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從天而降的災難(From the disaster)
1.好想變成大人
第二天清晨6點,我和元月坐在火車站前的長椅上等候。
眼前是開闊的廣場,密集的人流來回湧動著。不遠處傳來火車從鐵軌上穿梭的聲音,“轟轟,轟轟”,仿佛還有汽笛拉響的長鳴。
“喂,在想什麽。”我忍不住用胳膊肘撞撞元月。
元月一回神,特別憂愁地說:“在想你。”
“笨蛋,我還沒走呢,你就開始想我了?”
“嗯,”元月點點頭說,“在想你……欠我的那幾百塊錢,什麽時候能還。”
我剛湧到眼邊的淚水熄滅,惡狠狠地拍著她的肩膀:“喂,回去就還你啦!等到了家,我就不會窮得這麽身無分文了。”
元月歎了口氣:“真的要走?”
“是啊,我爸媽這次來,應該是專程接我回去的。”
“唉呀,反正你都在這裏念書了,就求求情,讓他們繼續留你在這裏讀書唄!”
“不可能,我爸第一個不答應!”
元月想說什麽,欲言又止,閉上嘴看天。
突然間覺得氣氛好傷感哦。胸口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情感,讓我變得不知所措起來:“如果我有很多錢就好了!那樣的話,離開了家裏也能自食其力,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好想快點變成大人。”
元月撇嘴:“大人有什麽好的。”
“你想,大人有很多錢,大人不用學習,大人想買什麽買什麽、想幹什麽幹什麽,大人可以教訓自己的孩子,大人不會像我這樣身不由己!還有……”大人可以自由戀愛,甚至可以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
元月讚同地點點頭:“Bingo,我們要加油長大!快點變成大人!”
時間一點點地往前滑……
6:20
6:40
7:30
我和元月翹首以盼地等在火車站前,沒有一點消息。而我給我媽媽打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來:“奇怪,都8點多了,我媽的火車還沒到站?他們不會出事了吧?”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些和我一樣等候的人蜂擁而至。
一個工作人員把告示貼粘在公告欄上後,迅速離開:
10月06日早晨5時57分許,羅拉市至紫荊市的B856次火車在即將到站前,被另一列高速駛進車站的列車撞上。巨大的衝擊力使得列車尾部脫節,最後一節乘客車廂受難。
後一節車廂是“A層車廂”,票價最貴,承載的都是身份顯赫的人物。現初步估計11人遇難,23人受傷。關於這起事故,可能是人為疏忽,也不排除事件背後有人為破壞的可能性……
人群瞬間喧嘩了,仿佛熱油上掉進一滴水,炸開了鍋。
我呆呆地看著那告示貼,腦子空白,嘴唇顫抖,隻感到一隻手拚命地把我拉出人群的包圍圈:“小布,你別急!你爸爸媽媽一定不會有事的!”
“如果,如果他們出事了……”我恐慌地說,“那……就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
“都說了不會出事了!才11人遇難,23人受傷,怎麽可能那麽倒黴……”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起來,慌亂之中,我竟拿不穩,把手機掉到地上。
元月幫我撿起來,看了下來電顯示,驚喜道:“是你媽媽!”
“我……我媽媽?”
“嗯,快接!我就說嘛,不會有事的!”
我慌忙接過手機,誰知道傳來的卻是個陌生的男音:“你好,請問是姚小布小姐嗎?”
我的腦子再次放空:“我是……”
“嗯,你好,我是仁德醫院的陳醫生,你的媽媽李水清女士現在被轉到了本院,正在急救當中。她托我聯係到你,想見見你,請問你現在在哪,能不能迅速來一趟?”
