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得不承認女生是一種可怕的生物。

她們善妒、好爭,卻又愛偽裝內心醜陋的一麵,人前明明是手挽著手親密無間的樣子,背地裏卻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再惺惺作態地給予關懷和安慰,然後讓自己一躍成為人群之中最溫柔善良的那一個。

照例在台曆的方格裏打上一個鮮豔的勾,距離高考還有二百八十六天。

悲觀主義者大概會說,唉,複習的日子又減少了一天;但是樂觀主義卻美滋滋地想著,呐,離解放日子又近了呢。

紀亦憂似乎介於二者之間,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她懶懶地擱下手中的中性筆,雙手搭在沉重的眼皮上,身體也自然地向後仰。

畢業意味著脫離了現在拚死拚活的日子,也代表著將要離開現在夢寐以求的生活。至於對夢寐以求的定義,大概就是:媽媽獲得了屬於她的遲到的幸福;而自己,也得以接近日思夜想的暗戀對象——盡管現實跟想象還是有一點差距,但畢竟也是真實地觸摸到一絲絲來自那個人身上溫柔的氣息了。

“咚咚。”輕快的敲門聲讓紀亦憂微垂的上眼瞼突然就揚了上去,原本有些惺忪的眼睛也煥發了神采,她輕輕地用腳趾勾起拖鞋,又伸手理了理睡衣鬆垮下來的領口,這才偏過頭懶懶地回應:“呐,可以進來了。”

“一起去買複習資料吧。”陸森然已經穿戴整齊,顯然是計劃好了一切隻看有沒有隨行者,紀亦憂故意擺出一副不情願的姿態:“我挑資料要很久的,你有這個時間和耐心?”

“畢竟是要應付高考的,多花點時間也無妨。”看起來,他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即便清楚紀亦憂是想耍耍小性子也隻是隨她的意。

“那還等什麽。”紀亦憂從椅子上跳起來,卻被陸森然迎麵扔過來的東西砸了個正著,棉布質地的柔軟從臉上滑下,被她眼疾手快地抓在手裏,氣呼呼地抬起頭,這才看清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藏著一絲狡黠,恍惚間憶起方才他一直是背著一隻手的,“喂,偷襲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又不是君子,”陸森然嘴角上揚,帶著一絲戲謔和半真半假的歉意,“行了,小的給姑娘賠禮道歉,這衣服是你媽媽剛買回來的親子裝,說讓我們今天都穿上。”

“真的?”紀亦憂輕輕扯了扯嘴角,感覺到那裏的肌肉有些僵硬,她仔細看了看手上那套衣服,花紋倒是和陸森然今天穿的一模一樣,隻是她的是裙裝罷了。可是媽媽和陸叔叔不在場,她和陸森然單獨穿上出門豈不是成了變相的情侶裝?呃,準確的說,是兄妹裝。

拋棄真相的話,紀亦憂微微眯起眼睛偷樂,表象似乎更令人精神振奮不是嗎?

市區資料最齊全的書店剛購進一批最新的參考資料,高三的學生們聞風都湧了過來,周末的書店一時間人滿為患。

紀亦憂不疾不徐地踱過一排排的書架,目光遊移在五花八門的參考書目的書籍上,仔細甄別核對著老師印發的推薦書目,忽然掃到某本對上號的書時眼前一亮,伸手過去卻被另一個人搶先了。

“不好意思……”紀亦憂轉過臉,卻訝異地發現和她搶書的人竟然是,“印嵐?”

