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常常口是心非地做出各種羨慕表情,隻是為了取悅和滿足炫耀者可憐的虛榮心,但心裏究竟有沒有那麽一絲豔羨的感覺,卻早已被嫉妒瞬間扼殺,無從考證。

印嵐從小背包裏拿出iphone 5代替之前那塊小鏡子的時候,紀亦憂突然轉過身狐疑地盯著宋堯看了很久,用眼神質問他究竟有沒有送印嵐那麽貴重的禮物。

他卻無辜地攤了攤手,表示他什麽都不知道。

“印嵐啊,我記得你的手機好像還沒有壞掉誒,怎麽突然想起來換手機?”紀亦憂像隻小狗一樣趴在印嵐的課桌上,笑眯眯地仰起頭看著她。

“沒有壞就不能換部好點的手機了麽?”印嵐反問的語氣充滿了譏諷,冷哼著似乎在嘲笑這個毫無營養的問題,她自始自終抖目不斜視地對著iphone 5光可鑒人的屏幕塗著晶瑩剔透的唇彩,連瞄都沒有瞄紀亦憂一眼。

“那個,手機很漂亮……”尷尬地抽回手,紀亦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地趴回自己的課桌上,手指用力摳著桌麵的一粒汙漬,指尖痛得讓一滴眼淚猝然掉了下來。

盡管經過了六年的朝夕相處,但是在紀亦憂眼裏,印嵐依舊是個難以捉摸的女生。紀亦憂感受過前一天去印嵐家過夜,兩個人住在一間豪華卻絲毫沒有家的氣息的公寓一晚,隔一天再想去找她,就發現主人換了一個人的詭異境遇。

印嵐似乎經常搬家,也難得看見她的母親,甚至從未見過她的父親,然而每次看到她的母親幾乎都會穿著性感的睡衣,親密地挽著一個不一樣的男人,紀亦憂也隻好怯生生地喊一聲“叔叔阿姨”。不是沒有猜想過這些可能,隻是空穴來風的猜測讓紀亦憂心生愧疚,偏偏印嵐從來不會主動和她說這些事情,即使偶爾提到,也隻是用寥寥數語敷衍過去。

明顯感受得到印嵐對這些事情發自內心的抵觸,於是紀亦憂隻好不去觸碰它,隻是在周圍的人的閑言碎語之中,她也漸漸擔心印嵐有一天也會步入她母親的後塵。

直到印嵐和宋堯確定戀愛關係,這些擔心才告一段落。

至少,宋堯是個好人。

在校門口和陸森然一起等公車的時候,紀亦憂注意到宋堯竟然是一個人從學校裏出來,他戴著耳機似乎在聽音樂,卻是一副落寞的樣子。

“喂,宋堯,印嵐她怎麽沒有跟你一起?”遠遠的,紀亦憂突然跳起來朝宋堯揮手,卻被陸森然以形象大打折扣為名死死扣住手腕,並且威脅說不準她繼續大喊大叫。

“她……”宋堯注意到紀亦憂跳躍的身影,於是摘下了耳機,剛開口想要解釋什麽,目光卻鎖定在紀亦憂被陸森然緊扣住的手腕上。宋堯遲疑片刻,終究是沒有走過去,隻是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

印嵐卻在這個時候從學校裏姍姍走出來,一頭秀發清新飄逸,淡妝輕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十八歲的少女該有的明豔動人的氣息。紀亦憂也才發現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清新可人,一襲水色長裙,白色的細跟高跟鞋,微風拂過,裙擺搖曳生姿。

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寬鬆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褲,紀亦憂下意識地往陸森然的身後挪了挪,目光仍舊追隨著印嵐,原以為宋堯會在前麵等著,可是她卻看著印嵐獨自一人站在路口打電話,一分鍾後,優雅地上了一輛黑色的賓士。

透過賓士車搖下的玻璃窗,隱約可以看見車主是一個油光滿麵、幾乎要謝頂的老男人,此時他正對著印嵐點頭哈腰,無比熱情地說了些什麽,然後開車離開了。

車子發動的瞬間,紀亦憂突然想叫住印嵐,可是她張了張口,聲音竟像啞了似的發不出來,她下意識地想追上去,卻被陸森然連拖帶拉地拽上了公車。

夕陽的餘暉將人的影子拉得綿長,它也好像貪戀著白晝的光華,懸掛在地平線上遲遲不肯離去。可是無論落日如何流連,如何掙紮,夜幕終究是要取而代之的。

紀亦憂坐在靠窗的位置,低著頭,齊肩的短發前傾垂下,將她巴掌大的臉嚴嚴實實地裹住,旁人看不到她此時悵然若失的表情,多半會認為她是太累所以睡著了,隻是她的十指緊緊地纏在一起,幾乎要滲出血色。

“怎麽,不過是沒有和他打招呼而已,你有必要生悶氣到現在麽?”好長一段時間紀亦憂都一言不發,陸森然的目光偶爾漫不經心地掠過她,隻能看見一頭黑發,意識到她可能是因為沒有和宋堯打招呼而生自己的氣,他感到有些不悅。

“陸森然你知道麽?也許就因為我一個私念沒有叫住她,她的人生就可能因此毀滅,走向萬劫不複。”紀亦憂的聲音低低的,輕柔而虛弱得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一股力量緊緊地扼住紀亦憂的喉嚨,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無法想象印嵐跟著那個老男人上車後究竟會去哪裏,賓館,還是那個人的家裏?

