話也沒有說。

我是在很偶然的機會中認識杜小樓的,他是淩司的室友。淩司是學校裏叱吒風雲的人物,文化傳播學院的驕傲。他在這座城市裏最紅的電台裏當主播,單憑聲音就迷倒了無數花季少女。可是他本人比他的聲音更有吸引力,漆黑如墨的眸子像熟透了的葡萄,**了我這隻貪婪的小狐狸。剛開始,接近杜小樓隻是我喜歡淩司的一個副作用,那就是對跟他有關的人和事都有濃重的好奇心。我得知杜小樓每天清晨都會跑到商業街去散步,便以買珍珠奶茶為借口與他同行,借此與他攀談,打聽淩司的行蹤和喜好。後來我因為貪睡而放棄了散步,杜小樓便開始每天自動自覺地幫我帶大杯的珍珠奶茶回來。

我很少在學校裏見到淩司,他不是錄節目就是出席某個文藝活動,受歡迎的程度可媲美一個剛出道的明星。倒是杜小樓,總是冷著一張臉在我身邊麵無表情地晃來晃去,上大課的時候能碰到,去圖書館能碰到,連去打印社都能碰到。我說,杜小樓你怎麽總跟著我啊。杜小樓眨巴一下眼睛說,我還想問你為什麽總跟著我呢。然後兩個人麵麵相覷,一起撇了撇嘴說,反正都碰到了,一起吃飯去吧。

我從不放過任何打探淩司消息的機會,我問杜小樓,你告訴我淩司沒女朋友那是真的嗎?像他這麽優秀的大齡青年怎麽會沒女朋友呢?杜小樓看了我的臉三分鍾,說,我這個優秀的大齡青年不也一樣沒有女朋友。

很多時候他也會認真地給我講許多有關淩司的事情,比如淩司喜歡在半夜的時候坐在窗台上對著月亮唱歌,唱的最多的就是BEYOND的《真的愛你》。跟大多數男生不一樣,淩司在寢室的時候也是個很幹淨的人,衣服襪子都按時洗,被子也疊得工工整整。我聽得如癡如醉,歪著脖子一動不動地望著杜小樓,卻看不到迎麵而來的摩托車。杜小樓一把將我拽到他身邊,他的手機卻應聲掉在地上,溫暖的手掌在我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一道紅彤彤的掌印,總是麵無表情的一張臉上泛起隱隱的波瀾,他一邊俯身揀地上的手機碎片一邊聲音平靜地對我說,“以後你走裏麵,外麵車多。”在那一瞬間我真的有些恍惚,當杜小樓的女朋友,應該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我想起那些風雨不誤的珍珠奶茶,其實他對我好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第二天我陪杜小樓去商業街買手機,他挑了個NOKIA7210,笑嘻嘻地對我說,“其實我早就想換手機了,我一直想要個跟你同一款式的。”我愣了一會,撇撇嘴說,“你真沒個性啊,人家用什麽你就用什麽。”杜小樓不理我,拉著我笑眯眯地往外走。

走到商場門口的時候忽然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攔住,硬塞給我們兩張傳單,說,“小兩口去看看房子吧,有免費看房車接送的,綠水家園,城北新建的小區,環境好,孩子上學也方便……”

我倆紅了臉低了頭擺擺手要往外走,大嬸一臉委屈地拉著我說,“姑娘你就當幫阿姨個忙去看看吧,這趟車還差兩個人就滿了啊。”

我看看她花白的頭發和一頭的汗水,拽了拽杜小樓的袖子說,“算了,去看看吧,就當一日遊了。”杜小樓撇撇嘴聳聳肩,說,“我無所謂,你要去就去,不過別人都會當我們是……那個什麽的。”我看著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覺得很快樂。

城北的房子還沒有完全蓋好,我們戴著建築工地的帽子走到已經成型的房子裏看格局,我忽然來了興致,張牙舞爪地拉著杜小樓說,“這間房子真的很好啊,陽台這麽大,客廳也很寬,布置起來一定很漂亮。恩,不過96.97平會不會小了點呢?兩個人住正好,可是再多幾個人地方就不夠了啊……”杜小樓撲哧笑了,說,“再多幾個人啊?國家規定隻能生一個……”我揚起下巴看他,正對上他笑意融融的眸子,而那笑容忽然就凝住了,變得深深的,漆黑無底。這時有個年輕英俊的房產經紀端著小本子走過來說,“這房子2098一平,可以貸款的,我幫你們算過了,首付83443塊就可以,分十年還一個月才1302.84元,很輕鬆的。”我吐了吐舌頭說好貴好貴,戀戀不舍地又看了看這房子,想象著以後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生活的樣子,那應該就是幸福的輪廓吧?

