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驚人發現
蠟燭熄滅了。沒有光,也沒有聲音。仿佛世界已經毀滅人類已經滅絕,無論怎樣尋找都隻有自己孤身一人。地底的洞穴,原本就以黑暗和幽閉刺激人們的好奇,也折磨他們的神經。
“啊!”黑暗裏,終於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那是錢寧慧的叫聲。
“你看見了什麽?”長庚的聲音,平緩地在黑暗中響起。
“我什麽也看不見……”錢寧慧顫抖著回答,“到處都很黑……”
“你的同伴呢?”長庚忽然問,“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小哥哥?”
“什麽小哥哥?我不記得了!”錢寧慧慌亂地懇求,“帶我出去……我害怕……”
“那個小哥哥的媽媽,今天不是來找過你嗎?她說——”長庚忽然模仿起先前吃飯時那個襲擊錢寧慧的瘋女人的聲音,“小慧,你不是和寶生在一起的嗎?怎麽你在這裏,寶生去哪裏了?”
“我……我不知道……”錢寧慧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女孩,呆呆地聆聽著大人的訓誡,好半天才想起來招認一句,“他走了。”
“他不是走了,是死了。”長庚依舊模仿著瘋女人的聲音,冷笑著糾正,“可為什麽寶生死了,你還活著?是你害死了他,對不對?”
“不不,不是我……”錢寧慧後退了一步,背脊卻重重撞在一根直達洞頂的石筍上,痛得她哭出聲來,“我們迷路了,火把也熄了,餓得實在受不了……寶生哥哥忽然就開始大喊大叫,說是要抓住我吃掉,我嚇壞了,就躲在一個小洞裏麵,反正他也看不見我……後來他叫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再也聽不到了,我才敢偷偷爬出來……”
“然後呢?”長庚追問。
“然後?”錢寧慧仿佛隻剩下四歲時的心智,對長庚的問題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半晌才抽抽噎噎地回答,“然後我就一直爬啊爬,一邊哭一邊爬……然後,我就看到了仙女……”
“仙女在哪裏?”麵對如此關鍵的信息,長庚努力保持著語氣的平穩,生怕驚擾了沉浸在兒時回憶之中的錢寧慧。
“仙女就在這個洞裏……”錢寧慧想了想,不知該如何描述。
“仙女長什麽樣子呢?”長庚又問。
“我不知道……”錢寧慧瑟縮著,“她一直瞪著我,我不敢看她……”
“帶我去見仙女。”長庚提示著,“想一想你當初怎麽找到她的。”
“有一條河,我順著河走。”錢寧慧忽然停下了敘述,半晌才輕聲說,“聽,那是河水的聲音。”
長庚也靜默地聽了聽,卻並沒有聽見別的聲音,然而錢寧慧已經窸窸窣窣地行動起來。她彎下腰,伸出雙臂在黑暗中摸索著,仿佛窺破了某張地圖一般熟悉而輕捷地走向大廳一側,如同一隻在地底暢通無礙的小鼴鼠。
長庚不敢亮燈,遠遠地尾隨在錢寧慧身後,手中隻用一根發出微弱光芒的熒光棒照明。眼看錢寧慧徑直鑽進了大廳邊緣那座寬大的石鍾乳瀑布後,長庚沒忘了在拐角處迅速放上一紅一綠兩根指示方向的熒光棒。
石鍾乳瀑布後的縫隙很窄,幸而錢寧慧和長庚身材都纖瘦,才得以通過四歲小女孩曾經穿行過的縫隙。而石縫的盡頭,果然出現了一條淺淺的地下河。
長庚心中略有些放心。根據他在網上連夜查找的探洞指南,隻要在溶洞中找到了水流就算是找到了生路,無論沿著哪個支流都可以順流而下找到主河道,再從主河道走向地表。所以專業的探洞者根本不需要做路標,他們能夠按照水流衝刷的痕跡輕鬆走出複雜的洞穴,而且水源也保證了在洞中生存的時間。