手一鬆,手機從我的手心裏掉落。
就仿佛一道巨雷在我的天空劃開了,我雙眼放空,什麽也看不清聽不見。我蹲下身,有難過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湧出,然後是大顆大顆的淚水,粘濕地布滿我的臉。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每一次,我犯了錯,就哭著蜷縮在角落邊,等待她溫柔的手撫過我的腦袋,微笑著告訴我“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以為犯過了錯也沒關係,隻要可以被諒解。所以總是這樣任性著,自以為是著,期待下一次犯錯也能很快被得到諒解……
我和元月趕到醫院時,我媽已經被推出了手術室。
她的全身都插滿管子,纏著繃帶,戴著氧氣罩,蒼白地睡在病**。她就像一個摔碎的木偶,一動也不能動,呼吸微弱到看不到起伏。
忽然她朝我伸出一隻手。
醫生立即衝上前摁住她:“別亂動,你現在的情況不太樂觀!”
媽媽搖了搖頭,渾濁的目光望向我,示意我過去。
我全完是驚呆的,胳膊被元月拉著走到了病床邊,卻隻知道掉淚。喉嚨大力哢著氣,眼淚也源源不斷地落著。
我剛喊出一聲“媽……”,就哭得潰不成軍。
媽媽想要握住我的手,我立即把手伸過去,握住她的:“媽媽,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然後我們一起回去,以後我再也不任性,不犯錯。我會很聽你們的話,真的……爸爸呢,為什麽我沒看到爸爸?”
“你爸爸他……“媽媽欲言又止,兩行清淚流下來,“傻孩子……以後留下你一個人……要怎麽過下去?”
一個人?
我的瞳孔瞬間震驚地睜大了,身體重重地搖晃了兩下,就要朝後倒去:“爸爸他?”
這時一隻寬厚的手掌拖住我的背部:“水清你放心,我們一家都會好好照顧小布,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
我猛地抬頭,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三個人:穿著華貴衣服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婦,西裝革服一臉沉痛的男子,還有——
楊湛遠?!
2.都是命中注定
原來楊湛遠的媽媽是我媽媽少女時代的朋友,我工作的那家店是他們去打過招呼,才關照我的。而楊湛遠也是在他媽媽的安排下,特意考到我所在的學校,以便照顧我。
現在終於可以解釋,楊湛遠為什麽處處喜歡跟我作對,他或許根本不想念聖華,他非常討厭這種安排!
空曠的走廊上,我和楊湛遠並肩坐在走廊盡頭的等候椅上,中間隔了一個空位。
眼淚一直在我的臉上流個不停,雙眼都紅了、腫了,幹澀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水,眼球好像被泡在鹽酸裏……
忽然一包紙巾被遞到我麵前:“擦一擦吧。”
我別開臉,靠著椅背。
忽然他抽出紙巾,直接擰住了我的鼻子:“別堅持了,你再吸進去鼻涕還是會掉出來的。”
我又哭了,就著他手裏的紙巾,邊哭邊大力擤著。
楊湛遠換了一張紙巾:“OK,哭了這麽久,餓了吧?”
我早已不知道什麽是餓。
懵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拉起我的手:“走吧,我帶你去填飽肚子。”
我掙開他的手,嗓音沙啞地說:“不……我不餓。”
楊湛遠剛剛站起的身體又坐了回來:“真是沒辦法,你在這裏哭也對你媽媽的病於事無補。”
“你不用管我……”我用手背擦著眼淚說,“像我這種人……應該是我這種人出事故才對!如果我早點沒了……現在就不會,不會……是我害了他們……”
“這不過是一場意外。”
“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我離家出走,如果不是我任性地來到紫荊市,如果我不這樣固執,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搖著頭,仿佛陷入一個走不出去的夢魘,喃喃地說,“以前我家隔壁有戶老人,有吃剩菜的壞習慣:這頓飯吃上兩頓的剩菜,下下頓再吃這頓的剩菜……如此循環。每次他的子女要倒掉,她就急得去吃,反而讓她吃新鮮的菜,她推著讓著……後來子女們摸到一個辦法,故意在她麵前說:‘這個菜怎麽炒得難吃死了,倒了吧!’於是老人很急地抓著盤子:我來吃。”
楊湛遠沉默地看著我。
我哭著說:“老人是想把最好的留給子女們。每個成為父母的人,都有許多壞習慣——囉嗦的壞習慣,嚴厲的壞習慣,監製你的壞習慣。這些習慣都是源自於愛。”
楊湛遠沉悶地嗯了聲。
我閉上眼,淚水落得更洶:“知道嗎,現在我隻要閉上眼,就會不停地想到他們對我的好!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原來那麽愛我,等到我現在明白了,一切都太遲了!”
