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回 初露鋒芒

第72回初露鋒芒

公元1889年,大清光緒十五年。

我們必須要銘記這一年。記住這個春天。

這一年,韓金鏞十三周歲。

這一年,韓金鏞作為本書的主角,首次出世。

這個“出世”不是“出生”,而是“出名”。

在此之前,韓金鏞隻是青凝侯村的一個鄉野小孩兒,學了些拳腳,讀了些書,即便有些名聲,那也在田野間傳遞。但從現在起,他的名聲將首次傳遍天津衛,未來還將傳遍華夏神州。

您若問,韓金鏞真的如同這幾個孩子所言,在碼頭、柴市隨父販柴的時候,與地痞潑皮發生爭執了麽?

是的。

這一次爭執,引來了一場大架。

這場架,讓韓金鏞自此成為天津衛老爺們兒茶餘飯後的談資。

要說,這場爭執也不怨韓金鏞,畢竟,那些地痞潑皮蓄謀已久。

領頭那人,嘯聚在在柴市碼頭已久,天怒人怨,大家送他個綽號,叫“趙禿子”。

看過前文書,有過印象的人,或許多多少少還有個印象,這趙禿子的弟弟,就是合謀害死韓金鏞姐姐春妮兒的奸夫“趙二禿”。

韓金鏞在明,趙禿子在暗。趙禿子為了教訓韓金鏞,盯了可是有些日子了。

且說這一日,韓金鏞早早就背上了之前曬幹的柴薪,和父親韓長恩到柴市販賣,以期貼補家用。可到了柴市,才發現自己還是起晚了。

這樣的柴市,在天津衛有好幾處,距離韓金鏞家青凝侯村最近的,走路要走將近兩個來時辰。

是時,柴市裏已經聚滿了販賣木柴的窮苦人。這些窮苦人把起早貪黑撿來的木柴,晾幹後賣給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可照顧賣柴人生意的主顧,大半夜不是那些富先生、闊太太,而是大戶人家裏的官家、傭人。他們寄希望於用盡可能低廉的價格,買到盡可能耐燒的柴火,這樣裏麵或多或少能有個“偷手”,剩下幾厘碎銀子、剩下幾吊銅板,那也是自己的額外收入啊。

可對於這些賣柴的窮苦人就不一樣了,他們用賣柴得來的這幾個杯水車薪的銅子兒,要不然買二斤玉米麵、要不然買一筐洋芋,權且果腹。

這邊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道理。

但韓金鏞和韓長恩父子雖然到的晚,卻討了個巧。雖然他們到的晚,隻能在柴市碼頭隨便找個犄角旮旯,把滿擔的柴火擱在地上,騰出手來揉著被壓疼的肩膀,但他們的柴之前在家裏已經晾幹。幹柴出烈火,而且幹柴含水量小分量輕。這些買柴的顧客,眼裏都賊著呢,一看這幾擔柴火,顏色發灰、風一吹微微顫動,便知道自己遇到了好東西,須臾之間,便搶著詢價購買,把這些柴火了搶了個一幹二淨。

韓金鏞當然挺高興的,但韓長恩掂量了一下自己手裏的這幾塊碎銀子,知道這些錢雖說是不少,但距離自己的心理底線,還差了一些。自己拿著這些錢再和兒子去換購糧食、給嶽父王義順買藥,也就是聊勝於無。可即便這樣,韓長恩倒也還知足,他四下望了望,見不少樵夫已經等候多時,可柴火仍然沒賣出多少,心裏知道今日的生意至少還算順利,也就釋然了。

可就在這時,一眾趿拉著靸鞋,歪帶著瓜皮帽、披著疙瘩袢兒的地痞,卻走上前。

領頭的是個禿子,高聲問道:“嘿!我說,你們哪個村兒的?知道規矩麽?就敢在我的地盤兒賣柴火?”

韓長恩見狀,趕忙上前,他深施一禮,說道:“啊,我們是青凝侯村的,鄉親們過去多有來這個柴市碼頭賣柴的,卻從未聽他們提起過,在這裏賣柴有什麽規矩啊?”

