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信仰者的幸福

文/楊千紫

也許你要很久以後才會回到這裏。

也許那時的你已經忘了曾經刻骨銘心的那些過往。

可是如果你記得那條街,記得我,請你一定手握黃色的菖蒲花回來找我。

它的花語是,信仰者的幸福。

--莫冉

一. 樂水街的相遇

我叫蔡丹。我知道這算不上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因為,我算不上是一個美麗的人。認識我的人總是很自然的把我的名字理解成菜單,誰讓我胖呢,總是讓人聯想起跟吃有關的事情。高一那年,英文老師在課堂上為大家取英文名字,輪到我的時候有男生起哄說,她不是菜單嗎,英文名字當然叫MENU了。我強顏歡笑,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事實上我喜歡的名字是Echo。中文意思是回聲,希臘神話中的女神,也是三毛的英文名。可是我知道如果我說出這個名字,大家都會嘲笑我的,於是我試著說服自己接受MENU這個名字。菜單,不是挺好的麽,利用率多高啊。我就是這樣一個膽小而懦弱的人,連一個名字都不敢去爭取。

我的衣櫃裏有許多漂亮的衣服,可是我從來不敢穿。醜小鴨穿上公主的禮服是會被人嘲笑的,何況,還是一隻胖胖的醜小鴨。如果我不是住在樂水街,如果我沒有遇見莫冉,醜小鴨的生命,是不是永遠不會有那麽多華麗而美好的過往。

第一次遇見莫冉是在樂水街街角的馬路邊,我獨自坐在長椅上,雙手捧著一杯避風堂的珍珠奶茶很專注地喝。我在思考自己生存的意義。我的父母對我很好,可是他們經常吵架,總是喜怒無常的樣子。心情稍好一點的時候就會給我買好多漂亮衣服,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再好看的衣服到了我身上也不好看了呀。我在學校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誰讓我們班的女生是單數呢,倘若一定要有一個人落單,那個人理所當然地就是我了。男同學都喜歡拿我開玩笑,我這樣胖,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男孩子喜歡我的吧。仔細想來,我的親情友情愛情都是模糊而遙遠的。那麽,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維係父母之間脆弱的感情麽?還是被男生當作嘲笑對象,被漂亮女生當作陪襯?

我,到底,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就是這樣一個敏感而脆弱的人,想著想著,眼淚不知不覺的流成一片海,在冬日微薄的陽光裏肆意汪洋奔湧,凜冽的風掠過臉頰,疼痛那麽清晰。這時候,忽然有人遞過來一張麵巾紙,手指白皙修長。我抬頭,眼前這個男孩子有著漆黑的眉毛和眸子,淡淡地望著我,麵無表情地說,“你哭起來的樣子好醜。”

我重重的怔住,他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精靈,讓我來不及換上防備的表情。片刻之後,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麵巾,倔強地瞪了他一眼說,“關你什麽事。”

我長的醜是我的事,你長的漂亮就可以來多管閑事麽?不可否認,眼前這個男孩子的確很英俊,甚至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皮膚白皙,眼眸好象黑洞一樣深不見底,長而密的睫毛在傍晚冰澈的空氣裏翩躚如蝴蝶,麵無表情的一張臉好象是漫畫裏穿黑色製服的男主角,棱角分明,帶著些許**的味道。

沒有想到的是,聽了我倔強的頂撞,眼前這個酷似漫畫主角的男孩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孩子一樣露出清澈的笑容,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說,“嗬嗬,好象真的不關我的事呢。可是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知為什麽,我就是不喜歡看見你哭的樣子。”

我的心忽然隱秘地空了一拍,輕輕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並不美麗的臉,怔怔地望著他,看著他燦爛的笑容,忽然就忘記了心中所有的陰霾。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凜冽而酸楚的想法,我可以為了他再也不哭泣了麽?我,可以嗎?