“這次是我贏了哦,”印嵐氣定神閑地把那本書放進已經塞得滿滿的籃子裏,像是在菜市場挑選蔬果的婦人,精致的笑容仿佛是在炫耀戰利品,“好像最後一本了呢,真是不好意思。”

“可是……”紀亦憂並沒有察覺到絲毫敵意,低頭看了看印嵐選購的書籍,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是什麽?”印嵐饒有興趣地盯著紀亦憂的眼睛。

“同類參考書不宜過多,每個科目一本就夠了,不然高考前也做不完,事倍功半。”陸森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紀亦憂倏爾抬眸,看到他懷裏抱著幾本書朝她們的方向走過來。

“事倍功半還是事半功倍,我自己心裏有分寸,不勞你指教。”聽到陸森然的聲音,印嵐的背脊稍稍發僵,她努力掩飾著咬牙切齒的表情,眼神卻在瞬間凍結了。

“也對,每個人的複習方法都不盡相同,無可厚非,”陸森然繞過印嵐微微顫抖的身體,用書脊輕輕碰了碰紀亦憂的肩膀,“怎麽挑了半天還沒有收獲,看來陪你買書真是需要耐心。”

“呃,文科類的參考書比較多,”紀亦憂的耳根突然燒了起來,說罷轉身鑽進書架的另一邊,“再給我五分鍾就好。”

印嵐看著他們兩個並肩的身影愈發覺得刺眼,直到紀亦憂消失在視線中,腦海裏重新浮現方才的場景時才緩過神來,原來紮眼的不僅是他們疑似耳鬢廝磨的親昵,還有兩人身上礙眼的情侶裝。血液回流的錯覺讓她感到有些暈眩,而陸森然仍舊保持著泰然的笑容站在她的對麵,印嵐提著沉重的籃子匆匆下樓結賬,她曾停留的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幽怨的氣息。

不似鵝卵石的愈發圓潤,心被傷過後棱角竟愈發尖銳。

重修舊好終究是個奢侈的詞語。

陸森然對此報以聳肩和無奈的笑容:女生的心思還真是難以捉摸。

所謂蝴蝶效應,是指在一個動力係統中,初始條件下微小的變化能帶動整個係統的長期的巨大的連鎖反應。就像伸出手指輕輕戳一下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接下來便是一塊接著一塊地依次倒下,形成排山倒海的浩**氣勢。

呐,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搖搖欲墜了呢。

高三生活的構成元素,無非就是:溫習課本,狂做練習題,漫天飛舞的試卷以及吐沫星子橫飛的老師和機械般運轉的學生。

一疊又一疊的複習資料毫不留情地朝臉上砸過來,再巧笑倩兮地從你的口袋裏拿走一張又一張的百元大鈔。如此循環往複的無聊遊戲,假如戛然而止在某個生鏽的關節點上,便意味著大事不妙,譬如上級頒發不允許學校統一訂購資料的通知,又或者,學習委員收齊的資料費不翼而飛。

“這次的資料費一共好幾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幹的,但是在準備高考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情,被抓到的話後果有多麽嚴重,不用我說你們自己心裏也應該清楚!我希望晚自習下課之前,那位不小心犯錯誤的同學能夠主動把錢放回紀亦憂的抽屜裏,省得驚動警察敗壞班風校紀!”緊張的複習階段出現這種岔子,把一向急性子的班主任氣得夠嗆,又考慮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因為一件小事弄得人心惶惶。無可奈何之下,她也隻能想出這種號召自首的方法。

盡管不少同學都在陸續回教室的時候,親眼目睹了紀亦憂翻箱倒櫃的慌亂模樣,但是聽著老師客觀地陳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大家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幾千塊對於大部分在校學生來說畢竟不是小數目,更何況做這種事情一旦被抓住就毫無翻身的餘地,誰又會不分輕重、鋌而走險呢?

同學們在忐忑之餘彼此眼神交流,餘光又忍不住偷瞄自己私下認為可能是小偷的人,翕動的嘴唇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極力表現出不安中的坦然狀態,一方麵似乎是為了表現出對於班級**事件的關心,另一方麵又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犯錯者所以坦****。

作為學習委員的紀亦憂則站在老師的身邊,鎮定的外表下跳動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是她太過疏忽大意了,把那麽一筆巨款放在背包裏而沒有第一時間交給老師,還大意地把背包放在教室沒有隨身帶著,以至於短短的晚飯時間就被人盯上……

