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回 信載猖狂

第87回信載猖狂

生日禮物是個黃銅的鎮紙,包裝用的盒子還在韓金鏞的懷中鼓鼓囊囊。

聽聞張海萍被人擄走的消息,韓金鏞瘦高的個子忽然間一震。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打在韓金鏞的臉上生疼。

韓金鏞來不及再招呼有喜管家,他邁開兩條大長腿,直接轉身回到了屋裏。

“別慌,我都聽見了!”屋裏的周斌義見韓金鏞心裏著急,趕忙擺擺手、搖搖頭,“走,孩子,跟我去東家那裏!”

雨流如注。

周斌義、韓金鏞和有喜三人,卻沒心思打傘,他們冒雨而行,穿過長長的廊道。

進入張汝霖的起居室時,韓金鏞發現堂屋裏跪著個身穿號坎的侍衛,張汝霖在他麵前如坐針氈。

見韓金鏞進屋,張汝霖一把薅起韓金鏞的衣服領子。

“小子,說說吧!今早是你送海萍去學校的!”不知該把張海萍被劫持歸咎於何人,張汝霖第一個想起了韓金鏞,“說說吧,當時有什麽異常!為什麽她被擄走了,你卻安然無恙的回來?”

“東家,您別急!”交淺不言深,但韓金鏞知道張汝霖是個異常沉穩的人,此次女兒被擄走,對他的打擊極大,可是東家著急,他不能著急,於是,耐著性子說道,“小姐不是在門口被擄走的,我親耳聽到了學校響起上課鈴,親眼看見了小姐和她的同學們一起走進教室!”

“啊?!”張汝霖雖然對韓金鏞不甚了解,但知道周斌義看上的孩子,至少品行沒的說,於是賣給周斌義一個麵子,鬆開了緊抓韓金鏞衣領的雙手,他把韓金鏞甩在一旁,走到跪地那人麵前,伸手,重重打了那人一個耳光。

“三千兩!三千兩!我為了我女兒的安全,給女校捐了三千兩銀錢。可是到頭來,偏偏隻有我的女兒被賊人劫走!”張汝霖下手頗狠,跪地穿號坎這人,嘴角瞬間流出了血,“說吧,還有什麽沒告訴我,我女兒究竟是被誰擄走、何時擄走、怎麽被擄走的!你要不告訴我實情,我扒了你的皮!”

“張員外、張大人,您別急!”這人挨了張汝霖一耳光,此刻更加顯露出懼怕之情,他不住的磕頭,如雞奔碎米一般,“這小兄弟說得對,張小姐確實不是上學途中被擄走的,她是在課堂上被人強行劫走的!”

“啊?何人這麽大膽?”聽見這人的話,張汝霖更加憤怒,他怒怔怔的看著他,問道,“你們就絲毫沒有準備?”

“有啊!張員外,張大人,我們有萬全的準備!因為在學校上學的都是女童,免不了世俗的偏見,為了保證學生們的安全,每天敲過上課鍾,我們都要從裏把大門鎖住的,今日也是一樣。”這人答道,“學校裏一共兩百多個女童,我們雇傭了四十多個安保,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功夫,他們人品如何,我們錄用之前也做了足夠的調查。這次之事,實屬意外,或者說是有人預謀已久,我們實在是防不勝防啊!”

“東家,您先別急,聽這小夥兒把話說完,咱再治罪也不遲!”周斌義攔住了又要發怒的張汝霖,說道,“依我看,這小夥兒即便有千般不是,但有一點說的在理,依我看,擄走小姐的人,實在應該是早有預謀。”

“是!是!是!張員外、張大人,您的英名、勢力,天津衛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可人的名、樹的影,小子我說句大不敬的話,您的名聲越大,招來的是非肯定就也越多!”這人跪在地上,就像壁虎吃了煙袋油一樣的顫抖,想來因為恐懼,他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神經,“實不相瞞,張大人,這次他們擅闖學校後,隻擄走了令愛千金,除此之外,沒破壞校內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也沒為難其他的學生和教職員工。”

“怎麽?”周斌義從這人的話中聽出了蹊蹺,他強言問道,“這位安保兄弟,我問你,來的人不是一個?”

“不是……”這安保的雜役,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說道,“學校從卯時開始敲上課鍾,孩子們那個時間以前,必定都能到校。張小姐到校後劃考勤,她也是劃了的!”

這人一邊說,一邊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掏出個花名冊,說:“張員外您且看,這是今日的考勤單子,令愛千金第一節課到了,第二節課上了,她是第三節課被人擄走的!”

韓金鏞趕忙上前結果考勤花名冊,他畢恭畢敬的把花名冊遞給了張汝霖,張汝霖瞥了一眼,把花名冊遞給了周斌義。

“這位安保的兄弟,我來問你!”周斌義看了一眼考勤冊,向這安保的雜役問道,“我家小姐,她被擄走的時候,你在幹什麽?小姐被擄走時,是個什麽情形?”