他收斂了笑容,恢複成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朝我伸出修長的右手,說,“我叫莫冉。”

“我叫Echo。”我的心忽然勇敢起來,他給了我一種被同等對待的快樂。

他冰冷的臉上再次綻放出溫暖的笑容,他說,“哦,其實我的英文名叫Narcissus。”

天。竟是一個叫水仙的男孩子。

二. 一百封情書的距離

第二天,高一新生入校,整個高二的學生都參加了在大禮堂舉辦的迎新會。我坐在離舞台很遠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天花板發呆。腦子裏反複回想昨天那個名叫莫冉的男孩子,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為什麽他的表情那麽冰冷,卻能給我一種異常溫暖的感覺?正在兀自出神,台下忽然彌漫了一陣詭異的寂靜,然後是女生陣陣的驚歎聲。我抬頭,原來是新生代表出場。這是我第一看見深藍色的校服被穿得這麽帥,再自己一看,看到的竟是那張英俊而熟悉的臉。萬人矚目的英俊而挺拔的新生代表,竟然就是莫冉。

我遠遠地望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孔,心中的驚喜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是一種類似失而複得的幸福。他又一次奇跡般的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真的可以每天見到他了麽?那麽他會不會每天都像昨天那樣,在樂水街冬日緋紅的夕陽裏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個瞬間我終於確定,我喜歡上他了。

我,喜歡上這個漂亮得像水仙花一樣的男孩子了。

然而這種紛亂的美好漸漸幻滅在台下雷動的掌聲中。我環顧四周眼睛發亮的漂亮女生,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傻。莫冉他真的很受歡迎呢。那麽,醜小鴨一樣的自己,還能期待些什麽呢?

不要對他心存幻想,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在心一遍一遍地奉勸自己,隱忍著那種咫尺天涯的疼痛。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高一三班的莫冉收到一紙箱情書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校園。那些彌漫著浪漫氣息的信封他從來都是看也不看就扔掉,班裏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偷偷替他積攢起來,不過三個星期的時間,那些信和禮物已經積滿了一整隻紙箱。

我經常能在中午午休的時間聽到同班女生眉飛色舞地形容莫冉的英俊與冷漠,眼睛放光的說,“莫冉收到的情書少說也有一百封吧,那些女生真幼稚啊,像他那樣的人怎麽會介紹這種告白方式呢?”

旁邊的女生推了她一下,說,“要是你的話你要怎樣像他告白呢?”

那個女生搖搖頭笑著說,“不告訴你。”然後兩個女生嬉笑著追打彼此,銀鈴般的笑聲咒語一樣縈繞在我耳邊。心中細碎的絕望與心痛,柳絮一樣飛揚在我的天空裏,輕描淡寫,飛花若雪。

莫冉,我們之間,隔著一百封情書的距離。

你有權利喜歡人,可是我,卻沒有權利喜歡你。

也許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一百封情書裏,有一封是我寫給你的。

三. 我可不可以喜歡你

下周一市裏要來學校檢查衛生,所以周五學校放了半天假讓我們大掃除。我和五個同學被分配到操場上去擦單杠,那裏離水房很遠。

一個男生走到我身邊,訕笑著說,“菜單,你想減肥麽?”

旁邊的同學心領神會,捂著嘴小聲地笑。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臉一紅,局促地點了點頭。

那男生接著說,“你去打兩桶水來,包你今天至少減五斤。”他搖了搖手上的空桶,鐵皮碰撞成尷尬的聲音。

我茫然地接過那兩隻小水缸一樣的鐵桶,亦步亦趨地朝水房走去。身後傳來與我同來的兩個女生壓低了的嬌笑聲,說,“老師不是讓你們男生去打水麽?怎麽讓菜單去打,還一次打兩桶?”

那個男生用一副悲天憫人的聲音說,“唉,我不是想把這個減肥的機會讓給她麽?再說,你看她的體形,哪裏像女生啊?”

然後是一陣冷風一樣的笑聲。

我的頭忽然垂得很低,不想讓人看到我淚流滿麵的樣子。讓我去打水本來是無所謂的,可是他們為什麽要這樣挖苦我呢?我不就是胖一點麽,我又做錯了什麽?

