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1.

夏怡醒來的時候,隻看到一個人,H,她坐在床邊在看一本小說。

夏怡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呆呆地盯著看小說的H。很快她發現那不是小說,而是本記事薄……H的淚水在半空落下,她都懶得抹去。

進來換藥水的護士發現夏怡醒了,H很尷尬地把記事薄放回包裏,問:“你何時醒的?”

“剛醒,你在看什麽?”

“哦,沒什麽,一本故事集。”

夏怡總覺得自從原野出現後,H就怪怪的,到底哪裏怪,具體又說不上來。護士詢問了夏怡有哪哪不舒服,換了藥水離開了。

H的目光遲疑地看著窗外,她問:“你跟原野以前交往過?”

夏怡說:“是吧。”

“這麽說,他追我是為了靠近你了?”

“我不知道……”

H收拾東西站起來, 背對著她,聲音忽然變得堅硬無比:“夏怡,我念在跟你朋友一場,所以勸你離他遠點。”

夏怡一愣,下意識問道:“你認識他?原野這個人,有什麽不對?”

就在這時房門外進來一個人:“怎麽了,我哪裏不對?”

夏怡看著來人,黑T恤,頭上壓著隻鴨舌帽。他看起來很憔悴,疲憊,滿嘴胡茬。

夏怡的腦筋一時有些轉不過彎,隻知道定定地看著他。

原野走到床邊,以指撫著她額上的發,口氣和動作都極盡親昵:“很好,你終於活了!閻王也不敢跟我爭你。”

夏怡覺得不自然,她跟他這麽靠近地在一起仿佛已是上個世界發生的事情。

她錯開與原野相對的視線,發現H已經離開了。

病房裏頓時安靜下來,隻有塑料袋摩擦的沙沙聲,飯菜的香味……原野推著擺滿食物的小桌子到夏怡麵前。夏怡把臉別到一邊,他將桌子推到那邊,夏怡把臉別回來,他將桌子推回來。

“走開!”夏怡皺起眉,想要趕他走,可是聲音卻是她沒想到的溫柔。

原野一頓,湊過來單手支著床欄杆,俯身在她床前:“你瘦了。”

“……”

“我以為你會說我也瘦了。”

“嗯,你也瘦了。”

“為伊消得人憔悴。”

“嗬。”

原野把臉湊近了點,看她的一雙眸子幽幽地發亮。

夏怡把臉別開,他握住她的手說:“你讓我別去找你,OK,我已經從你的視線消失得夠久了。從今天起,你不許再逃開。”

原野就是原野,就算世界顛倒了,他還是這樣不可一世。

夏怡抬頭,看著他那熟悉的表情和輪廓,一時間萬般情緒湧上心口。她想大哭,想撲到他懷裏,想告訴她這麽長的時間她都在等,等他找到她,等他把她抱進懷裏。

可是此時的夏怡不確定,那個懷抱還是不是她的?這個原野還是不是從前的原野?

下意識的自我保護本能,讓她將一切情緒隱藏,豎起冷漠的圍牆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原野的目光變得深沉:“你忘了我以前怎麽找到你?”

夏怡想起在麵館裏替她付錢的那個男生:“你派人跟蹤我?”

“不是跟蹤,是保護。”

“保護我還會讓我遇到這種事情?”

原野的眸子裏終於湧動出一種疼痛的光亮,他低下頭,聲音低低的:“老婆……我想你。”

夏怡的鼻子倏地發酸:“想有什麽用,你還不是交了女朋友。”

“這才可怕。”原野接口道,“我交了那麽多女朋友都沒忘記你,這證明,沒有人能超越你的存在。老婆,我是非你不可的。”

“誰是你老婆啊!”

“你啊。”

“臭不要臉,我又沒答應你!”

“我會讓你答應的。”

“你不要這樣自以為是,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夏怡抱怨著,忽然伸手朝原野的胸口打了一下。

原野抓著她的拳頭:“不夠重,用力點!”

夏怡又打了一拳。隨著這一拳頭,委屈的淚水刷地流下來。

原野慌了:“怎麽突然哭了,把自己的拳頭打疼了?”

“你明知故問,你混蛋!”