“嘿!行啊!我說,你這種地的,不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卻要來這裏賣柴火。賣柴火也就罷了,還不懂得‘拜山頭’!”這禿子擺明了要找麻煩,往前緊走了兩步,與韓長恩臉對臉、麵對麵、眼對眼的站在一起,他目露凶光,狠巴巴的盯著韓長恩,那氣勢,仿佛是要一口、兩口把韓長恩吞了。

“這個……”咱說了,韓長恩生性怯懦,這次獨力遇到這場麵,自己本能的先有些怕了,他問道,“啊,這位朋友,您別急,卻不知您說的‘拜山頭’,是個什麽規矩?卻不知您究竟要怎麽著,才讓我們在這裏賣柴做生意啊?”

“還能怎麽著?”這禿子說道,“這柴市碼頭是我們兄弟幾個照顧著,日常維持秩序、負責保安、清理場子,都是我們在忙碌,我們總不能白忙啊!”

“哦,您是要些維持的資財啊!”韓長恩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他點點頭,微微做了個揖,從懷裏掏出幾個銅子兒,雙手捧著遞上前,“這有幾個零錢,有多沒少的,哥兒幾個辛苦,買二兩茶葉泡水喝!”

“我呸!”領頭的這個禿子,幾乎就要把一口黏痰啐到韓長恩的臉上,他揚手,一把打翻了韓長恩捧錢的雙手,銅子兒散落一地,“我說,你這村兒裏的,你拿我們哥兒幾個當要飯的乞丐啦?幾個破銅子兒就想把我們打發啦?我問你,你懂不懂‘拜碼頭’的規矩?”

“啊,卻又不知!”經曆剛才這一幕,韓長恩的手背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心裏更是有些發虛,他聲音略帶顫抖,怯生生的問道,“卻不知,幾位有怎麽樣的規矩?”

“也難怪!看你挑著挑子出來賣柴的時間點,就知道你這是頭一次來我們這兒。我料你也是新來的,也不懂這裏麵的規矩!”禿子聽了這話,歪著咧開嘴,他笑了,“我姑且跟你說說,但凡在我們這兒賣柴的樵夫,生意做得了,都得跟我們三七下賬。今天也許是我來收,明天也許是我們兄弟來收,後天也許我們都忙,你做完買賣就得把銀子給我們送過去。倘若晚了或是沒送,可別怪我們兄弟幾個不講情麵!”

“啊?做生意,還得分三成給你們?”剛剛賣柴得來的錢,就在韓長恩貼身的口袋裏裝著,雖說不多,但鼓鼓囊囊的,韓長恩心裏也是挺痛快,但現在,來人就要分走三成,他即便在怯懦,也知道砍柴、拾柴累,錢是好東西這些道理。

“我呸!”領頭的禿子又往地上吐了口黏痰。這黏痰落在鬆軟的黃土地上,激起了一陣陣的浮土,“誰三誰七啊?你還真會裝糊塗啊!”

“你們三我們七?”韓長恩微微顫抖著聲音,試探性的問道,“這樣還不成?”

“不成!”禿子高聲喊著,“你問問這些賣柴的老客兒們,是不是這個分發?向日裏一直都是我們七你們三!”

這一吵一鬧,韓長恩、韓金鏞父子的柴攤周圍,已經圍起了一圈人,大多是賣柴的攤販。按理說窮人向著窮人說話,這些攤販該幫韓長恩說話,可是一來,這夥兒地痞潑皮日常跋扈慣了,攤販們誰也惹不起、誰也不敢惹;二來,韓長恩父子出攤雖晚,可是柴火卻賣的快,攤販們心裏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忿,大家都是看熱鬧的心態,誰也不願幫忙講情。

韓金鏞半天沒說話,他這陣子已經看明白了。見父親韓長恩的氣勢越來越弱,他深知若再不張口說理,今天非吃了啞巴虧。

於是,小英雄挺彪軀擋在了父親身前,高喊了一聲:“你住了吧!”

“喲喲喲喲喲喲……”禿子看小孩兒挺胸而出,知道今天自己的計策將成,於是學起了蛐蛐兒叫,“哪兒來的小孩兒,哪兒輪得到你說話?哪個家大人的褲腰帶沒紮緊,褲襠鬆了,把你給露出來了?你個小畜生!”