“實不相瞞,咱學校把能做到的安保措施,已經做到了極致。雖然女校不大,隻有不到五畝地,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安保管理確實也有難度。”這安保雜役說道,“好在張大人、張員外給我們投了這筆錢,我們充實了安保的人員,又在學校四周築起了高度將近一丈的青磚牆,大鐵門也是加厚的,按理說是萬無一失。可壞就壞在,那群歹人起了歹意。”

“為了擄走我家小姐,學校裏究竟去了多少人?”韓金鏞問到。

“數不清,少說也要有一百來號!”安保雜役說道,“學校裏一節課耗時半個時辰,然後有半柱香的休息時間。第一節課、第二節課,學校門口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都沒有什麽異常,可到了第三節課,張小姐上的是戶外的體操課,我們守校門的同僚,卻感到了蹊蹺。”

“什麽蹊蹺?”周斌義問道,“你快回答!為了擄走我家小姐,學校裏進去了多少歹人?”

“第三節課的鍾聲一敲響,校門口的鐵門便開始被人用力的拍。可是我們的安保雜役隊員打開門上的小窗,卻不見人影。如是再三,我們恐怕安保有恙,有人前來尋釁滋事,便組織了二十多個隊員站在了大鐵門的後麵。可是,我們沒料到,他們用的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這人說道,“大鐵門的安保力量充實了,其他三麵牆的安保雜役人數就少了,再加上學校四周環境嘈雜,其他守著牆邊的雜役,絲毫沒察覺,牆外四周有人往牆上甩了飛矛,粗繩子係著矛頭掛在了牆頭上。隨後,百十個腰裏別著斧子、後脊梁背著大刀的飛賊越牆而入,他們直接把刀頭、斧刃抵在了我們安保隊員的哽嗓咽喉,點了名,要您的女兒出來。”

“啊?何人這麽大膽?”張汝霖聽了這番話,也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我們也不知道呢!”這安保雜役說著這話,擠出了幾滴眼淚,“後院裏正在上戶外體操課的女童們膽小,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怕了,高聲尖叫,我們這群守在大門處的雜役,這才往操場衝,可是衝過去也無濟於事,他們手中已經握了十多條人命當人質。為了保護令愛千金,我們大夥兒守口如瓶,誰也沒有透露半點消息,就因為這,一個姓李的兄弟,就活生生的被他們砍掉了右手。”

“反了他們了!”張汝霖聽到這裏,怒從心頭起,他“啪”的一掌,重重拍在茶案上,汝窯陶瓷蓋碗裏的茶水飛濺出來。

“張小姐是個菩薩心腸,她見有人為了自己受傷致殘,不忍看下去,於是主動站了出來,這群人把刀頭斧刃架在了令愛的脖子上,讓我們放他們一班人走。”這雜役說道,“張員外、張大人,您是咱女校的股東,我們焉敢不從。不必說令愛性命有傷,哪怕就是刀刃蹭破她身上一點油皮,我們都是莫大的罪過,不得已,隻得打開門鎖,敞開大門,讓他們擄著令愛離開。”

“這……這……這……”張汝霖聽到此處,不住的運氣,他低聲的嘟囔著,似乎在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這群人臨走的時候說了,讓我給您帶個話兒,說讓您放心,雖然他們幹的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勾當,但知道您老在天津衛的聲譽,盛名之下無虛士,隻要您老配合,他們絕不會做任何有傷小姐的事情。臨走的時候,還扔下一百兩銀票,當做給手被砍斷的李兄弟的醫藥費。”這安保雜役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張銀票,“院外爺您看,銀票在此,我們不敢造次!”

“嗨!你拿這銀票幹什麽,我們又不缺這點錢!受傷那個李兄弟現在怎麽樣了?”周斌義聽到此處,心裏已經有了底,他接過銀票看了一眼,又把銀票塞到前來送信之人的懷中。

“我們大夥兒給李兄弟湊了幾兩銀子,給他找了郎中先止血處理傷口,但他那手,肯定是保不住了!”這安保雜役說道。

“嗯……”張汝霖聽到這裏,心裏也大概有了眉目,他沉吟片刻,對有福說道,“老喜啊,甭管怎麽說,這姓李的安保也是為了護我女兒而傷,一會兒你拿二百兩銀子,連同這一百兩銀票,一塊兒給他送去。另外,再支二十兩銀子,給這送信的兄弟,剛才我一時心急惱怒,打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傷了。”

“小的有罪,焉敢再收員外爺您的資財啊!”這安保的雜役不住的磕頭。

“這事兒顯然是衝著我張汝霖,朝著我們張家來的,倒與你們無關!”張汝霖心裏按捺著憤怒說道,“無論這究竟是誰,倒是在天津衛跟我們張家下了戰書,我們焉有不應戰的道理!”

