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真正人選
長庚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他失去了一切作為人的意識,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最終在黑暗中漂浮起來。那片黑暗是如此廣闊,和它比起來,他隻是一粒塵埃,不,比塵埃還要微小,隻是一個分子,一個原子,一個僅僅比“零”多一點的存在。
可是正是靠這比“零”多一點的存在,他的生命又再次得以延續。他就像是一塊超級磁鐵,把四周的一切不斷地吸附到自己身上,把它們塑造成新的身體。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沉重,這片黑暗快要承載不了他了。
終於,在一片耀眼的白光後,他聽到了一個男人驚喜的聲音:“我們的長庚星誕生了!”
原來,我是一顆星星。他模模糊糊地想。
“你真的要把孩子叫做‘長庚’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遲疑,“可是,以星辰的名字命名,一直是我子家的傳統……”
“我知道,就像你的名字‘玉衡’,也是天上的星辰。”男人笑了,“可長庚也是你的孩子,也算半個子家人。說不定,未來他會成為新的夢帝呢。”
“可是長庚星就是金星,是夢帝的主星。用這個名字,會不會太……太囂張了些?”女人還有些顧慮。
“囂張?”男人大笑起來,“難道你不覺得,隻有我們的孩子才配得上夢帝主星?”
“嗯,我們倆的孩子,必定比任何人都優秀。”女人也笑了,聲音轉為溫柔的呢喃,“小寶貝,快點睡,等長大了,你肯定是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在這充滿母愛的呢喃中,長庚覺得自己真的要睡著了。他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就像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被吵醒了。這一次,說話的還是那個給他命名的男人。
“他可以跟你姓,但是長庚這個名字,不能改!”男人似乎在和別人爭論著什麽,固執地不肯讓步。
“嶽,別激動。”對方的聲音很熟悉,但長庚一時想不起是誰,“既然你讓我收養他,他就要加入西班牙籍,取一個西班牙語的名字也很正常。再說,‘長庚’這兩個中國字太難發音了,幾乎沒有人念得出來。”
“好吧。”男人讓步了。他停頓了一會,忽然說,“那就叫他‘加百列’吧,聽說這個大天使掌控人類精神和夢境,那跟中國的‘夢帝’差不多一個意思。”
“嶽,你真是個驕傲的人。”對方說,“不過加百列·羅薩雷斯這個名字也還湊合能用。”
“不是我驕傲,我的兒子本來就是如此優秀!如果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怎麽會舍得把他送給你,安赫爾?”
“你想要他來學我的秘密催眠術,好成為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催眠師,付出的代價就是你徹底失去他。”安赫爾歎了一口氣,“你的野心太可怕了,嶽,我無法理解。”
“你沒有結過婚生過孩子,自然不理解。”姓嶽的男人緩緩地說。然後他轉過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安赫爾轉過頭來,對一直無聲聆聽的長庚說,“孩子,記住,無論你叫‘長庚’還是‘加百列’,都是夢帝的名字,都是神的名字。所以你會具有神一樣的能力,打敗所有的對手!”
“現在——醒來吧!”
長庚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依然躺在滿是灰塵的工地簡易房地上,身上的傷口依然疼得火燒火燎,腳上的繩子也依然沒有解開。但是他的視線中,映入的卻已不是子啟明戴著墨鏡的臉,也不是高個子矮個子故作凶惡的臉,而是一張五十多歲的微胖的白種男人的臉。
安赫爾教授。
“父親!”長庚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我就知道該如何喚醒你。”安赫爾教授似乎料到長庚的一切都在他的控製之中,見長庚睜開眼睛,便轉過頭大聲喊了起來:“他醒了,快來幫幫忙!”
幾個人從外麵鑽了進來,有北京本地的警察,也有蒙泰喬集團的人。他們解開了長庚身上的繩子,將他扶了起來。
“快送受害人去醫院!”為首的警官看見長庚遍體鱗傷的模樣,趕緊催促。
“不用了,都是皮肉傷。”長庚知道自己耽擱不起時間,趕緊問,“他們呢?”