“嗯,我混蛋。”

“你缺德。”

“我缺德。”

“你去死。”

“我該死。”

“你給我滾——”

“不不,我不滾。老婆,你再怎麽叫我滾,我都不滾了。”

“嗚嗚啊……”夏怡坐在病**,索性張大著嘴,眼淚刷刷地流。記憶中她隻有小時候才哭得這麽肆無忌憚過,隨著年齡越長大越抑製情緒,時間長了,反而不懂怎麽發泄。

原野伸手把她攬到胸前,單手點煙,咬著煙頭模糊不清地說:“哭吧,給你一根煙的時間。哭完了,我讓你比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還要爽笑。”

夏怡在住院的第三天接到失蹤大半年的寧靜的電話。她說:“妞,我正在機場讀一份報紙。”

夏怡驚訝:“你殺回來了?

寧靜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上報了。”

夏怡說你才知道啊,我一向出名,結果卻被寧靜罵了個臭頭。

原來夏怡的遭遇已經上報,而且被誇張成各種傳奇的版本……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最不想告人的秘密,永遠都會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全世人民。

寧靜語重心長地說:“夏怡啊,我警告你,別讓我成為你世界裏的警察。”

“什麽意思?”

“總是在故事結局才很沒用地出現。”

夏怡大笑起來:“怎麽去了趟拉薩,表達能力都先進了。”

“別跟我來這一套,姐現在很想掐死你。”寧靜似乎在那邊點了根煙,慢慢地說,“你啥時有時間出來跟我見個麵,讓她姥姥的胡寫,不如自己掌舵控製整個局麵。”

寧靜指的“控製整個局麵”,是利用她的交際網替夏怡聯係了南方日報、時代周報等十幾家的記者……2010年9月12日,各大報紙爭相刊登出標題為“我說90後”“那些90後的男孩女孩”“90跨時代”等標題,都以為夏怡開設的90後專欄為賣點。

題記為:

我們沒有討厭親情,我們隻是太過迷惘;我們不是都腦殘火星,我們隻想更受關愛;我們任性叛逆是有原因的,我們隻有試卷缺少玩伴,我們是孤獨異類的一代……我們以為我們長大了,我們卻是未熟透的半成品。

疼痛是成長必定付出的代價,成長需要時間。

然而,我們終會長大。

其中記錄了夏怡從乖女生變為“賤女生”的全過程。

這些報道一浮出水麵,立即引起軒然大波的爭議。許多評論紛紛表示:

“80後,90後,唯一的區別就是時代變了,我們應該理解他們。”

“她爸爸真不是人啊,中國人一人一口痰都能把他吐死,吐吐吐吐吐痰痰痰痰痰……”

“作為一個90後的女孩,我覺得:我們90後是我型我素的時代,是講義氣的時代,憎恨現實的時代,討厭虛偽做作的時代……我們做錯事,是有原由的,盡管做法比較稚嫩偏激。”

“每個時代都有一個夏怡,她的生活環境和成長經曆造就了她的性格。也就是說,賤孩子壞孩子不是隻分布在90後。”

“上梁不正下梁歪。指責下一代的行為以前,首先反省自己的教育有什麽錯。”

“說來說去,還是他爸爸罪魁禍首。”

“我也是90後,我就不喜歡被貼莫名其妙的標簽——‘腦殘,非主流,火星,極品’等等。夏怡這樣的例子在90後畢竟屬於少數,大多數90後跟我一樣是正常人。所以外界不能以局部概括整體,這對90後太不公平。”

……

其實夏怡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主要重點是講訴自己的遭遇和經曆,完全沒有跟90後這個詞扯上任何瓜葛。結果報道一發出去,為了銷量、搶眼球、有爭議性,80%的報社都不謀而合地選用“90後”這個熱點去報道。

夏怡不想被誇大,結果被誇得更大。她現在讀的大眾傳媒學校,還有住的那個陰冷潮濕的小房子,都被偷拍了——正好跟夏誌仁出入開小車,家住小洋房的相片形成強烈對比。

事情爆發後的一個星期,夏誌仁開了輛不起眼的黑色跑車,將夏怡接回去。

剛回A市夏怡就看到一個訪談,是阿然打電話來的,說我看到你爸爸上電視了,中央X台直播。夏怡打開電視轉到那個台,果然看到夏誌仁那張油頭粉麵的臉。

記者:“您經常體罰您女兒是嗎?”

