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 依依惜別

第78回依依惜別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知音難求。

王義順不虧是久曆江湖的老手,他稍加揣測,就明白了周斌義收韓金鏞的意圖。

可當王義順把這些話告訴自己外孫韓金鏞的時候,小孩兒卻十分不解。

“最短半年,最長兩年,周老俠客什麽都不會教我,這又是為何啊?”韓金鏞說道,“姥爺您不是說了麽?這是我學功夫、長能耐最好的年華。”

“傻孩子,想要造就一個人才,你以為這麽簡單?”王義順笑了,“真正胡亂授徒的把式匠,想來也不會是高明的把式。而高明的把式,一旦授徒,就要確保成才,否則,一旦這身負絕藝的徒兒學壞,江湖上便會有血雨腥風。過去,不是沒有人吃過如此的虧!”

“不懂!”韓金鏞小腦袋一搖,眼睛卻盯著王義順,那表情自己會說話,等著王義順的下文。

“咱常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師傅,更是師父。”王義順說道,“可是,這師傅好認,爹能隨便認麽?兒子能隨便認麽?所以,老輩傳下來的經驗,有個‘師訪徒三年、徒訪師十年’的規矩。師訪徒,這是義理和法理的規訓,是技藝傳承的傳統,是責任的承擔;徒訪師,則是誌趣使然,是技藝的認知與追求,是超越自我的實踐。這不僅是國術的傳承和習學,更是孝道和中華文明的精髓!”

王義順用盡可能直白的語言說,韓金鏞聽著卻似懂非懂。看著韓金鏞的表情,王義順有些想笑。

“孩子啊,簡而言之,無論周斌義於你傳藝與否,你都要像孝敬我一樣孝敬他,都要像服侍我一樣服侍他!”王義順說道,“別忘了,你進入張宅的身份,就是周斌義的使喚童兒!”

“是,姥爺,這個位置,我還是能明白的!”韓金鏞說道,“但我到了張宅,就要和他們的家主,和周老爺子說明白,每個月必須給我三天假期,哪怕少給我幾錢銀子都無所謂,我每個月必須要回家來看您!”

“哈哈哈哈!”王義順聽了這話,欣慰不已,他捋著胡子,笑出了聲,“行啦,孩子,該囑咐你的,我都說完了。記著,幫我給周斌義帶個好,告訴他等我身體好轉後,定然會登門道謝。去收拾行李吧!”

“誒!”韓金鏞笑了,他點點頭,“那我先出去了!”

“別忘了,跟你鍾芸姐道個別!”王義順笑著說道。

柴房雖陋,那時花開。

鍾芸已在門口等待已久。

見韓金鏞從王義順的臥房裏走出,她一把上前,拽著韓金鏞的手,向外就走。

“姐……”韓金鏞有些不解,但鍾芸毫不理會。

他倆一前一後,來到了韓金鏞每日練武修習的樹林。

“真要走了?”終於站定,鍾芸還有些氣喘籲籲,但她置韓金鏞的詫異而不顧,輕輕的問道。

“嗯,我姥爺說,這是個好機會!”韓金鏞點點頭,“怹說,我有習武的天份,需要拜一個更好的老師,受更好的訓練。”

鍾芸沉吟半許,沒有說話,她怔怔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少年。一直以來,這少年都把自己當姐姐。可是,她倆終究不是姐弟關係。這些年,她對這個少年萌生出越來越熾烈的保護欲、照顧欲。興許是接觸的太久了,距離太接近了,這種保護欲與照顧欲曆久而彌香,並且散發出更加甜蜜的滋味。

在這一點上,十六歲的少女已經足夠成熟了。她看的比韓金鏞遠,想的比韓金鏞更複雜。此刻,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這個一直以來以姐弟相稱的少年講,訴一訴自己的衷腸。可終究,在當時那個年代,有些話,一個女人自己是沒法子張口說的。

要不然,得是父母商議,要不然,得是媒妁搭橋。

“好吧!”鍾芸強顏歡笑,她伸手摸了摸韓金鏞的額頭,盡管這個曾經矮自己一頭的小孩兒,如今已經和自己一般高。

鍾芸隻道韓金鏞沒能看透。

“鍾芸姐!”鍾芸暗自神傷之際,韓金鏞卻說道,“你對我的好,我心裏都有數,可是一來我年歲還小,又沒有什麽建樹,二來我家現在還是這個樣子,不能一直過苦日子。”

“嗯,我懂得!”鍾芸點了點頭,“沒關係!我等著!”

“這個機會對我太好了,不僅能改變家裏的狀況,我興許還能有個好前程!”韓金鏞說道,“我年齡尚小,不能許給你什麽,但如若真是有了好前程,一切請我父我母再與鍾先生商議不遲!”

