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算全世界不要你

兩三千,不正是人民醫院墮胎的價格麽?顧之森,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讓我明明知道被欺騙被玩弄也還心甘情願。

就算全世界不要你,別怕,還有我疼你。

你說,你隻想閉上眼睛忘卻這暗無天日的現實,然後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沐光大學]

“顧之森——”朝未晞用手捂著嘴和手機,用幾乎要哭出來的柔弱聲音說道,“怎麽辦,我懷孕了。”

我在廁所隔壁的單間,聽著這句無疑是晴天霹靂的狗血台詞,頓時潸然淚下。我多麽希望我當時是幻聽,多麽希望我沒有挨著朝未晞那麽近,那麽輕而易舉地窺探到她的秘密,多麽希望是我理解錯誤,她肚子裏的孩子其實不是顧之森的……我知道這些都是我不能接受事實的妄想,可是即使是妄想,我也要繼續妄想下去。

當顧之森四處借錢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時,荊棘一般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看著隔壁班的朝未晞更頻繁地跑著廁所,來來回回的嬌弱身影在我桌位旁邊玻璃窗外上演著,我閉上眼睛都會浮現出她在廁所裏嘔吐不已的虛弱樣子,那麽的讓人心生憐憫。

而那個皺眉心疼她的人,會是我親愛的顧之森麽?

我苦笑著將腦袋埋進臂彎裏,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我以學習之類的各種借口搪塞了顧之森最近的見麵,其實是生怕察覺他眼裏對我盡散的溫柔,更害怕他在某一個溫情的畫麵裏忽然改變了原本的模樣,冷言冷語地對我說出分手。

顧之森終究是在學校門口攔截住了匆匆的我,他有些尷尬地跟我咬耳朵,問我能不能借他點錢。我看著顧之森倔強地抿著嘴角,卻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我的心揪成一團,卻拚命忍住情緒和洶湧而出的淚水,強顏歡笑地問說要借多少。

“大概,兩三千吧。”顧之森垂下眼簾,眼底閃爍著不確定。

兩三千,不正是聽說的人民醫院墮胎的價格麽?顧之森,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讓我明明知道被欺騙被玩弄也還心甘情願。

我微笑著點頭說:“好。”

“謝謝。”顧之森的笑容裏寫滿了疲憊,他輕輕地抱住了我,而原本那麽貪婪地迷戀他身上氣息的我,此刻被他擁抱著卻感覺到一陣惡心得天旋地轉。他也是這樣擁抱著朝未晞,然後做了那些見不得人的肮髒的事情,再用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來哄騙我的感情……

我自嘲地勾勾嘴角,努力克製著對他破口大罵“畜生”、“不要臉”的一腔怒火,繼續在他麵前繼續保持恬然。處境這樣的明明白白,我卻還妄想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維持著支離破碎的虛假的愛情。

“清晨你……最近學習挺忙的吧?”顧之森載著我回家,大概是他隱隱感覺到氣氛沉默得不太對勁,於是隨口說著無關痛癢的話題。

“嗯……”我貼著他依舊瘦骨嶙峋的背脊,鼻音濃重,回答得含糊不清。他看不見我的表情,其實已經皺成一個老婆婆的醜樣子了吧,眼淚卻始終不肯流下來,生怕他看穿我的悲傷和惶恐。

是的,我惶恐——我生怕朝未晞的秘密是我和顧之森之間埋下的定時炸彈,所以我不敢輕易觸碰這個敏感的東西,寧願麻木不仁地裝作若無其事,維持著我卑微而渺小的愛情。

顧之森將我抱下車,卻沒有照舊在我進門之前輕吻我的額頭就掉頭走了。我看著他絕塵的背影,有些頹然地愣在原地,然後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觸著本該被他的唇瓣溫暖的地方,眼淚終於轟然落地。