“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責任,我先向各位同學道歉,如果最後這筆錢沒有找回來……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紀亦憂將同學們焦躁不安的情緒盡收眼底,下垂的手一點點緊握成拳,充滿歉意地向正前方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紀亦憂抬起頭時,仿佛可以感受得到同學們諒解的目光,心裏的罪惡感減輕了些許,卻在不經意間掠過印嵐的表情時再次提起不安的心。

印嵐正襟危坐著,麵無表情,儼然一副審判者的模樣,但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可以看得出她極力掩飾的一絲異樣神情。比如她說謊時通常都會微蹙起來的蛾眉,而且眉心的褶皺通常都會偏向左邊一點,嘴角也會稍稍向同側牽扯出僵硬的弧度,手指更是僵硬地卷曲著,反手用指關節輕輕叩著課桌的桌麵……

“老師,”印嵐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義正言辭地開口,“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提議搜查每個人的課桌抽屜。”她今天穿著純白色的衣服,棉麻的質地柔軟而貼身,令她看起來仿佛是一位降落凡間的安琪兒。

宋堯聞聲第一個抬起了頭,望向印嵐的目光紛繁複雜,垂在兩側的手也不禁漸漸收攏成拳,手心裏全是汗。

印嵐的一番話打破了尷尬的平靜,卻重新製造了一個死寂的場麵。片刻的沉寂後,議論聲四起,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混著欽佩和不屑,仿佛是瞬間消除了她的作案嫌疑,卻又覺得她作為純粹的局外人愛出風頭是一種幸災樂禍的表現。

“可是……”班主任顯然左右為難。

搜查或許是解決事情最快的方式之一,但是卻很可能傷害同學們的自尊心,造成無法估計的後果。

“老師,無論如何快點解決這件事情吧。”不少同學也開始響應搜查的號召,畢竟誰也不想因為一件小事耽擱了複習的進度,更何況自己清清白白的也不怕什麽搜查。

於是所有同學自覺離開座位擁到走廊,班委組織起來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仔細檢查抽屜裏的東西,好奇心重的同學則趴在玻璃窗上圍觀全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而過,眼看全班同學的課桌都被翻了個底朝天,那筆錢還是不見蹤影。班主任見此情景也沒轍了,正準備打消內賊可能性的想法轉為報案的時候,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紀亦憂的抽屜還沒查呢。”

這聲嘀咕顯然夾雜了一絲怨氣,暗指班主任行事不公,搜查了全班同學的課桌,偏偏遺落了紀亦憂的,音量雖然不大,分量卻不輕。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紀亦憂身上,其中不乏看好戲的眼神。

“你這是什麽意思?”宋堯終於沉不住氣,一拍桌子衝到紀亦憂前麵護著她,然而他不是銅牆鐵壁,更不是金鍾罩鐵布衫,那些駭人的洪水猛獸仍舊咆哮著不依不饒。

“沒什麽意思,既然要公事公辦,就得人人平等。”

“就是嘛,如果紀亦憂是清白的搜查一下又何妨?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紀亦憂被這些目光盯得有些發怵,臉頰微微漲紅:“既然大家不放心就搜搜看好了,”說罷又將手輕輕搭在宋堯的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柔聲道,“沒事的宋堯,清者自清。”

“可是……”宋堯眉心蹙攏,欲言又止。

班主任擺擺手示意班長親自上陣,班長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將紀亦憂課桌裏的東西一一撿了出來仔細查看。本來剛發現錢不見的時候,紀亦憂就已經把自己的背包裏的東西統統倒了出來,這回班長還格外仔細地把背包裏不可能藏得下那麽多錢的暗袋都拉開了,仍舊沒有任何收獲。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次的搜查徒勞無功的時候,圍在紀亦憂課桌周圍的人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撞了一下桌子,質地輕巧的塑料課桌應聲前傾倒下,抽屜的裏的課本和其他大大小小的物品一下子全部都滑了出來。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伴隨著課本落地的還有書頁裏夾著的百元大鈔,有些鈔票一半露了出來,有些則全部從書頁裏溜了出來,粉色的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