聽至此處,鍾芸已經羞紅了臉龐,麵似桃花一般。

“我雖然年紀小,但你的心意,我心裏全都懂!”韓金鏞說到此時,突然拉起了鍾芸的手,輕輕的吟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放心,你去張宅後,你母便是我母,你外公便是我外公,我一定好好幫助他們,照顧他們,家裏的事情你不用擔心!”鍾芸說道,“不過,外公的咳喘病你得放在心上,按時買藥回家!”

說至此處,話已不需說得再明。

兩人回歸柴房。

家中,母親鳳珠,已經在準備韓長恩和韓金鏞父子的日常應用之物。

韓長恩坐在炕頭,有些發呆。世代務農,這也是他第一次外出務工。

好在鳳珠賢良,鍾芸勤勞,這一家有她倆,韓長恩心裏多多少少算是吃下顆定心丸。

見韓金鏞和鍾芸回家,韓長恩看著她倆,笑了。

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居於同一屋簷下,這兩個孩子的心事,家長們即便再木訥,也了然於胸。

“回來啦!”韓長恩笑著問。

“嗯,回來了!”鍾芸點點頭,來到鳳珠的身邊,說道,“伯母,我幫您一起拾掇,還需要準備什麽?”

“都差不多了!”鳳珠也笑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又看了看鍾芸,隻道這倆孩子已經暗生情愫,現在就等家境好轉,就等韓金鏞成年,便可以為他們操辦婚事。

鳳珠看了他倆,仿佛已經看到了往後子孫繞膝的生活,心裏就跟夏天吃了涼柿子這般痛快。

“對了,我那屋還有幾雙給金鏞弟弟做的新鞋子和縫的新衣服,我去取來,您都給他帶著吧!”鍾芸有些羞赧,她紅著臉,對鳳珠說道,“就是不知合身不合身,我畢竟年輕,針線活不比您有經驗。”

“哪裏哪裏,孩子,自從你來我家之後,這小子的日常穿戴就再沒用我費過心,有了你,我還是真省心了!”鳳珠笑著說,“就是這孩子習武習得太苦,鞋子穿的費,倒是你多有關注。”

鍾芸哪還聽得下去,她扭頭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和祖父鍾先生的房間,從針線笸籮裏取出了剛剛縫製好的鞋子和衣服,心裏卻似開花一般。

鍾先生是個讀書人,但他早已看出了自己孫女的情愫。

“韓家雖然清苦,但都是好人,隻是金鏞還小。”鍾先生拄著拐杖,緩步走到鍾芸身後,小聲的說,“等到他日,金鏞成年,我們長輩再給你們商議。現在,你切不可因為這一時的不舍,羈絆了金鏞的前程啊!”

“哎呀,爺爺,您老這說的是哪裏話……”鍾芸本以為回到自己屋,能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沒想到,自己的爺爺也看穿了心事,羞赧至極。

“哈哈哈哈哈哈……”鍾先生小聲的笑著,“女大當嫁,男大當婚,這本是天經地義。把你許給別家,我心裏沒底,也怕對不住你死去的爸媽。韓家是個好人家,我早已經有了打算。”

“爺爺,您別說了……”鍾芸放下了手中的新衣、新鞋,跑出屋子,站在當院。

春日和煦,微風拂麵,園內幾攏菜田微微泛出綠意。

鍾芸品到了春天的氣息,更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即便韓金鏞即將離家,但此刻,她心中困擾已久的不安卻已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穩妥的安寧。

晚餐時分,鳳珠特意燙了一大壺酒,精心烹製了幾樣小菜,算是給丈夫和兒子踐行。即便從天津衛的張宅到青凝侯村,徒步也隻需半天的時間。

王義順、鍾先生、韓長恩、鳳珠、韓金鏞和鍾芸圍桌而坐。

酒香微溢,菜香撲鼻。

自有一兩輪的觥籌交錯,自有三四次的笑容可掬。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幾年,韓家門內一直少有如此的開懷時分。

終於,隨著韓金鏞的長大,時來運轉。

少不了囑咐、少不了托付、少不了承諾,王義順、韓長恩和鳳珠,早已不把鍾先生和鍾芸當做外人,他們互相說著肝膽相照的話,行著親眷才有的禮節。

月兒如鉤,上柳梢頭。有情人千千闕,寡酒亦潤喉。

美好的日子就在前麵不遠處,甜美的愛戀猶可期。

可是韓金鏞沒料到,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如此的氛圍中和鍾芸把盞。

時光荏苒,韓金鏞成年、成家後,每每回憶至此,都是滿心的惆悵、不舍和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