不,她應該相信自己的好朋友,也許印嵐並不是那麽貪慕虛榮的人,可是種種跡象卻指向同一個可怕的方向。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還喜歡強加厄運在別人身上?”陸森然對於紀亦憂莫名其妙的回答感到有些惱火。

難不成宋堯還會因為沒有跟她打招呼而突然出車禍不成?

真好笑。

事實證明,“雞同鴨講”並不是形容異類時的詞匯,放在同類的溝通上,有時候更為精妙。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一向認真聽課的印嵐卻用手撐著額頭昏昏欲睡。

曆史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角色,賞罰分明,無論優等生還是差生一律一視同仁,於是當他發現成績中下的印嵐居然敢在課堂上打瞌睡時,他立刻對應著座位表點了印嵐的大名叫她起來回答問題。

“印嵐同學,你可以告訴大家駝峰航線的開辟有什麽意義嗎?”

這一提問幾乎讓全班同學都豎起了耳朵,好奇心重的幹脆轉了個身去看印嵐,曆史老師一旦在課堂上提問誰肯定是有原因的,要麽就是在測驗同學們的預習情況,要麽就是在懲罰上課開小差的同學,而這個提問顯然是重複了五分鍾前的上課內容,顯然屬於後者,大家麵麵相覷、心知肚明。

“駝峰航線……”印嵐迷迷糊糊地站起來,慌手慌腳地翻著課堂筆記,卻尷尬地發現一堂課下來她幾乎都沒有在聽課,筆記本上幹幹淨淨的,一片空白。

一本軟抄突然悄悄從桌子下麵塞過來碰了碰她的小腹,印嵐故作鎮定地伸手把本子抽過來平放在桌麵上,規規矩矩地把上麵的標準答案念了出來。

娟秀而幼稚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紀亦憂的。

“很好,坐下吧。”畢竟高三了,曆史老師也不想把師生關係弄得過於緊張,造成學生過分焦慮,隻好對印嵐回答問題時的舞弊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印嵐鬆了一口氣,輕輕將筆記本合上的時候意外發現封麵上麵還附著一張便簽。

【昨晚失眠了麽?看你上課都沒有什麽精神。From 紀亦憂】

濃濃的關心從字裏行間鑽出來,讓原本打算一直跟紀亦憂賭氣下去的印嵐的心也軟了下來。她拿起筆在便簽的空白處唰唰地寫了幾個字,然後遞回給紀亦憂,表情充滿真誠和愧疚。

紀亦憂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著接過了本子。

【最近找了份兼職工作,隻是睡眠時間少了一些,不辛苦。From 印嵐】

兼職工作。

紀亦憂盯著便簽上麵的幾個字發呆了好一會兒,心裏充滿了疑問。

為什麽印嵐不能直接告訴她,具體是什麽樣的工作呢?

腦海裏浮現出印嵐最近格外注重打扮的模樣,以及那個快要謝頂的糟老頭的麵孔,紀亦憂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

下午放學後紀亦憂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看看印嵐今天究竟會不會再次甩下宋堯,去赴那個老男人的約。如果沒有,也許是她自己多慮了;如果有,那麽她應不應該告訴宋堯呢?

身為朋友,紀亦憂理應和宋堯站在統一戰線拯救“準失足少女”印嵐,可是考慮到宋堯已經是印嵐的男朋友了,沒有調查清楚事實的真相就先把這種不好的猜測告訴他,似乎有離間他們感情的嫌疑——即使是替他們著想,怎麽說也都是不夠妥當的。

印嵐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桌麵,紀亦憂也跟著慢條斯理,然而宋堯卻第一個離開了教室,甚至沒有跟她們兩個人打招呼。紀亦憂在心裏咬牙切齒,想著萬一她打算跟蹤印嵐,連個幫手都沒有……

“紀亦憂。”陸森然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逆著光,隻看見他輪廓邊緣被晚霞渲染出緋色的光暈,像是電影裏駕著七彩祥雲翩然下凡的仙靈。

那一瞬間,紀亦憂突然覺得陸森然是身披光環的天使。

“我先走了。”印嵐拎起她的小背包,輕輕拍了拍正處於幻想狀態的紀亦憂的肩膀,然後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到門口的時候沒有忘記對陸森然嫣然一笑,甚至完全看不出一絲生疏和尷尬的神色。