徹夜翻來覆去的失眠,夜涼如水,我的心冰冷如同東北地窖裏的凍白菜。

可是我卻暗暗下了決心,要百分之百地相信顧之森。

兩三千畢竟不是個小數目,我幾乎把口袋和抽屜翻了個遍,可還是湊不夠兩百塊。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銀行卡,我知道爸媽都把給我存的大學學費放在給我單獨開的卡裏,密碼是我的生日。我把這個可怕的想法告訴餘思芮後,她瞪著眼睛問我是不是瘋了,我淡定地告訴她,這是我唯一的籌錢方法。

“如果東窗事發呢?”餘思芮看著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想好了,隻要顧之森願意,我拿到錢就跟他私奔,天涯海角。”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現在的我隻知道,沒有了紀初澈,顧之森應該是我生命中唯一珍惜的人,所以無論多傻的事情我都會為了他去做。

我終究躡手躡腳地在半夜三更潛進了爸媽的房間,顫抖著的手把銀行卡從抽屜裏抽出來的那一瞬間,房間的燈忽然亮起來,爸媽披著外套紅著眼眶的樣子讓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知道,我被我最好的朋友出賣了。

一動不動地跪在客廳的地板上,我的耳邊是爸爸痛心疾首地教訓和嗬斥,媽媽紅著眼眶站在一旁。這樣的場景在幾年前是那麽的熟悉,可是換作小時候,紀初澈那個家夥大概會出來幫我頂罪吧。那個笨蛋……竟然舍下我一個人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雙腿跪到麻木,爸爸的罵聲依舊沒有停止,見我木頭一般的毫無反應,爸爸氣得從廚房裏找出一根木棍,重重地敲著地板。我閉上眼睛準備受罰,門鈴聲驟然響起,媽媽抹著眼淚走去開門。

這種三更半夜的時候……會是誰呢?

“叔叔——”熟悉的聲音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響徹在我和爸爸的耳畔,我看見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爸爸手裏將要揮下的木棍,紀初澈皺著好看的眉,看向我的眼眸裏寫滿了心疼和哀傷。

我忽然有些觸動,紀初澈的眼眸永遠那麽冷靜而波瀾不驚,從未為我顯露過一絲一毫的慌亂情緒。又或許他早已不懂偽裝對我的情感,隻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無視。

麵對紀初澈的忽然回來,爸爸明顯比我還要驚訝,手一顫,木棍“哐當”就落了地。爸爸的眼眶更紅了幾分,抓著紀初澈的胳膊,神情寫滿了難以置信,“初澈……”

“是,叔叔,我回來了。”紀初澈的笑容有些虛弱,臉色也是少見的病態蒼白,他看起來消瘦了好多,本來就單薄的身板更是瘦得讓人心疼。而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纏著厚厚的石膏和繃帶,揪心的感覺湧上我的心頭,“今天淩晨剛到的家,沒來得及通知您。”

“你的手怎麽了?!”我衝到紀初澈身邊,顫抖著手輕輕碰著繃帶的邊緣,生怕弄疼了他,眼淚在刹那間落了地。

“小傷。”紀初澈微垂下羽睫,輕輕挑起的笑有種敷衍的味道。我哽咽著再說不出別的話,腦海裏閃過飛機失事時他為什麽會受傷的種種可能。

“叔叔,其實清晨偷銀行卡都是因為我的手術費,在回來之前我就聯係了她,告訴她手術費有點棘手。”紀初澈轉頭看向依然有著慍色的爸爸,眼神裏的歉意是萬分的懇切。

“這……”爸爸有些無措起來,局促不安地看著滿是淚痕的我,“清晨你為什麽不跟爸爸解釋?”

我愣住了,看著紀初澈雲淡風輕的漠然表情,頓時啞口無言。

什麽手術費?什麽回來之前就聯係了我?

假的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紀初澈這個大騙子……

可是,為什麽他連為我撒彌天大謊的時候都那麽的理所當然?