可是我喜歡的人又在那裏呢?與我共度一生的人又會是誰呢?我喜歡淩司,可是他會喜歡我嗎?

二.

我真的無法放棄淩司,並且依舊堅持不懈地努力著。我的文章開始經常被電台采用,後來編輯打來電話說要我每周給電台情感節目做策劃,而這個欄目的主持人就是淩司。我開始有很多機會接觸淩司,而他,也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與淩司漸漸熟絡起來。其實杜小樓騙了我,淩司有女朋友的,隻是她遠在新西蘭,彼此很久都見不到麵。我對自己說,沒關係的,大多數的初戀都是以分手告終的。

其實,淩司也是我的初戀,我一個人的初戀。

晚上我打電話給杜小樓,我說,杜小樓你騙我,淩司早就有女朋友的。杜小樓空了一下,所問非所答地說,柳真你最近忙什麽呢,怎麽總也碰不到你了。還有,淩司有女朋友了,可我沒有,你為什麽就不考慮我呢。

我握著手機愣在那裏,良久之後說,喂,你剛才說什麽?寢室信號不好。

杜小樓幹笑兩聲說,那你早點睡吧,晚安。從此以後,每晚十二點左右杜小樓都會發短信給我,隻有兩個字,晚安。

一直沒有告訴杜小樓,我已經漸漸開始習慣每晚收到他的信息才睡,而那簡單的晚安二字,也在漫長的冬夜裏帶給我許多溫暖。

期末考試臨近的時候我整日泡在圖書館裏,淩司忙著在電台裏主持新的娛樂節目,學校的功課早已不放在眼裏。至於杜小樓,應該正在寢室悠閑地打電腦遊戲吧,他從來就不是個臨時抱佛腳的學生。

正在我百無聊賴地背書的時候,電話忽然響起好聽的鈴聲,是光良的《童話》,這是隻有淩司打來時才有的鈴聲。我開心得忘了形,忙不迭地接了電話大聲說,喂,淩司嗎?你找我?

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裏是圖書館,所有人都要跑到走廊裏去接電話的,而我卻站在這裏大喊淩司的名字。房間裏的人齊刷刷的看著我,有人慍怒,有人戲謔,原來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子喜歡淩司,恐怕她還不知道吧,喜歡淩司的女孩子絕對可以從食堂排到男生宿舍。然後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書包走路帶風地衝了出去,很像杜小樓。

我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與淩司談笑風生,卻有清晰地感覺到心裏有什麽正一點一點地向下沉。

晚上我發短信給杜小樓,“聽說過兩天有個明星會來我們學校開歌友會,淩司幫我們拿到前排座位了,一起去看吧。”

這是明顯的沒話找話,淩司與杜小樓住同一個寢室,這樣的消息他有怎麽會不知道呢。

杜小樓沒有回話,隻是在十二點的時候發來了一句晚安。我習慣性的在收到這條短信之後關機睡覺。躺在冰涼的夜色裏輾轉反側,腦海中浮現杜小樓衝出圖書館時落寞而傷感的背影。

歌友會上人山人海,淩司在明星上台之前做嘉賓演唱,與主持人一起在前麵抬杠搞氣氛,在眾人矚目之下露出老練而迷人笑容。他彈著電吉他唱了一首林俊傑的《一千年以後》,夾雜著女生的尖叫聲,無數熒光棒被擲上去,也包括我手裏的那根。然後我轉過頭去問杜小樓,淩司為什麽不唱《真的愛你》呢,你不是說他最喜歡那首歌麽?雖然我不是個很懷舊的人,但是還是覺得他唱那首歌會更有味道。

杜小樓顯然興致很高,他壓根沒搭理我,隻是指了指舞台上勁歌勁舞的帥哥美女,說,“你看那個女的多漂亮。”我“哦”了一聲,說,“你是說左邊第二個嗎?她是我室友,叫倪錦。”杜小樓把頭湊過來說,“你有她電話嗎?給我給我。”我承認我潛意識裏很是不情願,可是我還是若無其事地翻出手機。

歌友會唱到一半的時候杜小樓就走了,我左顧右盼找他的時候收到他的短信,“我跟倪錦去天橋看星星了,你讓淩司送你回去吧。”我十指翻飛地回複到,“謝謝你給我創造機會了。”歌友會散場的時候淩司很配合地走過來說,“柳真你怎麽一個人留在這啊?我送你回寢室吧。”我很淑女的點點頭,心花不動聲色地怒放。

午夜的空氣清澈微涼,我與淩司肩並肩沉默地走,頭頂那盞昏黃的路燈忽然就滅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星空美麗異常。淩司低下頭,捧起我的臉細細地吻。

幸福鋪天蓋地,我聞到了珍珠奶茶的味道。在那一瞬間,我腦中浮現了杜小樓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四.

