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回 不知有人

第83回 不知有人

周斌義的能耐,在王義順看來自愧不如。

有了這層認同,韓金鏞對周斌義深信不疑。

所以,第一時間預知了風險,韓金鏞第一時間反應。

這節骨眼,在韓金鏞看來,頗有些凶險。

敵在暗、我在明。

可韓金鏞迅疾抄起單刀,耍出個架門,向房簷四周看去時,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嘿嘿,好孩子!刀還匣,架在兵器架子上!”周斌義見韓金鏞的反應,笑了,“你這反應挺快,但人家是來意欲不軌的,還是來踩盤子的?是不利於東家的,還是特意來訪我的?這些你說的清麽?”

“還是的,既然說不清,那就不要輕易動刀兵,就說是朋友也說不定。”周斌義四下裏又望了望,側耳傾聽,再沒發現異常,“走,跟我上房看!”

說罷此話,周斌義收緊腰身,一個健步助跑,利用牆角正蹬反作用力,兩步竟然就躍上了屋頂。

韓金鏞不敢遲疑,他把兵器放回原處,跟在老人的身後,微微退後了幾丈,竟然也按著老俠的方法,躍上了屋頂。

風吹老樹,嘩嘩作響,片刻之功,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了下來。

韓金鏞借著月色四處踅摸,竟然尋不得半點的人影。

但他分明看到了,周斌義微微皺眉,他嘬牙花、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這可不妙……”

“周先生,怎麽了?”韓金鏞問道。

“孩子,你看這房瓦、你看這青磚、你看這琉璃瓦上的腳印……”周斌義稍微用眼一掃,就發現了端倪,他把自己發現的情況,一樣樣展現在韓金鏞的麵前。

“這麽說,剛才這屋頂上真有人?”韓金鏞問道,“真的這麽危險?”

“咱是幹嘛的?是教師爺!幹的就是這保家護院的營生!你還小,不懂江湖上的門道,耳力、經驗都還有欠缺,可剛才咱爺倆兒說話的時候,我已經聽到了有人腳踩瓦片的聲音。”周斌義一指麵前的這些細節證據,說道,“你看,這些腳印、這些碎瓦片已經證實了我的判斷,估計那人是受驚跑遠,今晚相對安全,但咱還得多加小心!”

“那您說,這事兒咱今晚要不要知會東家?”韓金鏞問道。

“不行,不能告訴他們!”周斌義聽了韓金鏞的話,深感這孩子心思縝密,他說道,“就按他房頂行走,能把瓦踩碎、能發出這麽大動靜來看,此人不是個高明的夜行人,充其量也就是個蟊賊。既然是蟊賊,剛剛被我點破,他知道此院落裏有高人,八成就不會來了!咱要是把這事兒告訴給東家,那他們夫妻幾人,外加那小姑娘張海萍,一時恐懼,估計就將徹夜難眠了!”

“是,一切都聽先生您的!”韓金鏞點點頭。

“咱明天一大早頂門去告訴東家!”周斌義一邊說,一邊四處觀望,他從屋頂輕輕一縱,落在地麵,竟然些許的聲音也沒有發出。

可韓金鏞望了一眼這高度,知道自己素沒嚐試過,斷然不敢往下跳。他忖住了身形,慢慢退回到牆角的地方,雙手搭在牆頭,身子往下一綴,就按照上房頂的方式,又下了房頂。

周斌義落在地麵,回頭再瞧韓金鏞,被他這舉動逗笑了,但他一邊笑,一邊捋著胡子,點了點頭:“孩子,下次直接往下跳,你若不放心,我接著你!”

“孩子年幼,不知深淺,怎麽敢麻煩您老!待得日後多加練習,勤學苦練,此等高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韓金鏞畢恭畢敬的說道。

“那今晚就先這麽樣了,孩子你先去睡覺吧!我在這院落裏守候片刻,看看這蟊賊還敢不敢回來!”周斌義抬頭看天,觀了觀月相說道。

“豈能如此,先生您上了幾歲年紀,守夜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韓金鏞不願離去,他說道,“如果我真發現有人欲行不軌,高喊一聲,那個時候您再出來應急自然也是不急!”

“韓金鏞,你一個小孩兒,要欺我周斌義年老麽?”周斌義聽了這話,麵露不爽,他瞪了瞪眼睛,朝著小孩兒說道,“你看夜,你剛剛聽到那些雜音了麽?你發現賊人的行藏了麽?”

周斌義的這番話,一下子問住了韓金鏞,讓這孩子無言以對。

韓金鏞隻得深施一禮,邁步走向周斌義早已著人給自己準備好的廂房臥室。

“別睡的太實,真有需要,我會喊你!”周斌義說道。

“是!”韓金鏞回頭,點頭應聲說道。

回到廂房,點燃油燈。

韓金鏞發現,縱然是隻能曬到夕陽的西廂房,竟然也要比自家的柴房高級不少。

這廂房,一定是用三合土墊地,上麵鋪就青磚,因為隻有這樣墊起的地麵,才確保沒有一絲一毫的返潮。這廂房一定用最高級的白事會抹牆,因為這屋渾是老舊,可仍然散發出一種甘冽的味道,這味道是石灰吸收空氣中的水分才會發出的。窗明幾淨,一塵不染。韓金鏞發現,竟然連窗戶框上的紙都是新糊的。