楊湛遠安慰道:“放心吧,你媽媽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爸他……”
我用力咬住嘴唇,全身像處在寒風中一樣顫抖。
再也回不去了吧……那些被我的疏忽錯失而過的愛。再也不要讓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再也無法承受一次失去我愛的人。
“咯嚓”,病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剛剛走出病房門的楊阿姨和楊叔叔彼此交談了點什麽,然後楊阿姨的視線朝我這邊看來,微笑道:“小布,你媽媽已經休息了,醫生說她的情況暫時可以穩定,你不用擔心。剛剛我和你媽媽商量好了,在她住院期間,你就暫住在我們家吧。”
我驚訝地張大嘴,還不等我說什麽,她已經對楊湛遠說:“你爸爸公司還有事,我留下來照顧你阿姨,就由你負責送小布回去。”
“哦,我知道了。”
“嗯,遇到什麽問題記得給我電話。”
“阿姨,我媽媽她……”我哽咽道,“真的會好起來嗎?”
“放心吧,有我和你楊叔叔在,一切都沒有問題!”
得到這樣肯定的回答,以及她眼眸中所透漏出來的關切眼神……不知道為何,覺得他們是我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我整個人虛脫地往後倒,腦袋撞到身後的椅背上,陷入暫時的眩暈。
“喂,姚小布!”
我緩緩睜開眼,看到楊湛遠放大的臉,五官精致如雕地印在眼前:“你怎麽回事?”
我的肚子適時“咕嘰咕嘰”叫起來,我揉了揉酸澀的眼道:“我沒力氣了……可能是……又餓又累又緊張……”
楊湛遠揚起一邊眉毛:“不錯,會餓就是沒事了。走吧,我扶你。”
我的全身都軟趴趴的,再加上左腳踝本就受著傷,試了幾次,都沒有如願站起來。
楊湛遠皺起眉:“你行不行?”
我老實交代:“不行,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楊湛遠歎了口氣,背對著我蹲下身去,指著自己的肩膀:“上來吧。”
夜色籠罩中,閃耀的燈火仿佛融化在我的視線裏,變成一大片星星點點的光亮,從我的視野中一直蔓延。
或許真的哭了太久,我的眼睛又酸又疼。我很累,可是我不敢閉上眼,隻要閉眼,爸爸的臉就會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
“喂,楊湛遠,”我馱在他背上,聽到自己出聲問道,“他會恨我嗎?”
“嗯?”
“如果不是我,我爸他……”我咬住了唇,不敢再說下去。
“跟你說個故事吧。”楊湛遠腳步沉穩,“一個人在洪水中救起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卻被淹死了。事後,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說他做得對,因為妻子可以另娶一個,孩子卻不能死而複活。有的說他做錯了,因為孩子可以再生一個,妻子卻不能死而複活。你說,如果隻能救活一人,他到底應該救妻子呢,還是救孩子?”
“這個,”我想了想,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嗯,這是誰都難以抉擇的。”楊湛遠的影子在路燈下拉得好長,“那個人也想不通,於是每天活在自責當中,他覺得妻子的死都是他造成的……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老者,說出心中的苦惱。那位老者問他:你當時為什麽先救了孩子?那人說:當時我什麽也沒想,洪水襲來,兒子在我身過,我抓住他就往附近的山坡遊。當我返回時,妻子已經被洪水衝走了。老者說:是啊,所謂人生便是如此,很多抉擇上天都已經注定。”
我琢磨著楊湛遠的話,問:“你的意思是,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時光退回去,那人還是隻能救下兒子?”