“你說綁架你的那幫人嗎?”警官說,“兩個從犯都已經抓住,送到局裏繼續審訊,可惜讓那個首犯給跑了!對了,對於那個叫子啟明的犯罪嫌疑人,你有什麽線索嗎?聽說他還沒有成年?”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長庚疲憊地搖了搖頭。
“行,你先休息,過兩天再配合我們的調查。”為首的警官見長庚虛弱的模樣,留下聯係方式,帶領手下押著高個子矮個子走了。
警察走後,安赫爾還是把長庚帶到了醫院裏,給他的傷口消毒上藥,醫生又酌情開了一些葡萄糖和維生素。長庚雖然拒絕了醫生住院的要求,但考慮到將來要做的事情,還是老老實實躺在**輸液了。
“我接到了你的衛星定位信號,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裏,幸虧那幫該死的綁匪不知道你手機裏裝有自動定位軟件。”安赫爾餘怒未息,臉色陰沉。
長庚隻是笑了笑,沒搭腔。當初他用最後的一點精神力催眠了矮個子,就是為了讓他做一件事——打開自己的手機。隻要開機,安赫爾教授就可以接收到他的衛星定位,自然可以帶人前來解救他了。
子啟明也是催眠高手,要在他眼皮底下成功逃脫談何容易。長庚也是等待了多時,才瞅準機會侵入了矮個子的意識。
事實證明,正是這孤注一擲的自救措施,讓他脫離了子啟明的掌控。
見長庚精神懨懨,安赫爾沒有再說什麽。直到長庚休息得差不多了,安赫爾才將發生在墨西哥熱帶雨林別墅的事變告訴了長庚。“那些人宣稱自己代表瑪雅人,要向劫掠他們的西班牙人複仇,一出手就打死了蒙泰喬集團雇的兩個保鏢。”安赫爾恨恨地咬著牙,“沒想到伊瑪也背叛了我!”
聽說錢寧慧母女和死亡瓶都被來曆不明的人劫走,長庚不由大吃一驚。如果錢寧慧在蒙泰喬集團手中,他還可以盡量斡旋,保住她安然無恙,可是沒料到她居然又落到了別人手中!那些瑪雅人雖然來路不明,但從他們悍厲的作風不難推測,為了達到使用死亡瓶的目的,他們可能會采取比蒙泰喬集團和安赫爾教授更凶殘野蠻的方式。
想到瑪雅文化中那些駭人聽聞的祭祀儀式,長庚不寒而栗。“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嗎?”他不願在安赫爾教授麵前表現得太過關心,又補充了一句,“他們會把死亡瓶藏在哪裏?”
“不知道。蒙泰喬集團已經派了很多人去找,但熱帶雨林太大太茂密,一直沒能找到那些人的下落。”安赫爾教授懊惱地說,“說起來,他們能在兩年前就派伊瑪前來臥底,說明這個組織有完整的策略和極大的耐心。他們一旦隱藏起來,就很難尋找了。”
“應該還是有線索的。”長庚此刻恨不得立刻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頭,“我們現在就去墨西哥!我可以通過催眠別墅的幸存者描繪出劫匪的所有細節,進而找到線索。”
“是的,我也是這個意思。”安赫爾教授說到這裏,忽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機,正是長庚在歐洲時使用的那個。
為了中國之行,安赫爾特地給了長庚一個高配置的新手機,便於存儲資料,衛星定位,包括電話卡也換成了中國的。而長庚以前用的舊手機,連同手機卡一起都留在了安赫爾那裏。
“昨天,有人給這個手機打了電話。”安赫爾看著長庚說,“那個人說,他叫孟家遠。”
“孟家遠?”長庚愣了一下,猛地醒悟過來。正是這個從未謀麵過的孟家遠,留下了大英博物館的玉盤線索,激發他撼動了父親的記憶封印。而孟家遠知道那個舊手機的號碼,應該是從自己留給他室友的紙條上看到的吧。
“他說了什麽?”長庚有些激動地問。這種激動的表情,在十幾年加百列機器人的生涯中實屬罕見,讓安赫爾教授也不禁詫異。
“他說,想要和我們當麵談談死亡瓶的事。”安赫爾說,“一旦我們同意,他會立刻從倫敦飛來北京。”
孟家遠約的地方在一個安靜的咖啡館裏,從二樓窗戶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見北京市某公安分局的大門。
這是一種很隱晦的威脅。
不過安赫爾教授並不在乎。用他自己的話說:“隻要弄清楚了死亡瓶的秘密,就算下半輩子都活在監獄裏也值得了。”