一時間萬籟俱靜。安靜得似乎可以聽見每個人清晰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賊喊捉賊”四個大字頓時被牢牢地釘在紀亦憂的身上,猜疑和鄙夷的目光猶如尖銳的刀子紛紛捅向她一個人,就連一向偏袒紀亦憂的班主任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不信任的態度溢於言表:“紀亦憂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其他同學繼續自習。”

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紀亦憂看著那些散落了一地的鈔票也驚得捂住了嘴巴,睫毛不住地顫抖,眼淚在眼眶裏盤旋就是不肯掉下來,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裏是交疊在一起的影影綽綽的身影,其中的一抹白色格外醒目,勾勒出的嬌好身段在閃爍的淚光中遊弋,仿佛是有人在眼前翩然起舞,嘲笑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班主任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在前麵,紀亦憂則低著一張蒼白如紙的臉,踉蹌著尾隨,重心不穩的身子似乎隨時都會摔倒。

或許這一切來得太快、太不真實,所有人都來不及給出恰當的反應,隻是在方才的巨大驚訝中稍稍緩過神來,印嵐卻從教室的角落不緊不慢地踱到了紀亦憂的座位旁邊,彎下腰將散落了一地的書本拾起整齊地疊放到桌麵上,再仔細地把裏麵的鈔票一張張抽出來收成一遝。她自然而然地收拾著殘局,不時用手去挽垂下來的頭發,沒有人會去注意她唇邊浮現出的若有似無的微笑,以及低垂的眼瞼下那雙閃爍的眼眸,那是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猶如夜空裏最璀璨耀眼的星辰。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小憂絕不會這麽做的,”印嵐甜到發膩的聲音從轟鳴的耳鼓膜傳進來,單憑聲音就可以描繪出她此刻的神情,蛾眉微蹙,一雙霧氣迷蒙的眼流轉著惋惜,淺淺地咬著嘴唇,“我相信她是個有原則的人,所以大家先不要責怪她吧。”

一字一句,擂鼓般重重地敲打在紀亦憂心底的那片柔軟上。

宋堯按捺不住一腔的憤懣跟著紀亦憂的腳步衝了出去,這個舉動再次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好奇心,印嵐對此卻淡然一笑,望向走廊那三個人的背影,眼神迷醉而飄渺。

那是從未有過的,滿懷期待和充滿恨意交織在一起的眼神。

喂,如果有人突然在某一天告訴你,與你親密無間多年的好友其實是個表裏不一的壞人,他做過許多錯事,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麽呢?

究竟是“就算做了那麽多的錯事,或許他是有苦衷的呢”,還是“憑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弄錯了吧”諸如此類的回答?

如果這題非要二選一,你會選擇什麽呢?看起來兩種答案都沒有絕對的對錯,隻是前者輕而易舉地就否定了這個人的所有,即使是鋪墊了“有苦衷”,也還是承認“他是壞人”在先了;然而後者卻完全否定了“他是壞人”這一預設,毫無保留地選擇相信,終究是最令人心生溫暖的答案吧。

假如同樣的問題擺在你的死黨密友麵前,而你又恰好聽見他們選擇了前者,那時候的你又會報以什麽樣的心情呢?

呐,果然是一道殘忍的問題呢。

“唉,紀亦憂啊,作為班主任親眼目睹這種事情發生,我深感痛心,偏偏又發生在這個節骨眼上,雖然上次的微博事件最後證明你是清白的了,但是同學們心裏怎麽都還是會有疙瘩,你說老師心裏確實是想偏袒你、信任你吧,可你也得拿出點證據或者為自己辯解一下啊……”班主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苦口婆心地規勸了半天,紀亦憂卻好像失聰了一般充耳不聞,她的目光穿過微微敞開的窗戶凝視著外麵的風景,雨打芭蕉的聲音在混沌的世界裏顯得愈發細膩清晰。