拉開被臥,韓金鏞發現這被子、褥子、枕頭、炕單也幾乎都是全新。

即便是給做工的下人,也要準備足夠新、足夠好的生活用品,這一細節讓韓金鏞更對張汝霖的為人和家資歎為觀止。

韓金鏞怕夜裏再生事端,他不敢脫掉衣服,和衣而睡。躺上床,蓋上嶄新的被臥,在柔軟的被臥裏,困意竟然瞬間襲來。

韓金鏞坐起身,微微蓄力,向前一吹,吹滅了身邊幾尺遠的油燈。

迷蒙中,韓金鏞聽到了周斌義在門外院落裏的腳步聲,他聽到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剛剛抵達張宅首日,他卻如同經曆了幾十載的人生一樣,開了眼界、長了閱曆。這是在鄉下和外公、父母、鍾先生和鍾芸生活十幾年,始終未曾體驗過的生活。

這一天,韓金鏞和韓長恩起了個大早,他爺倆兒從青凝侯村趕路來到張宅,又在張宅拜會了東家。韓金鏞幫張海萍幹了不少體力活兒,讀了不少書,臨了還爬上了屋頂,想來是疲乏的有些吃力了,他的腦袋在挨上枕頭的一瞬間,竟然眼皮格外沉重,睡意突然襲來。

終究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子,韓金鏞竟然瞬間就睡著了。

這樣的沉睡不知過了多久。

韓金鏞突然聽見,有人在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

“韓金鏞,出來!”“韓金鏞,醒醒!”“別睡了,快起床!”

聽聞到這樣的聲音,韓金鏞突然一下驚醒,他驀地一下坐起身,卻發現四下裏無人,夜色將盡。

韓金鏞隻道這樣的聲音不會憑空出現,他來不及整理自己的被臥,整理衣衫走出房門,隻發現院落裏空無一人,往屋頂看也無半點人影。

天將破曉,韓金鏞這孩子這才知道,剛剛是自己睡癔症了,一時過於緊張,這才又回到屋裏。

無奈,睡意已無。

韓金鏞把被臥整整齊齊的疊放好,碼放在炕頭。這才又把自己的衣服整理的緊趁利落。

“既然睡不著了,幹脆去跑跑吧!”韓金鏞自己心裏想起,昨日一天,自己吃的實在是有些多,如果不勤勉鍛煉,這樣不出十日,非得長胖變笨不可。

即便長胖變笨無所謂,可卻耽擱了外公這些年以來給自己下的苦工。

韓金鏞決定去晨跑。

他走出跨院,發現廊道裏,早已有家丁起的更早,在整理院落。

“嗬!小孩兒,起的這麽早?”這人看到韓金鏞,自是一打愣。

韓金鏞卻也認得他,這是花把勢得祿。

“得祿叔,鄉下人,習慣起早了,您老也起的這麽早?”韓金鏞陪笑問道。

“我是花把勢,自然得早起伺候這些金貴的花花草草!”得祿問道,“你這又是去幹嘛?”

“過去早起是種田耕種。現在跟了周斌義老先生,早起,自然是鍛煉鍛煉,練練功。”韓金鏞和得祿揶揄。

“那你先練功吧,我幹我的活兒!”得祿埋頭繼續工作起來。

韓金鏞這才慢慢向外走,他走到門樓,沒敢推開大門,隻是打開了大門套疊的小門,然後把門虛掩好,向外跑去。

天津衛的路,比青凝侯村鄉下的路不知要好多少倍。路且平,沒有坑坑窪窪,甚至連個小石子也沒有;路且寬,不必避讓來往運送蔬菜、糧食、屎尿肥料的大車。韓金鏞撒丫子全速向前跑去。

可是,韓金鏞怎麽也沒想到,他跑得贏外公王義順的烏兔馬,跑得贏村裏一幹務農卻身體精幹的夥伴同學,可全速跑的過程中,卻始終感覺有人在緊緊跟著他。

韓金鏞回頭望去,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再往前跑,耳畔卻又聽到了風聲中的腳步聲,他兀自心想:“不得了,這樣豈不是要栽了!”

於是,愈發發力向前跑去。

讓韓金鏞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身後跟隨這人,似乎是在有意戲弄於他。韓金鏞快跑,他便緊跟;韓金鏞慢跑,他便也降速。韓金鏞回頭看,不見人;韓金鏞四處尋,無影蹤。

小孩兒的好勝心在這一瞬間被勾了起來。

鬢角微微冒汗,韓金鏞卯足了一口氣,向著南徑直跑了起來。

他隻道以這樣自己從未嚐試過的急速猛跑,定能甩開這人。

卻哪知,這隻是個開端。

青凝侯村終究是太小了,容不下真正高明的高人。能有王義順、“大刀張老爺”張源這般的高手,已經頗為不易。韓金鏞隻知有己、不知有人,認為自己已經窺到了國術的精華。

而實際上,從這個清晨起,從這小孩兒負氣賽跑的清晨起,他才被真正領進了武學的大門。

眼見得身邊的景色從胡同變成了大路,從大路變成了土路,從土路又變回了小徑。直跑得韓金鏞覺得自己又要回到青凝侯村了。

韓金鏞終於甩開了身後的腳步聲。

他停下步伐,想要歇口氣。卻感覺,身後有一陣風突然襲來。

韓金鏞扭頭向後看,隻看到一個影子。

再把頭扭回來,卻發現身前已經站定一人。

這人年齡在三十開外,他身高將近八尺,兩條濃眉,一雙鳳眼,脖子上盤著大辮子,身上穿著的卻是文生公子大氅。

“小孩兒,你跑的挺快啊!你怎麽不跑了?”這人微微帶笑,看著韓金鏞。

“剛才是你跟著我?”韓金鏞問道。

“不錯!”這人回答。

韓金鏞聽了這人的話,看著他微微帶笑的表情。

明明是和藹友善的示好,韓金鏞卻被嚇得捏呆呆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