在長庚眼中,孟家遠高大,微胖,長得確實有點像他的MSN昵稱“皮卡丘”。不過作為北京大學和英國雷丁大學的高材生,他絕不像皮卡丘那樣憨態可掬,眼睛雖然不大卻十分明亮,顯示主人有一副聰慧的好腦子。
不過孟家遠臉上的憔悴出賣了他。以至於長庚從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判定,在安赫爾和孟家遠的較量中,孟家遠無法勝出。因為他在乎的程度和安赫爾教授一樣深重。
同樣,安赫爾教授也贏不了。死亡瓶的秘密對他太過重要,5125年才等來的一天機會,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
既然誰也無法單獨取勝,那麽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共贏。長庚帶著這樣的想法,等安赫爾教授主動和孟家遠握了手,才微笑著向孟家遠伸出手去:“幸會。我是安赫爾教授的助手長庚。”
“幸會,我聽錢伯伯說過你。”孟家遠一字一字地說出這句話,眼睛緊緊地盯著長庚,手上的力氣也驟然加大。
長庚精通催眠術,善於觀察人的表情,於是他的心裏頓時明了:原來孟家遠對錢寧慧……那麽,他恨自己是完全有理由的了。
“我們的時間不多,有什麽事情麻煩孟先生長話短說。”安赫爾坐在孟家遠對麵,雖然不肯放過他可能說出的有關死亡瓶的信息,卻更惦記著下午要乘坐蒙泰喬集團的飛機前往墨西哥。
“好,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孟家遠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問,“是你們綁架了錢伯母和錢寧慧?”
“不是綁架,我們是邀請她們去參加科學實驗。”安赫爾說到這裏,自己也覺得不妥,於是把這個話題一帶而過,“不過現在她們已經被其他人帶走了,具體下落我們也不知道。”
“被其他人帶走了?”孟家遠顯然大吃一驚,“誰帶走了她們?”
“不知道,一幫瑪雅人恐怖分子。”安赫爾恨恨地說,“他們還搶走了死亡瓶。”
“哦,那好像我沒有必要和你們合作了。”孟家遠說,“你們似乎幫不到什麽忙。”
“不,我們有蒙泰喬集團的財力人力,另外,我們還有目擊者的第一手線索。”長庚搶在安赫爾教授之前開口,不在乎這種“喧賓奪主”的做法會讓安赫爾感到不滿,“你現在隻有跟我們合作,才有可能找到錢小姐母女,並解救她們。”
“不過你又有什麽與我們合作的資本?”安赫爾冷笑著回敬。
“我知道死亡瓶的秘密,比你們知道得還多。”孟家遠笑了笑,不出意料地看著安赫爾震驚的表情。
“你……你怎麽會知道?”安赫爾緊緊地盯著孟家遠,“除非……”
“你猜得沒錯。真正繼承了聖城祭司家族基因記憶的人是我,不是錢寧慧和她媽媽。”孟家遠看著對麵的安赫爾和長庚的表情,帶著淡淡的嘲諷,“所以說,你們完全在一個錯誤的對象上浪費了時間。”
這幾句話一出口,不啻於石破天驚。怪不得長庚花了那麽大力氣也沒能激發出錢寧慧的基因記憶,他們根本是最開始就找錯了人!本來隻要稍加接觸,長庚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孟家遠的資質勝過錢寧慧,孟家遠卻陰差陽錯地沒有給長庚見麵的機會。於是退而求其次的結果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是你,原來是你……”安赫爾的嘴唇顫抖著,幾乎說不出話。雖然滿懷懊惱,撲麵而來的卻是更大的喜悅。“還來得及,還來得及……”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甚至打翻了麵前的咖啡杯。
而長庚雖然不言不語,腦子裏則快速地梳理了有關孟家遠的一切線索,整理出了他經曆的大概輪廓——他在做心理測試時,測試結果僅次於錢寧慧;前往英國後,受到死亡瓶的影響幾番做出自殺舉動;在大英博物館發現了玉盤上的花紋可以緩解死亡瓶的影響,因此抄下了展品編號。由此看來,孟家遠確實可能是繼承了聖城祭司神奇基因的後裔,他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瓶的真相。
“你要什麽條件?我全都答應你!”安赫爾教授激動地開口,“隻要你告訴我,如何操作死亡瓶!”