“嗯。”
“可這個故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笨蛋,這個故事就是告訴你,不要一味去悲痛你已經失去的,因而錯失還留在你身邊的幸福。雖然你在這場事故中你失去了爸爸,但你還有媽媽。”楊湛遠走到站牌前,把我從背上放下來,轉過身麵對著我,鄭重其事說道,“否則,你再怎麽痛苦自責,也於事無補,反而讓你媽為你擔心。”
站牌前的路燈,在楊湛遠身邊暈著暖色的光芒。
這一刻,我微仰著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孔,有一瞬間看呆了。
“喂!”忽然他把手拍在我肩膀上,嘴角露出往常那樣玩世不恭的笑,“現在才發現到我帥,是不是有點晚了?我這麵相,可是脫銷的搶手貨哦!”
我丟給他一個白眼:“自大鬼!我是在想你那些話啦!”
“怎麽樣?”
“呃……還不賴吧。”我點點頭,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尖,“我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了,我要振作起來,代替爸爸照顧媽媽的責任!而且……天國的爸爸,也不希望我這麽不堪一擊吧!”
“想通就好!”楊湛遠已經招到出租車,打開車門看了我一眼,“還站在那裏幹什麽,上車啊!”
“喂,我腳踝扭到了,你好歹扶我下啊!”
3.公主的象牙塔
我搖搖頭,第N遍告訴自己:不要再繼續胡思亂想了,拋開拋開……就像楊湛遠說的那樣,自責也於事無補啊。
可是心情很慌很亂,胸口堵得難受,我試圖把注意力停留在窗外的景物上。
果然如楊湛遠所說——他家超有錢的。房子是在市裏樓價最貴的那種小區,小區的景色美麗別致,帶有特色的建築物和一路沿途的法式吊燈,讓這個地方成為紫荊市最溫馨的風景區。
經過一座木橋,我看到在星空下**漾的河水,河邊建立著城堡造型的酒店,金色的燈光倒影在河麵上,仿佛鏡子般映著另一個金碧輝煌的世界。
我趴在玻璃窗上沉默地看著,忽然肩膀被拍了下:“發什麽呆,下車了。還在想那件事?”
“沒有啊……”
我磨磨蹭蹭的下了車,為了讓氣氛歡樂點,主動開起了別的話題。
“這個小區不是住房區嗎,”我指著湖泊對麵,“怎麽那邊有酒店?”
楊湛遠懶洋洋地看了一眼:“那個啊,是燦家開的,不對外營業,專門招待他爸爸的狐朋狗友。”
“燦家?”
“李宿燦,我的一個朋友。”
“哦,你朋友家很有錢哦?”
“一般般吧,比我家差那麽點,隻不過他家喜歡顯擺而已。”楊湛遠咧嘴一笑,用肩膀撞了撞我,“喂,要不要再給你次機會考慮下做我女友?結婚後,比那種城堡酒店大十倍的,我給你來一座?”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口氣不小啊!”
“我家真的超有錢埃!”
“哼,有錢的人才不會老在口裏叨念他有錢呢!”
“我比較單純,我沒心機啊。”
“你還單純呀?”我呸他,“有錢人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專屬跑車的,你還讓我坐出租車!”
“那是花花公子哥,我不是。我家教很嚴,基本上,除了周末去參加聚會和俱樂部的活動,我可以開自己的車以外,平時都不行。”楊湛遠拉起我的胳膊,扶著我開始朝前走。
“為什麽?”不知不覺就被楊湛遠帶著話題走了。
今天的楊湛遠的話尤其多,可能他在逗我開心?用分散注意力的辦法讓我不那麽難過吧。
“我爸怕我在外麵沾花惹草。”
頓了頓,他又自負地補充道:“不過,就我這樣的麵相,NO跑車NO Money,也很難低調做人。”
不過他欠扁的嘴巴真是……我差點就想把口水吐在他臉上,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在一個被繁華簇擁起來的院落裏,一座設計非常別具一格的別墅矗立中央。紅瓦白牆,尖尖的塔頂還有圓形的鍾,有一麵全是玻璃牆,被垂下來的星星燈覆滿,而在幾扇英倫風格的窗口上,攀爬著綠色的藤蔓植物。
宮廷燈邊,是成片的向日葵花海洋。在角落種著顆蘑菇般的榕樹,枝繁葉茂,樹下是白色的桌椅和白色的葡萄架。
“這房子是我爸親手設計的。”楊湛遠打開柵欄的門為我介紹道。
“你爸爸是設計師?”
