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回 突聞驚雷

第86回突聞驚雷

青磚綠瓦,巷道幽深。

幾場春雨過後,石板墊地的胡同裏,不見光的右側地麵,長出些青苔,踩上去滑滑的。

韓金鏞怕張海萍跌倒,搶著走在右麵。

張海萍發覺了韓金鏞的用意,微微笑了一笑。

“韓金鏞,我問你,你是怎麽想的啊?”張海萍問道。

“什麽怎麽想的?”聽了自家小姐的提問,韓金鏞有些摸不到頭緒。

“怎麽過生日啊?”張海萍又問,“十六歲的生日,多有意義啊!”

“對您是有意義的。”韓金鏞低頭向前走,看著自己腳下的路,“但我生在鄉下,長在農村,對我們而言,過生日大不了就是生日的前一天吃頓餃子、生日當天吃一碗打鹵麵,我們可沒這麽多講究。”

“韓金鏞!”聽了這話,張海萍有些故作嬌嗔,“你怎麽說話呢!”

“怎麽了?”韓金鏞回頭,發現張海萍的臉上微微有些慍色,“我沒說犯歹的話啊!”

“你可真是個傻子!”張海萍微微蹙眉,撅了撅小嘴,臉上隨即又閃現出笑容,“這樣吧,按我們女校的規矩,同學們過生日,是要送生日禮物的。吃麵、吃餃子都不算生日禮物,我送你個禮物吧!”

張海萍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書包裏翻了一翻,拿出個紅紙包著的小盒子。

“我早就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禮物我早就準備好了!”張海萍把這小盒子塞到韓金鏞的手裏,“今天是特地早起了一會兒,邀你出來,把禮物送給你!”

“這禮物太重了,我可不敢收!”韓金鏞推辭,把盒子交還給張海萍,一個勁兒的搖頭,“再說,東家、小姐和府裏其他的叔叔大爺,平日裏對我都照顧有加,我已經深感不安了,這禮物,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收下!”

“你傻啊!”聽聞韓金鏞的推辭,張海萍臉上又微微帶出些慍色,她微微皺眉看著韓金鏞,硬是把盒子又塞到了韓金鏞的手中,“叫你手下,你就手下,怎麽還跟我推三阻四?”

“可是……”韓金鏞有些猶豫,他微微偷眼看著張海萍,“可是這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啊!”

“你打開盒子了麽,就說禮物貴重?”張海萍說道,“可是要說也是,說這禮物貴重,千金難買!”

聽了張海萍這話,韓金鏞心裏犯難了。他嘴中還是沒拗過自己的好奇心,規規整整的撕開了紅紙,疊好塞進自己的口袋,然後又打開盒蓋。

“呀!”韓金鏞看到盒子裏這禮物,臉上閃現出興奮的神采,“這禮物,這禮物實在是太精致了!”

“你喜歡?”看到韓金鏞驚喜的表情,張海萍自然也是喜上心頭,她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仍然包裹著繃帶,“這是我自己做的!看,為了雕花,我手指頭都紮破了!”

張海萍送給韓金鏞的生日禮物,是銅鎮紙,是寫毛筆字時,用來壓住宣紙的。這銅鎮紙將近七尺長,寶劍形狀,劍體雕花,劍督榜上紅絨球,便是掛在腰間的飾物,擱在桌子上,就是鎮紙。寶劍形狀的鎮紙,兩麵開刃,還能用來切割紙張、劃破信封。一物多用,韓金鏞格外中意。

可是聽聞張海萍手指被紮破後,韓金鏞卻有些不安。

“怎麽,小姐?”韓金鏞心急的抓住了張海萍的手,想要好好端詳傷口,突然間卻又記起了男女有別的道理,臉一紅鬆開,“傷口什麽?嚴重麽?”

韓金鏞隻能不自然的站在原地,繼續緊張的問道。

“厲害倒是不厲害!”張海萍說道,“但血仍是流了不少,否則也不至於包裹這麽厚的繃帶!”

“我去給你買些雲南白藥,一會兒給你送到學校!”韓金鏞漲紅了臉,有些著急,他問道。

“你拉倒吧!”張海萍說道,“都弄破好幾天了,早就結痂了,再敷藥也沒多大用處了!你放心,早就不疼了!”

“可是,可是……”韓金鏞還有話要說。

“可是什麽啊,沒什麽大不了的!”張海萍說道,“但韓金鏞我警告你,這禮物讀書寫字的時候放桌上,外出公幹的時候帶在身上,幹活兒的時候可給我摘下來。我做這個不容易,倘若你要是把它弄髒了、弄壞了、弄丟了,我可饒不了你!”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韓金鏞點點頭。

“行了,別光顧了說話,不往前走!”張海萍說道,“再這樣下去,我上學就遲到了!咱倆還是一邊走一邊說吧!”

韓金鏞這才把銅鎮紙重新裝回盒子,放在貼身衣服的口袋裏,陪著張海萍繼續向前走。

“我說,韓金鏞,我送你生日禮物了,你是不是也得回贈我什麽禮物啊?”張海萍一邊走一邊說,她微微回頭瞧了瞧韓金鏞,問道,“你們男的都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如此,你打算回贈我什麽禮物啊?”

“哎呀,小姐,這個我還真沒想到,主要是事情突然發生,我沒有個準備,確實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啊!”韓金鏞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副憨厚相,“但你放心,下午你放學回家的時候,我肯定把禮物給你準備好!”

“我不要!”張海萍腦袋一搖,嘴一撇,“為了送你生日禮物,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你現在無論怎麽趕時間,也不會比我費的心思更多!”