錢寧慧一直往前走,河水越來越寬,終於沒過了河邊狹窄的通道。長庚跟在她身後,不得已踏進地下河,雖然河水隻沒到腳踝,卻冷得刺骨。走著走著,錢寧慧忽然腳下一滑,摔進河水之中,長庚伸了伸手想拉她一把,最終卻隻是靜靜地站在一邊,什麽也沒有做。
“媽媽……嗚嗚,我要媽媽……”錢寧慧像個稚拙的小姑娘一樣撲在河水裏哭起來,哭了一陣又濕淋淋地掙紮著從水裏爬起。她一邊抹著眼睛抽泣著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河水快要沒到她膝蓋的地方爬上了旁邊一塊巨大的鍾乳石。
若她還是當年那個四歲的小姑娘,現在河水已經沒到了她的腰部,需要上岸是必然的。長庚默默思忖著,也爬上那塊如同盾牌一樣的鍾乳石,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錢寧慧不見了。
打開頭燈,長庚一寸寸掃視過石盾後的地形,很快發現在洞壁下端有一個天然小洞。他試了試大小,剛好可以供一個身材瘦削的成年人通過,於是他匍匐在地上,慢慢爬了進去。
不出所料,石壁後又是一個寬敞的大洞,洞內鮮少細長豎立的石筍石芽,更多的是適合坐臥的石幔石床,而且由於洞頂有不少潛藏的縫隙直達地表,洞內不僅充滿了昏暗的光線,而且空氣清新,完全掃去了先前的窒悶潮熱之感。加上挨近河道取水方便,這個洞廳果然是一個比較適合人類居住的所在。
而錢寧慧,此刻正呆呆地佇立在洞中,渾身被泥水浸得狼狽不堪。
“仙女在哪裏?”長庚走近她,照例不動聲色地問。
“仙女在那裏。”錢寧慧朝著前方一指,聲音中隱含著恐懼,“媽媽說過人死了就會變成仙女,隻要我乖乖的,仙女就會保佑我。”
“那她保佑你了嗎?”長庚見錢寧慧用力點頭,繼續追問,“她怎麽保佑你的?”
“我不知道……”錢寧慧垂下頭,驚恐地回答,“反正我一直乖乖地呆在這裏,沒有吵她……”
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知是因為內心的恐懼還是被河水濕透的衣服,她靠著一塊石頭蜷縮起身子,不住地發抖,。這樣無助的神情讓長庚的心如同被一隻手揪了一下,疼得發緊,卻依然將問題追問下去:“那後來你怎麽出去的?”
“我聽見了爸爸的聲音,可是我使勁喊他也聽不見……”錢寧慧吃力地搜索著被埋葬多年的記憶,“後來我就一直爬一直爬,終於看見了燈光,然後我就累得睡著了……”
“那你怎麽能找到出去的路呢?”
“因為我記起怎麽進來的了。”錢寧慧自己似乎也有些驚奇,“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全都記起來了。”
長庚輕輕出了一口氣,看樣子再也無法從錢寧慧四歲的記憶中榨取什麽出來了。於是他蹲下身子,輕輕握起錢寧慧的雙手,看著她迷蒙空茫的眼睛,低聲說了一句:“醒來吧。”
錢寧慧的手一抖,渙散的視線重新聚攏,落在長庚的臉上。“我剛才就像做了一個夢。”她低低地說著,語聲裏還帶著“夢”中殘餘的驚懼,可見那段回憶雖然有關逃生,卻比死亡更為恐怖。
“你現在還站在夢境裏。”長庚感覺錢寧慧的手一抖,連忙補充,“但是別怕,我和你在一起。”他脫下外套,用它將錢寧慧被河水濕透的身體包裹住,又拂開了她臉上的亂發。
“嗯。”錢寧慧不由自主地彎下腰,用臉頰蹭了蹭長庚的手掌,似乎要確認他活人的體溫。下一刻,她借著長庚的拉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看清楚,那就是你口中的仙女。”雖然已經站穩,長庚依然扶著錢寧慧,似乎要鼓舞她的勇氣,“別怕,我猜她就是你的外婆。”