“不是,業餘的,他對設計這方麵比較有興趣。”楊湛遠笑笑,目光落在那大片的向日葵花海中,“這些花呢,我媽閑著沒事的時候種的。”
楊湛遠攙扶著我走過石子路鋪成的小徑,見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個轉動的大家夥上,再次開口:“知道那是什麽?”
“風車?”
“水車。”
“水車是什麽東西啊?”
“是古代澆灌植物的一種工具,現常見於鄉村。不用問了,這是我媽看某部偶像劇以後,搬回來有助浪漫的傑作。”
“你媽媽真是太搞笑了!”我忍不住笑出來,“你媽媽怎麽像個小孩子啊。”
“是啊。”楊湛遠歎了口氣,“一把年齡了,還跟懷春的少女一樣。等你看到室內的布置,就會知道她受偶像劇的荼毒有多厲害!”
我的腦海裏不自覺浮現出那個楊阿姨,長得柔柔美美的,身材纖細,如果再年輕十幾歲,的確很適合偶像劇裏的女主角!
“那你媽媽的性格……也一定很溫和了?”
“別擔心,她做夢都想要個女兒,一定會對你很好。”
“那你媽媽為什麽不生個女兒?”
“生我的時候就難產,出了點意外,導致她以後不能再生育。”
我點點頭:“你爸爸……”
“我爸爸比較老古董吧,”楊湛遠說著隨手掐下一支向日葵,交到我手裏,“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平時工作忙,很少回家。”
我把向日葵放到鼻前聞了聞,一股葵瓜子的清香撲鼻而來。
“這個葵瓜子可以吃的嗎?”
“可以。”
我剛準備摘一粒放進嘴裏,楊湛遠淡淡的聲音說道:“你就打算這麽吃了?”
“那留著幹什麽?”
“一會找個玻璃瓶裝起來,放在床頭,定時換換水什麽的。”
“為什麽啊?”
“每天睜開眼不就可以看到?”
“可是你們一院子都是向日葵,推開窗戶也可以看到,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
“那不一樣。”他說,“這是我送你的。”
我一愣,卡了半響,才擠出兩個字:“臭美!”
楊湛遠笑了,嘴角勾起來,宮廷燈的光芒暈在他臉上,仿佛電影裏上了年份的畫卷。
就在這時,那種日本屋舍特有的木推門被推開,一團白色的東西飛快地衝出來,躥進了花海裏。緊接著一個老人鑽出來——她穿著灰色的大箍裙,頭上還戴著灰色的頭巾,手裏抓著一支雞毛撣子:“這該死的野貓,又偷吃我親手烘焙的點心!”轉而,看到朝屋舍走近的我和楊湛遠,臉上帶了欣喜,幾個快步走上來。
“少爺,你怎麽才回來!夫人剛剛給我電話說……這位就是小布小姐吧!哇,粉嫩嫩的,白白淨淨的,真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楊湛遠淡淡應了聲,問:“我媽媽有沒讓你把她的房間布置出來。”
“有有有,我早就布置好了!”老人笑得更像一朵花,“快進屋,我給你們做了吃的,餓了吧?我的手藝啊……”
進屋之前,楊湛遠悄悄低下頭在我耳邊說:“她叫莫嬸,我家的老管家。除了特別熱心、有些囉嗦以外,基本你都可以忍受。”
“咦,那你家還有別的傭人嗎?”