“可是……可是……”這安保雜役還是不敢收錢。

“哎呀,你一個大男人,豈能如此的婆婆媽媽,讓你收你就收,一會兒帶著老喜管家,去看看那受傷的雜役。”張汝霖說道,“如果女校再有什麽事情,或者那幫人再有什麽要求送去,你要及時給我送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張員外張大人您放心,一旦有消息,小的肯定第一時間給您送來!”這安保的雜役說道。

“行了,你帶著老喜管家先回學校吧!”張汝霖擺了擺手,他端起汝窯的茶器,喝了一口茶。心急如焚,這茶一入口,分外苦澀。

人走了。

堂屋裏隻剩下了張汝霖、周斌義和韓金鏞。

張汝霖來回的在屋裏踱步,心想著自己究竟和誰結過仇。

“東家,您別急,天塌下來有大個兒的頂著,更何況,剛剛您也聽到了,那些擄走小姐的人已經說了,隻要您配合,他們肯定不會有傷於她。”周斌義說著寬心話,“我們走一步看一部,姑且倒來等等看,究竟是誰幹出的這事兒!”

“不用等了,我猜也能猜出來!”張汝霖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表情篤定的瞅了瞅周斌義,說道,“周先生啊,罪不及妻兒、禍不至老幼,能辦出這事兒,又跟我有仇的人,整個兒天津衛就一個!”

“誰啊?”周斌義問道。

“‘浪裏鮫’!”張汝霖憤恨的說。

屋裏正在說話,堂院裏卻傳來了得祿的報聲。

“東家!”得祿高聲的喊著,“剛剛有人在咱家門口敲門,他自稱是‘浪裏鮫’家裏的下人,留下封書信,扭頭就跑了!”

“快把書信呈於我!”張汝霖聽了這話,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到了當院,他從得祿的手裏接過信箋,隨手打開閱讀。

讀過信,張汝霖破口大罵。

“‘浪裏鮫’你這無知的匹夫!竟然敢綁我愛女,我與你我與你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傾倒五湖四海八江之水,水淹你家我也難解心頭之恨,上天追你淩霄殿,下海追你水晶宮,佛祖堂前金翅鳥,拔你頭上三根翎。”張汝霖一邊罵著,一邊把已經攥出褶皺的信箋,遞給了周斌義。

周斌義接過信箋看了看,轉手遞給了韓金鏞。

“周先生,你且去準備準備,咱們今晚奉約,如約而至!”張汝霖說道。

“不成!我不能跟您去!”周斌義聽到此處,卻皺緊了眉頭,他搖搖腦袋,說道,“事情緊急,我決不能去!”

“你不去?”張汝霖的怒氣難以自已,他朝周斌義高聲喊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了這關鍵時刻,你要退卻麽?好!好!那我便自己去,縱然是刀山火海,我為了救我女兒,自己去闖!”

張汝霖實在是憤怒的很,他抓起茶案上珍貴的汝窯茶器,仍在地上,摔了個粉粉碎。

“東家,您不能去啊,危險您怎能獨立麵對。得祿我身上雖然沒能耐,但您多年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正到了我報恩的時候!”得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大體上聽出了,家裏有危險,正在用人之際,愚忠愚孝讓他此刻豪氣油然而生,“刀山火海,我得祿跟著您老一起闖!”

“嘿!嘿!嘿!得祿,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啊,你去又管什麽用?”周斌義保持著少有的冷靜,他嗬斥完得祿,扭項回頭對張汝霖說道,“東家莫急,東家且慢動怒,我留在宅子裏,自然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可讓您獨自赴約,肯定又是危險的。這樣,讓我這小童兒韓金鏞陪著您,料也無妨。”

“啊?他?”周斌義上下左右打量著韓金鏞,“他才多大啊?是我照顧他,還是他照顧我?”

“他今天剛滿十六歲,但有他在,可以確保您的安全!”周斌義心裏已然有了底,他說道,“這孩子進咱張宅的門才三年,但三年前他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教訓過‘浪裏鮫’,論文、論武、論應變,有他陪著您,確保您的安全,能否救出小姐,此刻也隻能著落在您和他的身上。”

“周先生!您為什麽不跟我去?”張汝霖聽到這番話,心裏有些踟躕,他不知周斌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又感覺自家教師爺說的這番話在理,可是有一點,他弄不明白,於是問道,“現下裏有什麽事情,比救我女兒還重要?”

“東家這些年待我也是恩重如山,我焉有不去的道理,隻是,報恩的方法有很多,我的童兒保您安全,是報恩,我在家獨力拒敵,更是報恩。”周斌義說道,“東家,一會兒老喜管家回來了,得讓他給我置辦點東西,三架馬車,九匹黑布,另外,還得跟守城門的官兵們打好招呼,給咱張家的馬車留個門。”

“周先生,我聽您話裏有話啊!”張汝霖說道,“難不成,危險的不僅是我和我女兒,還有這宅子?”

“嗯,東家,沒錯!這信裏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周斌義點了點頭,“依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浪裏鮫’這次是擺明了要跟您開兵亮陣了!所以,我必須得留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