橫穿了整個操場來到水房,我艱難將兩隻水桶都接滿水,重得像N個鉛球粘在一起,我根本就拿不動。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水房裏,雙手在臉上抹了抹,不知擦的是汗水還是淚水。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天邊傳來,他說,“原來你叫蔡丹。”

我抬頭,莫冉指著我的名牌,臉上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的表情,冰冷的臉上綻放著溫暖的笑容。

我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傾瀉而下。所有的委屈與思念,都在如此接近他的時候失去了理智。我狠狠地哭泣,像受傷的小獸一樣嗚咽。

莫冉,莫冉。為什麽要喜歡你。那些嘲笑和諷刺,讓我覺得自己更加沒有資格喜歡你。

莫然抬起我的臉,用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擦去我臉上的淚,指間冰涼。他輕聲說,“我不是說過麽,我不喜歡看你哭的樣子。是因為這兩桶水太沉了麽?別哭了,我幫你拿。”

我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忍俊不禁。他居然以為我會因為提不動兩桶水而哭泣,我破涕為笑,回想方才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忽然間那麽幸福。

莫冉提著兩桶水穩穩地走在前麵,背挺得直直的,被夕陽拓下一個挺拔的影子。我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影子往前走。好希望操場可以再大一點,這條路,永遠也不要有盡頭。

單杠下麵,站著五個目瞪口呆的男女。若非親眼所見,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傳奇一樣的莫冉會幫我提著滿滿兩桶水橫穿整個操場。

莫冉把兩桶水放到單杠下麵,看著麵前的三個男生,蹙了蹙眉,說,“打水這種活怎麽可以讓一個女生一個人幹呢?”

那個男生臉一紅,直挺著脖子說,“我這是幫她減肥……”

在“肥”字的尾音還沒有完全爆破的時候,莫然已經一拳打翻了他的嘴角。

“敗類。讓女生幹活還廢話這麽多。”莫冉扔下這句話,拉起我的手揚長而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側臉,眼淚又一次奔湧而出。原來書上寫的那句話是真的。隻有最愛的男子,才能讓自己留出最多的眼淚。

莫冉送我回到樂水街,緋紅的黃昏籠罩了整座城市,喧囂的街道忽然變得寧靜而悠遠,世界仿佛隻有莫冉和我,他握著我的手,走向天涯的盡頭。走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街角,莫冉甩開我的手,撇著嘴角說,“以後有人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別就知道哭。喏,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喜歡看到你哭的樣子。”

火紅的雲朵翻滾在天際,冰澈的空氣讓人格外清醒,街邊的長椅上凝著薄薄的一層霜。我看著他的眼睛,用我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說,“莫冉,我可以喜歡你麽?”

莫冉怔住,臉上瞬間掠過複雜而羞澀的表情,沉默地轉身離去。

背對著我走出三步以後,他很大聲地說了兩個字。

可,以。

寥落的黃昏刹時草長鶯飛,明媚得像春光彌漫的四月。

莫冉,我喜歡你。

四.刻骨銘心的幸福

幸福在那一天降臨到我身邊,莫冉,比我小一歲的英俊而冷漠的莫冉,成了我的男朋友。那天被他打破了嘴角的男生曾經幽怨地望著我說,“靠,莫冉是你男朋友也不早說。”身邊的女生也會在我經過的時候指指點點的小聲議論,我視若不見。從那天開始,莫冉,就是我的全部。

莫冉每天都會在樂水街街角等我,用拉風的賽車載著我,喃喃自語般的說,“你好象比昨天輕了,是不是又背著我減肥了……”寡言少語的莫冉,對著我,總是嘮叨得像個更年期的婦女。他不讓我減肥的,可是跟他在一起後我的確是瘦了許多,衣櫃裏的漂亮衣服也越來越合身了。他給了我曾經最缺乏的東西-信心。其實隻要努力,胖胖的醜小鴨也是可以變成白天鵝的。

很多時候,我們會在樂水街路邊那排梧桐樹下散步,他牽著我的手來來回回地走,我望著他的側臉,糾纏不休的問,“莫冉莫冉,你為什麽喜歡我?”