“沒有,就她一個,搞衛生都請鍾點工,我媽喜歡清淨,不喜歡陌生人。”
“欸,那……”我還想問點什麽,一股誘人的香味直衝入鼻。我這才把目光放向室內,簡直以為自己差點走進公主的象牙塔。
房內各種家具都以白色為主,而式樣卻是以歐式風格為主。可以看出布置人的用心,是因為大到桌椅小到擺放鮮花的器皿,都非常的精致。在我身邊的牆上掛著無數白色鏤花的相框,裝的大多是抽象的油畫,也有人物的照片。
我正想看清楚那些相片是誰的,楊湛遠的大手拍在我的頭上:“餓死了,先填肚子吧!吃飽了,一會我再帶你慢慢欣賞。”
“嗯!你家布置得真有情調。”我讚歎著,被帶著朝前走,鼻子前聞到的香味越來越濃。
莫嬸的聲音從隔壁的餐廳傳來:“你們兩個還在磨蹭什麽呢,再不快點,香味都要跑光咯!”
4.跟他勢不兩立
吃得好撐……
飯後的我和楊湛遠又被莫嬸逼著吃了很多甜點,直到我的肚子被撐得圓滾滾的,不斷發飽嗝為止,她才總算放過我們。
坐在榕樹下的桌椅上乘涼,鼻前是花香,耳邊是蟲鳴,揚起頭,可見到繁星點點的夜空。
一個人寂靜下來,又不可抑製地想起爸爸……想起童年的夏天裏,他也經常和我坐在院子裏,一起仰望著這同一片夜空。
鼻頭有點紅紅的,眼睛也開始發酸,直到身邊的空位落下來一個人影,才想起我已經決定要打住胡思亂想的。
不知道為什麽,跟楊湛遠在一起的感覺那麽安心輕鬆,不知不覺心中的難過就會自動消失。也許這就是他的魔力吧,可以把一切氣氛變得歡樂起來。
“美麗嗎?”楊湛遠示意眼前這美麗的風景。
“真美啊。”我點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歡快,“不過向日葵不是夏季開花嗎,現在都十月份了!”
“嗯,”楊湛遠把泡好的花茶放到我麵前,“向日葵一般三四月播種,花期在七八月,種子成熟在九十月份。”
“那現在已經成熟了,即將凋謝了吧?”再美麗的花,終也有凋落的一天。
“嗯。”
“好可惜……”
“我媽一年四季的工夫都花在這些花草樹木上。春天種薰衣草,夏天、秋天種向日葵,冬天種臘梅和海棠花。”楊湛遠把身體往後躺,柔軟墨黑的發散在白色的椅背上,他的臉被罩了一層好看的月光華,淡淡的,“沒什麽可惜的,你隻要在我家長住下去,還能看到更美的風景。”
“你媽媽好浪漫哦。”
“你們女生就這麽喜歡追求浪漫?”
“浪漫是很奢侈的。”我黯然道,“女生們都向往浪漫,卻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可以追求……你們男生不喜歡浪漫嗎?”
“覺得沒有意義吧,是很多餘的事情。”
我喝了口花茶,熱氣騰騰的,喝進去滿口的醇香。想起爸爸也泡的一手清新的綠茶,喝進去也是滿口的醇香:“這花茶是你媽媽自己做的?”
“猜對。”
“你媽媽是什麽工作呢?”
“畫家。”
“是藝術家哦?”我對楊阿姨更加崇拜起來,微微笑道,“如果我能成為像她那樣的女人就好了。”
“這很簡單啊。”楊湛遠原本懶洋洋的,立即來了精神,坐起來道,“隻要你嫁給我,你肯定能成為她那樣的女人。”
我無奈地看了楊湛遠一眼:“拜托,氣氛好不容易這麽好,你又想跟我鬥嘴。”
楊湛遠揚起眉毛:“怎麽,我這是間接跟你求婚,哪裏像鬥嘴?”
我放下茶杯,目光投到不遠處的池塘:“楊湛遠,我問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
“你問。”
“是不是因為楊阿姨強迫你留在紫荊市,去我所在的那所學校念書,所以你對我有成見?”
“啊?”
“因為你總是戲弄我啊。”
楊湛遠滿臉迷惘:“有嗎?”
“你有,你總是處處跟我作對,還喜歡對我說些輕佻的話,就像剛剛那樣——”我皺了皺眉毛,“求婚是不可能這麽輕率說出口的,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每天掛在嘴邊。”
楊湛遠大笑起來:“誰告訴你,因為你我媽強迫我去聖華念書的?”
