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回 家大業大

第80回家大業大

本已經拜會了張宅的東家,事情發展的頗為順利。

韓長恩、韓金鏞父子,卻在一個姑娘身上吃了虧。

韓金鏞沒想到,即便自己渾身是嘴,也沒法子說過一個口才足夠出色,又生於巨富之家,本身就帶著桀驁性格的女孩兒。

“周師傅,這……這小姐是誰啊?”韓金鏞問道。

“她?嘿嘿……這是我們東家的千金小姐,被視若掌上明珠一般!”周斌義笑了,他說,“這姑娘自幼便被其父嬌生慣養,學了中學,又學了西學,按理說女孩兒家家,肚子裏有墨水,不該如此的嬌貴了,可骨子裏,還是有些小脾氣、小性格!”

“哦!”韓金鏞點點頭,“原來如此!”

“聽我一句話,我知道你年輕氣盛,爭勝心強!”周斌義說道,“但是,你惹誰都行,就是不能惹這姑娘!更不能得罪了這個姑娘!”

“嗯!”韓金鏞點了點頭,“謝謝周師傅教誨,金鏞銘記於心。”

“我跟你說,孩子!”周斌義領著韓長恩、韓金鏞父子來到自己教師爺的跨院,相互落座,這才繼續說道,“這張宅,祖上可是有數不盡的榮光,數不盡的風光,數不盡的勢力!”

“這我們父子倒不知曉,願聞其詳!”韓長恩說道。

“這孩子歲數小,可能見識還少,長恩,你應該多多少少有個耳聞!”周斌義壓低了聲音,問道,“天津人都知道張家,都知道過去有個大官,叫張錦文!”

“這……”韓長恩聽了這名字,臉上浮現出木訥的表情,“老師傅,您恕我才疏學淺,我還是真沒聽說過。實際上,我年輕時來天津衛的次數非常有限,兩眼一抹黑,雙耳不聞天下事,天天就想著怎麽伺候我那幾畝地。”

“嘿嘿!”周斌義笑了,他的聲音更低,“張錦文的名字你沒聽說過,你總聽說過‘海張五’吧!”

“啊!?”聽了這個名字,韓長恩瞪大了雙眼,“周老師傅,您這是怎麽說?難不成,這是大惡霸‘海張五’的家?”

“噓……”周斌義食指放在韓長恩的唇邊,輕輕打了個噓聲,“這麽大聲音幹嘛?你覺得他是惡霸?他是大官!官至一品大員!”

“可是……可是……”韓長恩還想說些什麽。

“你甭言語了,還是聽我說吧!”周斌義說道,“這張錦文是靜海人,乾隆年間的人,生在窮苦人家,自幼跟他爹是乞討為生的。後來,他爹死了,他就獨自乞討,機緣巧合,混到了天津衛,在西關大街上一家飯館兒當夥計。後來,經他舅舅的啟發,他開始闖關東,別說還真有能耐,闖出了名號,後來還拜在兵部主事麟慶的名下,成為螟蛉義子。到了嘉慶年間,他憑借自己兵部主事義子的身份,到天津衛水西莊的鹽商家謀事,勤學好問,真就獨挑了大梁,還壟斷了河南等多地的鹽務,一下子成為巨富。鹹豐年間太平軍鬧得厲害,他上述朝廷得以采納,用自己的家資,訓練了一支由監獄罪犯組成的軍隊,分布在天津衛周邊,也該他露臉,竟然真就挫敗了太平軍,被朝廷封賞為從三品武將。要說這‘海張五’也是有腦子的人,他深知當時太平軍不在緊要,關鍵還有洋毛子,於是又是自己出資,幫朝廷修建了炮台,然後自己做了個‘和事佬’,去喝洋毛子攀交情,一來二去,弄清楚了洋毛子的意圖,夤夜晚間與恭親王奕忻夜會於京城,提出了借洋兵助剿太平軍,後來深得奕䜣的賞識。後來被朝廷封賞了一品的恩典。”

“啊?可是再怎麽說,這人也是……”韓長恩做了個大拇指朝下的手勢,說道,“幫著外國人打中國人。”

“話有你這一說。可是,亂世出英雄,亂世出梟雄,亂世出的就是人物字號,一個過去要飯的小乞丐,最後混來混去,成為了一品大員。”周斌義說道,“甭管他是打了自己人,還是打了洋毛子,但至少,以成敗論英雄,人家混出來了,人家保了大清,他在朝廷裏頗有影響力,而且如今福蔭後輩子孫!”

“‘海張五’人已經不在啦?”韓金鏞問道。

“光緒元年,換皇帝的時候,他就去世了。他去世後,創業容易守業難,這大家主的家境不比過去,一批門客相繼離去。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張宅就由‘海張五’的兒子繼承了下來,鹽務的買賣幹的不錯,如今也是極有市場的。”周斌義說的嘴唇有些發幹,他幹咳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剛剛看見的東家,就是‘海張五’的兒子,叫張汝霖。那女孩兒就是他的女兒,‘海張五’的孫女,叫張海萍。”

“嗬!周師傅,您知道的還真多,真是‘聽您一句話,勝讀十年書’,我以後可得在您的麵前多請教!”韓金鏞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他走到茶台跟前,倒了一杯茶,端在手裏,感覺茶水溫度正好,於是遞給了周斌義,“周師傅您喝茶吧。”

“好孩子!好孩子!”周斌義端過茶水,自顧自喝了一口,然後說道,“給你父親也倒一杯!”

