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回 當頭棒喝

第79回當頭棒喝

終究還是離家了。

眼前有更美好生活的預期,韓長恩、韓金鏞父子心懷希冀。

再至張宅,這兩父子的心境,已經與初到之時有了大不同。

得知這父子已到,福祿壽喜四兄弟趕忙到門口迎接,臉上帶出了真誠的笑容。

周斌義老爺子隨後也到了。

他看了韓長恩一眼,又看了韓金鏞一眼,白眉毛下那雙衰老的眼中,發散出了光彩。

“來的好快啊!”周斌義說道,“但你們父子能來,我心裏還是歡喜的!”

“孩子,還不快給這爺爺磕一個頭,咱們一大家的飯,都是靠怹賞下的!”韓長恩見了周斌義,知道恩人就在眼前,敦促韓金鏞下跪行禮,“幹脆,我們爺兒倆一塊兒給您磕吧!”

韓長恩也要跪下磕頭。

“唉唉唉!”周斌義左手托起韓長恩,右手托起韓金鏞,微微一用力。

這爺兒倆縱然是雙膝已然彎曲,竟然再也無法下跪。

“這麽說吧,這事兒是我跟老喜倆人,跟東家提的,但最終非得等他點頭,由他做主。”周斌義說道,“你們要是真想謝,也別謝我,跟我一塊兒去見東家,給他多磕頭、多行禮,準沒錯!”

“那得嘞!”韓長恩聽到此處,站直了身子,“老爺子,我和兒子都聽您的!”

這張宅還真大。

頭一進的院子,是會客廳和書房,二一進的院子,才是後宅。

正在晌午頭,張宅的東家,昨夜貪杯,今晨起得晚,這才剛剛吃過早飯不久,正在臥房內歪坐休息。

周斌義不敢硬闖,站在門口知應了一聲:“東家,我之前跟您提過的那對父子,他們人來了!”

這東家顯然是撩然,睡著了。經周斌義這一喚,有些驚訝,他懵懂著說道:“周師傅啊,快進來,快進來!”

周斌義這才帶著韓長恩和韓金鏞進屋。

這爺兒倆畢恭畢敬的,進屋後不敢抬頭四處張望,俱是眼觀鼻、鼻對口、口問心的姿勢,站定後朝這東家深施一禮,然後跪下磕了個頭。

“我們爺兒倆謝謝東家賞飯了!”韓長恩帶著韓金鏞說道。

這東家卻並不阻攔,他生受了這頭之後,才站起身:“唉,老鄉,焉用得著如此多禮啊!咱以後都在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以後可切莫再如此這般啦!話說,你們父子是哪裏人啊?”

“哪裏話哪裏話,東家,這是您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啊!”韓長恩說道,“我叫韓長恩,這是我兒子韓金鏞,我們世居衛南窪南麵的青凝侯村,祖祖輩輩以耕耘為生,這幾年光景不好,有些吃力,沒想到東家您竟然開了善心,把我們招至府中。從此後,我們就是在天津衛做事的人啦!我們老韓家就算改換門庭啦!”

“哈哈哈哈……”這東家笑了,久居在深宅大院,他聽了韓長恩樸實的話,突然有些莞爾,他問道,“周師傅說,你們前幾日在柴市那碼頭,把‘浪裏鮫’揍了?”

“回東家的話,沒有。”韓長恩有一說一,“我們世代務農,都是農民,沒有什麽出奇的本領,倒是我兒子,年輕氣盛,練了幾天三腳貓的拳腳,好勝心強,不明白‘吃虧是福’的做人道理。前幾日在柴市,和趙禿子有了口角,孩子掌摑腳踹了趙禿子,又扁擔橫掃了幾個嘍囉,待得‘浪裏鮫’領著更多人前來報仇之時,我們已經跑了!”

“跑到我家門房來了,對不對?”東家問道。

“不敢隱瞞,確是如此!”韓長恩說道。

“沒揍了‘浪裏鮫’,揍了趙禿子……嗯……”這東家沉吟了片刻,說道,“這孩子我看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能把趙禿子揍了,那也不簡單,依我看,打得好,打得對!甭管是‘浪裏鮫’,還是趙禿子,都應該好好的教訓他們!”

“我們過去是農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惹出點禍事,還不打緊,現在給東家您做事,自然是不敢再生事端!”韓長恩聽了東家的話,一揖到地,趕忙說道,“今後我一定對犬子嚴加訓教,讓他安心做事,絕不敢再在外麵惹事。”

“嗨!我說老韓,你這又是哪裏的話?”這東家說道,“依我看,不主動惹事、不主動生事、不欺負窮人和弱者,自然是對的,而且是必須的。但如果有人恃強淩弱,事情找上我們了,那我們也不能怕事,不是麽?”

