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回 狼狽為奸

第92回狼狽為奸

江湖是個挺奇怪的圈子。每個人對江湖,都有不一樣的定義。

但林林總總的江湖,有一點是公認的。

江湖裏,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仇敵。一切,都源自利益,又終於利益。

“浪裏鮫”一直視張汝霖為眼中釘、肉中刺,是利益驅使;他和趙俊彥這個鄉下的土財主、小吏勾結在一起,也是利益驅使;他雇人擄走張汝霖的女兒張海萍,更是利益驅使。

“今天,如果不是令愛碰巧來到我的府內遊玩,或許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促成這次會麵!”“浪裏鮫”看著張汝霖說道,“其實,我今天的身份是個中間人,我請您過府飲宴,主要目的是為了促成您與趙先生結識熟稔,說正格的,他苦於想認識您而不得,苦於想與您做生意而不得,這才托人情找朋友,來到我這裏。可我在天津衛,不過是有那麽一點點虛名,跟您比,還差得遠。我還正苦思冥想,不知該如何邀請您呢!”

“哦,‘浪裏鮫’,聽你這話,這麽說這位趙先生,是要與我做生意?”張汝霖問道。

“沒錯,這趙俊彥員外雖然久居城外,但在天津衛的名頭、人脈和影響力,比我要大不少,是要讓我仰望的人!”“浪裏鮫”說道,“今天這正好是個契機,既然能促成您兩位見麵,我的任務就也完成了一半。”

“這話是怎麽說?什麽叫任務完成了一半?”張汝霖問道,“那另外的一半任務又是什麽啊?”

“另外的一半任務,是您二位的生意真做成了,兩邊都滿意。我倒不圖財,到時要您二位給我傳個名,說天津衛的兩位名家張汝霖、趙俊彥,通過‘浪裏鮫’這個中間人,做成了一筆大買賣,那我‘浪裏鮫’在天津衛就算露臉了,這比我賺了多少錢都有用!”

“哈哈哈……”張汝霖聽了“浪裏鮫”這話,沒笑愣哈哈,他瞥了瞥“浪裏鮫”,又端詳了端詳趙俊彥,問道,“那趙先生您且說說看,您想跟我張汝霖,做哪一門的生意?”

話分兩頭說,這故事要有個小插敘,簡單交代幾句,天津衛的小流氓、小混混“浪裏鮫”,是怎麽跟青凝侯村的土財主、地方官趙俊彥勾結在一起的。

這裏麵是真有個中間人,這中間人是趙禿子。

那一天在柴市碼頭拳打腳踢趙禿子。這讓趙禿子在自己欺壓久了的地盤兒裏栽了大跟頭。等到“浪裏鮫”帶著更多地痞潑皮前來相助時,韓長恩、韓金鏞父子早就已經跑遠了。

按理說,趙禿子與趙俊彥是親戚,更與韓金鏞有殺弟之仇,他知道韓家在青凝侯村,隻要願意找,橫豎能找到。可趙禿子耳朵裏已經灌滿了“金盆洗手”的老鏢師王義順與韓家女婿、外孫生活在一起。懾於這老英雄的威名,趙禿子無論如何也不敢造次。

然後就是聲名掃地了。

趙禿子再回到這柴市碼頭時,鄉裏鄉親賣柴的樵夫,誰也不願再搭理他,誰也不願意再讓他抽成,誰也不願意再把自己辛苦砍柴販柴得來的銀錢,再分給趙禿子一份。

這在“浪裏鮫”看來無所謂,畢竟他深知,隻要糾集多一點的人,找個鬧得最歡的樵夫狠狠打一頓,這些老實本分的樵夫就又會有恐懼情緒,到時候便又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心甘情願的供自己欺壓。

可趙禿子卻因此大受打擊。不僅因為他被個孩子打敗了,更因為他在“浪裏鮫”的麵前失寵。本身,他就不是“浪裏鮫”眼前的紅人,如今更因為此事,失去了“浪裏鮫”的信任。哪怕是趙禿子自己糾集的這一批手下的嘍囉,過去習慣了欺行霸市橫著走路,如今低頭靠牆溜邊兒走,如今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對趙禿子愛答不理。

趙禿子知道長此以往不是個辦法。無奈何,他能依靠的隻有趙俊彥。於是,他在天津衛東麵的郊外小路上搶了個行路人,弄來了十幾輛銀子,備了一份厚禮,又來到青凝侯村。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趙禿子帶著禮物上門,這一次趙俊彥的態度好了許多,或者說,至少比上一次趙禿子哭訴自己的親弟弟被韓金鏞設計打死的態度要好。

其實,趙禿子也弄不清他上門找趙俊彥,究竟要幹些什麽。想借助趙俊彥的勢力?趙俊彥沒有勢力。想找趙俊彥借錢壯大自己的隊伍?趙俊彥是生意人,甚至希望把賺來的每個銅子兒串在自己的肋骨。

