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回 先幹為敬

第91回先幹為敬

上回正說到,韓金鏞在酒席筵前,突然間有了一股表現欲,他要敬一敬在座的各位。

韓金鏞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拎著酒壇子,走到了“浪裏鮫”麵前。

“‘浪裏鮫’先生,小孩兒我喧賓奪主,沒有禮貌了,我先替我們東家敬您。您二位都是咱天津衛響當當的人物,遇英雄豈能交臂而失之,我借您的好酒,與您同飲此杯!”韓金鏞把手中的酒碗向前遞了遞,與“浪裏鮫”酒碗捧酒碗,倆人把碗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第一杯酒喝完,韓金鏞擦了擦嘴角,他又找了個空碗,走到了趙俊彥的麵前。

“趙先生,您與我是同鄉,按輩分算是我的長輩,更是我的父母官,我敬您酒,感謝您前些年的提攜之恩!”韓金鏞鬧不清這場宴會與趙俊彥有何瓜葛,但他既然在現場,韓金鏞就不能漠視他,於是,也給他斟了一大碗酒,又把自己碗中的酒添滿,兩人一飲而盡。

第三個輪到趙禿子了。跟趙禿子,韓金鏞就沒這麽多客套話說了,他先是把自己的酒碗撂在桌子上,給彼此的碗中斟滿了酒,然後又端起酒碗,和趙禿子的酒碗碰了碰:“禿哥哥,咱倆過去鬧過小離析,可這大體說是誤會,話從這裏說,誤會就在這裏化解了,您要是同意,咱倆就一塊兒喝一碗酒!”

“哈哈,好啊,小兄弟,沒想到你是如此爽快的一個人,我趙禿子佩服你,幹!”趙禿子喝幹了碗中的酒,盯著韓金鏞把酒碗中的酒喝到一滴不剩,這才說道,“我聞聽人言,你跟這個趙德輝小兄弟,曾經是私塾裏的同學,既然是同窗之誼,焉有不敬酒的道理啊!”

“我這正要敬他呢!”韓金鏞八麵玲瓏、麵麵俱到,馬上端起酒碗來到趙德輝的麵前。

可趙德輝心底裏已經有些退卻了。

雖然生性頑劣,可在青凝侯村,趙德輝的生活環境優越,大體上是個少爺羔子、少爺秧子,從來沒試過如此豪爽的喝酒。剛剛二兩白酒一飲而盡,他已經有些微醺。現下,他的酒意襲來,視線範圍內的景物都已經有些重影。

“我說兄弟,咱倆就別喝了吧!”趙德輝口風稍軟,一下子讓韓金鏞抓住了軟肋。

“那怎麽行?”韓金鏞不容趙德輝分辯,已經往他的碗中倒滿了酒,“咱倆是自幼在一起長大,是‘發小’,既然淵源至此,喝酒又怎能點到為止?我還惦記與哥哥您多飲幾杯呢!”

韓金鏞單刀直入,先幹為敬,然後眼睜睜看著趙德輝。

這個場麵,趙德輝要是以酒量不濟為由不喝,真就栽了。無奈何,他顫巍巍左搖右晃的站起身,一揚脖,像喝湯藥一樣,把酒碗裏的酒一飲而盡。

然後,趙德輝打了一個“深入淺出”的酒嗝,這架勢,真要把剛剛灌下去的酒吐出來。

圍著桌子,韓金鏞端著酒碗豪爽的與大夥兒喝著,這場景看呆了坐在一旁的張汝霖。清朝末年,計重單位是斤,一斤等於十六兩,韓金鏞這孩子片刻之功已經喝了十兩陳年的高度白酒,而且一口菜也沒有吃。張汝霖為他捏了一把汗。

見韓金鏞最終轉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椅子上麵色潮紅微有些發呆,張汝霖以多年縱橫酒場的經驗斷定,韓金鏞已經不勝酒力,——這孩子喝多了、喝醉了。

可是第一個溜桌的,卻是趙德輝。縱然他比韓金鏞大了幾歲,隻喝了兩碗四兩酒,可此刻臉已經漲成了茄子色。

趙德輝站起身,心裏還想著禮數周全些,吞吞吐吐的說:“您各位先吃,我去趟廁……所……”

就在趙德輝扭頭向外走的時候,他的胃口卻已經開始不爭氣的翻江倒海,剛剛喝下去的酒,就在片刻之間又漾了出來,夾雜著足夠多的剛剛嚼爛的食物殘渣和胃液、膽汁,這些嘔吐物順著趙德輝的嘴裏往外流,浸濕了他的嶄新的禮服,黏稠的嘔吐物帶著濃鬱的酸臭味,灑了一地。