陸森然禮節性地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其實陸森然並沒有真正認識過印嵐,隻是看得出來她和紀亦憂關係似乎還不錯,以前也碰見過她們親密無間地手挽著手甚至勾肩搭背。

“喂,第二趟公車都要開走了,你到底上不上去?”陸森然伸出手在紀亦憂眼前晃了晃,她的目光卻穿越人海似乎在急切地搜尋著什麽,嘴裏還不時小聲念叨著,看得出來她很緊張,他卻不知究竟為何。

“陸森然,我們跟蹤印嵐好不好?”紀亦憂踮著腳張望了半天,確認印嵐已經完全被人潮吞沒卻未曾離開校門口之後,她神色慌張地拽住陸森然的衣襟,一臉懇切地拜托。

“剛剛那個女生叫印嵐?”陸森然訝異地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來昨天傍晚的時候紀亦憂在公車上莫名其妙的那些話語,後知後覺,他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昨天說的什麽‘萬劫不複’,該不會指的就是她吧?”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紀亦憂頭也不回,繼續密切注視著印嵐的一舉一動,眼看著她再次上了昨天那部賓士車,看清楚車主仍舊是那個油光滿麵的糟老頭時,她一把拉住陸森然的手跳進了路邊停著的出租車上,“師父麻煩你跟著前麵那輛黑色的賓士。”

如果紀亦憂這個時候不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麵的那輛車,而是稍微走一下神用餘光看看旁邊的陸森然的話,她也許就會發現他現在眼神裏充滿了溫柔的笑意,並且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愉快:也許宋堯在紀亦憂心裏並不是那麽重要,至少他的分量還敵不過前麵那輛車子裏的那個女生。

陸森然悠然地靠著鬆軟的椅背,靜靜地注視著紀亦憂緊張的神情,他自己卻伸手撫著下巴,試圖掩飾不斷上揚的嘴角,而他竟然因為自己的這一推理內容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賓士車最終停在了某個住宅小區裏,車主,也就是那個糟老頭先下車,很紳士地給印嵐打開了車門。

紀亦憂和陸森然對視了一眼,彼此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不動聲色地坐在出租車上,直到目送他們上了樓,這才付了車費下車跟了上去。

偷偷摸摸地對著防盜門上的貓眼瞄了幾眼,發現什麽也看不到,耳朵貼在門上也覺得裏麵隻是平常的說話聲音,不像有什麽特別的事情。

“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啊?”紀亦憂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陸森然的衣袖,神色惶恐,“我不敢敲門,你去。”

“膽小如鼠。”陸森然鄙夷地瞥了一眼紀亦憂,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自己挺直了背脊,清了清嗓子之後無比淡定地伸手按了下門鈴。

“誰啊?”裏麵傳來那個老男人難聽的鴨公嗓般的聲音,伴隨著拖鞋踢踏著走過來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紀亦憂的心。

“他要真開門咱倆可怎麽說……”沒等紀亦憂把這句話說完,門已經開了。

“你們這是找誰?”老男人上下打量著陸森然和紀亦憂,怎麽努力回憶也感覺這是兩個陌生人。

“呃,不好意思我們找錯門了……”紀亦憂一臉尷尬地拉著陸森然準備掉頭走人,屋子裏卻傳來了一陣清脆的孩子的笑音,隱約還聽見了印嵐的說話聲。

“爸爸,是誰呀?”一輛輪椅被緩緩推了出來,上麵坐著一個大概七八歲,依舊擁有天真小臉的小女孩,柔和的燈光下,印嵐一邊推著輪椅,一邊不時低頭與小女孩笑著交頭接耳的,這個場麵既溫馨又略顯別扭。

“紀亦憂,”看見紀亦憂和陸森然的一瞬間,印嵐眼裏的溫柔笑意突然消散了,冷冷地追問,“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一時間,萬籟俱寂。

“我隻是擔心你才跟過來的……”紀亦憂囁嚅著低下了頭,手垂在身體兩側用力絞著衣角,她承認自己做賊心虛,即便是出於關心,這樣的跟蹤恐怕也超過了該有的範圍吧。

“擔心我?”印嵐聽到紀亦憂支支吾吾地解釋,忍不住掩嘴笑起來,眼眸裏流轉著嬌美的笑意,卻鋒利如刀,“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才匆忙跟蹤我的吧?”