可趙禿子這次的運氣好極了。那些日子,趙俊彥在家百無聊賴。繼續與韓家、與王義順鬥法?韓家本身是老實本分的窮苦種地人,即便他最後成為勝利者,也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如果他敗了,名聲還會因此一落千丈。找人送禮弄個肥缺?一個從七品的候補官員,哪裏可能找到個肥缺上任。

看見趙禿子攜禮前來,趙俊彥突然像暗夜裏行路遇到明燈,豁然開朗。他這才明白,自己多年來守著偌大的天津衛不去,目光卻隻放在了青凝侯村,這是他發跡至此,難以再獲突破的主要原因。

於是,趙俊彥收下了趙禿子的禮物,轉身闊綽的拿出了五十兩銀票回禮。

這五十兩銀票趙禿子眼中,本不算什麽。二十兩一桌的高級宴席,這五十兩隻能吃兩頓半。但趙俊彥這態度,讓趙禿子瞬間感到自己有搞頭。

於是,趙禿子添磚加瓦、添油加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介紹起自己這些年在天津衛的經曆,把自己說成了個自強不息、艱苦奮鬥,從小嘍囉小流氓成長為人物字號的城市名流。

趙俊彥即便知道趙禿子這話裏有不少水分,權且不放在心上,因為趙俊彥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觸角將從青凝侯村轉向天津衛。如今,趙禿子是自己去天津衛發展的敲門磚,而一旦自己在天津衛打響了知名度,那趙禿子便又會成為墊腳石。

此後的一段時間,由趙禿子做東,趙俊彥結交了不少所謂的天津衛的“名流”。這些“名流”充其量不過是與趙禿子地位相仿、或是地位微微高於趙禿子的地痞流氓。但趙俊彥卻挺高興,即便他知道這些所謂的“名流”,不過是沽名釣譽、欺軟怕硬的小混混。

但也正是這些小混混的資源,讓趙俊彥在天津衛的“三條石”、“南市”和“三不管”,開起了綢緞莊和大飯館兒。豐厚的紅利,讓趙俊彥在青凝侯買下更多農田,蓋起更大的瓦房。這時,韓長恩、韓金鏞父子已經在張汝霖的宅子裏謀事一年。

再接下來,趙俊彥經曆了一次耗時半個多月的思想鬥爭。他深知,士農工商,最有發展前景的還是去走仕途,這商業排在社會階層的最底層,最為人所不齒。但是,以自己的年齡再走仕途,即便精於鑽營,最後能混到個三、四品的官兒,便也是到頭了。經商雖然地位稍低,但是每天都能看到真金白銀嘩嘩的往自己口袋裏裝,到頭來還是經商更實惠一些。

趙俊彥做出了個決定,徹底放棄了走仕途的念想,開始想方設法的開店賺錢。

既然真要經商,那便要和街麵搞好關係。所謂的“白道”,按自己從七品候補官員的身份,自是沒什麽大問題;但所謂的“黑道”,靠著趙禿子和他那幫狐朋狗友,就成不了大事了,他非得務實結識一些真正有話語權的“大混混”。

算起來,這就是趙俊彥和“浪裏鮫”勾結在一起的原因了。也正是那一次引薦,讓“浪裏鮫”對趙禿子刮目相看,他認為趙禿子給自己介紹了個高人,以後保不齊有用的上的地方。趙俊彥則利用“浪裏鮫”在街麵的影響力和威懾力,把觸角伸得更長、更遠。再加上,“浪裏鮫”的主業是利潤極其豐厚的鹽業,與趙俊彥沒有任何衝突,兩人的關係竟然越來越近乎。

“浪裏鮫”這一次設局,威逼張汝霖前來,就是要讓趙俊彥配合,吞掉張汝霖在漢沽那十畝出產最好的鹽田。

“嘿嘿嘿嘿……”酒席筵前,聽到張汝霖的話,趙俊彥笑了,“實不相瞞,張員外、張大人,我趙俊彥是個鄉下的粗人,過去是捐官、種田、做生意三不耽誤,卻哪個也沒幹出大名堂!如今,走仕途那條道,我已經死了心了,唯獨想多做些生意,給我那沒出息的犬子多賺幾套房子,多賺幾畝地。百年之後,即便我死了,他也能富足的生活,這我才能閉上眼啊!”

“哦,這麽說,趙先生是要跟我做生意啦?”張汝霖撚髯微笑,“卻不知,您要和我做哪一門生意啊?”

“這個……”趙俊彥故作為難之色,他搓搓手,端起酒盅,自己喝了一口酒,“這個,我也想向您和‘浪裏鮫’大哥那樣,嚐試著涉足一下鹽業!”

“哦,那好啊,都是同行,以後少不了照顧,咱沒的說!”張汝霖點點頭,心裏卻有些不爽。

“可是,我得請您幫個忙!”趙俊彥抬頭,和“浪裏鮫”對了對眼神,“您得給賞給我一碗飯吃!”

這話說完,趙俊彥和“浪裏鮫”兩人都笑了。狼狽為奸,他們早已經備下了奸計。

俗話說,“張開窩弓射猛虎,排下金鉤釣鼇魚。”

在趙俊彥和“浪裏鮫”看來,張汝霖這隻肥碩的“大王八”,終於要咬金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