她倒是聽得出了神,眼神也漸漸迷離。

“老師,您既然知道上次的事情是有人惡意陷害,這次的事情您怎麽就不想想是不是又有人想惡意中傷呢?紀亦憂她是什麽樣的學生,作為班主任您心裏比誰都清楚……”宋堯自始至終都抱著紀亦憂瘦弱的肩膀,一邊輕輕拍著她給予溫柔的撫慰,一邊麵紅耳赤地跟班主任據理力爭。

“宋堯,兩件不同的事情怎麽能相提並論?我並不是不相信紀亦憂的人品,而是這種事情不能夠因為偏袒優等生而敷衍其他同學,為人師表,專斷獨行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可是……”

師生爭執,僵持許久。

“老師,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可以走了嗎?”紀亦憂忽然緩緩開口,懵懂的表情猶如初醒時分,“我想請假在家裏複習一段時間。”

“小憂……”宋堯低頭望著紀亦憂恍若素紗的臉,眉宇間盡是心疼,將她的腦袋攬進自己的懷裏,“累了的話,我送你回去吧。”

“咳咳,”班主任素來刻板保守,見不得學生在自己眼皮底下親親我我的樣子,於是尷尬地幹咳了幾聲,偏過頭擺擺手,“行了,回頭我會給班上的同學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先把紀亦憂平安回去。”

一路上紀亦憂都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低垂著眼一言不發,跟丟了魂的布偶一樣。宋堯亦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好幾次都想開口打破沉寂,卻又在對上紀亦憂那雙空洞的眼睛時欲言又止。

閉上眼睛,紀亦憂腦海裏浮現出曾經和印嵐一起躺在一張小**說悄悄話的場景。

“小憂啊,你覺得最幸福的事情是什麽?”大概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那時候用天真懵懂來形容絕對是不為過的,就連對幸福的定義也無非是“貓吃魚,奧特曼打小怪獸”之類的俏皮話,“我覺得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找到以前藏起來的東西,尤其是來年換上冬衣時從口袋裏摸出錢的感覺,還有就是我喜歡拿錢當書簽夾在書裏麵,下一次翻書的時候就覺得‘書中自有黃金屋’不是信口胡謅的,古人誠不我欺。”

“嗯,照你這麽理解,那‘書中自有顏如玉’豈不是得夾個美人標本?還是仕女圖……”紀亦憂想象著印嵐描述的畫麵不禁“撲哧”一笑,拿錢當書簽這種事情,或許隻有她這種小財迷才能做得出來吧,然而把一個活生生的美人拍扁了做成標本這種重口味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如果說這段過往在當時看來不過是閨蜜之間再普通不過的交流,那麽站在當下的角度再次回憶就截然不同了,而且竟然成為了判定凶手的**裸的罪證。

印嵐太過了解紀亦憂是整潔幹淨的人,絕不會將東西到處亂放,也因為如此,即使再怎麽翻箱倒櫃也不至於在書本裏找丟失的鈔票,嗬嗬,所以紀亦憂也一樣,隻要看穿了印嵐故作鎮定之下心虛的姿態,那麽她的一切心機就洞悉了然,自然也包括僅按她財迷的性格就能推理出她會做出什麽樣子的事情來。

回家的路途並不遠,紀亦憂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思量了千百次,反複衡量著這件事情如何解決比較好,她並不是沒有主見的人,隻是在這種事情上麵無論是否原諒印嵐都是違背初心的舉動。況且一旦撕破臉皮,又該如何麵對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的共同好友宋堯呢?

天平劇烈搖晃著不肯停下來,紀亦憂痛苦地發現給不了自己的內心一個明確的答案。

“小憂,”宋堯看著紀亦憂下車之後頭也不回的背影,忍不住追上去扣住了她的手腕,望向她的眼神凝結著沉重和不安的複雜情緒,“我覺得我有必要還你一個真相。”

“什麽真相?”脈搏瞬間加快,紀亦憂盯著宋堯那雙不同尋常的眸子,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就連呼吸都暫時聽停止了一般,她期待著他開口陳述的事實,又隱隱害怕那個答案,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跟印嵐有關嗎?”