“嗯,這倒是千真萬確,小姐的恩情,金鏞實在是無以為報啊!”韓金鏞說。

“這樣吧,你也別回贈我禮物了,我就跟你提一個要求吧!”張海萍說道。

“啊,金鏞願聞其詳,小姐有什麽要求?”

“從今天起,往後,再有咱倆獨處的機會,你不能叫我小姐!”張海萍說道,“咱倆同年生,今年都是十六歲,但我的生日比你小半年,從今天起,咱倆獨處的時候,你就喊我妹子!”

“那可不行,那樣的話,就壞了尊卑!”韓金鏞趕緊搖腦袋,拒絕張海萍的要求,他說,“要知道,東家對我不薄,小姐對我也是甚好,如果我要是跟您沒大沒小……”

“你快得了吧!韓金鏞我告訴你,我接受的是西學,世俗那套長幼尊卑的繁複禮節,在我這裏行不通。”張海萍說道,“在我看來,這世上的人本沒有尊卑,沒有誰天生就比誰的地位高。雖然說,你們父子在我家幹活兒,但也是光明磊落的用能耐賺錢、靠勞動吃飯。可我這理論,估計難以被他們老一輩的人接受,所以當著他人的麵,你該怎麽喊我還怎麽喊我,越客氣越敬重越好,但私下裏,你就喊我妹子,我就喊你小金哥!”

“這個……”韓金鏞依舊有些猶豫。

“小金哥!”張海萍表情嚴肅,她如是喊完,怔怔看著韓金鏞。

“得嘞,我的妹子!”韓金鏞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就對了!”張海萍臉上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學校就在眼前。

張海萍上的,是一所教授西學、隻接收女學生的女校。

清晨時分,學生們身著同意的校服,從四麵八方趕來,湧向學校門口。

張海萍和韓金鏞擺了擺手,示意告別,隨即一路小跑,向校園裏跑去。

估計張海萍是遇上熟稔的同學了,她們互相有說有笑。

臨進入教室的時候,張海萍又回頭望了望。

這一望,正好和韓金鏞四目相交。

這一次,張海萍的臉紅了。她露出個不自然卻陽光的微笑,朝韓金鏞點了點頭。

鍾聲敲響,想來是要開課了。

韓金鏞扭頭向回走,準備折返張宅。

他心裏,說不清是豔羨、是甜蜜、是慶幸、還是認命。

總之,這是一種交織在一起,很奇怪的感覺。

估計回到張宅,廚房的早餐也都結束了。

韓金鏞摸了摸口袋,有幾個零錢。他在路邊的早點攤胡亂吃了一口油條豆漿。

回到周斌義身邊,侍候老先生的時候,已經接近了卯時三刻。

算起來,再有一個來時辰,就該開午飯了。

韓金鏞趁著周斌義正在休息,倒了一杯溫涼的茶水,放在老先生的炕桌上。然後,他返回院子裏,往地上撒了些水,他拿起掃帚,清理起院落裏的枯枝落葉和塵土。

周斌義是在休息,但他沒有睡著。透過窗欞向外望,他看見韓金鏞正在清理,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

和這孩子一起生活的這三年,是周斌義過的最省心的三年。

韓金鏞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把該做的準備都做在了前麵。

深知周斌義愛幹淨,韓金鏞就每天一遍清掃院落和臥房。周斌義偶爾外出,韓金鏞就起早觀天色,天晴的時候,門口擺著遮陽傘;天陰的時候,就擺著雨傘、蓑笠、蓑衣。夏天天氣炎熱,周斌義經常口渴,屋裏總有切好的西瓜和溫涼的白開水;冬天天氣冷,點火盆幹燥,周斌義的床頭則每天都有條濕毛巾。更讓周斌義欣慰的是,他咳嗽的時候,韓金鏞就遞過痰盂,他讀書的時候,韓金鏞就焚上沉香,他餐餐吃飯,眼神剛盯上一道菜,韓金鏞已經用公筷把這菜夾到自己的吃碟。

這孩子天資聰穎、精明能幹、細心靈巧,更不用提這孩子還好讀書、喜習武,長的好看,白白淨淨,卻又有一身驚人的天賦。

周斌義越看韓金鏞越愛,越看韓金鏞越喜歡。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可周斌義沒見過兒童時期的韓金鏞。但單單這三年的經曆,周斌義已經深知,韓金鏞這孩子早晚要有大才,早晚要有一番驚人的作為。

周斌義看著韓金鏞有些出神,直至他聽到了院落外廊道裏紛亂的腳步聲。

有喜老管家三步並作兩步走,兩步並做一步行,幾乎是一路飛跑進跨院兒的。走進跨院兒,他大聲招呼著韓金鏞:“韓金鏞,小孩兒,周教師爺呢?”

“屋裏歇息呢!”韓金鏞把掃帚立在牆角,用畚箕收拾著堆成一堆的雜物,說道。

“哎喲,怹老人家還有閑心睡覺呢!快喊他起來,東家找怹,有急事!”有喜說道。

“好嘞喜管家,您別著急,我這就去喊!”韓金鏞說道。

“能不著急麽,十萬火急,你趕緊去喊怹老人家!”有喜催促道。

“到底怎麽了?”有喜是個老成持重的管家,韓金鏞極少見他如此的著急,心想肯定是個大事兒,於是問道。

剛剛還是晴空萬裏,卻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積雨雲,雲彩擋住了陽光,明媚的天氣突然變得陰霾。

轟隆隆打響一陣悶雷。

“老東家那掌上明珠,咱那大小姐張海萍,在女校被人擄走了!”雷聲隆隆,可韓金鏞清清楚楚的聽見了有喜的話。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