夏誌仁:“說不上體罰這麽嚴重,隻是我性格比較衝動,實在生氣……這種情況是極少的。”

記者:“可是通過您女兒的表述,您曾把煙灰缸砸到她腦袋上,為了隱瞞您讓她戴帽子去上學,且威脅不準告訴任何人。還有,您經常用腳踢她的背部,她說這是為了不讓外人看到她的傷。有次您還……”

夏誌仁情緒激動地打斷道:“胡扯,這純粹是你們這些記者加油添醋的胡扯!”

記者:“這麽說,這些全是造謠,您並沒有體罰過她,是這樣嗎?”

夏誌仁以紙巾拭去汗水:“是的。”

記者轉向屏幕:“那讓我們來看一組相片——”

夏誌仁說:“對不起,我要求中途離場一下,我有些不大舒服。”

……

夏怡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打來電話的是原野。

“在看嗎?”

“嗯?”

“中央X台的實錄點播。”

“嗯。”

“為什麽沒告訴我?”

“你知道嗎?”夏怡想了想說,“小時候他打我的第一次我告訴了我媽,我媽說一定是我做錯了他才會打我。但其實我媽背著我有責問過他。他們因此吵架,他不爽了又會拿我出氣,我再告訴我媽——這是個惡性循環,不管我告訴多少次都沒有用,隻會換來‘你竟敢告狀’的又一次多打和他們的激烈爭吵。”

長長的句子結束後,那邊沉默了。

夏怡問:“喂,還在嗎?”

原野的嗓音微啞著,隻說了四個字:“以後有我。”

夏怡點頭,點了一次不夠又點一次,還覺得不夠隻好把頭點了又點。點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在接電話對方又看不到,她發出聲音:“嗯。”

原野說:“這次是為什麽哭。”

夏怡一愣,趕緊把淚水擦去說:“感動。”

原野說:“那好,我給你兩根煙的時間。”

夏怡說:“不哭啦,你又不借胸口給我靠。”

原野說:“你要靠也行啊,我就在你們小區門口。”

夏怡尖叫一聲,慌忙往門口衝去,一邊下樓一邊問:“你怎麽不早說呀。”

原野笑了:“我在想你打開窗戶突然看見我站你家樓下會不會更驚喜?TMD,門衛不讓進。”

老遠就看到原野抱著一大束粉色的玫瑰蹲在小區門口,嘴裏同時叼著兩根煙,那模樣看起來要多傻氣有多傻氣。夏怡加快了腳步,她感覺自己的心跳根本不能自控,整個世界都在那束玫瑰中變得眩暈。

她像離弦的箭射進他的壞裏,玫瑰花瓣飄了一地……

2.

夏誌仁趨於輿論的壓力把夏怡弄進了西苑。還有幾個月就大四實習,在西苑讀這幾個月也就走個形式。夏怡以前積攢的錢全都花掉了,她挺感謝那些報道和媒體,當然這感謝是寧靜給的……她真的變成了她生命中的英雄。

夏怡聯係不上寧靜,她總是神出鬼沒,電話卡換來換去,以前的房子也不住人了。除非她主動跟夏怡聯係,夏怡沒法找她。

夏怡剛進辦公室,她的新班主任立馬站起來說:“啊,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孩子。”又看著隨後進來的夏誌仁說,“我也認識你——就是那……咳嗯,的家長。”

一辦公室的眼睛全都齊刷刷地看著這對父女,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你是夏怡?能過來一下嗎。”

夏怡看到站在門口的老頭兒,他的手裏端著一個裝滿茶葉水的保溫杯。

他微笑著說:“我想跟你談談。”

夏怡跟在老頭兒後麵,想起高二那年的寒假,她跟許默年剛交往不久,許默年卻整個寒假都在奧賽班補習。有一天夏怡實在太想他了,偷偷跑到他們班裏去看他。

她很鬧,一會兒說默年你看外麵在下雨耶,一會兒說你們老師的普通話真差勁,一會兒又說我肚子餓了我困了……

補課的老師是個六十多歲的先生,腦殼全禿頂了,一臉的嚴肅。他過來問:“你不是我們班的學生,怎麽在這裏?”