“我的條件很簡單,保證錢寧慧和她媽媽的人身安全,讓她們平安回來。”孟家遠回答,“至於死亡瓶,我不否認我對它也有興趣。”
“沒問題沒問題,你現在就和我們坐飛機去墨西哥!”安赫爾想要站起來,卻立刻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可是你知道那些恐怖分子把人質和死亡瓶藏在哪裏了嗎?”
“我自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猜。”涉及到救人,孟家遠沒有賣關子,很幹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要用死亡瓶開啟西芭芭的通道,不僅時間要對,地點也要對,特殊的地球磁場會影響死亡瓶的效果。如果那群劫匪也是為死亡瓶而來,那他們就會把它藏在奇琴伊察一處聖地附近,方便12月21日舉行儀式。”
“不過奇琴伊察的幾處聖地現在都開辟成了旅遊點,遊客往來眾多,他們並不方便在那裏舉行任何活動。”安赫爾皺起眉頭。
“我知道了!”長庚不愧是可以開啟百科全書模式的加百列機器人,平素積累的有關信息派上了用場,“奇琴伊察原本是以三口聖井聞名,現在卻隻有兩口聖井開發成了旅遊點,另一口聖井下落不明。——那些人,會不會把錢小姐她們和死亡瓶都帶到第三口聖井那裏去了?”
“奇琴伊察附近是喀斯特地貌,容易形成天然深井。”安赫爾雙手一擊,喜出望外,“趕緊通知蒙泰喬集團的搜救人員,用直升機搜尋雨林中廢棄的深井!”
兩個小時後,安赫爾、長庚和孟家遠一起坐上了蒙泰喬集團飛往墨西哥奇琴伊察的私人飛機。而孟家遠也禁不住安赫爾的一再要求,向他吐露了一部分自己的經曆。
原來,孟家遠自從受到死亡瓶影響後,不斷出現幻覺,屢屢做出自殺性舉動。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到倫敦各個景點參觀,無意中發現大英博物館展出的瑪雅玉盤上有奇妙的線條,凝視之後能讓他抵禦死亡幻想的侵擾,甚至冒出一些前所未有的體驗,既像是幻覺,又像是自己真實的記憶。
秉持一貫的鑽研精神,孟家遠索性成天泡在大英博物館的瑪雅文化展廳裏。他逐個觀察展品,心潮起伏,幾乎達到了忘我的境地。正是這份與普通參觀者迥然不同的姿態,他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那個人就是大英博物館中美洲文明研究部的威爾博士。
威爾博士是研究瑪雅文化的專家。他和孟家遠交談之後,驚訝地發現這個中國留學生對瑪雅文明有著非凡的直覺,並對他腦海中冒出的莫名想法深感興趣。於是威爾博士將孟家遠請到了他的辦公室,甚至讓他參觀了一些大英博物館沒有公開展覽的藏品。
英國在十九世紀稱霸世界,又熱衷於搜集各種文物,因此大英博物館的考古類館藏堪稱世界第一。威爾博士給孟家遠看的一些資料,不僅安赫爾教授從未見過,甚至聞所未聞,比如說,一些從未公開過的瑪雅刻本。
瑪雅刻本是古代瑪雅人以瑪雅文字寫在脫毛榕木樹皮製成的紙上的,由專業抄寫員在聖城大祭司的任命下書寫而成。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被西班牙殖民者焚燒殆盡,所以現存的隻是一些墳墓中發掘出的紙張殘片,一部分內容甚至無法翻譯和理解。
孟家遠在威爾博士那裏呆了近三個月,除了跟家裏要錢,幾乎與世隔絕。這三個月中,他如饑似渴地從威爾博士那裏學習有關瑪雅文化的一切,而他被深埋的基因記憶也漸漸複蘇。
“我隱約猜測到了你們舉行那個心理測試的目的,所以提醒慧姐千萬不要出國,怕她成為死亡瓶的犧牲品。可我沒想到,你們會采取綁架她媽媽的卑劣做法。”登上私人飛機的舷梯時,孟家遠說,“我一從父母的電子郵件中看到這件事,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你們。雖然我之前原本覺得,還是躲藏在大英博物館的研究室裏最安全。”