“外婆。”錢寧慧重複了一聲,鼓足勇氣望向洞廳前方。隻見那裏是一麵鍾乳石形成的斜坡,上麵布滿了細小的石筍石芽,如同一片小小的樹林。而在斜坡之上,卻是一個寬大的凹槽,形成了一把天然的寬大座椅。就在那張“椅子”上,一個人正端坐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那個人穿著雲峰堡內女子日常的大襟長袍,由於年深日久,深藍色的布料已經泛黑,原本五彩精美的花邊也開始朽爛,露出衣袖下萎縮幹枯的手臂,仿佛懸掛在村民屋簷下隔年的臘肉。然而更可怖的是,那個人的臉上戴著一個奇怪的麵具,遮住了她的本來麵目。
在洞穴微弱的自然光線下,麵具發出淡淡的綠光,仿佛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而那個麵具的造型卻極為古樸,乍一看隻是平實地刻畫出五官,並無任何雕琢之處,但看得久了卻覺得那張平平無奇的麵具蘊含著某種魔力,仿佛無聲地宣示著某種來自上古的咒語,不懂的人隻覺得詭異可怖,懂得的人卻能參透無上的秘密。
毫無疑問,麵具後的女人已經死了,死在幾十年以前的文革歲月中。可是這根本不能解釋當四歲的錢寧慧無意中闖入這個洞廳時,是如何在饑餓與驚駭之中熬過至少二十幾個日夜,並最終成功爬向天龍洞的出口。
見錢寧慧仍舊呆呆地凝望著外婆的身影,長庚默默移開了步子。他在洞廳的角落裏發現了幾個土壇,那原本是用來盛放食物和飲水的,但早已空空如也。何況就算當年裏麵還有殘存的食物,也早已變質無法食用,不會是曾經救下錢寧慧性命的東西,否則隻會給她帶來致命的疾病。
突然,長庚的視線落在一個不起眼的麻袋上。那麻袋材質早已腐朽,用手指輕輕一碰就碎成粉末,上麵依稀還可以看到某某公社的字樣。他伸手將麻袋扯開,頓時露出裏麵一堆令人眼花繚亂的物件來。
看來,自己的推測果然是正確的……長庚將麻袋中的物品一件件在地上陳列好,終於明白當年錢寧慧的外婆為什麽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住這些東西了。
這些東西看上去都年代久遠,充滿了歲月的痕跡,甚至部分有所毀損。其中大部分是一些麵具,玉製的居多,造型與死去的外婆臉上所佩戴的麵具風格一致,造型古樸奇異,帶著遠古社會特有的藝術誇張。另外還有幾個利用動物的頭骨甚至人的頭骨作為主體,用綠鬆石碎片拚貼在骨骼表麵後再鑲嵌以木雕、羽毛、貝殼和玉珠等製成的頭飾,它們是如此龐大而沉重,以至於長庚不禁佩服當年的外婆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用瘦弱的身軀將它們全都搬運進幽暗的天龍洞深處。
掏出手機,長庚將這些麵具和頭飾拍下照片,然後一件件地仔細觀察。沒有錯,這些東西絕非中國古代風格的儺戲道具,與其猜測它們是貴州本地少數民族特有的巫術用品,不如說……他看了一下手機,果然沒有信號無法上網,但是長庚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些物品的製造工藝和裝飾風格,分明就是古代瑪雅文化的祭祀用具!
遠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島上的瑪雅古國,與中國西南深處的貴州雲峰堡,果然存在某種特殊的聯係。雖然這個結論是如此明顯,但當長庚慢慢檢視那些來自遠古異域的麵具頭飾,仔細觀察那些綠鬆石碎片組成的圖案和玉石上刻畫的花紋時,卻沒有更多的收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洞廳內始終沉默無聲。長庚一直安靜地坐在那堆古物前,不甘心地一件件摩挲著,仿佛存心要從中找出湮沒已久的秘密。而錢寧慧——
長庚一怔,猛地抬起頭來。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錢寧慧在做什麽?