夏怡說:“哦,老師,默年有人群恐慌症,他爸爸讓我過來陪他。”

禿頂老師就轉向許默年:“是嗎?”

夏怡搶著又說:“其實老師,是默年說你的禿頂很漂亮,讓我也來看看。”

然後夏怡就被掃地出門了。

放課後許默年告訴夏怡,那個六十多歲的禿頂先生是他爺爺,他老實招了她是他的女朋友。默年爺爺說夏怡很特別,像默年奶奶的小時候。如果他們能走過大學,他就認可她做許家的媳婦。

夏怡連問了十幾個“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許默年說:“真的。”

夏怡大叫:“我愛這個禿頂老頭兒……的孫子,永遠愛。”

小老頭停在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前,邊開門邊說:“我剛去飲水房倒茶葉子,看到你。怎麽樣,最近過得好嗎。”

這可真稀奇。她以前跟許默年交往的時候,他雖不反對,但也沒特別支持過。無數個歲月裏她站在他家樓下等許默年一起去放學,他從未叫她上去喝過一杯茶,偶爾碰到了也隻是對她頷首微笑。

夏怡出於禮貌,走進去:“許爺爺,你還有自己的辦公室啊?”

“當然了,我是這請來的授課教授嘛。”

“麵子真大。”

“夏怡。”小老頭放下保溫杯,在他的辦公桌上坐下來,“你知道我一向開明,我不反對小孩早戀,隻要把握恰當。”

“嗯嗯,我知道。”

“默年這孩子我一直放心他,自立,有主見,不受外界影響,他對自己的人生有一套細致的規劃,認為人生因由‘念書—創業—功成身就—戀愛—婚姻’,每個小節都不能犯錯,每步必須按照規劃走。”

“我知道。”

“小時候,他在學校裏不管遇見什麽事都會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麽,人慢慢長大了,就有了心事,距離也遠了。我現在想跟他談談心裏話,一句都說不上了哩。”

“人都會長大,都會變的嘛。”

他到底想說的重點是什麽呢?

夏怡等了又等。小老頭泯茶,話鋒一轉:“你遇到這麽多事,為什麽不尋求默年的幫助?”

夏怡一愣。

小老頭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們之間產生了小矛盾,這麽久時間過去,也該和好了。”

夏怡沉默著,心想這不是一句“和好了”就可以解決的。他們是真的走遠了,徹底的,從前那些歡快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默年……他看了那些報道很為你難過。這孩子從小就這樣,太被動,不會說話……他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

——他是什麽人我一點也不清楚。

夏怡這麽想著,站起來,為難地看看手表說:“許爺爺,我還要辦入學手續呢,這次就不陪你長聊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身後他的聲音很是急切:“夏怡,不如我約個時間,你們一起出來談談?”

那晚,夏怡點進許默年的BLOG,他的BLOG其實就是騰訊的Q空間。以前他不怎麽喜歡搗鼓BLOG,當BLOG大行其道的那段時間,老師說現在的網絡五花八門,人家投簡曆都帶上BLOG地址,又簡便又能展示成就。

於是老師命令一些班上骨幹都必須把BLOG折騰起來,身為學生會長的許默年當然也弄了個,很官方,裏麵有他從小到大的獎項、證書,還有幾篇發表在校刊上的文章。

夏怡逛了幾次覺得沒意思,他百年都懶得更新一次,就算更新了也官方得要死,夏怡就沒再進去過了。

這晚,夏怡進許默年的Q空間,卻發現他的空間上了鎖。

越是這樣夏怡越好奇,找原野要來一個破解Q空間密碼的軟件,一分鍾不要,她順利進了。

可失望的是,一圈逛下來,什麽都沒發現。以前的日誌和相冊全刪了,連留言也刪了,光禿禿什麽東西都沒有。

夏怡的鼠標點到網頁上的那個X,忽然視線停頓了一下:

“XY來了,我的愛情就來了;XY走了,我的愛情也完了。”

題圖一行這樣的小字,因是淡黃色的,在白色的模板中隱約看不太清。

夏怡琢磨著那兩個字母縮寫XY,是否是自己的名字“夏怡”?