“5125年才有一天的機會,如果你是一個研究者,就應該明白我的心情。”安赫爾教授喃喃地說。
孟家遠微微咬了咬牙。他此刻的敘述並沒有涉及任何具體細節,也沒有提到他到底激發了怎樣的記憶和體驗,但隻有這樣,才能確保王牌還抓在他自己的手裏。
“教授,您的電話。”一個蒙泰喬集團成員匆匆將手機遞給了安赫爾。
安赫爾用西班牙語和那人說了一會,登上飛機,掛斷了電話。
孟家遠不知道他說了什麽,一旁的長庚卻全都聽清了——蒙泰喬集團已經通知在奇琴伊察的空中搜索隊,讓他們著力搜尋疑似天然深井的所在。而吉爾貝托·弗朗西斯科·蒙泰喬,也就是現任蒙泰喬集團的總裁,在聽說真正的聖城祭司後裔出現後,也決定如果找到死亡瓶,他就在12月21日蒞臨奇琴伊察,親自體驗死亡瓶的奇跡。
此刻,距離12月21日隻有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了。小慧,你要堅持住。長庚心中默默地念誦著,走進了飛機機艙,將北京蒼茫的暮色拋在了身後。
飛機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騰空而起。
錢寧慧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度日如年。
他們一共十四個人被關在溶洞盡頭的世界樹大廳中,唯一的通道被維拉科嘉的手下端著槍層層守住。而為了防止他們逃脫,避免不必要的衝突,瑪雅複興運動成員給他們提供的飲食和飲水都很有限,基本達到餓不死卻也跑不動的程度。
錢寧慧和他們以前都見過麵,因此很快就彼此熟識。一問之下,所有的人都是通過旅行社促銷活動參加了這個旅遊團。
“我最開始說自己有小孩要照顧,不能參加,他們就接二連三地給我打電話,往郵箱裏發行程表,發瑪雅遺跡的圖片,最終我就動了心。”美女媽媽田原的敘述在旅行團成員中頗具代表性,“現在想來,大概也是因為我攜帶的那一點點瑪雅基因影響了我的潛意識選擇。”
錢寧慧看過旅行團的行程表,包括熱帶雨林穿越,參觀世界樹聖地,參加12月21日“世界末日”狂歡活動等等。現在想來,這些承諾倒真是一一兌現了,隻是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實行而已。
錢寧慧期盼的警察一直沒有來,甚至蒙泰喬集團那邊也毫無動靜。眼看離12月21日越來越近,錢寧慧和其他人密謀的自救計劃也漸漸成熟。
這個計劃中,關鍵人物有三個:錢寧慧、田原和尹浩。他們各有所長,卻又必須承擔不同的風險。一旦其中一個人失敗,整個計劃就會崩潰。
而這個計劃的核心任務是:竊取持槍守衛的衛星電話,由尹浩給中國駐墨西哥大使館的某武官打電話求救。那個武官曾是尹浩父親的部下,臨行前尹老爺子拜托這個武官監視尹浩的行蹤,以免這個不聽話的兒子找旅遊的借口離家出走。
由於前來穿越雨林時旅行團成員的大件行李都留在了大巴車上,他們隨身攜帶的一切物品又被瑪雅複興運動成員搜走,尹浩實際上並不知道大使館的電話。幸虧旅行團中有旅遊達人,背得出墨西哥的查號電話040,這才解決了這個問題。其實那個旅遊達人也能背出墨西哥的報警電話080和060,但旅行團中無人會說西班牙語,甚至英語都說得磕磕絆絆,所以這麽複雜的情況隻能求助於中國大使館了。
由於從溶洞口通往世界樹大廳的通道狹窄,最窄處僅能容一人通過,維拉科嘉隻安排了兩個守衛端著突擊步槍守在大廳出口,每八小時輪班一次。其餘守衛則分別守在外部通道的幾個岔道處,以防萬一有人從大廳偷跑後,轉進其他岔道藏匿。而且溶洞裏傳音效果不錯,一旦某處出現情況,其他守衛也容易趕到現場支援。
好在槍口之下,這些中國人並沒有過激的反抗舉措,而微不足道的食物又重重削減了他們的反抗能力。於是平安無事幾天之後,看守們的神經漸漸鬆懈,甚至會用蹩腳的英語與中國人簡單交談起來。當然,他們最為關注的是旅行團中最性感美麗的女人田原,特別是一個大胡子看守,甚至會在當值時偷偷給田原塞幾塊巧克力,借機在她身上占一點便宜。