“不敢不敢,我們父子叨擾您已久了,這就去找有喜管家,讓他給我們安排事做!”韓長恩站起身,畢恭畢敬,帶著韓金鏞準備離去。

“唉?”聽了這話,周斌義有些疑惑,“老喜兒沒跟你們爺兒倆說麽?”

“說?說什麽啊?”韓長恩問道。

“你現在隨時可以去找老喜兒領活兒去了,帶著鋪蓋卷兒,去跟他們一起睡在下人房!”周斌義說道,“可韓金鏞你可得給我留下,他得跟我待在教師爺的院子裏。他是我的使喚童兒,服侍我睡覺、起夜、起床、吃飯,服侍我練功、更衣,幫我拾掇屋子、照顧我的起居,事事離不開他,從今天起,他睡在我隔壁的房間,吃住和我在一起。”

“這……這怎麽好意思啊!”韓長恩聽了周斌義這話,心裏跟吃了蜜一樣甜,之前嶽父王義順提起周斌義的時候,話裏話外、表情裏就帶出了對這老人的向往,知道這周斌義是個有能耐的人,這老英雄如此偏愛自己的兒子,韓長恩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隻怕我這兒子,禮數不周,不懂得照顧人,給您老氣生。”

“放心吧,我的使喚童兒,我來教育,如果他真犯錯了,我自會責罰他,到時候你別心疼就是啦!”周斌義笑了,他看了看韓金鏞,發現韓金鏞的雙眼透露出光芒,擋不住的機靈氣兒,心裏說不出的這麽喜歡他,“怎麽樣,小孩兒,你跟著我一塊兒,怎麽樣?”

“周師傅,您給我們爺兒倆找事兒幹,給我們爺倆兒這麽好的差事,我們爺兒倆無以為報。”韓金鏞說道,“我從今兒起就服侍您了,可是有一點,我得說在前麵。”

“啊,孩子,你有什麽話說啊?”周斌義問道。

“您每個月得給我一兩天的假,讓我回家省親,看看我娘,看看我外公。尤其是我外公,上了年歲,身體不好,最近咳喘病一直沒好利索,如果長時間不回去,心裏也放不下心!”韓金鏞說。

“好孩子,真不錯,心裏有家人,懂得孝道,我支持你!”周斌義說道,“可是你們還不知道這張家的規矩。張家的規矩是每個人每幹十天活兒,可以倒休一天,但不能都趕在一天休息。那家裏活兒就沒人幹了!”

聽了周斌義這話,韓長恩和韓金鏞父子,臉上抑製不住,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行了,我說韓長恩啊,你在我這兒呆的時間夠長了,去找老喜兒報到吧!”周斌義說道,“孩子,你去送送你父親。”

韓金鏞點點頭,陪韓長恩走到門口。作為父親,這陣子少不了叮嚀囑咐幾句。父子爺兒倆這才分別。

再進屋,韓金鏞本想再和周斌義道情幾句外公王義順的感激,卻發現周斌義坐在太師椅上,托著下巴開始昏沉欲睡。

韓金鏞躡手躡腳,走到周斌義的身邊,他不敢打擾,垂手侍立。

“你不用管我,不用站我這兒,屋裏有書,院子裏有兵器架子,你願意看書就去看書,願意練趟拳就練兩手,容我打個盹兒緩緩神!”周斌義眼皮都沒睜開,就知道韓金鏞的動向。

“是!”韓金鏞畢恭畢敬的答道。

他在屋裏走動了幾步,發現窗明幾淨,沒有需要自己拾掇的雜活兒,摸了摸茶壺,壺裏的水尚有餘溫。他躡手躡腳的走進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史書,不敢坐在字台前,隻是站著看,讀的仍然津津有味。

這捧書一看,竟然看了將近兩個時辰。

門外,陣陣烹飪菜肴的香氣飄來。

周斌義這才睜開眼,輕輕說了哼了一聲。

韓金鏞把早已準備好的茶水續在杯子裏。

周斌義舉杯便喝,水溫依舊是不涼不熱,甚是順口。

“走啦,去吃飯!”周斌義站起身,對韓金鏞說道,“今天中午,你隨我去廚房,我帶你去認路,咱們大夥兒一起吃。從晚餐起,你用提盒,把廚房裏的飯菜端到這廂來,咱爺倆兒在我這院兒吃飯,不去跟他們擠。”

“好嘞,我明白了!”韓金鏞點點頭。

“吃多少拿多少,能吃就多吃!”周斌義說道,“這張宅的飯菜,雖然比不上當年老爺子還在時的口味,可也是專門的廚子烹飪的,自有幾分味道。而且咱這東家不坑下人,給咱的飯菜也都能見油水,餐餐有菜有肉、有飯有麵,一視同仁,這是在張宅做工額外的紅利。”

韓金鏞點點頭,沒有說話,畢恭畢敬的跟在周斌義的身後,走出了房門。

韓金鏞絕不是個沒出息的孩子,可他沒想到,這張宅給下人吃的飯菜,也能有如此的豐盛。在韓金鏞的印象裏,不少過去隻有在過年時才會吃到的菜肴,如今全都搬到了桌麵,任由下人盛取。

韓金鏞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眼睛微微有些發直,勾的肚子裏的饞蟲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可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故意刁難,也許這就是人生中的緣分。

這麽豐盛的一頓飯,韓金鏞差一點就沒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