有些自作多情,但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解釋。

3.

春天流感多,夏怡被感冒襲擊,躺在被窩裏吃了兩天藥。報道風波以後,夏誌仁就挺怕她,就算對她的死活不在意,也會虛情假意探病一番,還指了保姆全天照顧她。

活了二十年,夏怡從來沒過得這麽舒坦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需受氣,還有男朋友的關心。這一切的幸福,來得太突然也太猛烈。

夏怡點開原野新發來的一條短訊:“老婆,想我了不?”

夏怡說:“沒空想。”

“哦,那行,我去找想我的妞。”

“不是啊,我想你想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感冒了?”

“嗯。”

原野就開始詢問她的病因,又介紹她吃哪哪種藥哪哪種衝劑,說到末了說你躺著吧我買了藥給你送過去。

夏怡於是說:“夏誌仁請了個醫生過來,吊了兩針,也開了藥。”

原野很恨地問:“怎麽不早說。”

夏怡窩在床裏笑得傻氣:“就是不告訴你,讓你擔心我。”

“都說女人的心是蠍子做的。”

“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在外麵,正準備回去。”

夏怡在**滾了兩圈,無聊,想撒嬌:“我真想你了……我想見你。”

“那我現在過去?”

“不了吧,外麵天氣挺冷的。你手機不是有照相功能,照張相給我瞅瞅。”

的確有幾天沒有見麵了,原野忙著搗鼓他網上的工作,等他好不容易忙完了,夏怡就病倒了。幾分鍾後,夏怡的手機裏收到的不是相片,而是一個視頻。

原野穿著白色的厚外套,戴著針織帽,對著鏡頭做了個“叭”的打槍手勢,一隻眼睛還配合著眨起來,很帥氣也很狂妄。

夏怡捧著手機大笑起來:“臭屁。”

原野的短訊發來:“收到了沒有?”

夏怡說:“收到了,不過你旁邊那男的是誰啊?”

“哪個?”

“你自己看視頻啊,那男的長得真帥。”

原野的語氣酸不溜秋:“你說公交車售票員?”

“公交車售票員?這麽帥還工作啊。”

原野:“我幫你問了,是附近的學生。”

“這麽帥還讀書啊?”

原野似乎不爽了,給夏怡打了個電話,夏怡掛了,他又打,夏怡再掛,他再打……夏怡隻好接起來。

原野語氣如北風過境:“怎麽著老婆,要不要我給你們搭下線?”

夏怡忍著滿肚子的笑意:“好啊。”

三秒鍾之後,手機就被轉到旁邊人的手裏。夏怡根本就是好玩心作祟,跟那個男生一頓亂扯,腦子燒燒的,自己也不太清楚說了些什麽。

正說在興頭上,手機被掐斷了,盲音……

夏怡把電話往回撥,撥到第五次,原野接起電話:“老婆,你這是公然教唆我犯法。”

夏怡問:“怎麽了,是你說給我們搭線的呀。”

原野說:“我剛把他給打了。”

夏怡驚訝:“然後?”

“他也給了我兩拳。”

“再然後?”

“我把他踢出了公交車。”

“最後?”

“我也被轟下來了。”

夏怡受不了地大笑出聲,笑得腦子更是混混沌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原野一直等她笑夠,幽幽地來了句:“老婆,我前麵走過一美女。”

夏怡咧到耳朵邊大笑的嘴巴瞬間僵住,她說:“幹嘛呀?”

“我給她截段視頻,讓你自卑一下?”

“哼,你心眼真小。我掛了。”

夏怡掛了手機塞枕頭底下,就著水杯吃下藥,想著睡一覺捂捂汗。隱約感到枕頭下的手機在震動,她忍著不去想,可卻怎麽也睡不著。

手機又震動了幾下,夏怡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來,打開:

“老婆,你必須相信她就算脫光了站我麵前,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改明兒我給你截斷視頻,讓所有路過的美女自卑?”

“老婆,在幹什麽?”