“我看到了,”宋堯的情緒波動有些大,聲音也隱約顫抖著,“我下課之後回了一次教室,親眼看到印嵐趁著教室空無一人的時候去翻你的抽屜,而且她確實動了你的背包和書,當時我以為她隻是幫你整理東西,認為她是暗地裏幫你做點事情以挽回你們之間的友情,所以我隻是默默看著沒有作聲,然後就打球去了。”

“謝謝你宋堯,”紀亦憂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宋堯,一直強忍著的眼淚霎時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墜落,“謝謝你看到了真相,還告訴我這一切,讓我知道你是站在我這邊的;謝謝你沒有告訴老師這件事情,讓我和印嵐之間還能有一絲絲和好的可能;謝謝你沒有當眾戳穿印嵐,讓她還能保有一絲絲的自尊心……”

“傻瓜,”宋堯聽著紀亦憂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斷地哭訴著,隻好苦笑著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脊,“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看到印嵐變成大家都討厭的人。”

“可我其實並沒有那麽偉大,”紀亦憂仍舊抽泣著,眉頭皺起,不斷用語言宣泄著滿腹委屈,“我真的好恨,我恨為什麽我和印嵐曾經那麽要好?要好到了解彼此的一切,甚至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在想寫什麽,這種默契讓我現在好痛苦,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視我為眼中釘,我真的那麽討人厭嗎?我求求你告訴我,到底是我變了,還是她變了?”

“或許你沒有變,她也沒有變,隻是有些美好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宋堯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來,猶如黑夜中忽然被吹熄的燈火。

曾經的親密無間讓兩個人對彼此的性格脾氣了如指掌,也足以讓如今的蜘絲馬跡在細膩的思維中無限放大,利用彼此之間的了解算計對方,導致的結果也是悄然瓦解了數年來精心累積和嗬護的深情厚誼。

回憶是真的,曾經的要好也是真的,甚至默契的形成也是木已成舟,因為它們是客觀的東西,曾經美好就是美好,隻是環境和心境不一樣,主觀賦予了它們不一樣的色彩,所以曾經的美好就鋪墊了如今的痛苦。

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該如何麵對這段麵目全非的友情,該如何麵對早已變得讓我不認識的你?

【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討人厭的人,不然為什麽連我最好的朋友也不肯放過我?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麵對她,我好絕望。From 優伶】

【你要知道,嫉妒是很可怕的,但是它也恰恰證明了你是多麽優秀,多麽令人豔羨。但是優伶,擁有你這樣優秀的朋友,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能說是一件令人百分之百愉悅的事情,因為自信和自卑總是背對背擁抱的,你有了別人所無法企及的優越感,必然就該承擔被覬覦甚至被嫉恨的風險。From Season】

【Season,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像極了我的一個男閨蜜,他能給我近在咫尺的溫暖,而你雖然不在我身邊,但每次隻要把心事跟你訴說,收到回應之後就一定會感到內心平和,甚至覺得你就是他,好希望你就是他,其實我隻是想……你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From 優伶】

【如果可以在你身邊,我一定會的。From Season】

選擇恐懼症嗎?

紀亦憂反複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她無法給自己任何答案,或許內心還是在猶豫、在逃避,要親手扼殺這段長達五年的友情,談何容易?她整整一周都沒有去學校上課,剛開始的一兩天宋堯每天都會幫她送一些課本和複習資料過來,漸漸的她也覺得過於麻煩他,於是便央求陸森然代為接收,順路的話總是比較方便,更何況隻是對麵房間的距離。

可是陸森然漠不關心的樣子還是讓紀亦憂感到一絲絲的寒心,讓他捎帶東西也並沒有不情願,但他甚至沒有過問她為什麽突然就不去上課了,一起吃飯的時候也隻是自己吃自己的,沒有語言的交流,視線也隻是偶然交匯,短暫的幾秒後又轉移。

明明都有宋堯和 Season的關心和開導了,卻還是無比期待來自陸森然的那一句問候,人啊,果然都是貪得無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