莫冉垂下頭,睫毛翩躚在我的鼻尖,寵溺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孤單而倔強,第二次見到你的時候又覺得你很脆弱。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永遠保護你。”

我垂了頭,小聲的啜泣。莫冉,感謝你帶給我的這些感動,此時此刻的我,願用整個生命來留住這一刻的美好。

是你讓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得到幸福的。是你讓我相信,得到愛的醜小鴨都可以變成白天鵝。

信仰者的幸福。

四. 可是上天沒給我這個機會

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家裏出奇的安靜,要不是在樓下看到爸爸的車,我會以為家裏沒人的。打開燈,看到爸和媽分別坐在客廳的兩頭,背對背的沉默。媽媽看到我,一把將我拉到身邊,指著爸爸的鼻子說,“你看清楚你的爸爸,他瞞著我們母女在外麵養了一個十七歲的兒子!隻比你小一歲啊!在你一歲的時候他就不想跟我們過了!蔡丹,你爸他不要我們了……”

我的腦子忽然一片空白,接著聽到爸媽淩亂的爭吵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我跑回自己的房間,無聲地哭泣。媽媽說的是真的麽?爸爸真的在外麵有了別的家庭別的孩子,他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麽?

這時爸爸推門進來,一臉歉疚地對我說,“小丹,爸爸不會不要你的。可是,你真的有個弟弟……他母親不要他了,所以他以後要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你能原諒爸爸麽?”

我直直地望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爸爸搓了搓手,低著頭繼續說,“他比你小一歲,現在也在你們學校讀書,隻是之前他媽媽一直不肯讓我見他……這是他的照片。”爸爸從懷掏出錢夾,左邊的照片是我,右邊的是一個英俊的男孩子,有著漆黑的眉毛的眼眸,皮膚白皙,鼻梁直挺。

我如遭雷擊。忽然失去了呼吸的力氣。

莫冉,你叫Narcissus,我叫Echo,曾經以為,我們的名字證明了我的緣分。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希臘神話中的名字隻是證明了你我注定的擦肩而過和無處可逃的悲劇結局。

請你相信,我曾經真的想要愛你一輩子的。可是,上天沒給我這個機會。

惟有離開,我才可以相信掩耳盜鈴的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愛你一輩子。

這便是,信仰者的幸福。

五. 回聲與水仙的希臘神話

希臘神話中,宙斯的妻子嫉妒女神Echo的美貌,於是讓她說不出話來,隻能重複別人說過的話語。有一天,這個女神在溪邊散步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美麗的男子Narcissus,她有著比女神更美麗的麵容。

可是Narcissus很驕傲,很粗暴地推開了不會說話的Echo,令她傷心拒絕。

宙斯為了懲罰他,他愛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後落入水中淹死,變成了一株美麗的水仙花。

莫冉,原本以為我們的故事會有一個完滿的結局。可是這是上天注定的悲劇,我們在劫難逃。

六. 仰者的幸福

蔡丹走了。聽她爸爸說她帶走了衣櫃裏所有的衣服和所有的證件。這樣寒冷的冬天,她能去哪裏呢?那天晚上我哭了。那是我此生第一次為了一個女生流淚。

你曾經說過,是我給了你信心,讓你可以勇敢地麵對這個世界。可是你現在為什麽要放棄呢?為什麽你不相信我們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其實很多事情都搞錯了。你爸爸的親生兒子,你的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夭折了。我的姑姑為了報複你爸爸,讓他永遠覺得內疚虧欠,便將我的照片當成她兒子的照片給了他。

你為什麽不肯給我機會讓我解釋清楚?你為什麽不相信自己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我現在隻好獨自守望在樂水街的街角,在這個城市一成不變的晨晨昏昏。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可以像以前一樣親手擦幹你臉上的淚水。很多時候,我們缺少的僅僅是一點信心不是麽?

也許你要很久以後才會回到這裏。

也許那時的你已經忘了曾經刻骨銘心的那些過往。

可是如果你記得這條街,記得我,請你一定手握黃色的菖蒲花回來找我。

它的花語是,信仰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