他轉過頭,赫然發現錢寧慧已經不在原地!心裏霍地一跳,長庚站起身,這才發現錢寧慧不知什麽時候沿著鍾乳石斜坡爬到了外婆的屍體附近,正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一根半人高的石筍。此刻她對外婆的屍體不但全無恐懼,臉上竟然還凝滯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在看什麽?”這絲笑意比其他表情更讓長庚不安,他不由著急地開口詢問。
“看這個。”錢寧慧往身前的石筍指了指。她濕透的衣服還沒能靠體溫焐幹,但她的情緒卻很放鬆,甚至帶著愉悅,與先前驚恐畏懼的神色判若兩人。
長庚沿著斜坡爬了上去,順著錢寧慧的眼光往前看,果然看見麵前的石筍上掛著一枚玉璧一樣的東西。不過它的形狀卻比傳統的玉璧小了許多,大概隻有大衣紐扣大小,吊在一根細細的金屬鏈子上。那鏈子非金非銀,經過幾十年依然閃動著純白色的光澤,也不知是什麽金屬打造的。
“這種造型,很像玉器裏的平安扣。”錢寧慧忽然悠悠地說,“你剛才問了我很多問題,卻沒有問我當年在洞裏怎麽過的,所以我沒有來得及給你講述它。其實我那時雖然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卻還是一直趴在地上,遠遠地看著它。”
“因為看著它,我就會忘記肚子餓,忘記害怕,可以平靜地在山洞裏睡著,就像睡在家裏的**一樣。”錢寧慧繼續說,“就算是現在我看著它,也覺得心裏很平靜,很舒服,所以我爬上來,想要離它更近一些。”
長庚點了點頭,忽然一伸手,將那個被錢寧慧稱為平安扣的小玉璧摘了下來。“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將手掌在錢寧慧麵前攤開,“你難道不覺得,這上麵的紋飾和我用來破解死亡幻想的那幅圖畫很相像?”
“對呀……”錢寧慧低低地驚呼。她先前一直沉浸在平安扣帶來的愉悅氣氛之中,倒真忘了仔細分析上麵複雜的雕刻究竟是什麽寓意。此刻仔細看去,那平安扣表麵雖不大,鏤刻的紋飾卻甚為複雜抽象,隻能依稀分辨出一條盤曲的龍或蛇,還有一個戴著複雜頭飾的人。另外,平安扣背麵還刻著一些筆畫圓潤的字符,仿佛中國古代的篆刻風格,卻一個也無法辨認。
“你現在閉上眼睛回憶一下,能記起剛才我們一路行進到這裏的路線嗎?”長庚忽然問。
錢寧慧依言閉上眼睛,隻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心清如水,進洞以來甚至被長庚催眠期間的路線都在這片水域裏留下了清晰的倒影,隻要她願意去追尋,一定能看到無數曾被自己忽略的細節。這種奇妙的感覺,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她以前根本無法設想。
“不要路標,我也能帶你出去。”錢寧慧興奮地回答,“我現在就是一台人體導航儀!”
“那剛才你坐在這裏,有沒有回憶起什麽事情來呢?”長庚循循善誘。
“有吧,不過都挺亂的……”錢寧慧微笑起來,“比如小時候媽媽給我買的那條公主裙,和好朋友一起去海邊散步,在天文館看球幕電影,還有……”她忽然住了口,沒有把後麵那句“和你一起拍大頭貼”說出來,“總之,都是挺開心的事兒。”
“我明白了。”長庚又端詳了一陣平安扣,終於在錢寧慧謙虛好奇的目光中開口解釋,“如果我猜測不錯,這塊平安扣和死亡瓶一樣,具有潛在的催眠作用。隻是死亡瓶讓人心中被平生最可怕的經曆纏繞,從而萌發出死亡幻想,而平安扣的作用則恰恰和它相反,它激發人們最幸福快樂的回憶和生活的勇氣,並搜索潛意識裏的記憶作為支持。”
“所以……”錢寧慧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卻又表達不出。
“所以,當你小時候被困在這裏時,雖然沒有食物,平安扣激發的求生意識卻讓你心境平和,擺脫了一般被困者極易陷入的精神創傷和瘋狂行為,並以最節約能量的方式存活下去。所以雖然你獲救時已經因為嚴重消耗體內物質而骨瘦如柴,身體和精神卻沒有受到根本傷害;所以當聽見外界的救援聲音時,你可以憑借本能,也就是潛意識的指引爬向洞口。”長庚解釋。
“可是,我後來卻把這一切都忘記了……”錢寧慧喃喃,“如果這個平安扣真的代表生命和希望,我又怎麽會忘記它呢?”
