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抽絲剝繭的傷痛

“顧之森,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要出現在你家戶口本上!做不成你老婆我就做你後媽!”我凶神惡煞地掐著腰,瞪著被化妝成野雞一般妖嬈的眼妝的大眼睛,廉價的濃墨重彩隨著我表情的扭曲掉粉又掉渣。

外表光鮮亮麗的事物背後,總是經曆了千錘百煉,也許平滑細膩的表層之下就是千瘡百孔的灰暗。

我想你不是不明白。

因為你也同樣為了夢想和生活那麽努力過,傷痕累累卻隻得到可憐兮兮的回報。

你說,正因如此,你懂得那些傷痕背後所承載的痛。

[暗夜罌粟]

我那些破事情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顧之森沒理由不知道,而我卻沒能如願成為他女朋友,反而還被他拎到酒吧後台訓斥了一頓。

“李清晨,你能不能給我正常點?你學壞了我還真不習慣。”顧之森無奈地笑著,懶洋洋地靠著沙發玩味一般地看著我。

“顧之森,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要出現在你家戶口本上!做不成你老婆就做你後媽!”我凶神惡煞地掐著腰,瞪著被化妝成野雞一般妖嬈的眼妝的大眼睛,廉價的濃墨重彩隨著我表情的扭曲掉粉又掉渣。

受不了這些粉黛的禍害和顧之森的教訓,我隻好乖乖翻出包包裏的濕巾,粗魯地擰開卸妝水瓶蓋猛倒透明**。

“哦?你確定?”顧之森戲謔一般伸出纖細的手指點著我臉上的妝容,從我的手裏拿過浸滿卸妝水的濕巾,輕柔地給我卸妝。

他的動作溫柔無限,近在咫尺的呼吸讓我方寸大亂。

“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努力深呼吸,掩飾著慌亂的心跳。我偷偷地看著顧之森觸手可及的俊美容顏,訝異他今晚對我格外溫柔,又隱隱感受到他微垂的眼瞼之下隱藏著難以言語的情緒。

“走吧。”隨後,顧之森示意我上車跟他走,我照舊不知為何也乖乖上了車。

一路上我都任性地不摟他的腰,而他也異常地沉默,後視鏡裏他的表情陌生得仿佛是遙遠的星空裏的寒星。

可望而不可及。

潮濕陰暗的小巷蜿蜒向昏暗的深淵,好像上海狹窄的弄堂一般,開闊處規劃得不太整齊的一排平房。舊式的平房經曆了無數次的風吹日曬,甚至出現了裂縫,仿佛年過七旬的老人,撫摸著自己臉上的褶皺,微微歎息著。

雖然顧之森獨居的房子是廉價的出租屋,但是我始終不敢相信,他的家裏竟然也是如此的家徒四壁。

然而這還不算是此行的重頭戲。

顧之森領著我進了一間破敗不堪的屋子,裏麵點著昏暗的暖黃色的燈,一個老婦人佝著背在掃地,不時劇烈咳嗽的聲音讓人的心都揪了起來。我有些膽怯地扯了扯顧之森的衣角,他卻徑直走到那個老婦人身邊,接過她的掃把輕柔地說:“媽,讓我來吧。”

“小森你回來了……”顧之森媽媽的欣喜溢於言表,笑容宛如深冬的午後陽光那般暖洋洋的。

“阿……阿姨好。”我慌慌張張地跟這個女人打招呼,屋子裏沒有沙發,凳子大概也淹沒在昏暗的燈光下尋覓不見,我有些局促不安地望著她。

“你好。”然而她卻和藹地衝我笑笑,有些抱歉地說家裏太簡陋,讓我將就著到屋裏坐**吧。我點點頭,餘光瞥見顧之森微抿著的嘴角以及木然的目光。

屋裏也很是簡陋,隻是整潔異常,又大概是因為除了一張簡單的床之外沒有別的家具的緣故。床頭的結婚照華美溫馨,跟現在的一切形成鮮明的對比,卻仿佛是精神寄托一般,被擦得一塵不染高掛著,麻木著別人,也麻木著自己。

一股莫名的心酸淹沒了我的鼻腔,思緒開始遊離:顧之森就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裏長大?還是原本擁有過溫暖幸福的家庭,卻在之後遭遇了巨大變故?

一杯溫熱的開水被放在我的手心,水溫的觸感讓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說著:“給阿姨添麻煩了。”要不是顧之森給我卸妝,我想頂著壞女生模樣的我突然恢複乖乖女的語氣說話,阿姨看了肯定會覺得別扭。

“沒關係,你是小森的同學?”顧之森的媽媽的笑容很是好看,眼神卻蒙了一層灰暗的塵埃一般,透露出疲憊而沉重的狀態。

“嗯,是朋友。”我更希望可以跟顧之森的媽媽介紹說我是他女朋友,壞笑。

我抿了抿杯沿,小心翼翼地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衣服很舊,款式也是好幾年前流行的,卻十分幹淨。眉眼甚是好看,隻是被歲月磨去了年輕的耀眼棱角,皺紋和暗斑過早地爬滿了她的臉,讓她看起來比一般的中年婦女老上十多歲。

“我說過多少次,讓你把結婚照給扔了——媽,那個人把你害得那麽淒慘,你還不能下決心跟那個人離婚麽?”顧之森拎著掃把走了進來,看見結婚照的那一刻,眼神忽然陰鬱起來,聲音冷冰冰的,命令一般對著他的媽媽低吼。