印嵐不傻,她看得出來紀亦憂眼裏的擔心和種種疑惑,可是那些臆想中悲憫的眼神就像尖銳的刀子,一點一點地瓦解著她的自尊和驕傲,讓她不得不咄咄逼人。

尤其是,在她曾經那麽喜歡的陸森然麵前。

“恐怕讓你失望了,我不過是區區一個看護而已。”印嵐輕笑一聲,挑了一下柳葉眉。

紀亦憂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像驚慌的小獸一樣努力躲避著印嵐銳利的目光。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印嵐拋出的鋒芒畢露的問題,也不忍心觸及她的自尊心的底線。

“紀亦憂究竟是關心你還是來挖苦你,我想你心裏再清楚不過,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而言相向?”陸森然本不想插足兩個女生之間,隻是隔了遠遠地看著,希望這件事情可以和平解決,可是他不想看著紀亦憂一片苦心卻被當成惡意而遭到譏誚,於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摟住她輕輕顫抖的肩膀,“紀亦憂,既然她沒事,我們走吧。”

“我不需要你們廉價的關心,這隻會讓我覺得惡心。”印嵐纖細的身體在涼涼的微風中輕輕顫抖,麵色蒼白如紙,眼睛卻紅得像盛夏的櫻桃,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卻透著一絲淒涼。

印嵐單薄的素色裙擺在風中翩飛盈盈,像瑟瑟秋風中被刮得漫天飛舞的白紙,包裹著她瘦弱的、微微顫抖著的年輕的身軀。

“你沒必要自責,她要真當你是朋友,會理解你的,也許她剛剛隻是一時氣話。”陸森然知道紀亦憂一旦陷入沉默必然是難以自拔,他想要安慰她,一時間卻也說不出什麽溫柔的話語,隻好靜靜地陪著她壓馬路。

紀亦憂隻是低著頭默數著人行道上的磚格,踮著腳小心翼翼地踩踏著,強迫症一般,努力讓自己不踩到磚格的接縫處。她的雙手故作輕鬆地在身側輕輕甩著,臉上的表情淡然,似乎什麽心事也沒有,卻一言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夕陽早已在滴答行走的時光中一點一點淪陷在地平線之下,暮色掀開了它撩人的麵紗,在涼涼的夜風之中輕手輕腳地奉上了一方星羅棋布的星空。

“你要散步好歹也看下方向好麽,現在離我們家越來越遠了,你懂麽?”陸森然意識到再走下去周圍更是荒涼,擔心待會兒想回去卻打不到車,於是加快了腳步追上紀亦憂,抓住她的胳膊將她的身體整個的扳了過來,才發現原來一直背對著自己的她眼裏已經滿是淚花,隻是倔強地抿著嘴一聲不吭。

紀亦憂隻覺得突然被卷進了一場熱帶風暴裏,上一秒陸森然輕輕皺眉的樣子還來不及刻進她心底,似乎是在心疼她遊魂一般的狀態,這會就被他修長的雙臂裹進了寬厚而溫暖的懷抱裏。沒有多餘的話語安慰,也沒有電影裏隨即會落下的羽毛般繾綣的吻,隻是一個幹淨而簡單卻擁有強大安定力量的擁抱。

隻是一個擁抱而已,卻足以讓她卸下用以防備的心牆,情不自禁地伸手攥緊他的衣襟,下一秒便哭得潰不成軍。

寂靜的街道,昏暗曖昧的燈光,靜靜擁抱的兩個人,還有被清幽月光拉長的交織在一起的影子。那一刻,時光仿佛停止了呼吸,靜靜地佇立在夜風中,久久不肯向前移動。

貪慕虛榮、出賣身體、淪落風塵。

當幾個沾染著**氣息的貶義詞同時強加在一個柔弱女生的身上時,便成了一把又一把把抹了劇毒的尖銳匕首,一下一下地挑破滑膩的肌膚,頃刻間鮮血淋漓。

印嵐和那個聘請她當看護的老頭同時出現在偷拍的照片上,照片的電子版本在某微博一夜之間不脛而走,更為譏諷的是照片的標題:賣笑姑娘如此多嬌,引無數**魔競折腰。

猜疑、謾罵和嘲諷,霎時鋪天蓋地。

紀亦憂靜靜地看著印嵐空****的座位,心髒像正在被用力揉成一團的紙團,一寸一寸地發緊。她最初看見這個曲解照片的帖子時,原本她還很慶幸已經了解事情的始末,可以義無反顧地站在印嵐的身邊,可是事實卻讓人仿佛跌入穀底。

好事者企圖搜尋照片的來源,竟然出自某人的微博,然而這個微博賬號的主人,就是紀亦憂。微博頭像裏的女生一頭黑色的齊肩短發,笑起來露出深淺不一的酒窩,這幅天真的模樣也瞬間被附上蛇蠍心腸的注腳。

嫉妒成災、陷害好友、興風作浪。

印嵐和紀亦憂昔日挽著手親密無間的照片,宋堯、紀亦憂、印嵐三個人並肩的照片,以及紀亦憂和陸森然在街道上擁抱的照片,也在一天之內緊隨著之前的賣笑照一並曝光。各種諷刺的筆鋒紛紛扭轉了矛頭,直指紀亦憂。

“想不到堂堂學生會主席,竟然那麽卑鄙無恥!你這個表裏不一的女人現在就給我下台!”下課的時候紀亦憂趴在桌麵上,突然被不認識的女生抓起頭發抬手就扇了一耳光,從對方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她自認為是所謂義憤填膺的正義女俠。

“沒有調查事情的真相之前請你把嘴巴放幹淨一點!”毫不示弱地回敬了對方一記更為響亮的耳光,紀亦憂紅著眼眶急促地喘息著,卻立刻被班上的幾打著伸張正義旗號的同學一並抓著手腳,然後被更為猛烈地扇起耳光。

“紀亦憂我們最看不慣你這種人,自己過不好也不讓別人活!”