第二天,我成了淩司的女朋友,倪錦成了杜小樓的女朋友。四個人常常在這個城市裏狹路相逢,我禮貌地對倪錦點頭微笑,再不去看杜小樓的眼睛。很多時候,我會懷念那曾經風雨不誤的珍珠奶茶。

也許是為了感謝我撮合了她和杜小樓,倪錦開始對我很好,常常在考試之前幫我印好筆記和複習提綱,甚至偶爾會買珍珠奶茶給我喝。可她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自己想念杜小樓是錯誤的,漸漸的,連過年過節時的問候都省了。

時間悠悠地走,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就這麽過去了。畢業了,我跟淩司去了北京,而杜小樓跟倪錦去了上海。南南北北,聚散離合,人生也不過如此。

一年以後,淩司以前的女朋友從新西蘭回來,我知道他夾在我們中間很辛苦。於是我選擇離開,隻身回到那個承載了我四年青春的城市。分手的時候竟然沒有特別難過,我忽然明白,每個人的青春裏都會出現那樣一個讓我們盡情迷戀的人,所有的酸澀苦楚都在那個人身上盡數品嚐。我們都會有那樣一個人,這與他是誰無關。我們虔誠地等待他來了又走,隻留下一道透明而雋永的傷痕,封住記憶,封住單純。然後我們就長大了,更懂得如何愛與被愛。很多時候,我們最迷戀的人,卻未必是自己最愛的人。

一日與同事在商場買東西,竟然遇到穿著孕婦裝的倪錦,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倪錦走過來很熱情地抱了抱我說,“好久不見啊柳真,這些年你過的好嗎?柳真你怎麽不說話?哦,你在擔心杜小樓吧?實話告訴你吧,當年那些複習題和珍珠奶茶其實都是杜小樓幫你準備的。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她的聲音多少包含著憤恨的成分,聽得我淚流滿麵。手機裏存著的是杜小樓很多年以前的電話號碼,我沒有勇氣撥過去,因為我怕聽到那個好聽的女聲說,“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不久之後BEYOND樂隊來這裏開演唱會,我花了半個月薪水買了一張貴賓票,聽著那些曾經的歌懷念過去的日子,在場的許多人都哭了。當他們唱到《真的愛你》這首歌的時候,我顫抖著手撥通了杜小樓的電話,我高高地向前舉起手機,不去聽話筒裏的聲音。杜小樓,我多想跟你一起聽這首你最喜歡的歌。

其實當年喜歡在半夜的時候坐在窗台上對著月亮唱《真的愛你》的人是你。在寢室把被子也疊得工工整整的也是你。杜小樓,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可是我不能去找你啊,你細致而溫暖的體貼曾經拯救了我的胃,可我卻傷害了你的心。

演唱會結束後我把手機放在耳邊,裏麵女聲一遍又一遍地說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我的眼淚大片大片地落下來,你最喜歡的歌已經唱完了,BEYOND很可能再也不來沈陽開演唱會了,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演唱會散場了,喜悅未平的人們說笑著從我身邊走過,我獨自站在這裏,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忽然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臂說,

“請問你是柳真小姐嗎?”對方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夥子,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他看見我疑惑的眼神,笑著說,“你不記得了嗎?我是綠水家園的房產經紀啊,當時你跟杜先生一起來看過房子的。”

我恍然大悟。當年和杜小樓一起看房子的情和景一起湧入我腦中,鼻子忽地一酸。我牽了牽嘴角說“是你啊,我記得了。”

“柳小姐為什麽一直沒搬過去住呢?杜先生用你的名字買了那棟房子,他已經付了兩年款了,他自己也沒過去住,房子一直空著。”他臉上滿是惋惜的神情。

我驚訝地望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

“還有,其實最近我們公司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一直都聯絡不上。杜先生他,他已經有六個月沒有付房款了,他公司裏的人說他是被派到南京公幹了,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沒有再回來……不知柳小姐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他?”那個經紀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的眼淚越來越洶湧。

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太突然了。杜小樓從來就不是一個虎頭蛇尾不負責任的人,他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我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什麽表情,我隻記得自己瞪大了眼睛,淚水簌簌地落下來,大片大片地暈濕了我的衣襟。杜小樓,此時此刻我願用我餘下的生命來換取你的平安無恙你知道麽?

第二天我搬到了那棟房子裏,按照曾經的想法布置了那間房子,客廳裏沒有擺沙發,隻在厚厚的地毯上放了幾個蓬軟的靠墊。屋子裏的窗簾都是碧藍色的,天空一樣的顏色。陽台上有兩張柔軟的搖椅,可以讓我和自己喜歡的人一直躺到老。

杜小樓你知道嗎,這座房子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家,而我聽過一句廣告詞說,家是放“心”的地方。如果你的心還在我這裏,那麽你遲早會回到這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