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回 觥籌交錯

第90回觥籌交錯

聽聞到窗外的戚戚促促,韓金鏞心裏已經大概有了個眉目。

剛剛他和張汝霖進入“浪裏鮫”宅子,在廊道裏那些戒備森嚴的潑皮無賴,現在一定是就蹲在窗戶外麵,等待著“浪裏鮫”的命令。

“浪裏鮫”或者是摔杯為號、或者是幹咳幾聲,哪怕甚至就是說個提前約定好的成語,這些潑皮無賴一定會如狼似虎的衝進屋。

到那時,手無寸鐵的韓金鏞又該怎麽辦呢?

韓金鏞沒法子想象。

他隻是知道,從現在這一刻起,自己和張汝霖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不給“浪裏鮫”借題發揮的空間。

“小兄弟,我的金鏞弟弟,你發什麽呆啊,哥哥我端酒杯都端累了!”趙禿子見韓金鏞突然間出神,趕忙高聲喊道,他向“浪裏鮫”遞了個眼神,嘴裏可沒閑著,“來的都是客,既然我們的大哥‘浪裏鮫’讓你坐下吃飯喝酒了,就別婆婆媽媽,身為男人,你得大大方方的,該吃飯就吃飯,該喝酒就喝酒!”

“對啊對啊,你這孩子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實際歲數也不小了。趙禿子敬你酒,你怎麽能不喝呢?”“浪裏鮫”也說道。

“嗨,我的小童兒,他哪會喝酒啊,這樣,我替他喝,我先幹為敬!”張汝霖見韓金鏞僵在了原地,以為韓金鏞是被這陣仗嚇呆了,趕忙替他解圍,事已至此,他也明白,此刻韓金鏞保持清醒格外重要。於是,張汝霖一揚脖,喝下了一小盅酒。

這酒分外辣口。張汝霖被辣的直翻白眼。

可“浪裏鮫”和趙禿子,卻不依不饒了。

“張員外,張大人,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向來都是下人替主子擋酒,怎麽能有主子替下人擋酒的道理!”“浪裏鮫”也端起酒盅,他說道,“您這家風可不正,長此以往,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就亂了規矩了!所以,您喝的這杯酒,可不算數。但我也不能讓您獨飲此杯,這樣,我也幹了,陪著您。然後,咱一塊兒看看您這小童兒的表現!”

“浪裏鮫”也把酒盅裏的老白汾一飲而盡。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了韓金鏞,對準了韓金鏞麵前,趙禿子端著的這個碩大的酒碗。

“浪裏鮫”、張汝霖和趙俊彥麵前的酒杯,都是三錢一盅的小盅。

可韓金鏞、浪裏鮫、趙德輝用的酒碗,卻能盛下至少二兩酒。

老白汾這白酒,度數高、後勁足,莫說是還未長大的少年,就算是每天都要喝上幾杯的酒痞,怕都難以承受。

此刻,一直以來想看韓金鏞出醜的趙德輝,臉上浮現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場麵,韓金鏞並不常見。

可韓金鏞知道,如果他不喝下這碗酒,局麵興許就會失控,即便一個微小的危機,興許都會造成極大的破壞力。是時,還沒有“蝴蝶效應”這個詞,但場麵就是如此。

“哎喲,我的禿哥哥,您這不是難為我麽,我一個小孩兒,怎麽喝得下如此多的白酒,真要是不勝酒力,喝醉嘔吐或是溜桌,那豈不是擾了大家的興致!”韓金鏞接過酒杯,朝“浪裏鮫”、趙禿子說道。

“我說金鏞弟弟,你別有後顧之憂,我‘浪裏鮫’宅子裏,興許家財比不過你的東家,但要說伺候人的下人,還真有不少,你要真喝醉了,一會兒幹脆就讓他們背著你去後宅,讓你躺下睡一覺醒酒!”

“這麽說來,這酒我是逃不了了啊!”韓金鏞故作無奈的姿態,他搖搖頭,說道,“那咱得定個規矩,您是主,我和東家是客,現在主任敬客人酒,待會兒客人可得回敬。當然,我的身份是個下人,不能回敬,但我能替我們東家敬您幾位,就像您剛才說的,下人得替主人擋酒。可我一會兒敬酒的時候,盛酒的器皿咱可得找齊,就像現在禿哥哥敬我酒一樣,我喝多少,您諸位也得喝多少!”

“嗬!這孩子這脾氣,爽快!”“浪裏鮫”聽了韓金鏞這話,來了興致,他不知韓金鏞是在誇口,還是真有這酒量,但韓金鏞這一番話說得敞亮,酒桌上的禮節就是如此,喝酒不見得喝多少,但酒桌上說的話一定得說到位,讓聽者都信服,他說,“就按你說的,一會兒你敬酒,你喝多少,我們大夥兒喝多少!”