“虧印嵐還是你那麽多年的朋友,真是瞎了眼了!”

“我看你是勾搭著陸森然還嫌不夠,竟然還想把印嵐搞臭繼續搶宋堯麽?”

……

惡毒的話語伴隨著一次又一次撕扯頭發或是清脆響亮的耳光,一陣又一陣的痛楚不斷撕扯著紀亦憂的麵部神經,然而任憑她怎麽回嘴怎麽掙紮都逃脫不了被誤會和教訓的境地,直到再次上課,生平第一次覺得課間十分鍾也可以如此漫長。

印嵐無故缺勤,宋堯也正好不在,班上的其他同學要麽幸災樂禍,要麽就是劍拔弩張地想要一起衝上來,咬牙切齒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撕了紀亦憂的臉。

“你們還真是仗義執言的好同學……”紀亦憂被他們冷哼著甩下,跪坐在原地遊神片刻,此刻投向她的一道道灼灼目光令她渾身不自在,她咬了咬下唇,然後拖著步子往廁所走去。

紀亦憂接了一捧冷水輕輕撲向紅腫不堪的臉,希望可以稍微消腫。一陣清冷過後,她緩緩抬起頭,看著鏡子裏那個狼狽不堪卻依舊倔強著不肯掉一滴眼淚的自己,突然覺得無比可笑。

這些年來守著兩個好朋友,自以為兩個知己在身側已經足夠,便沒有學習左右逢源,她這才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和其他人該怎麽融洽相處,於是淪落到現在孤軍奮戰的慘狀。

【我快死了。From 優伶】

【別說傻話。From Season】

肩膀突然被人抓住,紀亦憂的心一顫,下意識地往地上一蹲,抱著頭,希望不要再被人繼續扇耳光。心裏執念的卻是放學後見到陸森然,臉上的紅腫和指甲的抓痕該怎麽解釋。不想要陸森然知道這些事情,不想要他也用那種鄙夷和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更不想要他對自己有一點點的懷疑和厭惡。

“我是陸森然。”陸森然察覺到紀亦憂此時此刻猶如驚弓之鳥的狀態,霎時心如刀絞,於是他彎下腰伸手輕輕摟住了她瑟縮的肩膀,嘴唇貼近她的耳朵,聲音低沉而沙啞,“發生那麽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一聲,是想一個人死在學校麽?”

聽著陸森然表麵斥責的話,紀亦憂的鼻尖一陣濃烈的酸楚,卻下意識地伸手捂著臉,不肯被他看見自己現在慘不忍睹的模樣。

“喂,陸森然你這個變態怎麽可以進女廁所,趕緊出去!”紀亦憂深呼吸調整情緒,然後繼續捂臉低著頭,發出故作輕鬆的聲音勸他離開。

她明明都快要泣不成聲,卻還是企圖在陸森然麵前強顏歡笑。

“把手放下,跟我一起出去。”陸森然握住紀亦憂纖細的皓腕,牽著她走到了廁所外的樓梯拐角處,看著她仍舊固執地不肯移開捂住麵部的手,他微微蹙起眉,“我們先回家吧。”

“現在走,根本就是擺明了畏罪潛逃嘛,”紀亦憂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連她自己都要聽不見,“難道連你也覺得我是那麽惡毒的人嗎?”

“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陸森然輕輕搖了搖頭,伸手覆上紀亦憂微涼的手背,“所以請你直視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無辜的。”

雙手顫抖著從滿是淚痕的臉上緩緩滑落,紀亦憂靜默地注視著陸森然深邃的眼睛,眼眸深處泛起潮濕的漣漪。

“謝謝你,願意毫無保留地信任我。”陸森然仿佛能夠洞悉紀亦憂的內心,微笑著替她說出了這句話,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這句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因為我知道,以這樣的狀況去坦然麵對其他人,有多難。”

“陸森然……”紀亦憂還想說寫什麽,卻已經被陸森然摟進懷裏。

“放心,有我在。”耳朵貼在他厚實的胸膛,聽見他清晰的心跳聲。

世界上最動聽的三個字,不是“我愛你”也不是“在一起”,而是“有我在”。

隻要還有一個人願意毫無保留地相信你,無論他是否愛你或是與你捆綁在一起,其實都無關痛癢,重要的是,他無條件地站在你這邊。

浴室的鏡子被薄薄的水霧籠罩著,隱約可見少女曼妙的身姿。

紀亦憂穿著吊帶的棉質睡衣踩著拖鞋走出了白霧嫋嫋的浴室,側著頭用幹發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踏進房間的時候,看見陸森然穿著睡衣斜靠在她的**翻著書。