“大概是你的潛意識覺得,平安扣帶來的愉悅已經和其他可怕的經曆混雜在一起,特別是寶生的死和他媽媽的詛咒,所以與其把它們全都記住,不如把它們全部忘掉。”長庚停了停,將手中的平安扣小心地放進背包,“何況你並沒有把它真正忘掉,當你被死亡瓶的照片影響後,正是你潛意識中平安扣的作用才讓你避免了更多的損害。由於實物比照片和記憶的威力更大,現在我相信你已經完全克服了死亡瓶照片帶來的心理暗示。”
“這麽說,我已經被治好了?”錢寧慧忽然生出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也就是說,長庚很快就要離開她了嗎?
“除非你親眼看到死亡瓶本身。生和死的力量究竟誰更大,我也不知道。”長庚這話說出來,讓錢寧慧的心有一絲活絡:好歹他沒有像執行完程序的機器人那樣,說一句:“謝謝您的使用,再見。”
“說起來,死亡瓶和平安扣倒像是相生相克的一對兒。”錢寧慧好奇地問長庚,“那你看到平安扣的時候想到了什麽快樂的事情?”
長庚愣了愣,眼中流過一絲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情緒,最終隻低低說了一句:“我們下去吧。”
討厭,又裝沒有情緒的機器人!錢寧慧恨恨地跟著他爬下斜坡,心想遲早有一天自己要給他做一次催眠,將他心裏的話都問個一清二楚。
“看看這些,你是否有特別的感覺?”將錢寧慧領到洞廳的角落,長庚讓她坐在那堆麵具和頭飾之中,而隻要一抬頭,錢寧慧就能看清高處外婆帶著玉石麵具的身影。
“不像是中國的東西……”錢寧慧知道自己的回答並沒有達到長庚的希望,絞盡腦汁卻還是不知該說什麽,“我覺得這種用人頭骨做的東西挺可怕的……”
“是麽?”長庚彎下腰將那個用綠鬆石碎片鑲拚的人骨頭飾拿了起來,眼看原本的綁帶已經朽爛,就從背包裏找出根細長的攀援繩來,牢牢地將那個華麗而又恐怖的頭飾綁在了額頭上。這樣隻要他微微低下頭顱,錢寧慧所見的就是一個鑲滿玉石和貝殼的骷髏頭在自己麵前晃動了。
“你要幹什麽?”或許剛才的玉璧還殘留作用,錢寧慧並不覺得害怕,反倒有些好笑,“跳大神麽?”
“你說對了。”長庚點了點頭上的骷髏頭,靜默了幾秒鍾,手足忽然開始舞動起來,口中也配合著念念有詞。
那是一種奇怪的語言,不像由拉丁語係輕重音分明的多音節構成,反倒接近於漢語或日語,絕大多數音節都清脆有力,念誦起來恍如大珠小珠四處滾落,讓錢寧慧一下子有些驚詫。
“你在說什麽,念咒語麽?”她的臉上還帶著笑意,但隨著長庚不斷的念誦,錢寧慧心中的愉悅也越來越淡,終於讓她忍不住發言抗議,“你到底在念什麽,聽得我心裏慌慌的!”
然而長庚並不回答,反倒湊得近了些,讓錢寧慧覺得那個被珠玉寶石裝飾起來的骷髏頭活了一般在自己麵前晃動。然而或許知道那是長庚,她心中並不真的害怕,反倒湧起一種異樣的興奮來:“就這些麽,還有呢?”
似乎在回應她的要求,長庚提高嗓音,說出一個鏗鏘有力的句子,念誦之聲隨即戛然而止。然後他舉高右臂,握拳的手掌似乎牢牢攥著什麽東西,猛地彎腰朝著麵前的虛空紮了下去!