“是是是!東家您教訓的是!”韓長恩說道。

東家這番話,深深觸動了韓金鏞。這孩子嚐試著微微抬起頭,看了東家一眼,沒想到,正好和東家的目光相接。

這東家,身高在七尺開外,長的虎背熊腰,微微有些發福。這白臉的中年人,骨子裏帶出了養尊處優的貴族氣質,濃密的黑發編成一條大辮子,裏麵微微有幾根銀絲。往臉上看,他臥蠶眉、丹鳳眼,鼻直口正,大耳朝懷,一副善人的長相。微微有些遺憾的是,張口說話時,他口中的牙齒不甚整齊,裏出外進的,稍有一分遺憾。

發現小孩兒在看自己,東家笑了。

“小孩兒,你今年多大了啊?”東家問。

“回東家,我今年周歲十三啦!”韓金鏞說道。

“嗬!十三歲的孩子,就能把成年強壯的趙禿子揍了,我看你可不簡單!你身上有功夫是麽?功夫是跟誰練的?”東家問道。

“回東家,我跟外公學過一些粗淺的本領,不過是鄉下的土把式。”韓金鏞說道,“本來這能耐是贏不了成年的趙禿子的,也是我一時耍了些小聰明,這才僥幸得勝。”

“嗯,好漢不吃眼前虧,有力用力無力用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本來就是這個道理!”東家說道,“以後你們父子替我做事,外出之時,興許還會碰上不平之事,聽我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們該動手就動手,該散錢就散錢,隻要是做好事,我們張宅裏的人,誰也不許慫,個個兒都得是好樣的!出了事兒,回家跟有喜管家說,讓他給了結,他了結不了的,直接告訴我,我給你了結。雖然我現在不在野了,但天津衛府縣衙門,到處還都要給我些薄麵。”

“是,謹聽東家教誨!”韓金鏞做了個揖,說道。

“孩子,你讀過書麽?”這東家問。

“在村裏倒是念過幾年私塾!”韓金鏞答道。

“那你抬頭,看看認不認識我這幾幅書法?”東家見韓金鏞比韓長恩要聰穎,心生愛意,惦記考較一番。

韓金鏞抬頭,發現這書法甚是雋永,內容自己從未讀過。於是,他點點頭,讀道:“清香飛遇小橋東,半在垂楊隱約中。問遍漁家三十六,無人知是藕花風。”

“嗯!甚好!這詩你念過麽?”東家問道,“給我點評一下?”

“這個……”聽了這話,韓金鏞有些猶豫,他思忖了片刻,誠實說道,“東家,孩子我才疏學淺,不知這詩的出處,但這詩確實是首好詩,空靈婉約,要讓我猜,應該是中晚唐時期的!”

“哈哈哈哈哈……”這東家又笑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這詩可不是晚唐的,就是咱光緒年一位讀書人,在鄉試時的作品,我讀來津津有味,特邀請名家來寫。人家都說,這詩寫的有晚唐時的風韻!你能看穿這一層,確實不簡單啊!”

“是,東家您果然是高人,今後我還要跟著您多長能耐!”韓金鏞做了個揖,又抬頭看了看這幅字。

“行了,你們都別蔘著了,去找有福,讓他給你們安排住處,給你們安排做工。”這東家說道,“今後,和我府裏的人多親多近,我招人能耐倒在其次,主要是看人性。既然有福和周師傅都保薦你們父子,肯定查不了!”

“那,謝謝東家啦!”韓長恩趕忙再次施禮,領著韓金鏞走出了房門。

“周師傅,咱東家的口氣好生大啊!”走出房門,踱步到長廊,韓金鏞望著周斌義,問道,“我聽他話裏話外的,過去是個大官?”

“嗯,他是官,他父親也是官,算起來,他家還是個官宦大家,在咱天津衛頗有些能量!”周斌義若有所思,想了想說道。

“是啊,這麽說咱這回真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啦!”韓長恩看了一眼韓金鏞,眼中全是期待,“咱可得好好幹,別辜負了周師傅對咱的一片美意。”

“老周,這倆是誰啊?”正說著話,廊道裏閃出一人,這人個子不高,奶聲奶氣,卻桀驁無比,一聲詢問,道出了無盡的挑剔。

“啊,小姑姑,這是咱家裏新請的兩個工人!”周斌義對東家尚且沒有如此的謙卑,但對麵前站定這姑娘,卻話裏話外帶出了小心。

“哦!”這小女孩兒看了韓金鏞一眼,又看了韓長恩一眼,“你們倆既然是工人,便踏實幹活兒,少說話,哪兒來這麽多問題啊?”

這話在韓長恩聽起來,倒無所謂,畢竟是孩子說的小孩兒話。但在韓金鏞聽起來,卻有些紮心。

“你是誰啊?”韓金鏞微微蹙眉頭,盯著這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姑娘問道。

“我是誰?”聽了韓金鏞的問話,姑娘笑了,“我是誰你也配問!”

這回答,如同當頭棒喝,愣是讓韓金鏞半天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