我一愣:“呃……我猜的。”
“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之所以會跟你在同一所學校,巧合吧。”
“那你為什麽老是跟我作對!”
楊湛遠翹起鼻子:“我就是喜歡捉弄你。”
“你憑什麽喜歡捉弄我?”
“因為……”他忽然把身體探過來,右手臂架在我身後的椅背上,神秘兮兮的說,“其實這件事我打算不告訴別人的,不過你如果真的很想知道的話……”
“嗯?”
“我也不告訴你。”
我惡狠狠地側頭,看到他眼眸中狡黠的光芒。
“小氣鬼!”
楊湛遠再度大笑起來:“用Kiss交換吧,怎麽樣?”
這個家夥,這個該死的家夥!我怎麽差點忘了,他是個可惡輕浮的混蛋!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楊湛遠,你就不能像這之前那樣,一直是正常的嗎?”
楊湛遠翹起嘴角:“不能。”
“我要回去睡覺了!”
“嗯。晚安。”
我氣勢洶洶地往前走,因為腳踝受著傷,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格外艱難和吃力。
“對了——”楊湛遠的聲音忽然在身後懶懶地響起。
我停了下腳步,瞪向他:“什麽?”
“你今天的糗樣我全部看光了。班長,我實在很為你擔心啊,”他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坐在那裏,嘴角是悠閑戲弄的笑意,“錯過我這麽好的男孩,你就不怕以後沒人要嗎?”
“才不會!這種事不需要你擔心!”
“哦!”他點點頭,鄭重其事的樣子,“不過我建議你以後碰到心愛的男孩,千萬別在他麵前露出哭臉。”
“你……”
“真的是太難看了。”
這……這……該死的……
先前他開導我的好印象——X
一路背著我的好印象——X
他擔心我害怕新環境的引導——X
“楊湛遠!”我雙手握拳,在充滿蟲鳴的花園裏朝他暴怒地大喊,“你是個大混蛋!”
楊湛笑笑,伸手為自己斟上一杯花茶,我轉身離開的瞬間,聽到他的聲音若有若無地被風吹來,竟十分傷感:“說真的,你哭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難看就難看,何必要一二再地重複“真的”呢。
楊湛遠,可惡,低級!
我剛剛差點上了他當,要把他當成朋友了!今後我絕對跟他勢不兩立!
5.漂亮女人無大腦
第二天,早早地就被莫嬸叫醒,吃了可謂是我十六年來最豐盛的一頓早餐。楊阿姨在花園裏架著畫架,聽莫嬸說,她今天很早就醒來畫日出了。
看到我從屋舍走出來,她微笑著朝我打招呼……
啊,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在晨曦的陽光下漂亮得像個天使。其實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的眉目跟楊湛遠非常相似……
笑起來的楊湛遠也是眼角彎彎,一副溫和的天使模樣,隻不過,誰知道那家夥是個一肚子壞水的惡魔!?
楊湛遠——我猛地搖頭,我為什麽要想起這個家夥啊。
“怎麽了,脖子不舒服嗎?”楊阿姨看我拚命搖著頭,疑惑問道,“是床鋪不夠軟,讓你睡得脖子痛了?”
“啊,沒有沒有!床非常大非常柔軟呢!”我轉開話題道,“楊湛遠呢,我醒來後就沒看到他。”
就在這時,柵欄門被推開,脖子上掛著毛巾、穿著運動服的楊湛遠走進來,邊說邊抹著頭上的汗水:“我有晨跑的習慣。怎麽,小布妹妹,剛醒來就想我了?”
“楊湛遠——”我瞪紅了眼!
這個輕浮的家夥,在說什麽呢,這可是在楊阿姨麵前。
誰知道楊阿姨的視線在我和楊湛遠身上遠近切換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甜:“時間不早了,你送小布去上學吧。”
“遵命。我去換衣服。”
楊湛遠擦身從我身邊走過的同時,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彈了下我的額頭。我猛地回頭準備開罵,卻看到他邊走邊回頭地對我比劃了一個“V”字。
回神過來,看到楊阿姨的笑容越發深遠。
我的臉……不知道為何一陣發燙:“楊阿姨,你誤會了,我們……”
“沒關係的,”楊阿姨放下筆杆,“阿姨我可是很開明的哦!如果對方是小布你這樣的女孩,我絕對支持的!”