“是我進錯房間,還是你腦子進水了?”紀亦憂裝作生氣的樣子把毛巾往陸森然臉上一扔,轉身就朝外麵走,她不敢回頭,怕燒得厲害的臉被他看穿情緒。

“給你拿藥呢,想到哪裏去了?”陸森然追上去拉住紀亦憂的手,把藥瓶和棉簽往她手裏一塞,目光躲閃著,“沒什麽事我就回房間了。”

紀亦憂也發覺陸森然表情怪怪的,低頭一看,胸口春光無限……

連忙踮起腳伸手捂住陸森然的眼睛,剛剛被蒸汽蒸得發燙的手心貼著他的眼睛,又被他抓住手指挪開,她手心滾燙的溫度接觸到一片微涼,四目相接,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心跳更為劇烈。

“陸森然……”紀亦憂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鬆開了掌心裏的藥瓶,仍由它掉在地上,然後情不自禁地伸過去拉住了陸森然的衣襟,他迷茫卻順從的被她牽引著慢慢俯下身來,卻被她突然湊近的嘴輕輕啄了一口。

陸森然的耳根燒了起來,忍不住想要回吻她,嘴唇卻被她一本正經地用手捂住。

紀亦憂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推搡著把他送了出去,“嘭”的關上了門,她貼著房門無比嬌羞地加了句:“趕緊回去睡覺吧,晚安。”

陸森然完全被動的被紀亦憂調戲了一把,無奈地站在緊閉的房門前,伸手撫著被她吻過的嘴唇,嘴角微揚。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很想去死了。From 優伶】

【你的微博密碼有其他人知道麽?From Season】

【沒有,但是密碼是我暗戀的人的生日,要猜的話,有一個人也許可以猜得到,但是絕對不可能是她。From 優伶】

【也許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人就是始作俑者。From Season】

【想象力豐富得可以去寫推理小說了,親,我說的那個人是這件事情的另一個受害者。From 優伶】

【事實上受害者隻有你一個人不是麽?From Season】

紀亦憂呈大字狀仰躺在**,手裏捏著正在閃爍著的手機,她卻沒有辦法回複Season的最後一條短信,因為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大腦一片混亂。

她要怎麽樣才可以將印嵐始作俑者和受害者兩個身份重疊起來?她做不到,更無法接受,也堅信這絕對不可能。

閉上眼,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

由於微博事件鬧得過於嚴重,牽扯到誹謗和人身攻擊,校方第一時間通知了印嵐和紀亦憂的家長並要求她們帶著女兒一起來學校,於是紀媽媽和陸叔叔隻好匆匆結束了蜜月旅行趕了回來。

下午三點。

印文頤,印嵐,還有那個雇主老男人都作為證人來了政教處,一向愛塗脂抹粉的印文頤難得以素顏示人,眼角密布的魚尾紋還有未用粉底掩蓋的老人斑,頓時讓人感覺她蒼老了幾歲,苦情戲的妝容,大概就是如此吧。

“老師,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為我們家印嵐做主,你說她一個小姑娘為了給家裏減輕點負擔去當看護容易嗎?居然被人說成那麽不堪……”印文頤先是憤憤不平,接著又禁不住抹起眼淚,聲音也愈發低聲下氣。

“這位家長你先別激動……”政教主任雖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卻也不至於鐵石心腸,想到這件事情弱勢的一方是學校明裏暗裏指示要保住的優等生,他也隻能搓著手絞盡腦汁,企圖在紀亦憂出現之前穩定住印文頤的情緒,也好努力尋找回旋的餘地。

紀亦憂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隻身一人出現了,神色沒有半絲慌張,步伐堅定地走進了政教處,禮貌地對主任點了點頭,聲音平和地喊了聲:“主任好。”

轉身,紀亦憂的視線對上另外的三個人。

紀亦憂鎮定的表情,幾乎讓人錯覺她對自己被控訴的事實全然不知,然而這種情況下,她在原告眼裏的形象大概隻會是死不認賬還故作清高的惡人吧。原告也包括了朝夕相處了那麽多年的死黨印嵐,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心寒。

“小姑娘我見過你,那天就是你和另一個男生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倒是長得標致得很呐,沒看出來你心腸那麽壞啊……”老男人看見紀亦憂之後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緊接著又皺著眉連連搖頭。

“紀亦憂,我倒是看錯你了,我們家小嵐平時那麽拿你當朋友,你竟然……”印文頤一看紀亦憂毫無悔意的表情,護女心切,便想要衝過去抓著她親自審問。

擦槍走火。

“這件事情還需要好好商討下,紀亦憂畢竟是個品學兼優的……”政教主任攔在情緒高漲的印文頤麵前,賠著笑臉指望能控製住局勢。

“品學兼優?喲,你們學校就教育出這麽個出賣朋友的……”

