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回 寶刀出鞘

第98回寶刀出鞘

有功行賞、有過必罰,按說,這張汝霖的家規十分明確。

隻是,這次韓金鏞的功勞實在是大。一來,他獨力一人,保張汝霖性命無虞、名聲依舊;二來,他保了張汝霖的掌上明珠張海萍的清白,把她從“浪裏鮫”和趙禿子的魔爪中救了出來;三來,韓金鏞的勇猛和機智,保證了漢沽鹽場那最好的十畝鹽田,仍在張汝霖的實際控製中;第四,與張汝霖同屬鹽商,韓金鏞隻用了吹灰之力便打壓了“浪裏鮫”的氣焰。此後,估計“浪裏鮫”再也無法與張汝霖為敵。

幾層功勞的疊加,怎麽獎賞韓金鏞也不為過。張汝霖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終於拿定了主意,要把家中最珍貴之物,掛在女兒張海萍屋內鎮宅的那把寶刀相贈。

這讓周斌義既替韓金鏞高興,又有些眼紅。

不逞多時,有下人畢恭畢敬的雙手端著寶刀走到張汝霖的麵前。

張汝霖站起身,單手接過此刀,憑空耍了個蹩腳的刀花,然後在眾人麵前抽刀出鞘。

韓金鏞居功不自傲,盡管他知道自己的功勞大,可如果因此,就得了主人如此豐厚的賞獎,難免不讓他人妒忌眼紅。

可英雄配寶刀。當韓金鏞聽到周斌義的話,得知此刀的珍貴時,還是忍不住偷眼瞧。

這刀,長大概有三尺,鯊魚皮刀鞘,呈深紫黑色,上麵綴有精致的彩色梅花數朵,分外妖嬈。張汝霖將刀拉出鞘,映照著屋內的燭光,竟然寒光逼人。

“孩子,還不快謝謝東家?”周斌義向韓金鏞催促道,“這刀東家輕易不示人,如今竟然相贈與你,你還不趕快致謝?”

“可是,韓金鏞不過是個小孩子,說是小孩子,便一切聽長輩的,論武功,有周斌義老先生的指點;論文化學識,是托了宅子裏藏書的福;論起步的平台,這是東家給我搭建的。如果沒有這些優勢,我今晚無論如何也不會、不能有幸與東家共入虎穴。”韓金鏞撩起長衫,跪倒在地,他赤誠的看著張汝霖、周斌義,說道,“如果說我真的有功,把不過是之前張宅諸位對我們韓家有恩,我們知恩圖報罷了,這謝禮,韓金鏞斷然是不敢收的!”

“我說,韓金鏞,你這小子說的都對,當年如果不是他周斌義教師爺力主讓你們父子二人來我府裏做事,今日你還真不會替我立下如此的大功!”張汝霖聽了韓金鏞的話,笑了,“可你也說了,你和你爹韓長恩是我家裏的下人,今日保護我純屬知恩圖報。既然我張宅的下人,都懂的知恩圖報,我這張宅的老爺,又焉能不懂這樣的道理?你今天如果不收下此刀,他日,消息傳將出去,怕是整個天津衛的人,都要笑話我張汝霖賞罰不明,這不僅是折了我的麵子,更折了我父親‘海張五’的麵子!要知道,這刀就是我父親傳給我的!”

“啊……”韓金鏞聽了張汝霖的這番話,知道如果自己在執意的推辭,怕是真有些不識好歹了,他低頭便拜,拜過之後,畢恭畢敬的雙手把刀托舉過頭頂,示意感謝,不敢站起,跪著端詳此刀。

“呀!”韓金鏞由衷的發出聲感慨,“這可真是把寶刀!”

“你認識這刀麽?你怎麽知道這是把寶刀?”張汝霖聽了韓金鏞的話,笑了,他問道,“難不成,你之前見識過類似的寶刀?”

“回東家,算是吧!”韓金鏞把寶刀還匣,說道,“我外公長年在關外的順發鏢局保鏢,怹‘金盆洗手’之前,關外北路鏢,提起怹老人家,多多少少也有個名望。怹一生行走江湖,有一宗寶貝,就是怹老人家的兵刃,是用隕鐵打造的一把單刀。怹回鄉養老以後,少有習武,小子我隻是有幸見怹老人家耍過幾次。怹那把隕刀,也是偶爾得見。但今日見此道,怕是比我外公那把刀還要厲害些!”

韓金鏞話中略有恭維,聽了這話,張汝霖卻笑了,他笑的頗有些張狂。

“孩子,你知道這刀叫什麽名字麽?我剛剛告訴你說,這刀是我父所傳,你卻知道這刀的來曆麽?”張汝霖問道。

“這,小子我固然是不知的,如果今天東家有興致,我願聞其詳!”韓金鏞說道。

“大家今兒忙活了整晚,估計都累了,但你如果願意聽,我就給你說說。”張汝霖提起此事,他臉上的倦容突然間就消失了,眉宇之間出現了一股豪邁之氣,說道,“孩子,這刀的來曆得從鹹豐八年說起。當時,還沒有你,當然,也沒有我,咱們周斌義教師爺或許有些耳聞。那一年,咱大清內憂外患,廣州城被奪以後,英、法、美、俄四國使節到咱天津衛的大沽口外,限期六天,要求大清派人與之談判,如若不然便會兵戎相見。是時,鹹豐帝派出直隸總督譚廷襄趕赴交涉,但英、法、美、俄四國使節卻借故譚廷襄官職太低,不與談和。鹹豐帝天性懦弱,沒料到洋人真的敢打,可洋人卻在須臾之間,攻打了大沽口。是時,大沽口建有四座炮台,近萬名清兵把守。可盡管如此,英法聯軍卻隻耗時了不到一個時辰,用炮艇和千餘名士兵,便從大沽口登陸。此後再六日,聯軍未遇到抵抗便兵臨天津衛城下。鹹豐帝聞報大驚,派出了多路高官,在咱天津衛與洋人議和。”