“你真的誤會了,其實我跟他——”
“再說,你遲早都是我們楊家的媳婦,也不需要太介懷啊。”
“啊?”我的嘴巴瞬間張成一個“口”字,就要掉到地上去。
“你不知道吧?這是我和你媽媽從小的意思,不過因為不想過分幹涉你們的人生,這僅僅是我們的希望而已。”說到這裏,楊阿姨臉上的笑容淡了淡,道,“現在你媽媽她……她決定把你交付給我們,我也一直很希望自己能有個女兒呢。”
“什麽意思?”我全身一怔,機敏地問,“是不是我媽媽的病情加重了?”
“沒有呢,放心吧!”
就在這時,換好衣服的楊湛遠用書包打了下我的肩膀:“喂,在說什麽,去上課了。”
“嗯……?嗯。”
坐在楊湛遠的腳踏車後,一路上,我都心思沉重。
楊湛遠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似的:“放學後,去醫院看看不就知道了。胡亂猜測什麽。”
我起初一愣,呆呆地點了下頭:“嗯。”
“如果你媽媽的病情加重,我媽還有閑情在那畫畫嗎?”
“呃?說的也是。”我的心情不自覺好了起來。
“智商啊……”楊湛遠歎息一聲,“都說漂亮女人無大腦,你這麽醜,應該機靈點才是!”
“你,楊湛遠,你什麽意思!”
“這都聽不懂?言外之意就是你又醜又蠢。”
要是我的力氣足夠大,我真希望一腳把他踢飛到外太空:“你才醜,你才蠢!你又醜有蠢!”
……
結果就這樣一路鬥著嘴,到了學校。還沒走進教室,就聽到聚集在走廊上的一撥女生在議論著什麽——
“真的?班長好可憐哦!”
“是啊,爸爸突然過世了,媽媽還在醫院生死未卜。”
“你哪裏聽到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去辦公室交作業,聽到老師們在談。好像是醫院那邊給學校打過電話了……應該錯不了。”
我的肩膀忽然被撞了下,停好車隨後跟上來的楊湛遠推著我:“還站在這幹什麽,不進去?”
幾個女生飛快看向我,露出驚訝的眼神,一邊往教室裏走去一邊低聲說著“她竟然還來上課了”“真堅強啊”“要是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肯定承受不了”……
我的雙手不自覺在身體兩側握成了拳,身體也變得僵硬了。
偽裝在堅強下的所有柔弱都被挖掘出來,似乎就要在身體裏泛濫……
肩膀又被撞了下,楊湛遠說:“笨蛋,介意這些人幹什麽。又要哭了?”
楊湛遠那雙熠熠看著我的雙眼,仿佛在無聲地說:笨蛋,想哭就哭出來啊。
“我才不會哭!”
“真的?”
“哼!”
“其實……比起你堅強的樣子,我更喜歡你偶爾表現出的脆弱。”楊湛遠的聲音淡淡的,“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姚小布,記住我的話,你不是一個人。”
難得看到楊湛遠這麽鄭重其事的樣子,把我重重地愣住了。
不行啊,要堅強!天國的爸爸也希望我能堅強地生活吧!如果不夠堅強,我又怎麽承擔照顧媽媽的責任呢?!
我揚起眉,逞強地看著他:“楊湛遠,大清早的別這麽酸好不好?”
楊湛遠收起認真的表情,邪氣地一撇嘴:“真是不可愛。”
“我不可愛關你屁事?!”我甩下他一個人先進了教室,剛坐下,楊湛遠的書包就甩在自己的桌上,因為力道太猛一直滑到了我的桌上。
“喂!”我把他的書包攥到自己懷裏,“過界,沒收了!”
楊湛遠聳肩:“果然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