紀亦憂靜默地看著印嵐的母親因為憤恨而麵部扭曲的樣子,餘光裏是印嵐刻意避開的視線,她閃躲著,卻契合了受害者楚楚可憐的形象。她不是沒有想象過要麵對這樣的場麵,但真正麵對此番場景,她還是做不到保全驕傲和自尊,在指責和懷疑之中節節敗退。

頭暈目眩的感覺一陣陣襲來,紀亦憂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挺直了發涼的背脊,一步步走到政教主任和印嵐母親的麵前,決然的表情像是奔赴刑場的烈士。

“阿姨,叔叔,還有印嵐,對不起,我承認照片是我拍的,微博也是我讓人轉發的,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紀亦憂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她把頭埋得很低,聲音柔弱卻透著一股剛毅,無比堅定。

此刻低垂著昔日驕傲的頭顱,幾乎要俯首帖耳的紀亦憂,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耳根通紅而滾燙,她的睫毛顫抖著默默阻擋著想要翻湧的淚花,就連聲音也染上了一絲戰栗,卻像雕塑一般維持著筆直的跪地姿勢,像身處絕境之中掙紮著綻放的花朵,明豔而淒美。

然而紀亦憂這一跪,讓全場頓時一片寂靜。

“你這個小禍害倒是承認得挺快的嘛!做賊心虛對不對!”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印文頤愣了一會兒,消化完紀亦憂的不打自招,又像被澆了汽油的火焰一樣愈發激動起來,瘋狂的朝她撲過去似乎想要跟她同歸於盡。

“紀亦憂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政教主任冷汗直流,他很清楚紀亦憂一旦自己招供,一切就得按學校規章製度來,這完全斷絕了學校想要護著她的後路。

“我知道。”紀亦憂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聽上去仿佛是夾雜著一絲顫抖的飄渺歌聲。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喲。”老男人不忍心看到一個小姑娘俯首認罪的可憐模樣,轉過頭又開始歎息。

印嵐卻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下垂的雙手僵硬地握緊。

紀亦憂竟然那麽輕易就承認了。

這怎麽會是她所認識的紀亦憂?

那個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能驕傲地昂著頭迎難而上的紀亦憂,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軟弱,輕易妥協,不堪一擊?

“那麽紀亦憂你先被記小過處分,留校察看。”見局勢完全不在控製範圍之內,政教主任也沒轍了,隻好擺了擺手示意她先離開,以免節外生枝。

“謝謝老師。”紀亦憂依舊低眉順目,沒有要走的意思。

“等等,”印嵐的母親調整了一下呼吸,將自家女兒一把拉到紀亦憂麵前,“嵐嵐,你當著媽媽的麵給她一巴掌,好讓這個小賤人長長記性,看她下次還敢不敢欺負你!”

原本情緒平穩的紀亦憂也不禁瑟縮了一下,卻仍保持著下跪的卑微姿態,隻是手指緊緊抓住了衣角。

“媽……”印嵐下意識地往母親身後躲,目光不敢直視紀亦憂的眼睛。

“有老師在這給你做主,你怕什麽?笑話,我們家吃了虧,自然不能便宜了別人!”察覺到女兒的躲躲閃閃,印文頤隻當印嵐是膽小怕事,又或者是太過善良而頻頻吃悶虧。

“印嵐,”紀亦憂緩緩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直視印嵐的眼睛,眼眸深處卻是無盡的哀痛,“你打吧,我不會怪你的。”

“我……”印嵐的嘴唇突然變得蒼白,看著紀亦憂潮濕的眼睛靜默地注視著自己,她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說什麽也不肯伸手打過去。

“你這個人就是心軟!”印文頤卻著急上火地抓住她的手重重地呼了一巴掌下去,權當是替自己的一腔怒火找了個出氣筒。

一記耳光響亮清脆,打碎的卻是一顆玻璃般脆弱的心,抑或,是兩顆。

“這件事就算了吧。”忘是誰出來做了這個和事老,一時間,紀亦憂耳鼓一陣轟鳴,竟然分辨不出來是誰的聲音。

盡管印嵐的母親心裏還是不平衡——小過處分顯然不能平複她的情緒——但是考慮到紀亦憂的認錯態度,以及念及她和自家女兒那麽多年來的感情,也就罷了。

心像是被挖了窟窿的岩石,印嵐母親的謾罵和教訓像是風化侵蝕,印嵐的一記耳光則像更為劇烈的流水侵蝕,一瞬間就將細小的洞穴侵蝕得空****的,全然沒有了填補的餘地。

紀亦憂還記得當初和印嵐是怎麽從一般的朋友變成至交的。

也是因為一記耳光,隻不過那是印嵐替自己挨的。

初中時紀亦憂因為成績優異而鋒芒畢露,也因為習慣了眾星捧月而常常忘了顧慮他人的感受,偶爾出言不遜惹毛了一些太妹。

“你就是紀亦憂?哎呦,果然是好學生啊,穿那麽土的校服!”