“嗨,這孩子真實在,酒力不濟就不要強求自己啊!”張汝霖見韓金鏞小試牛刀就已經灌倒了一人,心想少一人便少了一個敵手,自有些慶幸。

門外,“浪裏鮫”宅子裏的下人們卻已經及時的走進屋,他們有的人手裏拿著掃帚,有的人端著爐灰,隻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地上的穢物掃淨,臨了還在屋內噴灑了些茉莉花露。

這餐廳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又恢複了常態。

可趙俊彥多多少少因為韓金鏞的窘態丟了麵子,他朝趙禿子遞了個眼色,說道:“著人照顧好他,別讓他再回來丟人現眼了!”

趙禿子點了點頭,他站起身,把身子伸到了門外,輕聲囑咐了幾句。

幾個腰裏別著刀的潑皮嘍囉,便識相的上前把趙德輝攙走。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卻讓韓金鏞恢複了精神。

咱得簡單的說一句前文沒交代過的故事。韓金鏞喝過酒麽?喝過。自從王義順金盆洗手回到青凝侯村,對韓金鏞雖然嚴厲,但也格外的寵溺。但凡自己心情好,喝酒的時候,總要用筷子頭蘸一點俗稱“燒刀子”的紅薯酒,塞到韓金鏞的嘴裏。那酒的酒力更壯,口感更辣,所以韓金鏞對飲酒,多多少少是有點認知的。

可誰的酒量也不是天生的。

這一次在如此的情勢下喝酒,韓金鏞可不是用筷子頭蘸蘸、舔舔這麽簡單。這是韓金鏞頭一次,如此大量的飲酒。說他沒有醉意,那純屬天方夜譚。

一時衝動,韓金鏞把保護張汝霖的事情放在了腦後,他就想在酒桌上拚酒爭個高下。剛剛灌趴下趙德輝之前,自己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韓金鏞把胃口中的酒吐出來,實際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且他一旦醉倒,畢竟是酩酊大醉、大醉不醒,非得誤了大事。

可無巧不成書,這故事自然有他的藝術性。韓金鏞真要在這酒局上栽了,便不會有往後的故事了。

就在韓金鏞強迫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下時,他本能的憋了一口氣。再一坐下,這口氣被鬱積在小腹,正是丹田的位置。自從韓金鏞路遇神秘人,學習了鹿伏鶴行的疾行技巧後,他一直習慣把一口氣鬱積在丹田的位置。如今,在他身體為醉意所困之時,丹田中的潛力被本能的激發出來,韓金鏞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燥熱。

正巧這時,趙德輝站起身向外走吐了一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趙德輝吸引走了。

誰也沒注意到,此刻韓金鏞坐在座位上,正一動也不敢不動。他渾身大汗淋漓,汗水浸濕了長衫的前襟後襟,順著濃密粗壯的黑辮子向下滴落。可就在這樣的大汗淋漓中,他剛剛喝下的白酒,十之八九都隨著汗液排出了體外。

瞬間酩酊大醉,又瞬間清醒,韓金鏞瞬間感到了後怕,他不敢怠慢,抓起桌上洗的潔白的帶手布,把臉上的汗跡擦去。

他原本以為誰也沒有看到。抬望眼偷瞧,卻發現張汝霖正在看著自己欣慰的笑。

張汝霖懸著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肚子裏。他深知,韓金鏞即便仍有幾分酒意,但決計不會像趙德輝那小孩子一樣醉倒。

“嗬哈哈哈……”趙俊彥尷尬的笑著,“讓各位見笑了,犬子貪杯,沒有出息,這就醉倒了……”

“哪裏哪裏,令公子為人忠厚老實,這酒品如人品,他絕對是個好孩子!”張汝霖微微笑著回答。

“這樣吧!剛剛犬子那窘態,掃了大家飲酒的興致,他權且是不會再回來了,當爹的我給大家賠不是,咱一起喝一杯!”趙俊彥猶豫了猶豫,他鬆手放開了酒盅,捧起了酒碗,二兩多白酒一飲而盡。

“嗨……”韓金鏞那一輪敬酒,為張汝霖爭取到了這酒桌上的主動權,他微微擺手,向趙俊彥說道,“趙兄何故如此啊,令公子還是個孩子,孩子這樣是可以原諒的啊,您這自罰三碗,我們反倒是不好意思了,這樣,我們也別不喝,這樣,大夥兒一塊兒舉杯,共飲一盅,陪著趙兄喝三大碗!”

