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依然愛你
文/楊千紫
我想我始終無法忘記，很多很多年以前，蕭依然曾在草長鶯飛的季節雙手緊握我的肩膀，說，即使歲月如梭，即使事隔多年，即使我們已經彼此遠離，小染，請你記得，依然，依然愛你。
一． 一見鍾情
夏末秋初，高中入學。我穿白色的棉布長裙，抱著一疊新發的教科書在操場上招搖過市。蕭依然望著我的背影，輕聲的問，小染，這是你第一次住校吧，會不會不習慣？
我踮起腳尖，原地轉了一個圈，白色的長裙綻開成香意幽幽的百合花。我笑，說，這裏的夜晚，是不是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
未等依然回答，我的目光忽然被他身後的男孩子所吸引。他有細長的眉眼，眼神淩亂而飄忽，漫不經心的看我，麵無表情。我定定的望著他，忽然沒有來由心疼。無法確切形容他的目光，好象冬日冷感的陽光，慵懶，淡漠並且疏離。
他徑直從我麵前走過，修長挺拔的背影被陽光拉得老長。我怔怔站著，良久良久，指著他的背影，說，依然，你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蕭依然順著我的手指望過去，挑了挑眉，說，哦，他是跟我一屆的左岸，高二，學生會主席。
我點頭，心中有什麽糾纏紛亂。深吸一口氣，海水清新微鹹的味道沁入肺腑。我開心的笑，挽起依然的手臂眉飛色舞喋喋不休的說，“依然，我知道我為什麽考到這所高中來嗎？雖說這裏背山麵海，景色秀麗，又是市裏數一數二的重點……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是為你考到這裏來的，從初中到現在，我已經習慣了有你的生活。離開你，我會不習慣。”
依然垂著頭看我，臉上的紅暈蒿草一樣瘋長。
我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我看上那個叫左岸的小子了，你一定要幫我！”
依然怔怔的愣在那，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切！就知道你平白無故這麽多好話，一定是有陰謀！可是小染，左岸他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還是不要對他抱希望的好。”
我拉住依然的袖子，說，“我管不了這麽多了。依然，你知道麽，這就叫一見鍾情。”
依然淡淡的看我，沉默的望向地麵，沒有再說話。良久，忽然狠推了一下我的頭，說，“最討厭一見鍾情了，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二．左岸的煙花
入夜。風涼。
寢室的床跟家裏的比起來的確有些狹小生硬，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打開手電趴在**寫日記。認認真真的寫出歪歪扭扭的字跡，“來到海邊的楓葉一中。開學第一天。遇見左岸。”
窗簾外忽然有無顏六色的火光閃爍，在遠方深藍色的夜空裏凝成模糊的光點。我輕聲下床，將窗簾掀開一角向外望，原來是有人在海邊放煙花。
我莫名的有種衝動，想出去看這場盛放在海邊的煙花。於是穿著睡衣躡手躡腳的溜出宿舍，心中隱隱的泛著喜悅。
曾經看過一本書，上麵說，在深夜的海邊放煙花的人，一定擁有無比美好並且寂寞的靈魂。
此時的我，也很想坐在海邊看煙花，想念什麽人，等待什麽人。
我穿著拖鞋，踏著深深淺淺的腳印走在沙灘上，花朵一樣的焰火在半空一簇簇盛開，我仰頭望天，透過夜晚冰澈的空氣，想用眼睛留住這一瞬間的絢爛。我將目光移下，去看那個放煙火的人，心卻忽然漏過一拍，被眼前的一幕重重的震撼，連呼吸都忘記。
浩瀚的海邊，一個穿黑色製服的少年抱膝坐著，風四起，他細碎的短發凜冽的飛舞。煙火在蒼藍的天空中濃烈的綻放，遮蔽了點點星光。孤單的海，少年寂寥的背影和絕美的焰火一起，定格成我心中難以忘懷的畫麵。
他感到身後有人，緩緩側過頭來，俊朗的輪廓清晰可見，細長的眼睛漫不經心的看著我。
竟是左岸。我呆呆的望著他，動也不能動。他的背影那樣寂寞那樣憂傷，我多想，走過去坐到他身邊，說，左岸，我叫顏小染。我喜歡你。
可是沒等我鼓足勇氣走過去，左岸已經起身離開，從我麵前直直的走過。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沒有焦距的目光飄忽而冷漠，望向遙遠的前方。他雙手插在褲袋裏，連走路的姿勢，都看起來這樣孤單。
可是，我怎麽能讓他就這樣走掉。當他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輕聲的叫他，“左岸。”
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也沒有說什麽。我用盡了渾身的勇氣叫出他的名字，卻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一時間沒了下文。我們就這樣背對背站著，中間隔著一段冰冷的沙灘。我沉默而尷尬，始終鼓不起足夠的勇氣突兀的對他說喜歡。也許左岸，終究是會這樣從我身邊走掉的。正在怔怔的出神，忽然有人自後為我披上外套，我猛的回頭，正對上左岸清秀的臉龐。他的眼神依舊慵懶，卻又好象多了幾絲溫暖，他一字一頓的說，“怎麽穿睡衣跑出來。這樣，會感冒。”