“成績好就了不起嗎,重點班就了不起?竟然看不起我們普通班的人,我看你就是找死!”

那個浮躁的年紀,講道理完全是對牛彈琴。

紀亦憂放不下她的驕傲,愣是挺直了背脊任由這些找麻煩的人唾罵,直到她們口水都罵幹了還是不能惹惱她,不知道其中哪個比較囂張一點的抬手就是一巴掌,印嵐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撲過來護住了她,自己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一直倔強著頂著罵聲不肯掉眼淚的紀亦憂卻因為印嵐紅腫的臉而大哭不已。

一記耳光結下的深情厚誼,現在,算是還了麽?兩清了吧。

【三點半記得帶我媽媽過來學校政教處,我先出門買點東西,你們不用等我了。From 紀亦憂】

【放心。 From 陸森然】

印嵐等人前腳剛離開學校,紀亦憂的母親和陸森然後腳就趕了過來。

紀亦憂仍舊跪在政教處的地板上,表情嚴肅而茫然,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像是一位虔誠的教徒,又像是一尊堅固無比的雕像。她不是故作矯情不肯起來,而是一時間經受了太多的打擊,竟然忘記了接下來還要獨自應付母親和陸森然,更是因為跪地太久讓她短時間內喪失了活動自如的能力。

“你這是幹什麽?”陸森然用力將紀亦憂拉起來,她卻因為跪得太久腿都麻了,搖晃著摔進了他懷裏,卻抓著他的胳膊抵死不吭聲。

“主任啊真是抱歉,我們小憂說是下午三點半,可是我們心急就先趕來了……”紀媽媽看著紀亦憂失魂落魄的樣子,既心疼又不安,“這件事情一定不是我們小憂的錯……”

“紀亦憂你為什麽要對你媽媽說錯時間呢?故意一力承當責任?”政教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更為不解地看著紀亦憂,他記得很清楚,紀亦憂是按照約定的下午三點整過來的,可是……

“紀亦憂!”陸森然後知後覺,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紀亦憂一定要他準時送紀媽媽過來,而不是讓自己和她一起出門。

麵對這樣倔強而自我的紀亦憂,陸森然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連她的母親都不是依賴的對象,那麽於她而言,他又算什麽呢?

“已經結束了,主任給我小過處分已經是從輕發落了,沒事媽。”紀亦憂緩緩地從陸森然懷裏轉過身來,伸手拉住了紀媽媽的胳膊,希望可以得到她的諒解。

“啪。”紀媽媽揚起手狠狠地甩了紀亦憂一記響亮的耳光,愛之深責之切,她就是明白一向溫順乖巧的女兒絕對不會做出傷害朋友的事情,卻瞞著她一並將責任攬了下來,難道身為母親都沒有資格幫她一起麵對困難麽?

霎時間,涼風、雨露,還有冰雹都一齊來臨,將被剝蝕得脆生生的洞穴一次性砸得稀巴爛。

“你認為自己這樣做很偉大嗎?”陸森然疾步追了上去,抓住正在拚命向前奔跑的紀亦憂,一把將她過來,雙手捏緊她纖細的肩膀,“你這是助紂為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維護你那自以為彌足珍貴的友情,可是別人把你當什麽?別人把你當白癡!”

“我有自己的生活,用不著你操心!”紀亦憂倔脾氣上來也不依不饒,“陸森然,你根本不了解,她對我多重要!”

印嵐對於紀亦憂是很重要的人呐。

她是你半夜睡不著時,發短信過去就會第一時間回複並且絕無敷衍的人;

她是去旅遊時沒有給別人買紀念品習慣,卻會因為看到認為適合你的東西就隨手捎帶的人;

她是唯一記得你準確生日,每年的那一天都會把舊曆換算成當年的公曆生日然後發零點的短信給你的人;

她是口口聲聲要趁早把你嫁出去,卻會因為擔心你不幸福而對你那些不靠譜的男朋友嗤之以鼻的人;

……

女生的友情較真起來,有時候比愛情還要堅貞。

“你知道嗎?即使是我受傷一百次,我也不願意她難過一點點。”背過身去,紀亦憂小心翼翼地擦著眼淚,“對,你不懂,你也不需要懂。”

“我隻知道她現在正利用你對她的信任傷害你。”陸森然加重了語氣,眼神卻黯淡了下去,他明白紀亦憂不是不明白道理,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不會的,我相信。”像是美人魚公主在忍受雙腿劇烈疼痛時依舊想要在王子麵前保持最優美的姿態,紀亦憂因為難過而微微側過一邊的臉籠罩著看不見的憂傷,卻極力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無言以對。

陸森然低下頭沉默,一個小小的U盤在他手裏越捏越緊,仿佛要將它捏碎。

U盤裏麵存著的是他從學校監控器調出來的視頻,視頻裏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幾天前在學校門口是誰用相機拍了那些微博上瘋傳的照片,而那個人,跟帶頭動手打了紀亦憂的是同一個人,她是——

魏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