田原以前在風月場中打過滾,心中對大胡子雖然厭惡,表麵卻不動聲色,甚至有意無意從他口中套取情況。可以說,錢寧慧他們最終的計劃,就是從這個大胡子身上找到的突破口。
終於,在12月19日那天,他們等到了機會。
那天晚上,正輪到大胡子和另外一個光頭看守當值,而那部衛星電話,正別在光頭的腰間。
失去了白天從岩縫中射入的光線,世界樹大廳裏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插在兩個看守身邊石縫裏的手電筒。
一切都顯得和平日沒有兩樣。中國囚徒們或坐或躺,似乎都要沉入夢鄉,而兩個看守則握著突擊步槍,有些無聊地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
大胡子走著走著,忽然被一隻手扯住了褲腿。隨即一個女人順勢站了起來,輕輕對他說了一個英語單詞:“巧克力。”
大胡子笑了。僅憑那低沉的性感的嗓音,他就知道是田原。而由於持續的食物不足,這個饑餓的女人已經跟他養成了要巧克力或者其他食品的習慣。
當然,獲得這些“小禮物”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巧克力,巧克力。”田原幾乎不懂英語,隻能不斷地重複著這個單詞。她一邊靠近大胡子,一邊把他往黑暗的溶洞甬道裏麵引。
大胡子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糖果,卻沒有交給田原,反倒趁機在田原的耳朵上輕咬了一口。
田原噗哧一聲笑了。她伸手抓住大胡子在她身上揉捏的手,指了指大廳裏的人群,然後又指了指黑漆漆的甬道,眼中風情無限。
大胡子早就對田原垂涎三尺,隻是礙於職守無法下手。此刻他琢磨著除了光頭,最外麵的洞口處還有兩個持槍巡邏的同伴,斷斷不怕這些中國人跑了出去,因此這送上門來的鮮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於是大胡子就衝著光頭同伴打了個招呼,拉著田原往溶洞的一個岔道裏鑽了進去。
中美洲人一向性格開放,光頭對大胡子的舉動隻是笑罵了一句,並不以為異。然後他端著槍對著大廳裏的人群掃視了一圈,以示自己盡忠職守,不會給他們任何可乘之機。
田原已經得手,而現在,輪到錢寧慧上場了。
這幾天,她一直暗暗練習從長庚那裏學來的催眠術,並用旅遊團的一些成員做了實驗。事實證明,當初十幾次見習長庚催眠治療的過程,特別是兩次與長庚進行催眠和反催眠的鬥爭經曆,賦予了錢寧慧異於常人的精神力和催眠技法。雖然她經驗仍然不足,但借助那枚能激發人們歡樂情緒的平安扣的力量,她已經可以成功催眠團裏各種各樣的被試者了。
不過用母語催眠有極大優勢,如果換成隻是略通英語的光頭看守,錢寧慧就沒有那麽大把握了。因此她拒絕了有人讓她把看守們催眠繳械的建議,因為那樣觸犯了他們最警覺的神經,成功可能性非常低。而一旦在一個人身上失敗,結局就不堪設想。
她不能拿任何一個中國人的性命來冒險。
此刻,錢寧慧坐在人群邊緣,光頭就在她的身邊走來走去。當田原和大胡子徹底消失後,錢寧慧摘下了掛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湊到了插在石縫中的手電筒前。
手電光照在平安扣上,晶瑩剔透,表麵雕刻的花紋更是光華流轉。一些饑餓的中國遊客立刻圍攏過來,盯著平安扣看了一會,隨即一臉滿足地回去躺下睡覺了,就仿佛這枚平安扣憑空給他們補充了能量一樣。
這樣的場景,已經連續發生了好幾天,光頭難免對這枚玉石發生了興趣。
和中國人一樣,瑪雅人對玉石有一種特殊的喜愛。此刻光頭站在人群外,有些好奇,卻又牢記著自己的職責,並不表現得太過關注。直到圍觀的中國人陸續散去,他才有意無意地盯住了錢寧慧手中的平安扣。