我怔怔的望著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融化成水，什麽話也說不出。
他黑色的外套上淡淡的泛著洗衣粉的香味，沁人心肺。他攬過我的肩，雙手白皙修長並且溫暖，說，“我送你回去。”
我們就這樣沉默的走，我站在他身邊，一路無語。我怕一出聲，就會破壞這個美好的夢境。
此時，我忽然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照在我脊背上。我驀的回頭，看見一個人影飛快的閃到樹後。
左岸關切的問，“你怎麽了？”
我搖搖頭，說，“沒什麽。對了左岸，你還不知道吧，我叫顏小染。”
左岸笑了，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他說，“我知道。蕭依然告訴過我。”
我貓一樣滿足的眯起眼睛，在心裏說，依然，你總算做了點好事。
走到女生宿舍樓下，左岸忽然握住我的肩將我放到他麵前，四目相對，我臉上的紅一漾一漾的擴散開來。
他說，“小染，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麽要到海邊放煙花嗎？”
我搖搖頭。
他轉過身，背對著我說，“我在紀念一個女孩。兩年前的今天，她離開了我。”
我不知死活的走上前，追問，“她去了哪裏？”
左岸回過頭，淒然的笑，眼角明亮，他說，“我不知道。也許是，天堂。”
三．左岸的女朋友
第二天，我去依然的教室找他，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我走過去使勁搖晃他，說，依然依然你快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他睜開紅紅的眼睛，說，“大小姐，我真的很困啊。”可是雖然他嘴裏這麽說，身體卻還是很配合的站起來跟我一起往門外走。走到走廊，他撐開雙手跳到窗台上，說，“小染，你是不是來問我左岸的事情？”
我說，“是啊，不過你先告訴我，昨天晚上那個賊眉鼠眼跟在我們後麵的人影是不是你呀？”
依然很不爽的撇撇嘴，避而不答，說，“你還想不想讓我告訴你左岸的事情了？”
我深深的點頭。
依然斜眼看我，歎了口氣，說，“左岸的女朋友兩年前得了骨癌，去英國治療，現在已經跟他斷了聯絡，怕是凶多吉少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左岸的背影那樣孤單。我拍怕依然的肩膀，說，“依然，我會讓左岸忘記這些傷痛，給他幸福。”依然望向窗外，半晌，淡淡的說，“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我定定的看著他，忽然覺得今天的他跟平常有些不一樣。
傍晚，暮色四合。當我等在左岸教室的門口，雙手將衣服還給他的時候，我低著頭，小聲的說，“左岸，你可不可以，試著，喜歡我？”
左岸愣愣的看我，良久良久，伸手揉亂我的短發，將我的頭貼在他的心口上，說，“小丫頭，我可以試著喜歡你，可是，這個嚐試未必會成功。”
我靠在他懷裏，眼淚忽然就落下來。
四．左岸的離別
左岸成了我男朋友，眼睛的冰冷的霧氣越來越少，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多。這才是真正的左岸吧。蕭依然是學生會副主席，與左岸有許多工作上的來往，總是很不識相的跟在我們身邊。可是三人同行的日子也是很開心的，一個是我深愛的男孩子，一個是自初中起就對我嗬護備至的學長，我還有什麽遺憾呢。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直到那一天，當我們三個坐在學校旁邊的KFC喝果汁的時候，有一個美麗的長發女孩哭泣著走到我們麵前，直直的看著左岸，說，“左岸，我回來了。”
左岸抬頭，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眼睛裏閃爍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光亮，裏麵包含著疼痛與驚喜的混合成分。我抓起橙汁大口的喝，心中惴惴。
左岸一把擁住她，說，“言秋，太好了，你沒事。”
我仰頭看著他們，怔怔的，惴惴的，不知此刻的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依然在桌子下麵握住我的手，緊緊的。
當言秋望向我和依然的時候，左岸說出一句讓我失望到底的話。他說，“這是小染，依然的女朋友。”
我睜大了眼睛，望著左岸，不能相信這句話是由他口中說出。在我的眼淚奔湧而出之前，依然拉著我的手離開，說，左岸，你跟言秋聊吧，我們先走了。
我任由他拉著，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都黑下來。我猛的甩開他的手，說，“依然，是不是連你也要聯合他們這樣對我？”