“偷銀行卡準備跟小情人私奔被爸爸當場逮到——”紀初澈站在樓頂的一個角落,沐浴著清冷的星月之光,漠然地背對著我毫不客氣地諷刺道,“李清晨,你連狡辯的理由都沒有準備好,以為這個世界都是如你所願地進行麽?”

“是啊,假如不是你回來的話,也許就能讓我稱心如意了。”我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隻要一提到顧之森,我和紀初澈的對話就變得針鋒相對,仿佛是兩隻苦鬥的刺蝟,不紮到對方鮮血淋漓就不肯罷休。

“你恨我終究還是回來了,對吧?”紀初澈轉過身來,笑得苦澀,蒼白而薄涼的唇染上他本不該有的煙火氣息。

我知道,那是天人墜落凡塵後的證明,他如此完美卻依舊是淪陷了愛情的魔掌。而我,就是那個令他深愛得千回百轉的人,卻也是要將他打入萬劫不複的人。

“對,紀初澈。”我的笑容早已不屬於我自己,好像一個絕望的千年妖姬,蒼白無力卻依舊妖嬈著,叫囂著幾乎要一口吞沒了整個世界,“我巴不得你死了,因為沒有你,我的好死黨餘思芮也不可能為了成全我和你,去我爸爸麵前告發我!那麽我就可以跟我愛的人在一起,你懂嗎?我愛的從頭到尾都隻是顧之森一個人而已!”

紀初澈的一向波瀾不驚的眼眸裏好像湧動了什麽,潮濕的霧氣立刻覆沒了他的眼,眼底是一整片濃稠的哀傷。他修長的手指微顫著用力收緊,薄薄的嘴唇顫動著卻始終沒有吐露隻言片語。隻是漠然轉身,給我留下一抹頎長蒼涼的背影。

“李清晨你瘋了嗎?!”餘思芮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衝過來,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歇斯底裏地吼著,“當時以為紀初澈出意外,你明明比誰都傷心難過,為什麽現在為了顧之森把他傷害得體無完膚!”

“因為我愛顧之森。”眼淚突然流了下來,我隻是定定地看著紀初澈落寞的背影,機械地說著這句話。我看見紀初澈的影子在我的視線裏再次輕輕顫抖了一下,旋即隨著轉角的牆壁消失不見。

“思芮,我知道你喜歡初澈。”視線轉向神色慌張的餘思芮,我釋然地笑了,眼淚卻再也止不住,“我原諒你向我爸爸告發我要私奔的事情,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請你尊重我對顧之森的愛情,就像我也一直尊重你對紀初澈的暗戀。請你好好對待紀初澈,不要讓他再受傷了。”

“為什麽……”餘思芮顫抖著抱著我哭起來,滾燙的眼淚從衣領打在我的背脊,烙印著她一直藏在暗處的愛情,“為什麽紀初澈那麽喜歡你……為什麽你愛的人是顧之森而不是紀初澈……”

“因為我愛他。”紀初澈為我撒的彌天大謊必須完美地圓謊,所以再也不可能重演家賊的狗血戲碼。我對不起顧之森,可是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朝他奔去。而我對紀初澈的虧欠,是我耗盡一生的力氣也無法彌補的。

所以,餘思芮,請幫我好好愛紀初澈。

“清晨……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朝未晞肚子裏的孩子真是顧之森的骨肉,他會跟你私奔麽?說不定他會卷了你的學費跟朝未晞私奔,也說不定他會一個人自私地離開這裏,你知道那些放高利貸的人放話說他爸爸的債都要由他一個人償還,否則就要他死無全屍……”餘思芮胡亂地抹著眼淚,一點一點給我分析著我將要走進的黑色沼澤有多麽可怕。

“那我也心甘情願。”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我知道整個世界都拋棄了顧之森,但我願為他背叛整個世界,追逐他到天涯海角,可是怎料我們之間有太多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