禿子這話說的損、說的毒,他張嘴吐出了髒字兒。

“唉?我說,禿哥哥,小畜生罵誰啊?”韓金鏞揣著明白裝糊塗。

“小畜生罵你呐!”禿子回答。

“對咯,就是你這個小畜生在罵我!”罵人無好口,韓金鏞用自己孩童提手的文字遊戲,把這罵人的髒字,原封不動的退還給禿子。

人群見這禿子中計,大家都笑出了聲。

“小子,行啊,敢拐彎兒抹角的用話坑你禿哥哥,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這禿子兩隻驢眼一瞪,甚是駭人,他這話好似信號一樣,身邊的幫手蹭蹭蹭的湊上前來,作勢要打。

“幹什麽的?我看你們是欺負人的!欺負窮人的!”韓金鏞不以為意,見狀卻並不驚慌。

身後,韓長恩使勁拽了拽韓金鏞的衣裳角,向韓金鏞示意別惹麻煩。

韓金鏞回頭,朝父親點了點頭,讓他安心。

“行啊,小子,挺會扣帽子的啊?你以為你這話說出來,這幫窮哥們兒就幫你們說話啦?”禿子回頭,指了指其他的賣柴攤販,“你問問他們,他們誰不高看我禿爺爺一眼?誰又敢說個不字?”

“他們敢不敢,我不知道。”韓金鏞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夥兒都是窮哥們兒,樂意幫忙的,是個英雄,不樂意幫忙的,想是不願被你弄得滿身腥,但都是窮哥們兒,也是朋友!”

“這麽說,你要試試?”禿子擼胳膊挽袖子,這就作勢要打。

“禿哥哥,別急啊,怎麽這就要動手打架了?我問你,你來這兒找大夥兒收錢,是誰的命令啊?是地方上有要求,是天津衛的縣太爺有指示?你拿出文字憑證來,白紙黑字,不給你錢我和我爹是茄子!但是沒有真憑實據,你就巧取豪奪,別怪我,我們不答應!”韓金鏞說至此出,指了指地上剛才灑落的銅子兒,“可是呢,這事兒,都在柴市碼頭混,大夥兒抬頭不見低頭見,肩膀頭一邊齊,我又不能完全的駁了你的麵子,所以,你撿幾個銅子兒,像我爹說的那樣,跟你兄弟們買茶葉沏水喝去吧!”

“嗬!小子,行啊,說話一套一套的,軟的硬的,橫豎就是不給錢是吧?”這禿子問道,“不給錢,你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來吧來吧!”韓金鏞往外邁了兩步,推散人群,“你們人多欺負人少,仗勢欺人,我早就看出來今天不善了。你把我打了,我認栽,給你賣柴的錢,而且今後再也不來這市場賣柴。”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趙禿子聽了這話,洋洋得意,“小孩兒,你才多大啊,就敢跟你禿爺爺叫板?放心,今天教訓你不用我的兄弟們出手,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我歲數肯定比你小,但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也別小看了我!”韓金鏞說道,“可你要打不了我,或者是讓我打了,那你就夾著尾巴做人,以後規規矩矩,不能再涉足這柴市碼頭半步,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好啊!小兔崽子,你厲害!”禿頭笑了,他把疙瘩袢脫下,露出滿身飽滿的肌肉,抖了抖四棱起金線的胳膊,說道,“禿爺爺我讓你今天挨頓明白打,我告訴你,小兔崽子,我叫趙禿子,去年你出主意,讓車家打死的那個趙二禿,是我的親弟弟!我早就憋著打你了!”

“嗨!你早就這麽說,不得了,還非扯收錢的事兒幹什麽?”韓金鏞聽了這話,心裏也惱怒起來了,之前,他隻以為這群地痞潑皮不過是圖財,但現在,他卻得知,這禿子是趙二禿的哥哥,原本就是要找自己麻煩來的,於是指著趙禿子的鼻子說道,“你弟弟是我出主意弄死的,他死有餘辜!他是**賊、是江洋大盜,依我看,你比他也強不到哪去!這麽說吧,你是自己上,還是你們一塊兒上?”

“小兔崽子,哪兒這麽多話,你看拳吧!”趙禿子揮起自己的右拳,向韓金鏞的麵門襲來。

拳風鋪麵,韓金鏞聽聲辯位,就知道趙禿子的能耐不錯,遠在他被亂棍打死的弟弟趙二禿之上。趙禿子肯定是在拳腳上,經過名師,至少也要下過紀念的苦功夫。

趙禿子成了韓金鏞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憑生未遇之勁敵。

於是,初出茅廬的韓金鏞打起二十分精神,決意迎戰。