這一下,趙俊彥被將在了當場。此時如果不按照張汝霖的說法,自己連幹三碗,興許也會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醉倒,丟了臉麵;可是如果不喝,那就更丟了趙家的臉麵。

趙俊彥悻悻的歎了口氣,他臉上顯現出機械的笑容:“張員外真是高人啊,既然您提出來了,我當然要自罰三碗!第二碗……第三碗……”

趙俊彥一鼓作氣,連幹了兩碗酒,這才感到老白汾這酒的酒力強勁,絕非一般自釀的米酒一般。

酒席筵前的情況有些失控,這倒在“浪裏鮫”的意料之外。他隻道片刻之功,便能灌醉張汝霖,那樣他的計策就能成功。可這陣子,張汝霖尚未怎麽喝酒,他自己這邊,卻已經有兩人失去了該有的威風。

“浪裏鮫”臉上帶笑,眼睛卻死死盯著打亂自己如意算盤的韓金鏞。

韓金鏞的醉意瞬間已解,現在雖然還有些冒汗,但已經恢複了日常的常態。他見“浪裏鮫”盯著自己,不以為怪,反而以微笑應對。

趙禿子的眼珠滴流亂轉,心裏也正想的圓全。他知道,這酒即便再喝下去,局勢也不會有偏向自己一方的反轉了。現下,張汝霖尚未怎麽沾酒,韓金鏞這少年的酒量又深不可測,剛剛明明看他已經不行了,現在卻又沒事兒人一樣的坐在了椅子上,膀不晃、身不搖,興許丁點的醉意也沒有。

趙禿子趁著大家揶揄說閑話的功夫,向門外的下人們說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的功夫,有人捧著一壺溫熱的蜂蜜水走上席前。

這下人給座上賓各自倒了一碗。

趙禿子這才說道:“大哥,剛剛大家光顧了拚酒,都沒怎麽吃肉吃菜,這樣對胃口不好,咱先喝一杯熱蜜水,養一養胃口,然後再吃?”

“唉誒!”“浪裏鮫”聽了趙禿子的話,卻腦袋一搖,“酒過三巡是真,菜過五味是假,咱們還沒吃東西,怎麽能上這解酒的甜水呢?不過,禿子你想的也是真周到,依我看這水就留在這裏吧!”

趙俊彥聽了這話,如獲大赦,趕忙端起水杯呷了一大口。

張汝霖和韓金鏞這才也端起杯子,微微飲了一些潤潤喉嚨。

“哈哈哈哈……”“浪裏鮫”見場麵有些冷場,又笑了,他向趙禿子問道,“禿子,我且問你,咱張員外、張大人的千金小姐、掌上明珠,現在睡醒了麽?”

“回大哥,還沒有呢!”趙禿子歪著嘴笑了一下,斜著腦袋瞥了一眼張汝霖,這才回道,“大哥,要不然我讓老媽子把這姑娘喚醒,讓她出來?”

“不必,趁著她還沒醒,咱正好說些正事兒!”“浪裏鮫”露出了陰險的笑容,這笑容讓張汝霖不寒而栗,“我說張員外,我今天請您前來,也真是與您有事相商,我們還真抱著熱火罐兒,希望您點頭同意!”

“哦?‘浪裏鮫’兄弟你特意的客氣了,既然有事找我,二拇指寬一個紙條子,讓趙禿子給我送來便是,緣何還如此大費周章啊?”張汝霖聽了這話,故作鎮定,但現在他的處境卻愈發不。一方麵,自己深入虎穴,另一方麵,女兒還在死對頭的手中作為人質,更可怕的是,一旦“浪裏鮫”點破了用意,那張汝霖容不得說出半個“不”字。

春夜,華燈煌煌。“浪裏鮫”的下人們陸續進屋,在燭台上插滿蠟燭,把餐廳照得更明亮。偶然一陣陰風襲來,卻燭影搖曳。

張汝霖依舊壓抑著自己心中的不安,保持著鎮定。他知道,隻要自己巋然不動,一切便都還有反轉的可能。救出自己的女兒,興許隻在一瞬間。可是,究竟要怎麽救,他一點主意也沒有。

韓金鏞知道接下來的主角該是張汝霖了,於是端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視盯著自己麵前的杯盤碗碟,耳朵卻已經豎起來,聽著屋內屋外、周遭的風吹草動。

剛剛酒席筵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太熱鬧了。

可在此刻看來,那隻是個序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韓金鏞心裏篤定,無論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把張海萍救出來。

他們三個人,一定要安然無恙的回到張宅。

如果不能,那無論如何也要掩護張汝霖、張海萍這對父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