依然歎口氣，說，“左岸也有他的難處。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的。小染，你要站在他的立場為他考慮。”
“那，誰又站在我的立場為我考慮呢？她回來了，我就什麽都不是了麽？”我哭著扯過依然的袖子。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跟他撒嬌的。
依然忽然一把抱住我，說，“小染，那說明你不夠愛他。真正愛一個人，是會把她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的。她的幸福，要比自己的幸福重要千萬倍。”
我怔住，從來不知道，依然的擁抱會是這樣溫暖寬厚的。
依然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他說，“小染，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可是，為什麽直到現在，你都不知道最愛你的人是誰？”
我怔住，依然，他不會是，喜歡我吧？
依然繼續開口，說，“小染你知道嗎，那天你在宿舍樓下看到的人影的確是我。我知道那天左岸會在海邊放煙花，也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一定會出去看。我本想在你們相遇之前攔住你，告訴你我是多麽喜歡你。可是當我想起你看到左岸時眼睛裏獨特的光彩，我猶豫了，我覺得我不應該阻礙你追逐真正的幸福。”
我恍然。伸手環住依然，卻什麽也說不出。
“可是現在，小染，左岸已經不能給你幸福了。你可不可以，試著，喜歡我？”
依然的聲音有些顫抖，滿滿的蘊著羞澀與希冀，竟是那天我對左岸告白的話。
依然，我真的直到現在才知道，你，喜歡我。
蕭依然雙手握著我的肩膀，說，“即使歲月如梭，即使事隔多年，即使我們已經彼此遠離，小染，請你記得，依然，依然愛你。”
我回想起從前與依然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眼淚洶湧而至。
原來，最遠的幸福，在最近的身邊。
五．日記裏沒有我的名字
如左岸所言，蕭依然成了顏小染的男朋友。很多時候我們會與左岸擦肩而過，左岸看我的眼神裏有留戀，卻不夠堅定。
沒有想到的是，言秋竟成了我的室友，她的病耽擱了學業，降一年剛好到我了我們班。她看我的眼神總是有些淩厲，想必我與左岸之間的風言風語，她多少是聽過的吧。我一直未曾與她講話，左岸始終是我心中的死穴，解不開的結。
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放在抽屜裏的日記本不見了。開始我並沒有在意，以為是馬虎的自己不小心塞到了哪裏，也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我從宿舍走去教學樓上課，忽然發現大門口的宣傳欄邊圍滿了人。有人回頭看見我。人群轟一下就散了。我不解，走過去一看，心忽然像針刺一樣難受。
我的日記被一頁一頁撕下來貼在那裏，但凡有左岸的句子都被人在底下畫了紅線，宣傳欄的標題上寫著，單戀。
依然忽然走過來，幫我撕下那些紙，說，“有人說這是言秋貼的。別難過，她這樣做說明她嫉妒你。也許左岸真正喜歡的，始終是你。”
我怔怔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忽然這麽說。
依然繼續說“，小染，你的日記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的名字。這是讓我最難過的事。不要勉強自己，無法喜歡我的話，就去找左岸吧。”說完，依然飛快的朝校門口跑去。他從來不願意讓我看見他的眼淚。
我望著他的背影，大聲的喊，“不是的依然。不是的。”日記裏沒有你的名字，是因為，你的名字已經爛在我心裏，永遠揮之不去。
可是這些話，我竟再沒有機會說給他聽。
學校門口是一條繁華的馬路。
當我們內心波動太大的時候，常常會忽視身邊的環境。我眼看著依然直直的衝向馬路，眼看著一輛紅色的出租車直直的撞向他。我聽見一座城轟然崩塌的聲音。
六．消失的，忘記了
很多時候，我喜歡默默的跟在依然身後，踩著他的背影，然後在他回頭的瞬間慌亂的望向別處。
他說，“小妹妹，我們是不是認識？”
我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他聳聳肩，戴上耳機繼續前行。
慶幸的是，那場車禍以後，依然他依舊安好。
他隻是，忘記了我是誰。
我想我不應再打擾他的生活。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傷害他。
可是我始終無法忘記，很多年以前，蕭依然曾在草長鶯飛的季節雙手緊握我的肩膀，說，即使歲月如梭，即使事隔多年，即使我們已經彼此遠離，小染，請你記得，依然，依然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