“嗯!”周斌義聽了張汝霖這話,有些黯然神傷,“東家,我要沒記錯的話,您這說的是《天津條約》的簽訂過程。”

“是,沒錯!這次在大沽口脆敗,令大清上下忍辱負重,勵精圖治。同年,絞殺太平軍赫赫有功的名將僧格林沁,正式開始重修大沽炮台。可是,是時,大清國庫空虛,沒有多餘的銀兩可供使用,便在天津衛擺下酒宴,廣邀各界名流,希望大家慷慨解囊。按理說,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們,應該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可當時,酒席筵前,竟然沒人給僧格林沁將軍麵子,除了一人!”張汝霖說道。

“我猜,這人一定是我們的老東家!”韓金鏞說道。

“沒錯,正是家父。是時,家父做鹽業的生意,已經頗有些家業,他聽聞僧格林沁將軍的說辭後,既把這個當成是自己仕途晉升的階梯,也是確實想為國家出些力氣。再加上,家父本身也曾經也曾出資絞殺太平軍,與僧格林沁將軍頗有些淵源,兩人一拍即合,由家父出資、出人,僧將軍主持,添設大沽海口水師,重修大沽炮台,在大沽口南北兩岸各建炮台三座,在北塘整修炮台,在雙港新建炮台,累計安裝了將近一百七十餘門各式大炮。”張汝霖說道,“雖說我們散盡了萬貫家財,但確實收到了奇效。鹹豐九年的時候,洋人又來大沽口挑釁,咱們的清軍,這次可沒丟臉,在僧格林沁將軍的指揮下,共擊沉敵艦四艘、重創六艘、俘虜兩艘,斃傷洋兵將近五百人,大大鼓舞了國人!”張汝霖豪邁之情更加溢於言表。

“是,這些年咱們跟洋人打交道,咱們大清跟洋人打交道,好像都是居於劣勢,唯獨鹹豐九年這一戰,確實是打的令人欣慰!”韓金鏞說道,“我雖然沒親曆,但聽村裏的老人說過,在讀史書的時候,多多少少也從側麵了解過。”

“孩子,這打仗和闖江湖不一樣,闖江湖是個人的行為,講究的是一人獨力闖出名堂,可是打仗,確實國與國之間的對壘,講究的不在一兵一卒的得失,而是整體的勝利。有的時候,為了勝利,甚至要犧牲掉局部的利益。”周斌義說道,“古語有雲‘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你得理解,這戰爭的血腥,在某些程度上,確實是‘成王敗寇’的道理。”

“是,孩子明白,但為國盡忠、為百姓出力,原本就是應該的,咱們習武之人,平日裏權且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權且要伸張正義,在國家這個層麵上,更是大是大非,咱習武之人更要出力!”韓金鏞點點頭。

對韓金鏞而言,今日獲贈寶刀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這些平日裏隻在書中讀到的道理,如今就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

“僧格林沁將軍指揮有方,帶軍有方,因此得到了鹹豐帝的賞獎,家父資助有功,被賞一品大員。可是家父看重的,卻不是朝廷的封賞。”張汝霖說道,“怹看重的,是士為知己者死的義氣。僧格林沁將軍也是明白人,他知道,若不是家父的資助,這一戰必敗,於是私下裏,把他珍藏的寶刀相贈,就是如今這把刀。”

話說至此,韓金鏞倒吸一口涼氣,他說道:“此刀如此貴重,君子不奪人之美,韓金鏞焉敢承受!”

“嗨,孩子,叫你收,你便收,寶刀本該配英雄。”張汝霖說道,“如此一把寶刀,如若隻是拿來鎮宅,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希望你好生習學,有朝一日能用此刀報效國家,也不枉我今日贈刀!”

“韓金鏞必然如同諸多前輩一樣,把民族大義係在心間!”韓金鏞聽到此處,不再推辭,他“嗆啷”一聲按動繃簧,寶刀出鞘,竟然兀自發出了“嗡嗡”震動的聲音,這聲音攝人魂魄,讓人聽起來真是有些膽寒,韓金鏞卻不以為意,平靜的問道,“東家,卻不知此寶刀,是個什麽名字啊?”

“說來慚愧,家父獲贈此刀的時候,確實聽僧格林沁將軍提起過,但僧將軍用的是滿語,咱們漢人聽不懂,也記不住!”張汝霖說道,“既然這刀是僧格林沁將軍所贈,所以家父自獲贈此刀後,便稱呼其為‘僧王刀’。”

“小金鏞,這刀果真是與你有緣。有時,不是人選寶刀,而是寶刀選人。”周斌義點點頭,說道,“剛剛,你抽刀出鞘的時候,寶刀無故自鳴,顯然是它已經自認遇到了明主。既然如此,你就用這‘僧王刀’,給我我東家耍一套刀法吧!”

周斌義一時興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卻要了韓金鏞的短。

與外公習武多日,韓金鏞並非沒練過刀法,可自己的刀法,照著周斌義,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平日裏,人們用“獻醜”自謙。今日裏,韓金鏞怕是真的要獻醜了。

想到此處,韓金鏞有些猶豫。

張汝霖卻來了興致,他說:“對啊,韓金鏞,我見你年紀輕輕儀表不凡,當真是有些本領的,何不在今日,展現給我和周教師爺看看?”

韓金鏞進退維穀、左右為難,霎時間僵在了原地。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