“小森……”女人惴惴不安地搓著粗糙的手,眼神躲閃著顧之森,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你爸爸他這不還跟我們住在一起嗎……”

“嗬。媽,那是你始終不舍得拋棄他,他呢,從身體到靈魂,統統都背叛你了!”顧之森冷笑著,陰冷的笑聲和語氣讓人不寒而栗。

那些話裏麵包含了那麽多的仇恨和憤怒,讓我陷入了一種被動的狀態,隻能靜默地杵在一邊看著他眸子裏湧動著的情愫。

氣氛就這樣僵住了,沉溺在一觸即破的詭異安靜裏,隻剩下三個人平穩呼吸下波濤洶湧的內心。

重重踢門的聲音突然就打破了安靜。一股醉酒的惡臭味撲鼻而來,夾雜著鶯鶯燕燕濃重的脂粉氣,讓我有些作嘔地捂住了嘴巴。

木門痛苦地“吱呀”著,艱難地隨著門軸旋轉,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而轟然倒塌。

“哎呀,你怎麽把我帶到你家來了,早知道你家那麽窮,我就非得讓你帶我去賓館不可……”女人嬌滴滴的聲音讓人作嘔,果不其然,那是一個庸脂俗粉的女人。

以及,她小鳥依人地偎依著的,顧之森的父親。

“嫌我窮?我告訴你,我以前可是個大款,你隻要乖乖跟我睡覺,有你賺的……”手裏的酒瓶被一口灌下,他歪斜著灰蒙蒙的眼睛,不屑奚落著他身邊的婊子,搖搖晃晃地指手畫腳。

跟當年結婚照上英俊瀟灑的男人比起來,現在的他,真的完全可以用糟老頭來形容。

“地中海”式的頭頂,大腹便便,蹣跚的步子,滿身的酒味、煙味,以及沾染了野花後的廉價胭脂氣,還有滿口庸俗至極的汙言穢語。

一種莫名的哀傷如暗潮洶湧,迅速覆沒了我的頭頂,顧之森卻一副淡漠的樣子,然而當我牽起他的手的時候,卻感覺到他的手很涼很涼,甚至還有一絲顫抖。而一旁的顧之森的母親,眼眶紅紅的,卻隱忍著哭泣。

“你再多找幾個女人陪你睡覺啊,你的債這輩子都別休想還清!”顧之森幾乎是咆哮著吼出這句話,攥緊著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衝他對麵那個生養自己,卻讓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揮過去。

然而對方竟然先發製人。

“老子今天就砸死你個不孝的兔崽子——”酒瓶子被狠狠地砸過來,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砸在地麵上又反彈過來的玻璃渣子不偏不倚地紮中了顧之森的手臂,殷紅的血液就那麽迅速地流了下來,駭人的猩紅。

“顧之森!”我迅速握住他的手腕,仰頭看著他。

顧之森皺著眉頭,卻不屑地衝他的父親勾了勾嘴角,然後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顧之森在前麵快步走著,讓我踩著高跟鞋的小小的步伐幾乎跟不上,為他心痛的感覺讓我更是難以呼吸。

“啊!”腳踝處突然一陣劇痛,我輕呼著蹲下來,捂著腳踝。

“李清晨你能不能消停點,別讓我替你操心!”顧之森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他俯身給我檢查傷勢本該是溫柔的姿態,然而煩躁到極點的聲音卻震痛了我的心。

“對不起……”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知道我自己很沒用,可是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

在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裏,隱約看見顧之森眉間折生出“川”字,更是讓我愧疚得無地自容——親眼看見他窘迫的處境,卻還是讓笨拙的自己給他再添了這樁烏龍的麻煩。

“我背你。”三個字雲淡風輕,卻凝滿了他所有的關心和體貼。顧之森背對著我蹲下來,雙手宛如世間最溫柔的羽翼反手接住我。

“顧之森……”我哭著從後麵抱住他,隻是哭得太過厲害,嘴唇顫動著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現在知道我是生活在怎麽樣的環境的人了吧。”顧之森背著我一步一步走在狹長陰暗的巷子裏,聲音在呼呼的寒風裏顯得尤為單薄,讓人格外心疼,“你還敢說你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麽?”

“我不在乎,家庭什麽的都不是你的錯。況且你的桃色緋聞和‘光榮事跡’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你以為我會因此膽怯?你錯了,顧之森,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我看著顧之森微側過來的臉,擦幹了眼淚,無比篤定地回答道。

顧之森別過了臉,沒有再說話,異常的寂靜籠罩在我們周圍,似乎要讓人窒息。我悄悄把滿是淚痕的臉埋進他背上的衣服褶皺裏,眉心蹙成一個結。

我猜,顧之森是有意讓我看清他所處的境地,想要讓我對他產生嫌惡之感吧。可是他卻小覷了我的真心,倘若我真是膚淺勢利之輩,那麽從最初聽見別人議論他的種種,便會掉頭就走。

顧之森是混混也好,是地痞也好,我隻認定他是我喜歡的人。

隻是他親手撕毀絢麗舞台的幕布,我才發現背後滿目瘡痍的斑駁血跡。我懂得觸碰到哪怕已經結痂的傷疤,心底依舊動**的疼痛漣漪依然痛徹心扉。

所以,我不會走,永遠不會。

因為我隻想守護在顧之森的身邊,哪怕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