夏怡看完幾條信息覺得滿足了,關機,睡覺。

醒來的時候日上三杆,頭腦清明多了,整個身體也輕鬆起來。夏怡打開手機,看到幾條原野的新訊息除外,還有兩通陌生來電。

夏怡想也許是寧靜,她回撥,果然是寧靜。

兩人約在離“迷你中國村”不遠的咖啡館,夏怡裏麵穿著睡衣,外麵裹著一件很大的羽絨衣,頭發亂七八糟像雞窩。她沒有在那裏等太久,寧靜坐著一輛TAXI出現——沒有向以往那樣坐著男朋友的車轟轟烈烈登場,也沒有穿得花枝招展或異常前衛,但她那張天生高調的臉,成為所有人不可忽視的存在。

夏怡放下點單朝她招了招手,寧靜看到她了,走進咖啡館。

近距離,夏怡才發現寧靜素麵朝天,臉色因此異常蒼白。她這對經常濃妝的她來說顯然不太正常。頭發雖然梳成了髻,卻有許多的碎發落下來,高檔的套裝也有許多褶皺。

夏怡上下審視著她,眉頭皺緊:“出什麽事了?”

夏怡希望寧靜會像往常一樣,就算真的麵對了挫折也是調侃而過地說“能出什麽事呢,什麽大事也沒有”。可是她不是,“唰”的一聲,一個重重的牛皮包落到她麵前。

夏怡一愣,寧靜看了看手表時間,表情凝重地說:“親愛的,我得走了,這東西你先幫我保管幾天。”

夏怡驚詫地看著那個牛皮包:“這裏麵有什麽?”

“你別管,很重要。”她走到夏怡麵前,俯身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寶貝,我真得走了,它由你保管我很放心。”

“你趕著去哪?要保管幾天?你……”

夏怡還來不及問出更多,寧靜已經走到咖啡廳門口。她單手扶著門把,回頭朝夏怡淡笑著:“別擔心我,好好照顧自己。”

寧靜以前也有要夏怡保管過一次東西,也是這個牛皮包。

那是寧阿姨出事那年,寧靜把牛皮包寄放到她這裏就匆匆去了上海。寧靜去了很久,之間也斷了聯係,夏怡差點以為她不回來了,哭著偷偷打開看過牛皮包,裏麵沒什麽重要的東西,隻有一隻破舊的洋娃娃,一本日記,一個繡花苞,還有夏怡送她的一朵嶄新頭花,她沒來得及戴過。

而這一次……

夏怡悄悄打開牛皮袋一角,立即合上了……媽啊,錢,全是一捆一捆的百元人民幣。

夏怡抓起牛皮包迅速起身追了出去,隻看到TAXI絕塵離開的背影。她的眼皮開始不祥地跳動,她拿出手機再撥那個陌生號,卻顯示對方已關機。

4.

夏怡完全沒想到,她會碰到許默年。

感冒加重的夏怡被送到醫院,那天她躺在病**掛藥水,看到許默年一隻手舉著隻高高的吊瓶從房門口經過。夏怡她以為眼花了,呆呆盯著門口,一會後許默年退回半顆腦袋朝這裏看,於是兩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市醫院後是個旅遊景點,有一條漂亮的江。江邊的房子建成小村莊,每個房都配有四四方方的院子,一排上房,院牆上爬滿藤蔓,說不出是什麽植物,但垂落下來開著很漂亮的花。

傍晚的時候,夏怡和許默年一起走到江邊的小道上,一排蓮花型燈依江沿升,寧靜,而又不失情調。

也許太久沒有跟許默年走在一起,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話題。夏怡的手機不時響一下——除了原野打來的電話,就是短訊。

終於走累了,夏怡爬到江邊的護欄上坐下,許默年說:“小心掉下去。”

“那就掉下去唄。”

“下來吧。”

“許默年,你這人真怪。”夏怡笑起來,“你擔心我掉下去,牽著我的手不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讓我下去?”

“哦……”

“把手給我唄?”

許默年於是走近了點,身體靠著護欄,把手交給夏怡。

夏怡握著許默年的手坐在護欄上吹風,短發長得有點長了,她把發捋捋順,指著遠處江邊的燈火說:“是不是很漂亮?”

許默年說:“嗯,很漂亮。”

“跟我比呢?”

“啊……?”