“它能讓我們不再感到饑餓。”錢寧慧用最簡單的英語說,她並不確定光頭是否能聽懂。
光頭沒有回答,隻是湊得更近了一些。毋庸置疑,平安扣上的花紋已經深深吸引了他,讓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微笑。
“你想起了你愛的人,是嗎?”錢寧慧問。
光頭點了點頭,伸手想要將平安扣拿在手中,錢寧慧卻猛地收回了手。
光頭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滿,隨即盯住平安扣的眼神再度癡迷起來。因為,錢寧慧已經開始旋轉起手中的平安扣。這個經驗,是早在長庚為尹浩催眠的時候發現的——這也是那種帶有超強暗示力量的花紋要刻畫在圓形器物上的原因。
“現在,你感覺很好,很快樂,很舒服……”錢寧慧不知道光頭的英語理解力有多深,隻能盡量把“good”、“happy”、“nice”之類的“好詞匯”堆砌在一起,同時運用上了從長庚那裏學來的催眠方法,聲音恍如流水,一點一點抹去光頭看守的戒備之心,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告訴我,你最愛誰?”錢寧慧一邊轉動著平安扣,一邊細碎地挪動腳步,好讓光頭也跟著自己調整方向,將腰間別著的衛星電話暴露在外。而尹浩,則早已潛伏在人群中,隨時準備下手。
“伊莎貝拉。”光頭吐出一個名字,臉上**漾起幸福的神色。催眠狀態中,他不由自主地跟著錢寧慧說起了英語,雖然蹩腳,卻也可以從單詞中猜到意思,“我完成任務,成了瑪雅人的英雄,就要回去和她結婚。”
“她很美麗嗎?”錢寧慧問出早已準備好的問題,一步步將光頭引入深度催眠,“告訴我,她長什麽樣子?”
“你記起了你們在一起時的場景,那是什麽樣的?”
“唱一遍她最喜歡的歌吧。”
“再唱一首,伊莎貝拉很喜歡。”
在光頭深情地唱起一首首西班牙語流行歌曲時,尹浩悄無聲息地取走了他腰間的衛星電話,而沉浸在催眠中的光頭卻毫無所覺。
和田原一樣,錢寧慧也在盡量拖延時間,好讓尹浩可以順利打通電話。作為催眠者,她的意誌全都集中在光頭看守的眼睛裏,不敢有絲毫疏忽,否則她不僅對不起賦予她厚望的難友們,更對不起做出了巨大犧牲的田原。
她陷入了如此忘我的境地,甚至不知道尹浩什麽時候打完的電話,又是什麽時候將電話放回光頭身上。直到大胡子摟著田原心滿意足地走回來,錢媽媽情急中拉扯女兒的胳膊讓她停止催眠,錢寧慧才從與光頭看守的目光膠著中脫離出來。
“嘿,你在做什麽?”大胡子奇怪地拍了拍光頭。
“我在唱歌。”光頭停止了歌唱,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腦袋,心中慶幸步槍一直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上。“媽的,你爽了就不許我自己爽一爽?”光頭自知有些丟臉,便逞起性子,奚落了大胡子一句。
大胡子哈哈一笑,不再理會他了。
見他們不再追究剛才的事情,錢寧慧繃緊的神經驟然一鬆,頓時跌倒在媽媽的懷抱裏。方才精神力過度透支,她現在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使館說他們會聯係墨西哥警方。”尹浩在她耳邊低聲說,聲音裏卻聽不出多少高興的意思,“不過我們提供的線索太模糊,這片熱帶雨林麵積又太大,他們不一定來得及找到我們。”
“可是如果不能在21日,也就是後天之前找到我們,說不定我們都會死!”錢媽媽擔憂地說。而旁邊一些旅行團成員臉上,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盡人事,聽天命。”尹浩說完這句話,所有的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