錢寧慧呆呆地看著長庚的動作,見他仿佛一個表演獨角啞劇的演員,紮完後又用力在虛空中一劃,似乎剖開了某種堅韌的東西,然後他叉開五指,使勁在剖開的地方用力一掏,手中便仿佛捧出了一件珍貴的物品。再然後,那個華貴的骷髏頭對著錢寧慧晃了晃,長庚手一揚,那個剛剛掏出來的東西就仿佛朝著錢寧慧飛了過來!
“啊!”錢寧慧驚叫一聲,驀地抱住了腦袋。
“你覺得,我扔過來的是什麽?”長庚終於停止了動作,也停止了古怪的發音。
“我不知道……”錢寧慧直覺是某種動物的器官,就跟傳統裏殺牛祭祖之類,“大概……有血?”
“不錯。”長庚依舊戴著人骨頭飾,“為什麽要叫?是害怕麽?”
“不,我其實並不怕。”錢寧慧想了想,“叫,是因為……你做得不合常理。”
“那常理應該怎樣?”長庚追問。
“我……我不知道……”錢寧慧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老師提問的壞學生,想得腦仁都有點疼了起來,終於賭氣一般沉下臉,“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知道全部的謎底。”長庚將頭頂的人骨頭飾取下來,“你不覺得,這些東西,還有你的外婆,都很神秘麽?”
“誰不想知道謎底?”錢寧慧瞪了長庚一眼,“可是剛才我也看過,外婆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而且我媽應該也不知道,外婆走的時候她還不到七歲呢。”
“我是說——全部的謎底。”長庚著重強調了“全部”兩個字,然後他對著滿臉驚訝的錢寧慧點了點頭,“沒錯,我知道至少一部分謎底。”
“我們家的事,你怎麽會知道?”錢寧慧更驚訝了。
“以後我會告訴你。”長庚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五點多了,我們給外婆行個禮,就趕緊出洞去吧。”
“好歹泄露一點點嘛。”錢寧慧的好奇心被他挑到了山尖上,晃啊晃的哪裏落得下來。情急之下,她一把拉著長庚的胳膊,像個撒嬌的小女孩一樣搖晃起來,“要不我走到半路就被憋死了……阿嚏,阿嚏!”似乎身體終於想起先前在地下河裏泡了個透,錢寧慧遲到的噴嚏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趕緊回客棧去洗個熱水澡。”長庚見錢寧慧大打噴嚏之時依舊不肯放開自己的袖子,不由認輸一般歎了一口氣,“好吧,那我就提醒你一句:當初是什麽驅使你去參加那個心理測試?”
“早忘了。”錢寧慧才不會跟長庚說自己想擺脫孟家遠的嘮叨,“大概是覺得好玩唄。”
“記得這個麽?”長庚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的浮土裏畫了一個符號。那個符號由一些弧形線條構成,仿佛中國古代篆刻的印章,卻看不出什麽寓意。
“就像刻在那個平安扣後麵的符號。”錢寧慧回答。
“像,但是是不同的字符。”畫好的一瞬間,長庚隨即將浮土上的字符抹去,“至於這個字符,更早以前你也見過,就在那則招聘心理測驗被試者的海報上。”
“對呀,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雖然麵前的字符已經消失,錢寧慧腦子裏果真清晰地回想起當初在北京大學廣告欄裏看到的海報。那個畫在海報角落裏的奇怪符號,此刻正纖毫不差地浮現在腦海中,她甚至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它複製出來。
想到這裏,錢寧慧果真蹲下身,在那片浮土上用手指畫出了腦海中的符號——與長庚剛才所畫的一模一樣。
“奇怪,我怎麽會記得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錢寧慧心裏忽然有點恍惚,說不定,當初她之所以一定要去參加那個心理實驗,也因為海報上的符號對潛意識造成了影響。
“這是瑪雅文字,意思是‘血’或‘血緣’。”長庚朝著前方外婆的遺體行了個禮,轉身朝洞外走去,“而外婆和你,既流著中國人的血,也流著瑪雅人的血——聖城祭司家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