“啊什麽啊,給你表揚我的機會。”

許默年別開視線:“嗯,都很漂亮。”

“許默年,我發現你一點也不會哄女孩子。”夏怡說,“你真的很笨,很笨……”而且出奇的被動。跟原野在一起相處完全是她跟著原野的步調在走,跟許默年在一起相處完全要她拉著他動一步他才動一步。

許默年說:“對不起。”

夏怡說:“沒有對不起,我以前就喜歡你這樣。”

許默年的身體好像僵了一下,視線一直看著江麵沒有動,夏怡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夏怡隻好把身體往後放倒,傾斜著身子去看他。

許默年很快皺起眉,抓著她的胳膊:“危險!”

“怕什麽,你不是拉著我的手嗎。”

“你還是下來吧。”

“什麽病?”她忽然問。

“啊?”

“你住院了,我問你是什麽病。”

許默年遲疑了一下,說:“膽源性胰腺炎。”

“那是什麽病?”

“暴飲暴食過度引起的。”頓了頓,他補充道,“不是什麽大病,能治。”

“哦……”夏怡點點頭,思忖著又不是演韓劇,哪裏來的那麽多絕症癌症,就算現實生活中真的男朋友得了絕症癌症,也不可能因此跟女朋友分手吧。

這條理由行不通。

夏怡於是從他的手心裏抽出自己的手:“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回去啦!”

許默年點頭說好。

夏怡跳下欄杆朝前走,許默年跟著走在她身後。夏怡皺眉回頭:“你跟著我幹什麽,我先回去,你等等。”

許默年也把眉毛皺起來問:“為什麽?”

夏怡聳聳肩,態度跟剛剛變成了兩個人:“不想看到你唄。別忘了我們是舊情侶,分手的戀人都是敵人,這句話你聽過沒有?”

許默年一時呆了……

夏怡轉身繼續朝前走。忽然胳膊被一股力拽著,整個身體被扳回去,跌到了許默年的懷裏。

這個動作太突然了,突然到夏怡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

許默年隻是抱著她,聲音傳自胸腔:“夏怡……你不要走……”

寂靜的,被暖黃燈光照透的,夜。

夏怡震驚地一寸寸抬頭,盯著許默年漆黑的眼問:“你說什麽,風聲太大,我沒聽清。”

許默年的臉色蒼白,加重音量:“我錯了,你不要走。”

夏怡猛然間就笑了,仿佛聽到了一個大笑話:“為什麽?”

她的笑容很明顯刺傷了許默年,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話。

夏怡說:“你別這個樣子,如果你寂寞了脆弱了就去找你的女朋友。你這樣,會讓我誤解你還喜歡我。”

許默年垂下眼睫,卻沒有放開他握著夏怡的手。

夏怡說:“放手!”

“……”

“許默年,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你現在有什麽立場讓我不要走?”

許默年慢慢把手放開,嗓音低啞地說:“我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夏怡的手指有點冰涼,她感覺到冷意。可是她的心間卻是熱血沸騰。

“我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夏怡的雙手用力掐緊了,笑這世界的時過境遷。

其實很久以前她就想過,如果許默年哪天後悔了,回頭了……可現在就連她自己的心都失去了方向,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

許默年似乎害怕聽到答案,搶先說:“我等你,我給你時間。等你想好再告訴我好不好?”

夏怡點點頭,想自己現在的腦子太亂,回去思考一下也好。

許默年轉身,很快地走過路燈傾灑的橋麵,背影在暗夜裏漸漸顯得模糊起來。

夏怡記得在一本小說裏看過一句話:最幸福的人,應該是不用說出“我愛你”而隻要傾聽這三個字的;最不幸的,自然是搶先說出來隨之追逐的那個人。

“誰先說出我愛你誰就輸了。”

在夏怡和許默年的愛情裏,夏怡屬於不幸者,她的愛一直很幸苦。

在夏怡和原野的愛情裏,夏怡屬於幸福的,幸福得她幾乎要忘記曾經的不幸。

夏怡這樣想著的時候,原野又發來了兩條短訊。一條是:“老婆,我想你了”,另一條是:“老婆,我正在想你”。

夏怡幸福地笑起來,心中的迷惘也在這兩條信息中明朗:過去的,已經徹底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