“我說金鏞弟弟,你到底喝還是不喝啊?”趙禿子聽了韓金鏞的話,心裏隻道這小孩兒是在拖延時間,再次催促道。

“喝啊!當然喝啦!”韓金鏞微微一笑,他深呼吸,屏住一口氣,把一碗酒喝到見底。

“厲害!厲害!”趙禿子哈哈笑了笑,他也幹了自己碗中的酒。

趙德輝也幹了碗中的白酒,他被這酒辣出了幾滴眼淚。

“‘浪裏鮫’先生家的酒,確實是好酒!”韓金鏞故意裝作被酒嗆到的樣子,幹咳了幾聲,他故弄玄虛的說,“我年紀小,即便不是特別懂酒,也能品得出,釀造這酒的師傅應該是個老師傅,有豐富的釀造經驗。但‘浪裏鮫’先生,您可別怪我小孩兒嘴刁,這酒窖藏有問題!問題出在您身上!”

“啊?”聽了這話,“浪裏鮫”來了興趣,他扒頭看了看韓金鏞,問道,“孩子,我這宅子裏存白酒,可不是隨便找間屋子或是庫房,我可是找了人,正正經經的挖了個地窖,這窖四季恒溫恒濕,是專門為存白酒設計的!你倒說說看,我來聽聽!”

“您想知道麽?”韓金鏞聽了“浪裏鮫”這問話,他笑了,這翩翩少年一笑,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您要想知道,得先喝酒,不能用小盅,得用我這樣的大碗!”

“哈哈哈!”聽了這話,“浪裏鮫”豪放的笑著,“哎呀,我說張員外,我還以為您這小童兒表現的規規矩矩,沒見過甚世麵,哪曾想到他這就用話領著我喝酒了!這孩子有意思,這酒我喝!”

“浪裏鮫”主動從趙禿子那裏換了個大碗,他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罷酒,他趕忙用筷子夾了一大塊魚肉塞到嘴裏,咀嚼的嘴角流油。

“看,這就是問題所在!”韓金鏞點點頭,“您也嫌這酒辣,喝過之後得吃點肉中和一下。真正的好酒,就像您家裏存的好茶一樣,溫和醇厚,入口回甘,不應該有如此大的甘冽和辛辣。這老白汾是好酒,原酒加上三十年窖藏的酒頭勾兌發酵,窖藏過程中,雜質揮發,口感就應該更好!為什麽有如此強烈的辛辣感呢?因為您在窖藏的時候,沒有密封酒壇。沒有密封酒壇,酒裏的雜質不會揮發,但水分會逐漸蒸發,導致酒漿的濃度越來越高,辛辣感成倍增長!”

“不可能,我在酒壇子上蓋了小瓷碟,用最好的油紙反複包裹,最後還拿鐵絲反反複複箍上,不可能透氣。”“浪裏鮫”篤定了主意說道。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您這酒壇壓根就沒密封!”韓金鏞發現了“浪裏鮫”的漏洞,他臉上露出了些得意的笑容,“先生您酒窖裏還有如此的好酒麽?您想知道應該怎麽密封酒壇麽?我可以告訴您!但是……”

“但是我得喝酒……”“浪裏鮫”又哈哈的笑了起來。

“您也可以不喝,讓我這禿哥哥替您喝也成!”韓金鏞笑了,他說,“我是我們東家的小童兒,這禿哥哥是您家裏的下人,按您說的,下人替主人擋酒,原本就是應當責份的!”

“好!那我喝!我喝了你可得告訴我們,怎麽密封酒壇子!”趙禿子聽了這話,他爽朗也爽朗的給自己斟了滿滿一碗酒,一飲而盡。

“勾兌好的酒在發酵過程中,需要通風透氣溫度合適,您這樣的包裝是可以的。但這酒一旦發酵完成,形成了固定的口味、口感,就不會再度發酵。這以後,就是‘窖藏’了!”韓金鏞說道,“窖藏酒的時候,必須要密封酒壇的口,密封的方法分為三種,分別是泥封、膠封和蠟封。用泥封,依舊存在密封效果不佳的問題,膠封用的是橡膠,異味容易影響壇中酒的口感,我也不建議,最適合咱北方老饕窖藏酒時密封酒壇的,是蠟封。用上好的白蠟,加熱後以蠟油封口,這種蠟油既沒有色素,又沒有味道,還能隔絕空氣,是好方法!”

“孩子,你怎麽知道的!”不要說“浪裏鮫”、趙禿子、趙俊彥和趙德輝了,即便是張汝霖聽了韓金鏞的話,都大感意外,他問,“孩子,你以前喝過酒麽,你沒事兒吧?這些知識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東家,我沒事兒。多虧了東家您,讓我日常服侍左右,我日常忙完了,就去書房裏抽一本書看,這些見識是在您家讀書時學會的。”韓金鏞微微一笑,舉重若輕的說道。

“嗯,好!”見韓金鏞一番話,穩住了局勢,張汝霖頗感欣慰,他微笑著點點頭,盤算著該如何盡快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張海萍救出來。

可韓金鏞這陣子卻有些亢奮了,他知道如今自己和東家張汝霖勢單力孤,如果不能在氣勢上壓倒“浪裏鮫”,非得被他抓到新的破綻,於是,韓金鏞給自己的酒碗斟滿酒,他端著酒碗站起身,說道,“品酒、藏酒的門道說完了,孩子我不才,想敬在座的諸位一碗酒。一碗酒敬所有人,顯然是沒禮貌,這樣,我挨個兒敬!”

接下來的一幕,在座之人誰也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韓金鏞,竟然有如此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